第3——4章

第3——4章

第三章有毒名閉嘴

燈紅酒綠處,鶯聲燕語,瀰漫著濃郁的脂粉氣息,這裡是城裡有名的風流地,樓上欄杆邊站著一排排年輕嬌媚的女子,樓下客人往來,略顯雜亂,除了普通紈絝子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身邊都陪著一個以上的女孩子,或是賭錢,或是玩笑,或是相擁著往樓上房間走。

看姑娘們盛裝打扮陸續出門而去,老鴇笑得臉上開花,那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喜歡這種場合,所以專程派人來接的,付的費要貴一倍。

突然,不知從哪裡衝出個衣著襤褸的年輕人,拉著其中一個姑娘不放:「喜妹!」

姑娘立即大哭:「二哥救我,我要出去!」

經這一鬧,立馬有人上去拉扯。

「又是這臭小子!」老鴇雙手叉腰,「進了這門,都是老娘的女兒,哪裡還有什麼妹妹,出去出去!」

那人跪下,膝行至跟前,磕頭不止:「求求你放了她,求求你們……」

「人是老娘花銀子買來的,一分錢一分貨,你若有錢……」老鴇一面罵,一面招手,「人呢,都死哪去了,耽誤生意,還不快把這窮小子給我攆出去!」

「誰是窮小子?」冷冷的聲音。

所有人都回頭看。

說話的是個黑衣人,很年輕,身上披著極寬大的黑色披風,高挑的眉毛,挺挺的鼻子,眼睛明亮如星星,俊美的臉正帶著笑,笑容里透著一絲痞氣。

他斜斜倚著樓梯欄杆,笑問:「說誰是窮小子?」

老鴇在這行混慣了的,知道什麼人惹不起,看到那精緻的衣料,還有那條金鑲玉的腰帶,立馬陪笑:「老身罵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窮小子罷了。」

窮小子?他冷笑:「她值多少錢?」

老鴇愣了愣,會錯他的意思:「喜姑娘今晚已經有位大爺約下了,還是頭一次,您看是不是換個……」

話沒說完,一疊銀票丟到她臉上。

「一千兩,買她這個人,夠不夠?」

這姑娘雖美,卻並非什麼天香國色,哪值得一擲千金,這人是個冤大頭?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樓上的姑娘們更是竊竊私語。老鴇嘴巴張得老大,沒聽錯吧?這丫頭買來只花了五十兩,他要用一千兩?

「不夠?」他隨手又掏出一疊,挑眉,「再加一千,不行就算了。」

眾人全傻。

好歹老鴇關鍵時刻回過了神,知道遇上了財神,笑得臉快爛掉,馬上將銀票接來飛快揣好,立即遞眼色,讓那些人將哭哭啼啼的姑娘放開,再誇了一番好眼力,然後問:「公子這就帶她走?」

地上那人一聽,哭得更厲害,與姑娘相擁不放。

黑衣人不耐煩:「鬧了這半日,吵得大爺我也沒心情了,不都替你把她贖來了么,不快些帶走,哭什麼哭!」

眾人快要暈倒,敢情他花這麼多銀子,居然是替別人贖的?

「窮小子?」黑衣人走過老鴇身邊,惡意地笑了聲,然後大步出門去了。

老鴇既驚且喜,全然不知道自己將要倒的大霉,第二天,她就再也罵不出一句話了,這種情形持續了整整一年.

大約半人高的、金條子金磚砌成的平台上,放著一盆優美金貴的白海棠花,白玉的花瓣,金絲為蕊,一共十來朵,葉子由碧玉琢成,枝幹則是一棵珍貴的紅珊瑚樹,連盆也是用瑪瑙做成,裡頭填著許多珍珠玉屑作土。

金還來遠遠靠著椅背,腳擱在桌上,寬大的黑袍垂在地下,鋪開,整個人看上去活像只大蝙蝠。

他欣賞著自己的戰利品,神色悠閑且愉快:「巧奪天工,巧奪天工!」

不過很快他就失去興趣,嘆了口氣:「還是金子銀子實在。」

這東西純粹是有錢人吃飽了沒事做,把銀子弄來消遣罷了,除了好看,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放著也是白白爛掉,不如金大爺做做好事,替你享用掉,恩,我算算,能賣十幾萬兩?

