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事態發展
利箭毒蛇般的從密林中射出,直撲伊達·法蘭的咽喉。
利箭的尖鋒在透過葉隙照射的陽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光芒,可見上面淬制了劇毒藥物。不過箭枝在伊達·法蘭面前半米遠的地方就遇上了阻擋。
圓弧形透明的護罩被箭枝撞擊之後泛起了如同波紋般的蕩漾,使得眾人前方的景物出現短暫的扭曲。知道這個時候,隊伍中的人才意識到伊達·法蘭已經作出了防備。大部分人甚至沒有機會見到過魔法師,自然更是第一次看到魔法,當發現接二連三射來的箭枝都被防護魔法擋住之後,整個隊伍的人都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有魔法師在,應該能夠對付得了那些襲擊者了吧。
普通人由於傳說而對魔法師有著超乎尋常的信心,肯特卻明白,真正的戰鬥現在還沒有開始。
箭枝源源不斷的從密林中射出來,但是都被伊達的魔法屏障阻擋,在伊達的腳前落了一層。
肯特持劍肅立,等待著接下來敵人更猛烈的攻擊。
在所有人都認為弓箭不起作用之後敵人必然會發動更凌厲的攻勢的,可是出乎意料,在幾輪弓箭射擊之後,前方的密林中竟然沒有了動靜。
肯特和傭兵們嚴陣以待,等了很久,前方的密林還是一片死寂。
「他們已經撤退了。」伊達看著那個方向良久,這麼說。
撤退了?人們面面相覷。
敢於在大綠林殺害精靈的悍匪,竟然在做了這麼一輪無效的攻擊之後就選擇了撤退?
不過人們來不及去細想對方為什麼會撤退,大家抱著一種死裡逃生的心態,開始沒命的向著精靈王都趕去。知道叢林中有兇悍的殺手存在與親身遇到之間的區別還是很大的,隊伍中的那些抱怨、異議一時消失的乾乾淨淨,大家都全力以赴的趕路,隊伍中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
這樣匆忙趕路到天色完全黑下來,這支隊伍已經沒有辦法在叢林中繼續前進。伊達下令宿營之後,更大的恐慌感隨著被黑夜包圍而包圍了整支隊伍。
夜晚的山林影影棟棟,鳥鳴獸吼聲聽來都包含著敵意。
營地上人們生起了無數堆篝火,然後圍坐在火邊誰也不回帳篷中去,似乎這樣就能抵擋暗夜中隨時可能襲來的敵人一樣。
精靈族一直沒有出現。
在大綠林,精靈們的行動究竟受到了什麼阻礙,才使得他們至今沒有對這支隊伍提供保護?
各種越來越可怕的猜測在人們的腦海中浮現生成,也使得人們對自己的處境越來越絕望。
伊達看著閃爍火光下人們的面孔,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寫著不安,就連那些應該已經習慣了出生入死的傭兵們也一樣。
人們已經習慣了大綠林在精靈保護下的安寧與戒備森嚴,在人們的心目中,理所當然的大綠林就應該安定和平,精靈就理所當然分毫不差的管理著這個地方。當這些「理所當然」被觸動甚至打破的時候,人們「理所當然」的把事情的危險性擴展了無數倍,擴展成了大綠林的事件既然能給精靈們帶來困擾,那麼其他人就怎麼都不可能處理得了。兇手既然能夠殺害精靈,那麼其他人在他們面前就只能等死這樣的概念。
這些都是精靈族千百年來累積的威名的一部分。
精靈族啊,他們與人類相比有太多的時間,足夠他們做無數人類永遠無法完成的事情了。
精靈族……
伊達拉回自己的思緒,對篝火邊的大家說:「各位還是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很多的路要走,沒有足夠的體力是不行的。肯特,你也去,我留在這裡。」
「子爵……」肯特當然不能讓伊達守夜而自己去休息,可是反駁的話還沒有出口,伊達就很斷然的沖他擺擺手:「照我說的去做!還有各位也是,除了輪值守夜的傭兵,其他人都去休息。」
伊達命令的口吻待著不容置疑的氣勢,篝火邊的人逐漸開始站起來,慢慢的都回了各自的帳篷。
肯特還想再說什麼,谷莠子在他的肩頭輕拍了一下,沖他搖搖頭。此時的伊達正看著黑暗中的山林沉思根本沒有注意肯特,肯特又站了片刻,嘆口氣,進入了帳篷。
伊達眺望著遙遠的山林,使用了夜視術的雙眼看到的東西都帶有一種朦朧感,顯得這片山林愈加的神秘。
精靈們究竟在幹什麼?他們準備怎麼處理這次的事件?
