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150節:充滿血腥暴力的餘生
"這可一點兒都不像你。"我很坦白地說道。
"我也不想這麼穿。"他把長衫整平,拉了拉袖子展示上頭精細的刺繡,還有足以彰顯出袖子華麗布料的袖底開衩。他拍拍羽毛帽讓它鼓起來,然後戴在他那頭蒼白的頭髮上。帽子的顏色從最深的靛藍到最淡的天藍都有,而弄臣的臉也彷彿剝去外殼的蛋般在這堆顏色里透了出來。"弄臣已經不流行了。"我緩緩坐在床上。"帝尊把你打扮成這樣?"我無力地說道。
"他想這麼做可難了。衣服的確是他給的,但可是我自己穿上的。如果弄臣都已經不流行了,那麼弄臣的貼身僕人該會有多麼卑微。""那黠謀國王呢?他也已經不流行了嗎?"我尖酸地問道。
"過度關心黠謀國王已不再合時宜了。"他回答我。他雀躍地蹦蹦跳跳著,然後便停下來莊重地站好,似乎想配合身上的新衣般,在房裡轉了一圈。"我今晚和王子同桌,還得時刻表現十足的歡樂和機智。你覺得我辦得到嗎?""比我好太多了。"我酸溜溜地回答。"難道你毫不在乎惟真已經逝世了嗎?""難道你毫不在乎花朵在夏日的陽光下盛開嗎?""弄臣,現在外頭是冬天。""這兩件事可都是真的,相信我。"弄臣忽然站穩了。"我來請你幫我一件事,如果你相信的話。""相信你找我幫忙和幫你忙一樣容易。說吧,什麼事呢?""不要因為你自己的野心而殺害國王。"我驚恐地看著他。"我絕不會殺了國王的!你怎敢這麼說!""喔,我這陣子膽子可大了。"他雙手放在背後在房裡走來走去,一身華服和不熟悉的姿勢可嚇壞了我,他那個樣子好像有其他生物棲息在他身體里似的,而且是個我一無所知的生物。
"甚至連國王曾殺了你的母親你也不會復仇?"一陣恐怖的噁心感自我體內升起。"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我耳語道。
弄臣因我痛苦的語氣而旋轉著。"不,不!你完全誤會我了!"他那充滿誠意的語氣讓我立刻又見到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他用幾近狡詐的溫和語氣說道,"如果你相信國王殺了你那位非常珍惜你、疼愛你和寵你的母親。倘若國王把她殺了,從你身邊永遠地奪走了她,你想你可會殺了他嗎?"我長久一來一直都沒有察覺到,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帝尊相信他母親是被毒死的,也知道這就是他痛恨我和百里香夫人的原因之一,更明白他相信是我們動手殺人的。
但根據國王的指令,這些指控都不正確,事實上是慾念王后自己把自己給毒死的。帝尊的母親向來過度沉溺於酒精和那些能讓她暫時忘憂的藥草中,當她相信自己有權晉身權位階級,卻無法如願以償時,就沉溺於那些消遣中來逃避現實。黠謀好幾次想試著阻止她,甚至要求切德提供藥草和藥劑讓她停止這個癮頭,卻仍無濟於事。慾念王后的確是被毒死的,但可是死在她那調製藥物的自溺之手中,這是我一直都了解的事實。但我明白了這件事,卻忽略了一位嬌生慣養的兒子突然間喪母,會在他心中醞釀什麼樣的仇恨。
帝尊會為了這件事大開殺戒嗎?他當然會。他意圖讓六大公國瀕臨毀滅好執行這項復仇行動嗎?為什麼不?他從來不關心沿海公國,而對他那出身內陸的母親一向較為忠心耿耿的內陸公國,才是他心之所向。如果慾念王后沒有嫁給黠謀國王,她仍將維持法洛的女公爵身份。
有時當她沉溺於酒精和藥物的癮頭時,就會冷酷地嚷嚷著如果她仍是女公爵,即可運用更多權勢說服法洛和提爾司公國合而為一,讓她這位王后掌管,進而脫離六大公國邦聯。精技師傅蓋倫是慾念王后自己的私生子,蓋倫煽動帝尊的恨,也讓自己的恨升高。難道他的仇恨已經多到足以讓他為了替帝尊復仇,而顛覆自己的精技小組嗎?這對我而言是個驚人的叛國之舉,卻也發覺自己接受了這個想法。他的確會這麼做。數以百計的人民慘遭屠殺、無辜的民眾被冶鍊、婦女們遭姦淫、孩子們孤苦無依,整個村莊就為了一位王子幻想出來的冤屈而徹底毀滅。這確實嚇壞了我,但也不無道理。就像棺蓋緊貼棺木般密合,他的動機確實與事實相符。
"我想法洛現任的公爵或許會關心自己的健康。"我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和他姊姊一樣酷愛美酒和藥物,而且這兩樣東西源源不絕地供應,讓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事情,我真懷疑他是否會長命百歲。""或許黠謀國王會比較長壽?"我謹慎地問道。
弄臣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我恐怕他來日無多,"他平靜地說道,"但他所剩下的這些日子或許會好過些,而非度過充滿血腥暴力的餘生。""你認為事情會演變成那樣?""誰知道滾燙的壺底會冒出什麼玩意兒?"他忽然走向我的房門,把手放在門閂上。"這就是我對你的請求。"他平靜地說著。"拋棄那些在你腦海里快速轉動的念頭,愚人先生,讓事態穩定下來。""我不能。"他用額頭抵住門,這可最不像弄臣的舉動。"那麼,你就會導致國王之死。"他低沉的語氣滿是哀傷。"你知道……我是什麼,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為何來到此地,而我確信一件事情,那就是瞻遠家族血脈的終結是眾多轉折點之一。珂翠肯懷了王位繼承人,也因此得以延續香火,那就是情勢所需要的。難道不能讓一位老人安寧地逝去?""帝尊不會讓王位繼承人出世的。"我坦白地說道,就連弄臣都睜大眼睛聽我如此直言。"那孩子若沒有國王伸手庇蔭就無法掌權,無論那位國王是黠謀或是惟真。你不相信惟真的死訊,也如此表示,那你忍心讓珂翠肯承受相信它的折磨嗎?你忍心就這樣讓六大公國在鮮血中破敗頹圮?假如王位不過是被燒毀大廳中的一把破椅子,這對瞻遠家族的王位繼承人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第151節:一場精心編排的傀儡戲
弄臣的肩膀沉重地垂了下來。"有上千條岔路,"他平靜地陳述,"有些道路清晰平坦,有些陰影重重,有些則顯然前有艱難,唯有強大的武力或一場天災浩劫才能改變這些道路。另有道路則被濃霧所藏,而我不知是否有出路或那路將通往何處。小雜種,你可真像霧般籠罩著我!光是你的存在就讓未來的可能性增加千倍,真是個好催化劑!在霧茫茫之中,有些道路最為黑暗曲折,是通往毀滅的路徑,但有些則是通往光明閃亮的金色路線。看來你走的是起伏於高山深谷的道路,而我渴望的是中庸之道。我渴望我的主子能平平安安走完一生,因為他對我這位古怪且語帶嘲弄的僕人真的很仁慈。"他不再責備我,拉起門閂鬆開鎖就靜靜離開了,一身華服和謹慎的腳步讓我覺得他整個人都走樣了,花斑點衣服和之前的嬉笑蹦跳也似蕩然無存。我在他身後輕輕帶上門,然後靠著門站著,彷彿自己可以支撐住未來似的。
我極度謹慎打點自己的衣著好赴晚宴。當我終於穿上急驚風師傅為我縫製的新衣時,看起來幾乎和弄臣一般體面。我決定不在晚宴上哀悼惟真,更不會露出悲傷的神情。我在下樓時看到城堡中大多數的人都湧向大廳,明顯地所有的人不分貴賤全都奉旨出席了。
我發現自己和博瑞屈、阿手以及其他馬廄夥伴同桌。自從黠謀把我帶進他的羽翼下照顧之後,我就坐在這毫不起眼的位子上,但我寧願和這桌人共處,也不願坐到主桌那兒去。大廳里的上賓席位坐著一群我不熟悉的人,大部分是從提爾司和法洛來的公爵們及貴賓,不過我倒還認得幾張面孔。耐辛坐在近乎符合她位階的座位座位上,蕾細也確實坐在比我更高一階的位置上,我卻沒在任何地方看到莫莉。公鹿堡城的人們也散布在大廳中,多數是有錢人,而且大部分人的席位比我想像中來得好。這時,國王被帶入大廳中,只見他倚靠著衣裝優雅的弄臣走進來,後面還跟著珂翠肯。