他轉轉眼珠。

反正買得起的都是富貴人家,買回去也是白放著,不如過幾天大爺又去取回來,再賣?

其實除了這盆珍貴的白海棠之外,四周還有無數奇珍異寶,每一件的價值都不低,甚至還有許多連名字也叫不出來,光極品珊瑚樹就有六棵,胡亂擺在牆角地下。再就是鋪地的金磚,無數夜明珠散落著,發出柔和的光芒,將整個房間映得亮如白晝,就連他身下坐的椅子也是鑲金的,嵌著西洋的寶石,整個房間滿是金珠寶貝,光華灼灼。

「窮小子?」他嘿嘿冷笑,順手撈過一把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丟出去,撞上牆壁,劈啪作響。

罵?金大爺叫你閉嘴一年。

清脆的響聲,玉如意撞在牆上,粉碎。

心情大好。

他拍拍手站起來:「大爺有錢,大爺就愛一擲千金,怎麼。」

這裡永遠有花不完的錢,數不盡的珍寶,幾乎每個月,都會有新的東西丟進房間,每件都值千金以上,有的甚至價值連城。

珠寶源源不斷,房間卻永遠不會滿.

兩年前,金越將他帶進這個房間:「這便是你三年來每次任務所得的東西,我將它們全放在了這房間里,如今你可以拿去了。」

金的,銀的,玉的,瑪瑙的,西洋的寶石等等,琳琅滿目,光華璀璨,幾乎已將房間堆滿了。

他看得眼花繚亂,發獃。

金越扇他一耳光,罵:「臭小子,你是堂堂千手教未來的教主,區區幾件東西算個屁,作這副傻樣!」

「你!」他怒視,之後總算清醒過來,一臉期待,「我要把它填滿。」

金越毫不猶豫又扇他一耳光。

他捂著臉跳開:「做什麼!」

金越冷笑:「你莫非忘了當初快餓死的時候,錢的用處就是花的,不是擺著好看的,當初金四海祖師創立千手教,本意就在於此,我們千手教取世上之財,為己所用,將天下財寶玩弄於股掌之間,不是要你為了它們做守財奴。」

他一字字道:「記住,這房間永遠也不能讓它滿。」

金還來還是發獃:「可這麼多,我怎麼花?」

金越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只有人嫌錢少,哪有人嫌錢多了?錢是你的,有了就要學會用,你且拿一百條金子去換銀子,今晚要將它們全花掉。」

不待金還來反駁,他又陰□:「若多剩一兩,明日就等著痛死吧。」

金還來愣了兩秒,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即低頭檢查身上,哇哇大叫:「你居然給我下『追魂散』!」

「反應比上次快了不少,」金越滿意,「你既知道這是『追魂散』,就該明白,這解藥教中上下只我才有。」

金還來怒:「你越來越毒了!」

「難得好徒兒明白,」金越轉身就走,「花錢還不容易,還要為師教你?吃香的喝辣的,找女人,還可以做做你的好事,一擲千金,你盡可以去試試。」.

一百條金子,每條足足重十兩,很快,它們變成了一疊厚厚的銀票。

第一張銀票打算做做偉大的好事,雖然金還來對這種事一向嗤之以鼻,他還是將它丟給了個乞丐,只不過很快就有六個乞丐跑上來打架,結果就是銀票被撕成了幾片,於是他又數著人數多丟了幾張,然而乞丐們並不配合,不肯按分子拿,直打得頭破血流。

看著一堆人搶錢,金還來越來越無聊,媽的我憑什麼要管別人?

於是這一夜,他有了第一個女人,把銀子全賞給了她和她的姐妹,這些錢若不儘快花出去,第二天他自己就要倒霉了.