這次的事件有沒有精靈族內部的人參與?
即使敵人再強大,伊達也不相信精靈族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不能做出反應,那麼至今沒有任何動靜的原因是……
是要利用嗎?
伊達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很想念自己那個有著金色眼眸的精靈朋友,如果精靈們都像明爾一樣的話,或者自己不需要消耗這麼多的心力算計就可以放心的把他們想要的東西交出去吧?
明爾,在我們見面之前你要保重,不要過於相信自己的族人。
夜晚在人們的忐忑不安中度過,其間營地遭到了一次襲擊,不過依舊是一輪密集的弓箭射擊,當伊達的魔法防護把這些攻擊都阻擋住之後,敵人就消失在叢林之中再也沒有露頭。
天剛剛開始放亮的時候整個隊伍所有的人都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所有的人臉上都帶著疲憊,昨晚敵人的攻擊雖然無功而返,可是自從攻擊發生之後再也沒有誰能夠真正的入睡,都是閉著眼睛在等天亮罷了。
傭兵們的情況相對要好一些,他們畢竟是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的人,而那些貴族使節和商人們卻是這輩子第一次吃這種苦頭,一個個萎靡不振卻又要強打精神的準備上路。魔法師在人們心目中向來是強大但是文弱的象徵,可是反觀伊達·法蘭雖然在帳篷外守護了一夜,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卻要比其他人好得多。
也許是因為接連連次襲擊都是在伊達·法蘭一個人的防禦下度過的,隊伍中大多數人對伊達產生了一種盲目的信任,清晨起來伊達的每一個命令都得到了完美的執行,再也沒有昨天宿營的時候那種陽奉陰違的拖拖拉拉。不過也因為兩次攻擊伊達防禦度過的看起來太過輕易,令隊伍中的某些人對伊達有了別的想法。
布魯諾男爵和希德主管分別是在政壇和商場打了半輩子棍的人精,他們看著伊達的目光閃爍不定,顯然對伊達這樣輕易的「擊退」敵人產生了懷疑。太容易了是不是有詐?說不定伊達·法蘭真的和那些兇手是一夥的,兩次似是而非的攻擊不過是為了掩護伊達·法蘭而掩人耳目的作為?布魯諾男爵和希德主管寧願自己的這個設想是真的,因為要是如此,自己這一行人說不定就能在伊達的「掩護」下夠平安的走到精靈王都。
想到這些的不僅這兩個人,肯特也意識到這樣的兩次攻擊會給伊達帶來什麼樣的懷疑。他擔憂的看著若無其事的伊達,不相信伊達會想不到這些,也許伊達已經有了對策,也許……真的是伊達……不,雖然肯特永遠也猜不透伊達心裡在想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伊達這次前來精靈族的誠意是不容置疑的,他不會也不必要做這些事情。
那麼這些事件其實是針對伊達而來的吧?
伊達自己也很明白。
他究竟準備怎麼應對?在這個時候去精靈王都安全嗎?