她的樣子可讓我大吃一驚。她穿著簡便的土褐色長袍,為了哀悼惟真而將頭髮剪短到不超過一隻手掌的寬度,且因失去重量而像蒲公英的種子般從頭部伸展出來,發色也因修剪而淡去,看起來像弄臣的頭髮一樣蒼白。我已經習慣於她把一頭濃密的金髮綁成粗粗的辮子,但現在她的頭在寬闊的雙肩上看起來異常渺小,那對無神的藍眼睛在哭腫的紅眼皮下也顯得有些突兀。她看起來不像一位哀悼中的王后,倒像是初來乍到宮廷的另一類古怪弄臣。眼前這名女子不像我的王后,也不是花園中的珂翠肯,更不是揮劍起舞的裸足戰士,而只是一位在此地新寡的外籍女子。相反的,帝尊彷彿要向女士求歡似的衣裝奢華,如同獵貓般自信滿滿地移動著。
我眼中的晚宴好似一場精心編排的傀儡戲。有位心智衰弱且瘦削的老黠謀國王不斷對著他的晚餐點頭,或者不針對任何人虛弱地微笑交談。王妃毫無笑容也幾乎沒吃東西,且滿懷哀戚地沉默著。掌控大局的帝尊,則像一位盡責的兒子般坐在年老體衰的父王身旁,而一身華服的弄臣就坐在這位王子身邊,不時誇張地運用機智修飾和強調帝尊言談中的妙語,讓王子的言談比實際上更加生動。主桌的其他賓客包括法洛和提爾司的公爵及公爵夫人,還有他們目前寵信的一些位階較低的貴族,但卻看不到來自畢恩斯、瑞本和修克斯公國的代表。來賓在餐後向帝尊敬了兩次酒,第一次是法洛的侯德公爵。他非常大方地舉杯向帝尊敬酒,宣稱他是護衛領土的英雄,也稱讚他為了潔宜灣迅速採取行動,更讚美他為了六大公國的福祉所做的一切措施,這可讓我豎起了耳朵。不過,這些恭賀和讚賞之詞聽起來語焉不詳,根本沒說清楚帝尊到底先前決定做些什麼,再這樣下去只怕變成一篇頌詞了。
在演說初期,珂翠肯坐直身子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帝尊,顯然無法相信他竟然能平靜地點頭微笑接受不屬於他的稱讚。如果除了我之外有任何人注意到王后的表情,也沒人敢發表評論。不出所料,第二次由提爾司的公羊公爵敬酒。他為了緬懷王儲惟真而舉杯,雖說是個讚頌,卻貶低了惟真的身份。他提到惟真所有的嘗試、意圖、夢想和希望。不過,惟真所有的成就早被轉嫁來替帝尊錦上添花,所以也沒什麼好補充了。聽到這裡,珂翠肯的臉色更加蒼白,雙唇也抿得更緊了。
我相信當公羊公爵說完的時候,她會馬上準備起身發言,但帝尊卻貿然地站了起來,握著裝滿酒的酒杯示意大家安靜,然後朝王后舉杯。
"今晚對於我的讚美實在太多,而我們最美麗的珂翠肯王妃所得到的讚美卻太少了。她一回來就面對最哀傷的喪親之痛,但相信我的亡兄惟真不會讓他的死所帶來的哀傷,為他妻子所有的努力蒙上陰影。姑且不論她的狀況……"帝尊臉上的微笑像極了嘲諷。"不過她還是忠於夫家的利益親自出征對抗紅船,毫無疑問許多劫匪必定死在她英勇的劍下,而我們的戰士也因見到他們的王妃決定奮不顧身地為他們而戰,而個個人心振奮。"珂翠肯的雙頰可漲紅了,而帝尊則謙卑諂媚似的繼續誇耀珂翠肯的功績,他那虛情假意奉承般的言論簡直把她的功績貶低成作秀似的。
我無助地指望主桌能有人出來支持她,只因以我這平民身份起來出聲反對帝尊,整個情況恐怕更像一出鬧劇。珂翠肯從來就不確定自己在她丈夫的宮廷中的位置,現在失去了他的支持,看起來彷彿矮了一截。帝尊重複著她的功績,讓它們聽起來既可疑又魯莽,反倒不像是個勇猛果斷的作為。我眼見她讓自己愈來愈渺小,也知道她現在不會為自己辯護。這頓餐宴又重新開始,只見一位非常抑鬱的王后陪伴身旁昏亂的黠謀國王,面色凝重且沉默地聆聽國王口齒不清的談話。但更糟的事情即將來臨。當餐宴結束的時候,帝尊再度要大家安靜,對歡聚一堂的賓客保證餐后一定會有吟遊詩人和傀儡戲的表演,但請求大家再忍耐一下等他宣布另一件事情。他表示經過慎重考慮和漫長的討論之後,縱然萬般不情願,卻明白了潔宜灣的攻擊事件是已經證實的事情。公鹿堡不像以往那麼安全穩固,也絕對不適合身體虛弱的人居住。因此,他決定讓黠謀國王(黠謀國王也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抬頭眨了眨眼)前往內陸,遷居到法洛境內酒河上的商業灘以策安全,直到他的身體狀況好轉為止。他稍作停頓,接著大費周章感謝法洛的侯德公爵,願意安排王室暫居商業灘堡,又說這城堡和法洛及提爾司的主要城堡都很接近,他也希望和最忠心的公爵們保持良好聯繫,而這些公爵經常得連夜長途跋涉,在此極度艱難的時刻前來幫他解決麻煩,更為了自己讓這些以往必須遠道而來的貴族能夠同享王室生活而感到欣慰。他停下來接受公爵們的稱許和感謝,他們也表示會繼續支持他,然後當他再舉手時便立刻順從地安靜下來。
第152節:不要離開我
他邀請,不,他懇請王妃陪伴黠謀國王前往內陸,如此一來她會更有安全感,也會過得更舒服,因為商業灘堡當初建造得像家一般,而不是一座要塞,同時也讓他的臣民安心,只因即將誕生的繼承人和他的母親將遠離危險的沿海,在那兒受到妥善照顧。他承諾會盡一切努力讓她覺得一點兒也不拘束,也向她保證將在那兒重新組織一個歡樂的宮廷,公鹿堡的眾多傢具和寶藏會隨著國王一道運往當地,減輕遷徙為他帶來的不適。帝尊邊微笑邊把自己的父王貶成一位年老的傻子,更把珂翠肯貶損為負責繁殖的母馬,還斗膽停下來聽她表示接受自己的命運。
"我不能去。"她無限莊嚴地說道。"公鹿堡是惟真離開我的地方,而他在動身之前也托我照顧這裡,所以我要留在這裡,我的孩子也將在此誕生。"帝尊別過頭去,表面上對她隱藏臉上的笑容,實際上讓大家看得更清楚。"公鹿堡會有很堅強的防守,我的王后。我的表弟銘亮爵士,也就是法洛的爵位繼承人,表示他有興趣組織武力防守公鹿堡,所有民兵部隊也會駐守此地,因為我們不需要他們留在商業灘,而我也懷疑他們是否需要另一位受她裙子所束縛,而且大腹便便的孕婦幫忙。"這一陣爆發出來的笑聲令我震驚。這是一個殘酷的論調,比較像酒館里醉漢的俏皮話,並不適合一位王子在自己的城堡中脫口而出。這讓我想起慾念王后因服用酒精和藥物而極度激動時最不堪的模樣,但主桌的賓客還是笑了出來,也有不少坐在底下的人跟著一起笑。帝尊的風采和娛樂節目可讓他風光極了,無論他當晚如何羞辱和取笑國王及王妃,這些馬屁精都會坐著欣然接受,同時狼吞虎咽他們桌上的佳肴美酒。珂翠肯看來無法發表言論,事實上她已經起身準備告退,但國王卻在此時伸出顫抖的手挽留她。"請留下來,我親愛的。"他結巴的語氣讓大家聽得一清二楚。"不要離開我。我希望你留在我身旁。""你看,這是國王的願望。"帝尊急忙提醒她。國王在此時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想連帝尊自己也沒想到這對他來說是個好運道。珂翠肯不情願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下唇發抖且滿臉通紅。我頓時驚恐地擔心她會因此哭出來。一位懷孕的女子無法控制的失態,這對帝尊來說可會是個最終的勝利。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用低沉但清晰的語調對國王說話,並握住他的手。"您是我宣誓效忠的國王陛下。吾王,如您所願,我不會離開您身邊。"她低頭向國王敬禮,帝尊也殷勤地點點頭,接著眾人就開始喧嘩慶幸她的這項承諾。帝尊在這陣喧囂結束前又閑扯了一頓,但他早已達到目的。他大多誇耀自己的決定如何明智,而公鹿堡也將因為沒有王室在此的顧慮而能更妥善地自我防衛,甚至厚顏無恥地表示一旦他自己、國王和王妃離開公鹿堡,就會降低公鹿堡成為劫匪目標的幾率,因為他們就算佔領了也沒什麼好處,而這些無稽之談只是作秀。不久就有人將國王帶走,讓他回到自己的房裡,只因他已完成示眾的任務。珂翠肯也同時陪著國王告退,然後整場盛宴就淪為嘈雜的餘興節目,只見一桶接著一桶的啤酒以及許多桶次級葡萄酒被端上桌面。各式各樣的內陸吟遊詩人在大廳各個角落發表空洞的言論,帝尊和他的同伴們則選擇觀賞傀儡戲自娛,是一出猥褻的戲碼,名為"客棧主人兒子的誘惑"。我推開自己的餐盤看著博瑞屈。我們的眼神相遇,並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