五年了,五年。

除了時間太短,內力修為不夠,他幾乎已將所有功夫全部掌握,尤其是輕功、暗器和使毒,雖然主要是被金越「玩」出來的,卻也勉強算得上出神入化,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而明天,他將成為偉大而神秘的一代千手教新教主,賊王。

「老傢伙,想偷懶做太上皇,」喃喃念了這兩句,他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身恭恭敬敬地行禮,「師父早啊!」

金越站在椅子背後,陰陰地笑:「果然早得很,天剛黑。」

「問明天的早。」金還來謹慎地回答,腳底往後退了兩步,指不定這老傢伙又發明了什麼新毒,我離你遠點。

金越笑得更加陰險:「你過來。」

師父吩咐,沒辦法,金還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緊盯著他的手:「師父有何吩咐?」

金越抬手。

金還來下意識躍起,緊接著颼颼聲不斷,無數銀針打在對面牆上,每根都泛著慘綠慘綠的光,顯然是淬了劇毒。

「你好毒」這句話用的次數太多,已經成了廢話,於是金還來一邊不停做著蝙蝠翻身的動作,一邊大叫:「喂喂,你別弄壞牆,別弄壞我的寶貝!」

「這輕功,嘖嘖,就是內力淺了點兒。」金越得意,雙手同時揚起,暗器如雨。

金還來大驚,從空中摔下,卻並沒有掉在地上,在離地不過一尺時,他就用手撐了一下,整個人幾乎是貼在地上,與地面平行,像魚一般迅速游開。

金越終於停手:「不錯!」

此類考察方式實在太常見了,開始金還來還會發怒,接著開罵,再後來就只剩瞪眼,如今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每次被考察之後金還來還是會很憤怒,他翻身回來,目中猶帶著怒氣。

金越視若無睹:「按千手教歷代教規,今晚我會將一半內力輸與你,明日便傳你教主之位。」

金還來關心的不是這個:「今後教里事務肯定不少,我是不是不用再跟著你了?」

金越似笑非笑:「說起來,我倒有些捨不得,你便留在我身邊也無妨。」

動不動扇耳光,五年裡就拿我試了八十三次毒,你玩得起勁,我他媽都快沒命了!金還來心裡暗罵,面上微笑:「徒弟我雖然忙,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今後有事派人來吩咐一聲就行了。」

金越看了他半晌,點頭:「這幾年我也逼得你緊了些,但教主之位事關重大,關係到整個千手教將來的運勢,老夫只有你這一個徒弟,望你能明白我這份苦心。」

聽到這番話,金還來反倒有點感動,垂首:「弟子明白。」

接下來,「啪啪」兩耳光.

那點感動之情馬上被打回去了,金還來氣得:「你他媽又打我做什麼!」

金越冷冷道:「今日四大護法稟報,這一年來,城裡有十來個百姓無故變啞,經調查似是中毒,此毒為時一年自解,但千手教好象並沒有這種毒,所以叫我追查。」

「不必查了,」金還來面不改色,「你手底下這幾個笨蛋查得還真快,那是我制的毒。」

「他們明日都會成為你的手下,」金越沉著臉糾正,「什麼毒?怎的從沒見你說過?」

金還來笑得邪惡:「閉嘴。」

金越怒,揚手又要打:「放肆!」

金還來閃開:「我沒叫你閉嘴,我說那毒叫『閉嘴』。」

金越愣,繼而失笑:「『閉嘴』?」

金還來點頭:「看誰不順眼,我就毒啞他。」

金越正色:「千手教教規第三條,不碰百姓,他們並非武林人士,為何要毒啞他們?」

金還來不答:「教主能不能改教規?」

金越點頭。

金還來道:「那我明日去加一條,就不犯規了。」

金越哼了聲:「但今日你還不是教主,犯了教規,就該處置。」

金還來不說話。

金越想了想:「他們四個並沒見過你,原不是故意要查你,想不到倒把你給得罪了,也罷,我正好看他們不順眼,你去替我將他們揍一頓,算作抵罪好了。」

「什麼!」金還來大急,「你不會這麼狠吧!」

金越補一句:「不許用毒。」

「我這點內力,怎麼擋得住他們四個!」奉教主之命揍人原本沒什麼,問題是那四大護法都是絕頂高手,而且根本不認識他金還來,也不知道他未來教主的身份,哪會無緣無故讓人揍?