肯特的胡思亂想中,隊伍再次出發。
莽莽叢林,走過的路似乎都是一樣的。
失去了斯爾蘭這個領路人只靠著一名到過精靈王都的商隊嚮導領路,大家都對腳下道路的正確性充滿了擔憂。
隊伍中一片沉默,只剩腳步聲和車輛碾過林地的聲音。
上午的事件就在這樣的行進中過去,中午時分稍作休息之後,伊達再次帶領隊伍開始前進。沒有走出多遠,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嚮導就停住了腳步。
他神色有些慌亂的回頭說:「有人過來了。」
伊達作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不用擔心,應該是精靈族的人。他們在接近他們認可的外來者的時候,總是會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故意弄出些聲響來好讓對方提前發現,這是他們對客人的一種禮貌。」
隊伍中傳出此起彼落長鬆口氣的聲音。
果然,沒過多久,一隊精靈就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從密林中出現的精靈有十四、五人,他們其中有的是戰士的裝扮,有的是魔法師的裝扮,還有兩名身著花紋繁複的精靈族皇族服飾。
當看到這些精靈們走來,原本一片歡騰的人群漸漸沉寂下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前來的精靈身份中覺察到了些什麼——精靈皇族親自出現,要麼是這次大綠林中發生的事件已經嚴重到了超出想象,要麼他們就是針對這群人類而來的。
人們緊張的看著精靈們走近,為首的精靈皇族一直走到了伊達的面前。
「利尼亞王子殿下,」伊達行禮說,「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這個精靈王族是明爾的堂兄,伊達曾經見過他。
利尼亞面沉如水,絲毫沒有理睬伊達,而是對布魯諾和希德說:「你們就是東耀國的使節團和金月商會的商隊?」
「是的王子殿下。」
「我是東耀國的男爵布魯諾,負責這次的使節團事務,很榮幸見到您利尼亞王子殿下。」
不管是希德的低姿態還是布魯諾的外交辭令都沒有引起這位王子任何的興趣,他揮手吩咐:「接下來的路程將有我們的戰士護送你們,請你們配合他們的行動,我們精靈族將保證你們的安全。」然後他轉向伊達:「伊達·法蘭,請你給我走吧。」
伊達微微一笑:「當然,這正是我到大綠林的目的。」
利尼亞冷冷的說:「我們可並不認為你是我們的客人!」說話間他的目光落在谷莠子身上,沉聲問:「你就是谷莠子小姐。」
谷莠子看著他沒有回答。
利尼亞打量谷莠子之後語氣溫和了下來:「很高興認識您谷莠子小姐,接下來由我招待你在精靈王國的行程,請您跟我來。」在他說話之間,跟隨而來的兩位精靈魔法師已經在不遠處整理地面,勾畫出一個魔法陣來,利尼亞沖著那個方向向谷莠子作了個請的手勢。
谷莠子看向伊達。
利尼亞使個眼色,兩名精靈戰士上前一左一右的挾持住了伊達。
伊達沒有反抗:「利尼亞王子,你的意思是在告訴我,這就是精靈族對於我的提議給於的答覆嗎?」
利尼亞傲然說:「精靈族不會接受任何威脅,更不會給你這樣偷取了精靈族寶物的人談條件。」
「呵呵呵呵……」伊達大笑了起來,「精靈族的寶物,很有意思的觀點……」
「帶他走!」看到使節團、商隊以及傭兵們都在聽這番對話,利尼亞果斷的打斷了伊達繼續說話,揮手讓精靈戰士帶走伊達。
「你們要幹什麼!」肯特又驚又急的上前阻攔,可是那些精靈根本不由分說,強行推開肯特押起伊達,同時有另外兩個精靈戰士看似客氣的挾持著谷莠子,往魔法陣走去,看都不看肯特一眼。
欺人太甚!
肯特咬緊牙關,手向腰間的佩劍摸去。
「肯特!」伊達一邊被推搡著前行一邊掙扎著回頭來叫了一聲,沒有更多的話,可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要肯特少安毋躁。
肯特的手放下來,眼睜睜的看著伊達和谷莠子被精靈們快速帶走。他們進入那個魔法陣,傳送的白光亮起,轉眼之間伊達、谷莠子、利尼亞和那幾個精靈戰士就消失了蹤影。而那個魔法陣在使用過之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他們同行的使節、商人都轉開目光,顯示出對這邊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的態度,與前來護送的精靈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交接。
肯特呆立在那裡,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山谷中的植物開始傳來輕微的顫動,本來正在閉目休息的精靈立刻從草叢中跳了出來,躍上樹梢快速的離去,並且小心翼翼的不留下任何一點痕迹。
身後的追蹤者已經跟蹤了很久,有幾次甚至已經逼到了身邊,明爾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逃避多久。
他左臂骨折處還在陣陣作痛,短時間之內根本不能作戰,而身後的那些跟蹤者卻裝備優良,狀態極佳。
明爾隱藏在一棵大樹上,看著追蹤者們從樹下經過。
不遠處的樹林正在輕輕搖擺,從遠處看去就好像有一名精靈正在快捷而且小心的經過那裡一樣。而這身邊這棵樹上,樹木的氣息清幽瀰漫,絲毫沒有一點其他生物的氣息存在的樣子。
於是追蹤者們毫不猶豫地追了下去。
在人類眼中精靈是自然的寵兒,他們天生就會與自然溝通。雖然精靈們確實受到大自然的喜愛,但其實並不是每個精靈都能夠與自然界的生物溝通。絕大多數的精靈都能夠感受到樹木花草飛鳥走獸的情緒,知道自己所處的環境中的動物植物是快樂還是憤怒,悲傷還是喜悅,但這只是單方面的感知,在溝通方面能與動物溝通的精靈多一些,因為動物的情緒表達相較於植物更鮮明也更容易理解,主要的是動物比其植物來更樂於與精靈們交流。真正能與植物交流的精靈是很稀少的,能夠準確的把自己的情緒表達給植物們並且得到它們的認可和幫助的精靈就簡直是稀有了。
明爾在這場遭遇之前,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會被植物這樣的喜歡。
要是沒有植物們的掩護,他早就被追蹤者發現並且殺害了吧?