被冶鍊的人似乎毫無任何情感。他們並非邪惡,也不享受他們的惡行與罪孽所帶來的喜悅。當他們失去對人類或世上其他生物的感受時,也就失去了身為社會的一分子的能力。就算是冷漠、嚴酷或感覺遲鈍的人,尚知自己無法總是表現出對別人的漠不關心,也仍為家庭和村落的親族關係所接受,但被冶鍊的人卻連要表現出漠不關心他人的能力都沒有。他們的情感不只是停頓了,而是全然遺忘這些感受,使得他們無法依照情緒反應預知他人的行為。
精技使用者可說是另一個極端。這些人可將心智延伸出去,得知遠方其他人的思緒和感覺,精技能力高強者甚至能將其思緒和感覺加諸於他人。這份對於他人情感思緒與日俱增的敏銳度,使得精技使用者擁有過多被冶鍊的人所完全欠缺的能力。
王儲惟真透露被冶鍊的人似乎對他的技傳能力完全免疫,也就是說他無法感覺出他們的感受,或是察覺他們的思想。然而,這並不表示他們感受不到精技。難道是惟真的技傳把他們帶到公鹿堡來?他的對外開啟喚醒了他們內心的饑渴,或許也讓他們想起自己曾經失去的東西?他們涉越冰雪及洪水,總是朝著公鹿堡前進,這份動機想必十分強烈。而當惟真離開公鹿堡執行任務時,被冶鍊的人似乎也放慢了前來公鹿堡的腳步——
切德·秋星?我們來到黠謀國王的房門前敲了敲門,是弄臣開的門。我來此之前已注意到瓦樂斯也是樓下飲酒作樂的群眾之一,且在國王離開時仍留在原地。"讓我進去。"我平靜地說道,只見弄臣瞪著我。
"不。"他冷冷地說道,便想把門關上。
我用肩膀抵住門,博瑞屈也在旁幫忙。這是我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弄臣動粗,而證明自己比他有力氣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他在我將他推到一旁強行進入時所露出的眼神,根本不是一個人應該在他的朋友臉上看到的。
國王坐在壁爐前了無生氣地咕噥著,而王妃落寞地坐在他身邊,迷迭香則在她腳邊打瞌睡。珂翠肯從座位上起身吃驚地看著我們。"斐茲駿騎?"她悄聲發問。
我迅速走到她身邊。"我要解釋的很多,但時間太少了,而我所要做的事情今晚就得進行。"我稍作停頓,試著要如何對她解釋才最恰當。"您還記得您將自己許諾給惟真時的情景嗎?"
第153節:毫無空間感的混沌
"當然記得!"她看著我,好像我瘋了似的。
"他運用當時仍是精技小組成員的威儀,去到您心中與您並肩站著,藉以向您表達他的心意。您還記得嗎?"她的臉都紅了。"我當然還記得,但我想其他人並不確實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少數人知道。"我看看四周,見到博瑞屈和弄臣睜大眼睛聆聽我們的對話。
"惟真透過威儀技傳給您,您知道他的精技能力高超,所以一定也清楚他是如何運用精技守衛我們的沿海。這是個古老的魔法,是瞻遠家族的天賦本領。惟真從他父親那兒遺傳了這項能力,而我也從我父親那兒遺傳了一部分。""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因為我不相信惟真死了。有人告訴我黠謀國王曾有強大的精技能力,但今非昔比,病魔剝奪了他的精技力量,也竊取了其他種種能力。但是,如果我們說服他再試試看,激發他的動力,我就能提供本身的力量支持他,或許他這樣就能接觸惟真。""那會殺了他。"弄臣冷冷地質疑我的提議。"我聽說精技會耗損一個人的體力,而國王可沒什麼剩餘的精力來應付這些了。""我不認為這對他會有所危害。如果我們接觸到惟真,他會在精技傷害他父親之前切斷聯繫,況且他也曾三番兩次在耗盡我的體力之前打住,以確保不傷害到我。""就算是弄臣也看得出你這邏輯的漏洞。"弄臣拉了拉身上新衣的袖口。"如果你接觸到惟真,我們怎知道這是真的還是虛晃一招?"我開口想表達我憤怒的抗議,但弄臣舉起手來阻止我。"當然,我親愛的,親愛的斐茲,我們全都應該相信你,因為你是我們的朋友,心中也只有我們的福祉。但是,其他人可很容易懷疑你的言論,也未必認為你就如此無私。"他的譏諷像強酸般刺激我,但我仍設法保持沉默。"還有,如果你接觸不到惟真,我們將得到什麼?一位不只虛脫、更進一步會被認為無能的國王,和一位繼續哀悼的王后,而且她一定會納悶,她本身要承受的痛苦已經夠多了,是否還得為一個活人哀悼?這可是最糟糕的哀悼。不,我們將一無所獲,就算你成功了,我們對你的信任也不足以讓命運之輪停止。要是你失敗了,我們的損失就太慘重了。"他們全都看著我,連博瑞屈深沉的雙眼都滿是疑惑,彷彿正盤算著他要我趕緊去做的事情是否明智。珂翠肯則站著不動,試著不一把抓住我丟在她腳上的渺茫希望,我也希望能等到和切德商量之後再提議。我懷疑今晚之後是否還有機會讓這群人聚在這房裡,因為此刻瓦樂斯不在場,帝尊也在樓下忙著,不趁現在進行,以後恐怕沒機會了。
我望著唯一沒看著我的人,只見黠謀國王痴痴地注視著壁爐中跳躍的火焰。"他仍是國王。
"我平靜地說道。"讓我們徵詢他的意見,由他自己來決定。""不公平!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弄臣突然跳到我和國王之間,筆直站立試著注視我的雙眼。"他吃的那些藥草讓他像犁田的馬一般溫馴。就算你要他割了自己的喉嚨,他也會等著你把刀子拿給他。""不。"國王的聲音顫抖著,完全失去原有的音色和共鳴。"不,我的弄臣,我還沒有那麼落魄。"我們屏息等待,但黠謀國王不再說話了。最後,我緩緩越過房間在他身旁蹲下,試著讓他注視我的雙眼。"黠謀國王?"我哀求他。
他看了看我就瞥向遠方,接著勉強將眼神轉回來,最後終於看著我。
"您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嗎?陛下,您相信惟真死了嗎?"他張口露出唇后的灰舌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帝尊告訴我惟真已經死了。他得到訊息……""從哪裡來的訊息?"我溫和地問道。