被四個絕頂高手追殺,金越要的就是這效果,笑得開心:「你的意思是,不去?」

金還來後退:「不去不去!」

金越點頭:「一個時辰后,讓我看到點效果,再來拿解藥。」

金還來猛然醒悟,怒:「你又給我下了什麼毒!」

金越道:「我最新研製的,只有一個時辰,當然,你也可以去試試,看能不能在一個時辰之內配出解藥。」

還不知道這老傢伙用了幾十種材料,一個時辰?金還來暗暗叫苦:「算了,我還是去揍他們吧。」

金越笑,強調:「記住,揍出點樣子來,好叫我看到。」

真想叫你嘗嘗金大爺的毒,金還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惡意地想.

沒有意料中的雞飛狗跳,金還來很低調地搞定了事情,並且還及時讓金越看到了效果,面前,四大護法垂首站成一排,臉腫得老高,神態卻恭敬得很,猶帶著些畏懼。

金越震驚,打人不打臉,這四位護法武功都是一流,如今臉被打成這樣,居然還服服帖帖的,那小子手段再高,到底內力還淺,這四個人莫非還怕他不成?

他隨便吩咐幾句話,便將四位護法打發走了。

金還來從裡頭跳出來,伸手:「解藥。」

金越揚手彈了粒藥丸到他嘴裡,皺眉:「你即將做教主,他們都是你的屬下,如今你將他們打成這樣,就不怕明日見面被認出來?」

金還來咽下藥丸:「不怕。」

金越狐疑:「他們好象都很怕你。」

金還來道:「他們是怕你。」

金越彷彿明白了什麼:「你怎麼辦事的?」

金還來笑:「我說了,你老人家別暗算我。」

金越瞪眼:「少廢話!」

金還來想了想,說實話:「很簡單,我讓人把他們全叫來,然後扇了他們幾耳光,最後放他們走了。」

金越驚疑:「他們沒動你?」

「他們哪敢動,」金還來閃到窗邊,笑道,「因為我扮成了你老人家的模樣,所以他們都聽話得很。」

金越氣得跳起來:「早知道你小子玩陰的,媽的易容術學得不怎樣,扮老夫倒沒人認出來!」

金還來笑:「他們怕你得很,被扇了幾耳光,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又怎會抬頭細細看,所以才沒發現有假,你只說不許用毒,又沒說不許易容。」

金越怒:「老夫堂堂教主,怎能無緣無故動手打屬下,今後老夫這張臉往哪兒放!」

金還來無所謂:「今後?今後我才是教主,你就要過清閑日子了,這張臉也露不了幾次。」

金越噎了噎:「臭小子!」

不再多說,他大步朝門外走:「去古屋,我傳你內力。」

第四章不堪憶當年

內力不比別的東西,並非別人給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兩個人的內力要完全融合幾乎不可能,而一個人的體內若存在兩種不同的內力,能保住這條小命不廢就算運氣很好了,所以江湖中通常沒有傳功的說法。

通常如此,不代表沒有例外。

千手教創教祖師金四海本就是個博學之人,他擔心自己死後,新教主年輕,修行淺薄,不足以服眾,引起禍亂,將辛苦創立的基業毀於一旦,所以苦思三年,終於想出了一種奇特的傳功法子,能將別人的內力經過體內煉化收為己用,雖然費儘力氣,吸收的通常也只有四五成,但已經不錯了,遇上先天筋骨好的還能達到五成以上。所以千手教就有了這麼一條教規,歷代教主退位時,都會用千手教特有的這種傳功方法,將一半內力輸與新教主。有不從者便是叛教,管你什麼教主,群起誅之。