明爾小心翼翼的從樹上下來,選擇了一個植物們提供的安全方向離去。
如果當時不是身邊的樹木瘋狂的提醒他「危險」,他恐怕不但不會逃走反而會向那些追蹤著求助。如果追蹤者們的身份不是那樣的「奇特」,他們或許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植物們製造出的假象矇騙。
精靈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習慣於信任大自然,他們在森林中行進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會把植物散發出來的情緒作為自己的耳目,就好像腳用來走路,眼睛用來看,耳朵用來聽一樣,這是他們感官的一部分。他們不會想到自然界的生命會欺騙他們,所以剛才的情況下,只要稍作檢查就可以發現目標就在樹上,但是追蹤者們卻根本沒有做任何這方面的打算:因為大樹在告訴他們,樹上沒有精靈。
就好像明爾至今還不相信追殺自己的是精靈一樣,那些追殺他的精靈也不可能想到他們習慣於依賴作為耳目的植物會刻意的欺騙他們。
明爾在叢林中走著,其實他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
自從發現追殺自己的是精靈之後,精靈王都他是不敢回去的,因為他不知道在幕後操控這一切的精靈是誰。自己「失蹤」了這麼久,王都方面卻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要麼是追殺者本身就與王族有關,要麼就是王都那邊的事態已經超出了王族的控制。無論如何現在這個時候想要逃回王都無疑就是送死。
明爾回頭看看追殺者們消失的方向,這些天一直堵在心口的那種難受再一次瀰漫到整個情緒中。
同族相殘,對於精靈來說這是多麼悲慘的事情,為什麼現在就發生在自己面前。
明爾知道那些人是為了什麼這麼做,可是這一切卻不能責怪始作俑者伊達。伊達原意把他擁有的東西拿出來與精靈族分享已經是很慷慨了。沒有理由要求伊達無償把他的東西平白送給精靈族,伊達僅僅是用這些換取精靈族的友誼,這樣的條件在明爾看來很是合理,可是在很多精靈眼中,甚至包括明爾的父親和哥哥們眼中,伊達卻是應該把屬於他的東西無條件而且恭敬的奉獻給精靈族,僅僅是因為那些東西在千萬年前曾經是精靈族擁有的。
這樣的精靈族所謂的高貴驕傲,其實只是一種扭曲了貪婪吧——想要得到別人的東西,卻不想付出相等的代價,反而要用一種高姿態無償的索取。
伊達·法蘭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接受這種對待。
既然精靈們已經把利益看得這樣的重要,那麼這次不發生,下次因為別的原因一樣還是會發生。
這不是精靈族的本色,究竟是什麼時候精靈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明爾疲倦的捂著胸口靠在一棵樹上休息。他身上最重的傷勢是左臂的骨折,可是最折磨他的卻是心裡的那種疼痛。
他的族人正在追殺他,那是他的族人,血脈相通的族人啊。
伊達,現在精靈族已經不是你認識的精靈族了,不要來,千萬不要來。讓他們到法蘭公國去談判,你千萬不能來大綠林。
想到伊達很可能已經在前來大綠林的路上,明爾強打起精神再次前進。他一定要在伊達遭到精靈族的傷害之前通知到伊達。