他緩緩搖頭。"一位使者……我想。"我轉身面對其他人。"應該是群山使者傳來的訊息,而惟真應該也到那裡了。當博瑞屈回來時,他就快到群山了,但我不相信使者大老遠從群山趕來,卻不留下來把這訊息傳達給王后本人知道。""可能是用接力的方式傳達。"博瑞屈勉為其難地說道。"這對於一名騎士和一匹馬來說都是個太勞頓的旅程。騎士必須在途中換馬,或是把話傳給另一位騎著快馬前進的騎士。而後者比較合理。""也許。但是從群山把訊息傳到這裡要多少天的時間?我知道惟真在畢恩斯的公爵離開那天還活著,因為黠謀在當天利用我和他交談,就是我在他的壁爐前昏倒的那個晚上。那就是當時所發生的事情,弄臣。"我稍作停頓。"我相信自己在潔宜灣之役中也感覺到他和我同在。"我看到博瑞屈在心中往回數日子,接著不情願地聳聳肩。"還是有可能。如果惟真在那天遇害,訊息馬上就會發布出去,騎士和馬匹都挺優秀的……這是辦得到的,雖然有些勉強。""我不相信。"我轉身面對其他人,試著將我的希望強行加諸於他們身上。"我不相信惟真死了。"我再度轉回視線望著黠謀國王。"您呢?您相信您的兒子喪生,而您卻毫無感覺?""駿騎……就像那樣走了,像一聲消逝的耳語。『父親。『我想他這麼說。父親。"一陣靜默滲進房裡,我蹲坐在腳後跟上等待國王做出決定。他慢慢地舉起手來,好像他的手有自己的生命一樣,通過狹小的空間來到我的肩上停了一會兒,那就是了。僅是國王的手在我肩上的重量。黠謀國王在椅子上略微移動,從鼻孔吸了一口氣。
當我一閉上眼睛,我們就再度跌入那條黑河。我又面對身陷黠謀垂死軀體中的年輕人,我們一同在人世間的陣陣激流中打滾。"這裡沒有任何人。除了我們,再也沒有其他人在這裡。"黠謀的語氣聽起來相當寂寥。
我找不到自己,我在此沒有形體也無法言語。他在一陣衝擊和呼嘯中握住我,我幾乎無法思考,更不記得從蓋倫的嚴苛教學中所得到的少許精技訓練。這種感覺好比在被掐住脖子時朗誦演說詞,我於是放棄,完全放棄了。接著,惟真的聲音從某處彷彿風中飄動的羽毛,或是陽光下舞動的塵埃般飄過來告訴我:"開展無非就是不封閉。"整個世界成了一片毫無空間感的混沌,所有的事物皆藏身於其他事物之中。我沒有大聲喊他的名字或想著他的面容。惟真在那兒,他其實一直都在那兒,與他交會一點兒也不費力。
第154節:汲取國王的力量
你還活著!那當然,但你就難說了,如果再這樣消耗能量,你恐怕活不成了。你一口氣就用盡所有精力,但你現在得調整自己的力量,而且必須分毫不差。他把我穩住,讓我重新恢復原來的樣子,然後像認出什麼似的倒抽一口氣。
父親!惟真猛地將我推到一旁。退回去!放開他,因為他沒有足夠精力這麼做。你在消耗他的體力,你這傻子!放開他!這感覺就像被抗斥,但卻兇猛得多。當我找回自己然後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在壁爐前四肢攤開側躺在地上,而臉也太貼近爐火了。我一邊呻吟一邊翻身看著國王。他的雙唇隨著每一次呼吸內外震動著,而且皮膚髮青,只見博瑞屈、珂翠肯和弄臣無助地圍繞在他身邊。"想想……辦法!"我氣喘吁吁地抬頭對他們說。
"我們該做些什麼?"弄臣問道,相信我知道該怎麼做似的。
我在內心掙扎,終於想起自己唯一記得的療法。"精靈樹皮。"我嘶啞地說出來,感覺房間的邊緣逐漸變黑,於是閉上眼睛聆聽他們忙成一團的聲響。慢慢的我明白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我技傳了。
我汲取國王的力量技傳。
"你會導致國王之死。"弄臣這麼告訴過我。這是個預言,或是狡猾的猜測?一個針對黠謀的猜測。我的雙眼滿是淚水。
我聞到精靈樹皮茶的味道。純凈濃郁的精靈樹皮味,沒有姜或薄荷掩蓋原味。於是,我把眼睛睜開一道縫。
"太燙了!"弄臣吼著。
"在湯匙上很快就涼了。"博瑞屈很堅持,然後餵了國王一口茶。他喝了,但我沒看到他咽下去。博瑞屈剛好在馬廄多年的工作經驗中習得這本領,只見他輕輕拉開國王的下頷,接著撫摸他的喉嚨,又將另一口茶喂進他鬆弛張開的口中,但似乎不怎麼管用。
珂翠肯走過來蹲在我身旁,把我的頭抬到她的膝上,還端了一杯熱茶給我喝。我開始吸吮,也不管它是否太燙了,就這麼大聲吸吮,把空氣都吸進來了。我咽下它,哽噎似的抵抗它的苦味。那片黑暗消逝了,然後茶杯又回來了,我也繼續喝茶,味道之濃幾乎讓我的舌頭麻痹。我抬頭望著珂翠肯,找到了她的雙眼,就設法輕輕點頭。
"他還活著?"她輕聲問道。
"是的。"我只說得出這些。
"他還活著!"她大聲歡喜地對其他人說道。
"父王!"帝尊吼叫著,搖搖晃晃地站在門口,因飲酒和憤怒而漲紅了臉。我看到他身後的侍衛,而小迷迭香則躲在角落睜大眼睛偷看。她想辦法經過這群人溜到珂翠肯那兒,並抓住她的裙子。剎那間,我們這戲劇性的場面靜止了。
接著,帝尊一陣風似的進房咆哮、下令和質問,但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說話。珂翠肯護衛似的蹲在我身旁,否則我發誓帝尊的侍衛一定又會把我抓起來。國王坐在我上方的椅子上,臉上逐漸現出血色,博瑞屈又喂他喝一口茶,看他啜飲湯匙中的茶可真讓我鬆了一口氣。
但帝尊可不。"你給他喝什麼?停下來!我可不想讓我父王被馬廄來的傢伙毒死!""國王又病發了,王子殿下。"弄臣忽然說話了。他的聲音劃破一屋子的混亂,彷彿刺穿一個洞般讓一切歸於寂靜。"精靈樹皮茶是一般的興奮劑,我確定就連瓦樂斯也聽說過。"王子喝醉了,因此無法確定自己是受到嘲諷或安撫。他怒視著弄臣,弄臣則親切地回他一笑。
"喔。"他勉強說道,不盡然希望被安撫。"是這樣。那麼,他是怎麼了?"他憤怒地指著我。
"他醉了。"珂翠肯站起來,讓我的頭砰的一聲撞在地上。一陣陣閃光干擾了我的視線,而她的語氣中只有厭惡。"馬廄總管,把他趕出去,你早該在他鬧成這樣之前就阻止他。下次在他失去自己的判斷力時,記得運用你的判斷力。""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馬廄總管就是愛喝兩杯,吾后。我懷疑他們倆聚在一塊兒暢飲呢!"帝尊冷笑著。
"惟真的死訊讓他受到極大的打擊。"博瑞屈簡短說道。他說的是實話,提出解釋但絕不找借口。他抓住我的衣襟,猛然將我從地上拉起來,而我也沒力氣作戲,只能歪歪斜斜地站著,直到他把我抓得更穩。我從眼角餘光看見弄臣又餵了國王一口精靈樹皮茶,心中暗暗祈禱沒人會打斷他。當博瑞屈粗魯地把我帶出房間時,我聽到珂翠肯王后責備帝尊,說他應該在樓下陪伴賓客,並向他保證她和弄臣會安頓國王就寢。當我們上樓的時候,我聽見帝尊和他的侍衛下樓的聲音,他依然咕噥個沒完,然後就咆哮著抱怨自己可一點兒也不笨,一看到陰謀就能立即識破。我因此頗為擔心,但挺確定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我來到自己的房門前,已經清醒到可以帶上門閂了,博瑞屈也跟隨我進房。"如果我有一隻像你這麼常生病的狗,我就會了結它的生命。"他和善地說道。"你還需要精靈樹皮嗎?""多喝點兒也無妨,不過要淡一些。你有任何姜、薄荷或玫瑰實嗎?"他看了我一眼。我坐在椅子上的時候,他就撩撥壁爐的微弱餘燼,直到火光再度閃耀。他生好火就在水壺裡裝水,然後放在爐火上加熱。他找來一個壺子將一片片精靈樹皮放進去,再拿起一個茶杯擦拭上面的灰塵。他準備就緒后就四處瞧瞧,然後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你怎麼這樣生活?"他問道。
"怎樣生活?""這麼空蕩的房間,也不整理整理?我見過的冬季部隊帳篷都比這裡還舒適。瞧這房間,好像你只打算在此處呆一兩個晚上似的。"我聳聳肩。"我可從來沒想這麼多。"接著是片刻沉默。"你應該想想的,"他勉為其難地說道,"還有想想你自己為什麼這麼常受傷或生病。""今晚發生的事是無法避免的。""你知道這對你的影響,但你仍不顧一切。"他指出。