金越身上本有幾十年的內力,外加上代教主傳下來的,縱然只一半,也足足相當於一個修習三十多年的絕頂高手了,金還來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直到第二日黃昏,才總算將它們完全搞定,理得服服帖帖的。

金越在旁邊看著,越看越有氣,想當初我金越得到七成,師父就高興得不得了,這小子居然半點不浪費,老天生人真他媽不公平。

也罷,好歹是我徒弟,我是不是該表現一下高興?於是他走過去,微笑:「如今有了這幾十年內力,你也算是個頂尖高手,天快黑了,我前日已向四方分壇壇主發過召令,稍後他們齊集總壇,我會當眾將千手令傳與你,他們便該參拜你這新教主了。」

金還來盤膝坐著點頭,活像只抱著翅膀的蝙蝠。

這小子生得也不差,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怎的看著就不順眼呢?金越忍氣:「你也該好好整頓一下,這副混樣,沒得叫他們看不起。」

金還來不悅,拍拍翅膀:「我怎麼了,我一表人才,有錢有貌,哪點叫人看不起了?」又補一句:「誰敢看不起,我毒瞎他。」

比我還狠!金越冷笑,知道他的軟肋:「別的倒罷了,休要叫人笑話我們千手教找個窮小子當教主。」

金還來「嗖」的從地上蹦起來,握著拳頭,冷冷瞪了他半日,轉身就朝裡間走:「不要以為你是我師父,我就不敢下手。」

達到目的,金越直樂.

很快,門裡走出來一個拄拐杖的白鬍子老頭兒,錦袍玉帶,滿身金銀飾物,手上戴著七個戒指,拐杖頭上還嵌著顆碧綠的貓耳眼,面目威嚴,一雙眼睛光彩照人。

金越笑不出來了,半晌,跳起來大罵:「你扮成這模樣兒做什麼的!」

金還來抖抖鬍子:「這副打扮多闊氣,誰還敢笑話?」

金越氣得拎起他丟進去:「對,笑話我金越,找個快入土的傢伙即位是不是?」

半空中,那身體迅速轉了個彎,彷彿燕子掠入重簾般的優美,緊接著,裡間傳來金還來的大笑:「試上一試,這內力果然好用!」

不多時,門帘再次掀起。

一位翩翩公子緩步而出,面目俊美,鼻挺眉秀,唇角噙笑,溫文爾雅中又透著許多風流挑逗之色,手上還拿著支玉笛。

怎麼這麼眼熟呢,金越愣了下,笑罵:「你扮成他做什麼?」

金還來摸摸臉:「像我這麼英俊瀟洒,總不能扮太丑,方才揍他們的時候,我發現那個什麼玉護法華雲峰長得很俊,就借借他這張臉了。」

金越嗤笑:「易容術學得不怎樣,倒成日喜歡扮來扮去,你以為他們看不出來?」

金還來不在意:「看出來又怎的。」

金越挑眉:「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金還來道:「這才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金越冷笑,對於金還來易容術略遜的問題,他倒認為不重要,因為易容術不僅要求相當好的眼力,還要細心與耐心,所以男人學易容大多不如女人.

夜,在人們的意識里,是寧靜且神秘的,甚至還有點詭異,然而它卻是小偷的天下,火光熊熊,四方壇主舵主和總壇有臉的人物都齊集在廳上。

黑色披風閃現,金還來手持玉笛,翩翩出場。

效果是轟動的。

所有人同時望向美男玉護法華雲峰,華雲峰也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臉,方才都還在紛紛揣測新教主是男是女長啥樣,如今可全都傻眼了。