明爾在林間行進之間,樹木在風中搖曳,輕輕出傳來了某個信息。
下意識的想要改變方向的明爾在第二波更清晰的信息傳來的瞬間停住了腳步,他看向對方快速而來的方向,難以置信的愣在那裡。
追趕而來的那個精靈看到明爾的時候,明爾就站在那裡面對著他。
「明爾,你沒事吧……」精靈一邊很關切的問話一邊向明爾走近。
明爾後退半步,短劍平指向對方,目光爍爍儘是怒火。
「明爾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連我也不相信?」
明爾身體都在輕微的顫抖著,好不容易才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為什麼?」
「明爾,你真地在懷疑我?!我費了千辛萬苦才才找到你,你卻懷疑我!」
看著對方焦急、氣憤、委屈混雜著的神情,明爾滿腔的憤怒忽然消散的乾乾淨淨,一時間全都變成了難言的悲傷,他緩緩搖頭,想要對對方說什麼,卻依舊只說出了「為什麼」三個字,眼淚便流了下來。
明爾的眼淚令這個精靈在一瞬間里也有些動搖,可是事情進行到如今,他已經是身處騎虎難下之局,自然不能因為明爾而放棄自己計劃已久的事情。
「跟我走吧,你傷得這麼重,不是我的對手。」
明爾搖頭,轉身往密林中奔去。
精靈緊緊地追了上去,在他看來明爾受到傷勢的影響行動力肯定要打折扣,本來自己與他的叢林行動能力就在伯仲之間,現在當然不可能讓他逃脫。
誰知道等他追上去的時候,明爾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樹叢後面,連一絲的痕迹都沒有留下。
難怪這麼多天都沒有追上他。
不是追他的精靈無能連受傷的明爾都追不上,而是以前的明爾一直都隱藏了他自己的實力。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無從猜測過去的明爾在族人面前隱瞞真正的實力的原因,可是想到那個笑容燦爛,晶瑩剔透的水晶一樣的精靈少年也有這麼深的心機,心裡卻十分彆扭,好像自己被欺騙了一樣。
精靈仔細的分析一下眼前的地形,憑著他對明爾的了解選擇一個方向追了下去。
明爾可以藉助植物們的幫助甩開其他的追蹤者,但是身後的這個對手太了解他了,不需要痕迹的幫助對方就能夠判斷出明爾可能的行動,曾經他們一起在這片山林中遊戲長大,曾經他們一起學習武技和精靈們應該掌握的一切知識,曾經他們一起踏遍了大綠林的每一座山峰、每一片密林。
現在他就在明爾的身後,就像當年與明爾攜手追蹤侵入大綠林的敵國密探一樣全力以赴,只不過追蹤的對象換成了明爾。
明爾寧願身後追趕自己的人是伊達。
伊達是個人類,不論他與明爾的友誼多麼深厚,一旦有一天涉及到人類和精靈雙方的不能協調的利益的時候,把國家視為自己第一義務的伊達會做出的選擇顯而易見。明爾知道這一切,他能夠接受。
可是身後的他不是敵人,不是異族,他是與明爾血脈相連一起長大的兄弟。
明爾曾經以為對方是最了解自己的族人,而自己也是最了解他的。
為什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他能夠對明爾出手,是不是意味他也可以毫不客氣的襲擊其他的精靈?是不是已經有其他的精靈被害了?
想到有族人可能被自己的同胞殺害,明爾的內心就痛苦的難以言喻。什麼樣的理由可以讓一個精靈這麼做?什麼樣的利益值得用自己的同胞的生命去交換!為什麼為什麼啊?