"我必須如此。"我看著他將沸水倒在壺子里的精靈樹皮上。?"是嗎?我倒覺得弄臣的反對之詞頗有說服力,但你卻仍不顧一切。你和黠謀都一樣。""所以呢?""我略知精技。"博瑞屈平靜地說道。"我是駿騎的吾王子民。雖然這不常發生,但可沒讓我像你現在這麼慘,除了一兩次之外。不過,我感覺到它所帶來的興奮,就是……"他思索著該用什麼字眼形容,接著嘆了一口氣。"它的完成,與這個世界合而為一。駿騎曾告訴我這些,還說這會讓人上癮,所以他總是找借口技傳,最後就完全陷進去了。"過了一會兒他補充道,"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倒挺像戰爭中情緒的激昂,不受時間阻礙地勇往直前,是一股超越生命的力量。"
第155節:唯一的目的
"我無法單靠自己技傳,所以我猜這對我而言不是個危險。""但你常把自己獻給那些能憑一己之力技傳的人。"他直言不諱。"你經常自願陷入同樣令你振奮的險境,就像你總是在作戰時陷入狂暴之中。那麼,當你技傳時也會這樣嗎?"我從沒以此見解把兩者想在一塊兒。一股彷彿恐懼的感覺正一點點地啃蝕著我,我便將它推至一旁。
"身為吾王子民是我的責任,況且你不是提議在今晚行動?""沒錯,但我早該讓弄臣的話勸阻我們採取行動。你心意已決,完全不顧自己將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或許你應該更關心自己才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其實不想這麼尖銳地回答的,但博瑞屈沒有響應,只是一言不發地倒他泡好的茶端給我喝,臉上還帶著"知道我的意思了吧"的表情。我接過茶杯凝視著爐火,他就坐在我的衣櫥上。
"惟真還活著。"我平靜地說道。
"我聽見王后這麼說。我從沒相信他死了。"他非常鎮靜地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同樣鎮靜地說道:"但我們沒有證據。""證據?我跟他說話,國王也跟他說話,這還不夠嗎?""對我來說綽綽有餘,但對於其他大多數人來說,就……""等國王康復之後就會證實我的說法。惟真還活著。""我懷疑這能否防止帝尊自封王儲,繼位典禮就排在下周。要不是所有的公爵都必須出席見證,我還真的認為他會在今晚舉行大典。"不知是精靈樹皮正和虛脫感搏鬥,或只是接踵而來的事件,讓我忽然覺得房間在我的周圍傾斜。我感覺自己跳到一輛馬車前面擋住它,馬車卻從我身上輾了過去。弄臣說得沒錯,我今晚的行動除了讓珂翠肯稍微安心之外,其實起不了什麼作用。一陣突然湧出的絕望充滿我心。我放下我的空杯子。六大公國逐漸瓦解,我的王儲惟真若回來了,就會面臨譏諷般的局面:一個分裂的國家,毀滅的海岸線,還有被劫掠一空的城堡。或許,我如果相信有古靈的存在,就會設法讓自己相信所有的情況都會好轉;但我現在只看得到自己的失敗。
博瑞屈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去睡吧!"他提出建議。"一股鬱鬱寡歡的情緒有時會伴隨沉溺精靈樹皮而來,至少我如此聽說。"我點點頭,但內心不禁納悶這是否就是惟真經常情緒陰鬱的原因。
"好好休息,明早起來事態或將好轉。"他發出笑聲,然後露出狼一般的笑容。"但或許不會。不過,休息至少能讓你做好準備面對他們。"他稍作停頓,然後認真地說道:"莫莉稍早來過我房裡。""她還好嗎?"我很想知道。
"帶了些明知我不需要的蠟燭,"博瑞屈似乎沒聽見我說話,自顧自地繼續,"似乎想找借口跟我說話……""她說了些什麼?"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說得不多。她對我總是畢恭畢敬,而我對她倒挺直接的,只是告訴她你很想念她。""然後她說了些什麼?""沒說什麼。"他露齒而笑。"但她臉紅的樣子還真漂亮。"他嘆了口氣,突然間嚴肅起來。"我也直接問她還有沒有人讓她感到害怕,她卻挺直肩膀收起下巴,好像我在逼供似的。她一如往常地說她衷心感謝我的關心,卻表示她能照顧自己。"接著他更小聲地問道:"她會在需要幫助時求援嗎?""我不知道。"我承認。"她很有勇氣,這是她自己的戰鬥法則。她會轉身坦然面對一切,但我卻四處潛行,試著趁其不備時快刀斬亂麻,然後溜得遠遠的。有時她真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博瑞屈站起來伸展四肢,弄得肩膀咯咯作響。"你不是膽小鬼,斐茲,這我可以擔保,或許你只是比她更了解各種可能性。我真希望你不用再替她操心,不過我顯然白費心機。我會儘可能看顧她,在她的許可範圍之內。"接著他斜眼看著我。"阿手今天問我那位經常找我的美女是誰。""你怎麼告訴他?""什麼都沒說,我只是看著他。"我知道這神情,我也知道阿手不會再過問這件事了。
博瑞屈離開后,我便四肢攤開躺在床上試著休息,卻徒勞無功。我靜靜躺著不動,想著就算我的心仍七上八下,至少我的身體可以休息。一個識大體的人會把思緒都放在對國王的誓約上,但我恐怕自己大多的思緒都跑到獨自留在房裡的莫莉那兒去了。當我再也無法忍受時,就從床上起身悄悄溜進堡里。
樓下的大廳仍傳來逐漸微弱的喧囂,走廊也空無一人。我靜靜地走向樓梯,告訴自己要非常非常小心,只要敲敲她的房門,或者進房片刻看她是否安好,僅止於此,只是最短暫的探望……你被跟蹤了。夜眼對博瑞屈那份新興的警覺,讓它的聲音成為我心中最微弱的耳語。
我沒有停下來,因為這會讓跟蹤我的人知道我起疑心了。我刻意抓抓自己的肩膀,藉機轉頭一瞥身後,卻沒看到任何人。
聞聞看。
我照做了,先短短吸了一口氣,然後更深沉地吸氣,就聞到空氣中一股微弱的氣味,是汗味和大蒜味。我輕柔地探索,全身的血液為之凍結。那人躲在走廊遠程的一扇門邊,是黝黑修長且總是半合眼皮的欲意,也就是從畢恩斯召回此地的精技小組成員。我極端謹慎地碰觸遮蔽他的精技防護,這微妙的隱匿讓我沒注意到他,是一種沉靜的自信,他相信可以悄悄的阻止我去做等一下想做的事情,非常狡黠巧妙,比端寧和擇固顯現出的力量更加微妙。
這個人可危險多了。
我走到台階拿起多餘的蠟燭后就回到房裡,好像那是我外出唯一的目的。
當我把門關上之後,感覺一陣口乾舌燥,然後顫抖地嘆出一口氣。我強迫自己檢視心中的防衛,發現他並沒有呆在我心裡,也沒有窺探我的思緒,只是把他自己的思緒加諸於我,以便更輕易地尾隨我。若不是夜眼提出警告,他就會跟蹤我到莫莉的房門前。我強迫自己再度躺回床上,試著回想我在欲意回到公鹿堡之後的所有舉動。我沒把他當成敵人,因為他不像端寧和擇固一樣時刻散發出仇恨的光芒。他一直是個微不足道的安靜小子,長大之後也毫不起眼,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第156節:我真是個傻子
我真是個傻子。
我想他之前沒跟蹤你,但也不太確定。
夜眼,我的兄弟,我該如何謝你?活著就好。接著一陣停頓。幫我帶薑汁蛋糕。
這是你應得的。我熱切地對它保證。
博瑞屈生的火逐漸微弱,我也在入睡前感覺切德房裡的氣流刮進我的房裡。起身去找他似乎是個解脫。
我發現他正不耐煩地等著我,他在小房間里走來走去,等我步出樓梯口時便撲過來一把抓住我。
"刺客是工具,"他嘶聲告訴我,"我似乎沒讓你明白這一點。我們只是工具,不依照自己的意志力行事。"我靜靜地站著,因他語氣中的憤怒感到震驚。"我沒殺任何人!"我憤慨地說道。
"噓!輕聲說話。如果我是你,可不會這麼篤定。"他回答。"我執行了這麼多次任務,有很多次不是自己親自操刀,而是讓別人有充足的理由和機會代我動手,對吧?"我無言以對。