金還來大模大樣坐下,饒有興味地開始欣賞他的屬下。

四大護法里除了銀護法鄭嬌嬌是個女的,擅於易容,其他三個都是男的,錢護法尹飛,四十歲左右,擅長暗器,性子略直;長小鬍子的是財護法岳一平,最喜使毒,為人圓滑世故;而玉護法華雲峰則是教里出名的美男子,不足三十歲,目前除了教主,數他輕功最好,此人平生喜歡賣弄風流,四處攀花折柳,教中出色的女人大多著過他的道。

除了借別人的臉,金還來對美男興趣不大。

那銀護法還算美女一個,估計是惦記昨日無故被教主打的事,垂著頭,模樣楚楚可憐,使他略覺內疚。

旁邊金越也老著臉皮當沒看見,咬牙切齒繼續儀式,堂堂教主無緣無故動手打女人,傳出去笑話了,混小子!

金還來打呵欠。

突然,所有人都站起來,恭恭敬敬朝上頭行禮。

做什麼?金還來醒過神,這才瞧見那塊巴掌大小、鑲滿明珠寶石的金光閃閃的令牌。

金越雙手托令,沉著臉:「此乃金四海祖師親傳下來的千手令,見令如見教主,即日起,你金還來便是千手教第十一代教主,還不接令!」

金還來站起來,雙手接過。

「請教主訓話。」眾人再次拜下。

金越沖他點頭。

訓話?金還來頗覺鬱悶,想了半日,才咳嗽兩聲,抬手,變作美男玉護法的嗓音:「本教主要訓的話,都在教規上,別的,沒了。」

眾人傻。

「坐吧坐吧。」金還來不耐煩,自己先坐下了,原以為接個令牌就行,哪想到這麼多規矩,老傢伙故意整我是吧,不早說要訓話,害本教主出醜。

原來這位新教主是寡言之人,眾教徒銘記於心,坐下。

錢護法尹飛終於皺眉,站起來拱手:「屬下有一事不明。」

金還來挑眉。

教主沒叫說,尹飛只好自己開口:「教主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金還來莫名:「教主一定要真面目示人?」

這原本是很簡單的疑問句,但由於眾人已習慣了前教主金越的說話方式,所以當此話從新教主大人嘴裡說出來,尹飛就自動理解成了不滿和挑釁,再也不敢多說,默然坐下,旁邊財護法岳一平幸災樂禍,笨蛋,新教主才來,怎麼著也得摸清脾氣再說話,這不,碰釘子了吧。

新教主不好伺候啊,不以真面目示人,必定為了便於監督,今後辦事可要格外小心了,眾教徒都不作聲,廳上一片寂靜。

哪知此時,金還來卻突然想到什麼,跳起來:「本教主要加一條教規!」.

加教規?眾人面面相覷,這位新教主從外貌到行動,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錢護法尹飛又忍不住站起來,沉聲提醒:「教主此行怕是不妥,我千手教教規乃是歷代教主修訂而成,豈能擅行增減?」

金還來坐回去:「歷代教主不也是教主,他們能改,本教主就不能?」

毫無疑問,尹飛又將這句簡單的話進行了複雜理解,結論是這位新教主脾氣不好,句句帶刺,於是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日就增加教規,分明是要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你自己撞上去找抽呢,財護法岳一平暗笑,站起來圓場:「教主說得有理,尹護法也太頑固了些,這教規雖是歷代教主訂下,但時過境遷,教主也並非要擅行修改,不過是加一條罷了,又有什麼要緊。」

果然和介紹一毫不差,這財護法比別人都圓滑識相,金還來暗笑:「你記下。」

得新教主賞識,岳一平大為得意,立即揮手叫上筆墨:「不知教主要加哪一條?」

金還來點頭:「我千手教富甲天下,今後只有我們罵別人窮的,若有人膽敢罵我們,哼哼……」冷笑兩聲:「你們就看著辦吧。」

眾教徒瞠目結舌。

岳一平擱筆,擦汗,開始思考,怎樣才能把「看著辦」所包含的內容闡述得更加確切明白具體。

半日。

岳一平重新提筆,詳細請示:「敢問教主,這條教規加在哪裡最妥?」

金還來隨口道:「加在第十條後頭算了。」

岳一平大驚。

全教上下默。

徒弟丟臉,金越也覺面上無光,心裡暗罵,無奈這爛攤子還是要收的,於是重重地咳嗽一聲:「千手教教規現有九條,教主的意思,這便是作第十條了。」

眾人素來畏懼金越,如今退位,餘威猶在,因此沒人敢笑,一個個都垂首,面無表情。

岳一平左手不停擦汗,右手提筆默默記下.