感覺到背後的追蹤者漸漸靠近,明爾失去了逃亡的慾望。
他轉過身,靜靜地等著對方出現。
雖然左臂骨折使得他不能使用弓箭,可是他的右手還能握劍。
這是在密林之中,周圍的植物都是他的盟友。
他還能戰鬥。
枝葉分開,明爾等待的對象出現在面前。
「我不想殺你明爾,只要你能跟我走。」
「你已經殺害了同族是不是!」
「是!」
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倖的明爾聽到這樣斬釘截鐵的承認,眼前一陣發黑。
對方這樣痛快地回答,其實本來就是憑著對明爾的了解故意刺激他的,看到明爾果然中計,他毫不猶豫地一個箭步上前,揮劍向明爾劈下去。
就連「我不想殺你」也是謊言。
明爾側身躲開這一劍的時候嘴角掛上了苦笑,隨著對方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過去歲月中相伴走過的那些日子彷彿破裂了,變成了帶著鋒利銳角傷人的記憶碎片。
明爾手臂的骨折不僅限制了他不能使用他最擅長的弓箭,也使他的動作大大不如平時敏捷。他的對手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連續不斷的猛烈和攻擊。明爾開始的時候還能用短劍在格擋之間做出一些反擊,漸漸的便只剩下躲閃和抵擋。
對方步步緊逼,明爾在戰鬥中步步後退,漸漸的靠近了一棵大樹。當對方揮劍橫斬之際明爾高高躍起,短劍咬在口中抓樹上的藤條盪了上去。
利用森林中的樹木是精靈族最基本的戰鬥手段之一,對方見明爾上了樹,冷笑一下也緊跟著上去。平時明爾在樹上的作戰能力確實比這個追蹤者強大,可是現在,明爾在一隻手不能用的情況下還要到樹上去,未免太自負了一點。
追蹤者剛躍上樹枝就生出一種警覺,不過他除了更加提高了警惕之外並沒有特別的重視這種第六感,因為這棵大樹告訴他周圍很和平,而另一個精靈就在上層的樹枝上。
追蹤者連續在樹枝之間跳躍向上,漸漸追近了明爾,就在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左上方的明爾身上,即警惕著對方會不會耍出花樣又思考著怎麼樣才能使自己的攻擊更有效的時候,明爾忽然從他的下方出現,揮劍向他的腳腕斬下去。
追蹤者慌忙躍向一邊躲閃,然而在他將要落下的方位,一條樹藤閃電般的卷下來套向他的脖頸。他揮劍砍樹藤的空襲明爾借著樹枝的彈力躍起,短劍直刺他的要害。追蹤者身體還沒有站穩,只能一咬牙任憑自己的身體從樹上跌落,手中的劍削斷樹藤之後只來得及在明爾的短劍上一推,明爾的短劍還是在他的腰部留下一條長且深的傷口。
追蹤者在下墜的過程中接連蹬踏樹榦,勉強在落地之際穩住了身體,可是他剛剛站在地面上,明爾已經到了他的身邊,短劍指在他的咽喉上。
「為什麼?」雖然有千言萬語,可是明爾發現自己真正面對對方,能夠說出來的還是只有這三個字。
對方被明爾制住之後先是一瞬間的慌亂,緊接著便平靜下來,對於明爾的問題他坦然地回答:「因為精靈族到了必須改變的時候,不然總有一天人類會凌駕於精靈之上,精靈會成屈服於人類之下的低等種族,以我選擇做帶領精靈族改變的那個精靈。」
「這不能夠成為你殺害同族的理由!」明爾的短劍更加貼近了他的咽喉。
「總是要做出犧牲的,我願意由我來做那個被唾罵的對象,只要能夠讓精靈族走上更加光明的未來,我願意承擔別的精靈不能承擔的罪惡。明爾,你在人類的國家生活的時間很長,你應該很清楚人類和精靈的差距,你覺得按照目前的狀況發展下去,多久之後人類會超越精靈族?精靈族不是沒有被人類奴役的歷史,人類已經忘記了,可是我們還牢牢記得的!」
明爾默然,他知道人類的力量有多麼強大,確實,人類的個體不如精靈壽命長、能力強,可是人類這個整體卻要比精靈族更有活力和適應力,人類更加擅長隨著時代變化,不,應該說人類總是活躍的泡在其他種族的前面,引導著整個時代的進程。
「你應該意識到了,人類的腳步在不斷的前進,而精靈卻一直生活在過去的歲月中,在這麼下去,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明爾無言以對。
人類在不斷的發展,而精靈族卻固步自封把拒絕改變當作一種榮耀。更可怕的是只有精靈們自己才知道,因為歲月和世事變遷精靈族傳承的技能知識有很多已經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無法尋覓。每一次戰爭亂世對於精靈族的文明傳承都是巨大的打擊,人類的文明技術也會在亂世中消失,但人類會不斷的創造出新的技術彌補這些缺憾,精靈則不然。
「所以我要改變這種註定了的未來。」他看著明爾認真地說,「其他族人不明白,你應該明白的,我這麼不是為了我自己!我可以犧牲我最重要的兄弟,為的是整個精靈族而不是我自己!眼前的犧牲和精靈族的未來哪一個更重要,你心裡明白是不是!」
明爾目光複雜的看著他,趁著明爾這樣稍一放鬆的瞬間,他忽然仰身後翻,飛腳踢向明爾的手腕。明爾下意識的向後閃讓,對方趁機便擺脫了明爾的控制,揮劍再次向明爾劈斬。
但是不等他的劍劈下,幾條鋒利的物體掛著風聲向他射了過來。他連忙撤劍抵擋,卻只格落了其中一部分,其中兩支分別插進了他的左腿和下腹。
這是一種灌木植物枝幹上的尖刺,明爾用手指把它們如同射箭一樣的射擊出來,在這麼緊的距離,造成的殺傷力甚至強似弓箭。
對方難以置信的看著明爾,果斷的轉身就逃。
明爾沒有追擊,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叢林中,他自己也無力的靠倒在那棵保護了他的老樹下。
為什麼!