他看著我然後嘆了一口氣,他的憤怒和力量也隨之而出,然後就輕聲說道:"有時候,你能做的僅是收拾善後,有時候我們就是得認命。我們不是轉動輪子的人,小子,你今晚的作為實在欠缺思考。""弄臣和博瑞屈也這麼告訴我,我也不認為珂翠肯會同意。"?"珂翠肯和她的孩子將在她的哀悼中度日,黠謀可能也是。看看他們目前的處境,一名外籍女子、已逝王儲的寡婦、未出世孩子的母親,還有一個在接下來幾年都無法行使權力的人。帝尊把黠謀當成心智衰弱的無助老人,或許還是個稱職的傀儡,但不足以造成任何威脅,帝尊也沒有理由立刻將他們丟在一旁。喔,我同意珂翠肯的處境不比從前安全,但她不直接和帝尊對立,那就是她目前的處境。""她沒告訴他我們發現的事情。"我不情願地說道。
"她犯不著說出來,從她的舉止和抵抗他的意志力就可以看出來。他把她貶為寡婦,你卻讓她恢復王妃的氣勢,而我真正擔心的是黠謀。黠謀是唯一的關鍵人物,唯一可以站出來說話,即便是輕聲細語地說,『惟真還活著,帝尊沒有資格成為王儲。『他才是帝尊必須恐懼的人。""我看到黠謀了,切德,真真實實看到他。我想他不會透露自己知道的事情,而且在那遲鈍的軀體、麻木的葯癮和劇烈的病痛之後的,依然是那個狡黠的人。""或許是。但是他被埋在深處,而葯癮和病痛更會讓一個原本睿智的人做出傻事。因傷痛而垂死的人會不惜一切孤注一擲,病痛也能使人鋌而走險,或者用不尋常的方式維護自己。"他可真是解釋得太清楚了。"難道你不能和他商量,別讓帝尊知道他曉得惟真還活著?""如果那該死的瓦樂斯不擋著我,我也許能試試看。一開始的狀況原本沒那麼糟的;起初,他很聽話也很有用,非常容易自遠處操縱。他從來不知道小販賣給他的藥草是從我這裡來的,也從不懷疑我是否存在。但他現在像塊牛皮糖般一直粘著國王,就連弄臣也無法讓他離開久一點兒。從那時起,我經常一次只能見黠謀幾分鐘,而如果我的弟弟能在半數的會晤中保持神志清明,那就算幸運的了。"他的語氣透露出些許訊息,讓我不禁羞愧地低下頭來。"我很抱歉,"我平靜地說道,"有時我忘了他對你來說不僅是國王而已。""嗯,雖然我們之間沒有那麼親密的手足之情,不過我們可是兩位一同老去的老人,有時這點反而讓我們更加親近。我們一起度過了你目前的年紀所擁有的時光,我們一起靜靜談話,分享一去不復返的美好時刻。我能告訴你這樣的感受,但畢竟和親身體驗不同。這好比兩位外國人困在新來乍到的土地上,無法回到家園,只能借著彼此確認我們曾居住過的地方確實存在,至少我們曾經可以如此。"我想到兩個在公鹿堡海灘上奔跑的孩子,從石頭上挖下貝類來吃,莫莉和我。思鄉之情時而興起,憶及那唯一可想起往事的人可真叫人倍感寂寥。我點點頭。
"噢,這樣吧,我們今晚想想該如何亡羊補牢。現在聽好了,我一定要聽你親口回復。答應我,不在沒跟我商量的情況下,就做出引發嚴重後果的舉動。同意嗎?"我低下頭。"我想說好,也願意答應你,不過最近就算我的一些小小舉動都會像山崩里的小卵石般引發嚴重後果,接著事情一件一件堆積,讓我不得不立刻抉擇,根本沒機會和任何人商量。所以,我不能承諾你,但我保證一定會試試看。這樣可以嗎?""我想可以吧!催化劑。"他喃喃自語。
"弄臣也這麼稱呼我。"我抱怨著。
切德本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忽然停下來。"他真的這麼說?"他熱切地問道。
"他每次見到我都不忘用這個字眼棒喝我。"我走到切德的壁爐邊坐在爐火前面,溫暖的熱氣讓我覺得舒服極了。"博瑞屈說太濃的精靈樹皮會引發情緒低落的後遺症。""你發現了?""沒錯,但這也可能是環境造成的。不過惟真似乎經常情緒低落,而且他也常服用它。但如之前所說,或許這只是環境造成的。""也許我們永遠無法得知。""你今晚挺暢所欲言的,不僅說出人名來,還歸納出各項動機。""大家今晚都在大廳歡慶,帝尊也確信自己已經捕獲了獵物。他鬆懈所有的警覺,他的間諜們也獲准輕鬆自在度過這個夜晚。"他酸溜溜地看著我。"但我相信這維持不了多久。""所以,你認為可能有人竊聽我們在這兒的談話?""只要情況允許,我隨時隨地都可以竊聽偷看,同樣的,別人也可能會竊聽和監視我,只是有這個可能。然而,一個人若是心存僥倖,也就不會活到我這把年紀。"一個久遠的記憶頓時充滿了意義。"你曾告訴我你在王後花園等於是個瞎子,一點影響力也沒有。""確實如此。""所以你不知道……""我不知道蓋倫讓你吃了什麼苦頭。我只聽到謠傳,但這些閑言閑語通常不可信賴,也和事實相距甚遠。但是你差點兒被打死的那個晚上……不會吧。"他用詭異的眼神看著我。"難道你相信我也許知道這件事,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你承諾不會幹涉我的學習。"我僵硬地回答。
切德坐回椅子上,靠著椅背嘆了口氣。"我想你不會完全信賴任何人,或相信有人會關心你我頓時啞口無言,也不知答案為何。先是博瑞屈,現在輪到切德讓我不安地審視自己。
"噢,好吧。"切德因我的沉默而讓步。"來想想我一開始提到的,亡羊補牢之計。"
第157節:像影子般消失無蹤
"你要我做些什麼?"他從鼻子呼出一口氣。"什麼都別做。""可是……""千萬別做任何事情,而且時時刻刻記住。王儲惟真逝世了,就相信它,也相信帝尊有資格繼任王儲,更有權為所欲為。先撫慰他,讓他無懼於任何事情,因為我們一定要讓他相信自己已經贏了。"我思索片刻,然後起身掏出腰刀。
"你在做什麼?"切德問道。
"做帝尊期待我會做的事情,相信惟真確實死了。"我把手伸到腦後,抓住綁著戰士髮辮的皮繩。
"我有大剪刀。"切德煩擾地指出,然後走過去把剪刀拿過來站在我身後。"要剪多少?"我想了一下。"我想盡量剪短,短到像哀悼加冕過的國王般來哀悼他。""你確定?""帝尊會期待我這麼做。""我想那是真的。"切德從打結處一刀剪掉我的髮辮。看著它突然掉落在我面前的感覺很奇怪,此刻頭髮的長度還不到我的下巴,好像我又是個侍童了。我撫摸頭髮感受它的短度,同時問他:"那你會怎麼做?""試著替國王和珂翠肯找個安全的地方。我一定得為他們的旅程做好萬全準備,當他們離開的時候,一定要在黎明時分像影子般消失無蹤。""你確定有此必要?""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可走嗎?他們如今形同人質,毫無力量。內陸公爵們心向帝尊,沿海公爵們則對黠謀失去信心,珂翠肯卻讓自己成了他們的盟友。我得拉著她所串起的線,看看能做什麼安排,至少確保他們的安危不至於被利用來對抗返鄉試圖取回王位的惟真。""如果他回來的話。"我憂鬱地說道。
"當他回來時,古靈會和他一道。"切德酸酸地看著我。"試著相信些事情,小子,看在我的份上。"毫無疑問,蓋倫指導我的時期是我在公鹿堡最痛苦的日子,但和切德那夜會晤后的一周幾乎只比那段痛苦的日子好一點。我們像被踢開的蟻冢,無論我身在城堡何處,事事都提醒著我的人生基礎已經粉碎了,的確今非昔比。
一大群來自內陸公國的人前來見證帝尊成為王儲的過程,要不是馬廄早已空空蕩蕩的,博瑞屈和阿手可真會忙不過來。城堡里到處都是內陸人,有高大且發色淡黃的法洛人,還有強壯的提爾司農人和牧人,他們和公鹿堡里削髮哀悼的憂愁士兵們形成強烈的對比,衝突也不時發生。來自公鹿堡城的抱怨,演變成比較內陸人入侵和外島人劫掠的譏諷,幽默中蘊含苦澀。
與湧進公鹿堡城的人潮和商機形成對比的,是不斷從公鹿堡流出去的貨物。公鹿堡每個房間都遭人厚顏無恥地掠奪一空,織錦掛毯和地毯、傢具和工具,以及所有的補給品全都流出城堡,被裝上駁船運往上游的商業灘,而這一些總被說成是"為了安全起見"和"讓國王舒適"。城堡中的家具有一半都給裝運到駁船上了,這可讓急驚風師傅傷透腦筋,不知該如何安置滿屋的賓客。接下來幾天,帝尊看來似乎嘗試在臨行前毀了那些他所無法帶走的東西。