儀式完畢,眾人散去,金越破天荒的既沒罵也沒出手,只是背著手站在那裡,饒有興味地看著金還來。

金還來嘆氣:「你要罵就罵吧,我記得教規有十條的,不知怎的它就變成了九條。」

金越道:「這五年,你有沒有看過兩次教規?」

金還來噎了噎:「些許小事,你老人家也打聽得這麼清楚。」

金越道:「我打聽的事多了。」

「你還打聽什麼?」

「於夫人死了。」

金還來沒聽清:「什麼。」

金越笑:「淮安城於公子的夫人,姓文,死了。」

也不知聽明白沒有,金還來「哦」了聲,站起來伸個懶腰,看看門外:「離天亮好象還早。」

金越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雖說你答應過我,但這次可以破例……」

金還來擺手:「我不去淮安城。」

金越不再勉強,縮回手:「算了,你這幾日才上任,也該多多熟悉教中事務,閑時再琢磨下這七草引的解藥吧。」

金還來愣了愣,臉色大變:「你給我下了七草引!」

金越點頭。

金還來忍怒:「你用的哪幾種草?」

金越搖頭。

知道問不出答案,金還來無奈:「我還有幾天?」

金越笑得愉快:「三日毒發。」

金還來又叫:「三日!這麼多草,我怎麼試得出來?」

「以教主的能耐,三日該嫌多了才是,」金越轉身,大笑而去,「老夫的手段如今已不比你高,若在平時,你也斷不會中的,怎的今日反應這麼慢。」

金還來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老傢伙,這是最後一次!」.

溪畔枝葉微動,抖下幾點清露,水流潺潺,發出泠泠的聲響,月影彷彿在水中遊動,泛著冰冷的光芒。

碩大的黑色披風緊緊裹在身上,他整個人就像只縮著翅膀的蝙蝠,就這麼抱著膝,一動不動坐在溪邊大石上,望著水中月影出神。

水中月,夢幻般的美,卻永遠撈不到。

沒有細細追究她的死因,五年,他從來沒有打聽過這些消息,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因為他只是金還來,是千手教的新任教主。

我有將來,卻沒有過去,因為我把它忘了。

取出酒壺,一口一口,他一共只喝了三口,然後緩緩抬起手臂,看著酒從壺中流出,變作細細的一縷,瀉入溪中,濺起小小的水花,盪開一圈圈波紋。

依稀有醉人的芳香,人好象也醉了。

酒盡,他揚手將壺遠遠擲出,然後扯了扯披風,埋首,彷彿整個身體都要縮進披風裡去。

左後方傳來細微的聲響,有人走近.

這點小動作豈瞞得過堂堂千手教教主,金還來沒有動,繼續保持埋首抱膝的姿勢,心裡卻不停冷笑,普通百姓是不會半夜三更跑這種地方來裝鬼的,哪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敢動金大爺的主意,男的殺,女的吃了!

半晌,不見動靜。

那人應該就停在離他不足三尺的地方,沒再靠近,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觀察他。

許久的沉默。

沒有回頭,金還來卻知道,那必定是一雙明亮的毫無惡意的眼睛,因為他感覺不到半點殺氣。

金還來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被人偷看,一點也不喜歡,只要一想到那可能的窺視的眼神,他就忍不住發怒。

於是,他不準備再客氣了。

幾枚暗器在手,眼看就要送出去,就在此時,身後終於傳來了一個輕輕的、軟軟的、略帶著遲疑的聲音。

「你是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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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散盡還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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