為什麼……
眼淚和嘴角滲出的鮮血一起滴落在身邊的草莖上。
使節團、商隊的人員與前來接應的精靈戰士短暫的交流之後便重現出發,肯特·海蘭斯被獨自遺留在原地。
他原本想要跟上伊達,卻剛一移動腳步就被精靈戰士的弓箭指住了咽喉。
精靈們高傲的看著肯特,根本不跟他搭話,只是用手指向他們來的方向,似乎在警告肯特早點離開。至於肯特一個人怎麼在茫茫的原始森林中行動,他怎麼尋找來時的道路,甚至在那些隱藏著的敵人面前怎麼自保,這些完全不在精靈們的考慮之內。可以說肯特·海蘭斯這個人類對於精靈們來說存不還是存在沒有任何影響,能夠放肯特離開,已經是表現出了精靈的寬容和仁慈了。
肯特咬緊牙關,他很想沿著精靈們離開的方向追上去,可是心裡很清楚的知道,那樣的後果就是自己被精靈亂箭射殺,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思忖再三,他選擇了按照精靈們指示的方向離去。
他不知道精靈族是不是在後面監視他的行動,但是可以想象即使有監視也不會跟蹤自己太久,因為這個多事之秋,精靈族恐怕沒有多餘的人手用在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對象身上。前往精靈王都的路應該不止一條——其實這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中也沒有道路可言,只要沿著大概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也許能走到精靈王都。
肯特不是沒有想到現在這片山林中充滿的危險性,不論是那些神秘的兇手還是精靈族現在都是自己的敵人,原始森林中的地形、動物、植物對於自己這個外來者而言也都有可能成為致命的對手。退出大綠林向國內求助可能才是解決目前困境的最佳選擇,可是他是法蘭子爵的侍衛長,子爵身處險境而他自己逃跑求助,這樣的羞恥肯特沒有辦法忍受。再者根據他自己的主人的了解,伊達·法蘭絕對不是一個會坐以待斃的人物,也許自己趕到他身邊才是作為他的侍衛長最正確的選擇。
打定了主意,肯特開始緩緩地在山林中行進,不時還會在疲倦得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長吁短嘆,一副沮喪而且無奈的樣子。這樣一直走了兩天,再次回到彩虹瀑布附近的時候,肯特再三確定了自己周圍並沒有監視者,才迅速轉變方向,重新向著精靈王都前進。他雖然不清楚路線,但是伊達在觀賞彩虹瀑布的時候曾經說過的沿著河流一直走,精靈王都就位於河上游的時光瀑布旁邊,這句話肯特一直牢牢記的。
河岸兩邊藤蔓叢生,還要躲避不時遇到的猛獸,肯特前進的速度被壓製得很慢。直到天色漸暗,在他自己的計算中也不過才走出了二十幾里路程。按照這樣的速度,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會不會在自己到達之後一切已經太遲了?
肯特為了自己職責不畏懼任何敵人,不論是精靈還是別的敵人,唯一能讓他害怕的就是失職的行為。
一定要加快速度,一定要儘快回到子爵身邊。
肯特沒有宿營的打算,他決定要日夜兼程的趕路。
天色越來越暗,肯特仰視樹隙中透出的藍天輕輕嘆息一聲。
一瞬間,似乎有什麼從茂盛的樹冠之間的那片片小小的枝葉空隙中透出的天幕掠過去。
肯特整個人驚立在在那裡,數秒鐘之後他快速的爬上身邊最高的樹,攀附在樹榦上舉目眺望。
一個讓他心中湧起說不出的滋味的身影,正在高高的雲層中穿行。
肯特脫下外衣,向著那個身影奮力的揮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