在此同時,他大肆鋪張地讓自己的王儲繼任儀式儘可能華麗奢靡。我真不知他為何如此大費周章,至少對我來說,他很顯然想讓六大公國的其中四個公國自生自滅。但誠如弄臣警告過我的,用我的方式去衡量帝尊的行為是毫無意義的,只因我們毫無共通標準可言。或許,堅持讓畢恩斯、瑞本和修克斯的王公貴族們目睹他繼任惟真的王位,是個我無法理解的巧妙報復。他根本不在乎沿海公國們正處於受困的艱苦時期,和讓他們來此是如何艱難,所以我也不意外他們姍姍來遲。他們在抵達后也被公鹿堡里的大搬家給嚇到了。除了謠言之外,帝尊、國王和珂翠肯離開此地的計劃並沒有被正式告知沿海大公國。
但早在沿海公國的公爵們抵達前,我便忍受著這龐大的混亂局面,而我的日子可說已是支離破碎、窘迫不安。端寧和擇固開始陰魂不散地纏著我,我警覺到他們常跟蹤我,也在我的意識邊緣技傳,像啄禽般緊追著我鬆散的思緒,試圖奪取我偶發的白日夢和生活中未提高警覺的時刻。那已經夠糟了,但如今他們只想使我分心,好讓我察覺不到欲意更狡黠的追蹤。所以,我盡最大的力量防衛內心,雖然知道或許我也會因此而阻隔了惟真。我害怕這是他們真正的意圖,卻不敢對任何人揭露這份恐懼。我時常注意身後有沒有人跟蹤,用盡夜眼和我所擁有的一切感知,併發誓要更機警地查出其他精技小組成員的計謀。曾駐守商業灘的博力表面上幫忙安頓黠謀國王,但我不知道愒懦在哪裡,也無法私下詢問任何人。我只知道他早就不在堅貞號戰艦上,因此感到擔憂。我也因無法察覺欲意是否跟蹤著我而憂慮得快要發狂。
他知道我感覺到他了嗎?或者他技高一籌讓我無從察覺?我開始戰戰兢兢地生活,好像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
不光是馬匹和育種動物從馬廄中消失,博瑞屈有天早上告訴我阿手走了,而且沒時間向任何人告辭。"他們昨天把最後一批優秀的動物都帶走了。最好的早就不見了,但這些可是上好的馬匹,他們會經由陸路將馬兒帶到商業灘去,阿手也獲知他得跟著走。他到我這裡抗議,但我要他去,至少這會讓馬兒們在新家得到妥善的照顧。況且,他在這兒也沒事情做,沒有馬廄哪來的馬廄總管。"我沉默地跟隨他踏上從前的晨巡路線,產房只剩下年老或受傷的馬兒,喧嘩的狗叫聲如今也僅剩欷噓的吠聲,而留下來的馬匹不是不健康,就是沒什麼出頭的希望,要不就是過氣的老馬,還有殘存一絲育種希望的受傷馬兒。當我來到煤灰空蕩蕩的廄房前,我的心都僵掉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我靠在它的馬槽邊用雙手捂住臉,此刻博瑞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而當我抬頭看著他時,只見他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搖一搖他那剪短頭髮的頭。"他們昨天來找它和紅兒,我就說他們真傻,馬兒們上周就被帶走了。他們還真是傻子,竟然相信我的話。不過他們把你的馬鞍拿走了。""它們在哪裡?"我設法問出來。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博瑞屈神秘地說道。"我們其中一個人當盜馬賊就已經夠了。"之後他就不再對我提起這件事情。
第158節:新生命的痛苦
在傍晚拜訪耐辛和蕾細可不如預期中平靜。我敲敲門,在一陣不尋常的停頓之後門才打開。我發現起居室里的東西傾倒散落一地,比我以往所見的還要糟糕,蕾細也無精打采地整理,堆在地上的東西比平常還多出許多。
"這算新計劃嗎?"我大膽說著,嘗試表現得輕鬆一點兒。
蕾細陰沉地看著我。"他們今早來把夫人的桌子搬走了,還有我的床,說什麼他們需要這些傢具來招待賓客。唷,我還真不該因此感到驚訝的,反正那麼多東西都已經運往上遊了,但我真的很懷疑我們是否還會再見到任何一件物品。""嗯,或許它們早在商業灘等著你了。"我空洞地說道,沒想到帝尊如此肆無忌憚。
過了好一會兒的沉默,蕾細才開口:"那它們可有得等了,斐茲駿騎。我們並不在前往商業灘的人員名單中。""不,我們是被留下來的一批古怪傢伙中的成員,和這些殘破的傢具一樣。"耐辛突然進房,紅著雙眼臉色發白,我頓時明白原來她剛才在我敲門時躲了起來,等到控制住她的眼淚之後才出現。
"那您可以回細柳林去呀!"我提出建議。我的頭腦快速運轉著,起初假設帝尊要把整個王室搬到商業灘,現在可納悶還會有誰將被遺棄在此。我讓自己榮登榜首,加上博瑞屈和切德,那弄臣呢?或許這就是為何他最近像帝尊的寵兒一樣,也許他能因此獲准跟隨國王到商業灘去。
奇怪了,我竟然沒想到不但切德無法看顧國王和珂翠肯,連我也不能了。帝尊重新下令把我限制在公鹿堡中,而我也不想抗命給珂翠肯添麻煩。畢竟,我已經答應切德不興風作浪。
"我不能回細柳林,國王的外甥威儀統治那裡。他在那場意外之前可是蓋倫精技小組的首領,他一點兒也不喜歡我,而且我也無權要求回到那兒。不,我們要留在這裡儘可能好好生活。"我費勁兒地盡一切所能安慰她。"我還有一張床。我會把它搬下來給蕾細用,博瑞屈會幫我搬。"蕾細搖搖頭。"我打了地鋪,這對我來說就夠舒適了。把床留在原處吧,我想他們不敢從你那兒拿走它。如果放在這裡的話,不用說明天一定就被搬走了。""難道黠謀國王一點兒都不關心這些事情嗎?"耐辛夫人憂傷地問我。
"我不知道。最近沒有人能進他房裡,因為帝尊說他的病情不宜會客。""我還以為他只是不見我。噢,這麼說來,他真是個可憐人,不僅失去了兩個兒子,還得眼睜睜看著他的王國衰敗至此。告訴我,珂翠肯王后還好嗎?我沒機會去探望她。""算是好了,至少我上回見到她的時候是如此。當然仍在哀悼亡夫,不過……""那麼,她沒有因跌倒而受傷?我真怕她會流產。"耐辛別過頭去,凝視著原本懸挂織錦掛毯的空牆壁。"我太膽小了,不敢親自去探望她,如果你想知道實情的話。我太了解還來不及把孩子擁入懷中,就失去這個新生命的痛苦。""她跌倒了?"我傻傻地發問。
"你沒聽說嗎?就是從王後花園通往下方的那些可怕的階梯。傳言花園裡的一些雕像被移走了,她就親自上去瞧瞧,結果在下樓梯時跌倒。雖然沒有滾下樓梯,但狀況也頗嚴重,因為她背朝地跌在石階上。"我聽到這消息之後,就沒有心思在和耐辛的對話上了。她大多訴說圖書館里的書幾乎都給搬光了,是一件我連想都不願想的事情,於是我儘快得體地告退,承諾會直接找王后問個明白,然後轉告她,但心裡明白這是個站不住腳的承諾。
我在珂翠肯的房門外碰了個釘子。幾位仕女要我別苦惱也別擔心,她好得很,只是需要休息,噢,但當時的情況可真糟糕……我忍著直到確定她沒流產,然後就離開了。
但我沒回頭找耐辛,時候未到。接著我手提油燈十分謹慎地爬上樓梯前往王後花園。我在烽火台頂端目睹了預料中的慘狀,小型的珍貴雕像被搬走了,而大型雕像純粹因為太重而幸免於難,這我可以確定。遺失的雕像破壞了珂翠肯精心創造的平衡感,讓這冬季花園更加凄涼。我小心帶上門走下樓梯,極度謹慎地緩慢行走,然後就在下樓第九個階梯處找到了禍根。
我幾乎像珂翠肯一樣發現了它,但我保持平衡然後蹲下來端詳這階梯,只見一層和油脂攪拌在一起的煤煙,失去光澤地融入這個久經踩踏的階梯。這剛好是最容易落腳之處,尤其當下樓梯的人情緒激動時,而此處也夠接近塔頂,可將滑倒歸咎於融雪或沾在鞋子上的泥巴。我用手指將這團黑揉下來,然後嗅著它的味道。?"這可是上好的豬油。"弄臣說道。我跳了起來,差一點跌下樓去,然後慌亂地伸出手臂轉圈似的恢復平衡。
"很有趣。你想你能教我做那個嗎?""一點兒也不好笑,弄臣。我最近都被跟蹤,弄得我神經緊張。"我窺探樓梯下的一片漆黑。如果連弄臣都可以如此偷偷地跟蹤我,難道欲意就不會嗎?"國王的情況如何?"我平靜地問道。如果這個陷阱是針對珂翠肯而來,那麼我對黠謀的安全可是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你告訴我吧!"弄臣從陰影中走出來,一身華服已不復見,換上的是藍紅相間的舊花斑點裝。這身打扮可真搭配他一側臉頰上的雜色新傷,只見他右臉頰皮開肉綻,一隻手臂在胸前扶著另一隻手臂,而我懷疑他的肩膀也脫臼了。
"又來了。"我倒抽一口氣。
"就像我告訴他們的一樣,他們卻不怎麼注意聽。有些人就是不懂談話的訣竅。""發生什麼事情?我以為你和帝尊……""沒錯。這麼說吧,就連弄臣似乎也不夠蠢到能取悅帝尊。因為今天他們一直追問國王宴會當晚發生了什麼事,我就建議他們用別的方法自娛,我的幽默或許過了頭,但我不過是不想離開黠謀國王身邊才這麼建議呀,想不到就被他們給攆出來了。"我的心頭一沉。我很確定是哪名侍衛把他攆出門外的,就像博瑞屈一直警告我的一樣,沒有人知道帝尊下一步會做什麼。"國王怎麼說?""啊!不問國王是否無恙,也不問他是否康復了,只關心他告訴他們什麼?害怕你的小命不保嗎,小王子?""不。"我感受不到他問題中的怨恨,也不在乎他的語氣,只因我罪有應得。我最近沒有好好關照我們之間的友誼,但他仍在需要幫助時找我。"不是這樣的。只要國王不說出惟真還活著,帝尊就沒有理由……"
第159節:如此殘忍的人
"國王總是……沉默寡言。原本是父子間的愉快對話,帝尊還說國王會因幺兒當上王儲而滿心歡喜。但黠謀國王就像平常一樣恍惚,接著帝尊就不耐煩了,進而指控他根本不開心,甚至還反對這檔事。最後,他開始堅稱有人密謀要讓他無法當上國王。無法決定自己該恐懼什麼的人最可怕,而帝尊就是這樣的危險人物,連瓦屁斯也被他的咆哮嚇倒。他把自己釀的一瓶酒拿給國王,好讓他因酒精和病痛喪失心智,但是當他把酒靠近國王時,帝尊忽然用力摔開酒瓶,轉而指控渾身顫抖可憐的瓦屁斯也是策劃陰謀的一分子,他宣稱瓦屁斯故意對國王下藥,讓他無法說出自己知道的事情,然後就叫瓦屁斯離開房間,等國王能正常和他兒子對談之後再過來。他當時也命令我出去,我卻不願意離開,還不是那幾個笨重的內陸莊稼漢把我給攆了出來。"一股恐懼自我心中竄起。我記得自己分擔國王內心痛苦的時刻,但帝尊卻狠心眼睜睜看著他的父親承受葯癮退去后的無限痛楚,真無法想像有人會如此殘忍,不過帝尊本來就有這本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大約一小時之前。你可真不好找。"我更靠近看著弄臣。"下樓到馬廄找博瑞屈,看看他會怎麼幫你。"我知道此地的醫師碰都不會碰弄臣,因為他和城堡的人一樣懼怕弄臣那怪異的外表。
"那你要做什麼?"弄臣平靜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據實以答。這就是我警告過切德的狀況之一,我知道自己無論行動與否,終將招致嚴重後果。我得讓帝尊分神,好阻止他進行手邊的事,我也確信切德已經注意到事情的發展。如果能把帝尊和其他人引開一陣子的話……我只能想到一個對帝尊來說可能滿重要、且讓他遠離黠謀的新聞。
"你不會有事吧?"弄臣整個人陷下去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並且把頭靠在牆上。"我想沒事。走吧!"我於是走下樓去。
"等一等!"他忽然喊出來。
我停了下來。
"當你把國王帶走時,我會跟他一起走。"我只是抬頭瞪著他。"我是認真的。因為帝尊給我那個承諾,我才戴上他的項圈,但如今這對他來說已毫無意義。""我無法做出任何承諾。"我平靜地說道。
"但我可以。我保證若是國王被帶走,而我卻沒有跟隨他,我就會泄漏你所有的秘密,每一個秘密。"弄臣顫抖地說道,又把頭靠回牆上。
我匆忙轉身。他臉頰上的淚珠因傷痕而略帶粉紅,實在令我不忍目睹,只得衝下樓去。
麻臉人來到你的窗前,麻臉人來到你的門前,麻臉人帶來災禍連連,將你打倒在地面。
當你的蠟燭滅熄藍焰,你知道巫婆已搶你好運念。
別在壁爐底石上讓蛇受煉,否則災禍將削你孩子到骨片。
你的麵包不脹,你的牛奶酸變,你的奶油不攪拌。
你的箭桿在風乾時轉彎,你的刀掉頭切割你身面,你的公雞月下啼念……看到這些,一家之主就自知遭詛念。
"我們得想辦法弄些血來。"珂翠肯聽我說完之後,彷彿要一杯酒喝一樣鎮靜地提出這個要求,也向耐辛和蕾細徵求意見。
"我會去找一隻雞來。"蕾細終於勉強說道。"我需要一個麻袋裝著好讓它不出聲……"?"那麼去吧!"耐辛告訴她。"快去吧!把它帶回我房裡,我會找一把刀和臉盆,就在那兒處理,然後把一杯雞血帶回這裡。我們在這裡做得愈少,就愈不需要隱瞞。"我會先去找耐辛和蕾細,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無法獨自通過隨侍王后的仕女們那一關。我迅速回房片刻,讓她們先我一步探望王后,表面上給她送上特殊的藥草茶,實際上悄悄要求她和我私下會談。
她讓所有的仕女們離開,表示有耐辛和蕾細陪她就夠了,然後派迷迭香把我找來。此刻,迷迭香正在壁爐邊玩耍,專心替洋娃娃打扮。
當蕾細和耐辛離開房間時,珂翠肯就朝我看來。"我會把血灑在我的外衣和床單上,然後叫瓦樂斯來,告訴他我怕自己會因那次的跌倒事件而流產,但我只能做到這樣了,斐茲。我不會讓那傢伙碰我,更不會愚蠢到服用他所調製的任何東西。我這麼做只是為了分散他對國王的注意力,我也不會說自己已經流產,只會說我擔心如此。"她狠狠地說道。她這麼輕易就接受帝尊所乾的好事,以及我建議她必須採取的對抗手段,真令我毛骨悚然,卻也極度企盼她能衷心信任我。她隻字不提背叛和罪惡,只是像將軍策劃戰術般冷酷地討論策略。
"這樣就夠了。"我向她保證。"我了解帝尊王子。瓦樂斯會跑去告訴他這消息,然後他會跟著瓦樂斯過來這裡;無論這麼做會有多麼不得體,他都無法抗拒,他會迫不及待瞧瞧自己到底是如何的成功。""我的仕女們總因為惟真的死不斷向我表達同情憐憫,可真讓我受夠了。她們說的好像我的孩子也死了似的。我所能承受的也僅止於此了。但是我會忍耐,如果我必須這麼做的話。倘若他們派人看守國王,該怎麼辦?"珂翠肯問道。
"他們一來找您,我就會去敲國王的房門好轉移目標,我會處理任何留在他房裡的守衛。""但是,如果你必須引開守衛,又怎能指望做好任何事情?""我有……另外一個人幫我。"我如此希望。我再度因切德從未讓我在此緊要關頭和他取得聯繫而咒罵著。"相信我,"他每次都這麼說,"我盡量觀看聆聽事情的發展,在安全無虞的情況下才召見你。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才稱得上是秘密。"我不會向任何人吐露我的計劃,但已泄漏給我房裡的壁爐了,希望如此一來切德多少能聽到,更希望他能利用這僅有的時間去見國王,好緩和國王的病痛,進而抵擋帝尊的糾纏。
"這等於是折磨。"珂翠肯平靜地說道,似乎讀出了我的思緒。"就那樣遺棄一位老人家,讓他飽受病痛之苦。"她直盯著我看。"難道你不夠信任你的王后,不肯說出你的助理是誰?""這不是我可以與人分享的秘密,而是國王自己的秘密。"我溫和地告訴她。"我相信您很快就能知道。目前的話——""走吧!"她讓我離開,不怎麼舒適地在卧榻上動了動身子。"我已經傷痕纍纍,至少用不著假裝可憐兮兮,只須忍受一個想殺了他未出世的親戚和折磨年老父親的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