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故事(中)
早上起來的時候,梁悅在床上沒有看見鄭曦則。而書房沙發上就留下一床薄被子,人早已不見蹤影。
想想自己確實沒有失落的必要,於是伸伸胳膊準備上班。
穿好衣服走到樓下時,陳阿姨已經把早飯弄好,紅紅綠綠的看看就沒胃口,所以她空著胃皺著眉往外走。
清晨的陽光還是刺眼,她用手遮著雙眼走到林蔭地方準備打車。鄭曦則早就讓她考個駕照,可是連軸轉的她根本沒那個時間去學,更何況小時候騎車已經是天天肇事日日撞,從計程車到運集裝箱的火車,從三輪到一拖一掛運鋼材的平板車,她都有過撞擊的經歷。
所以,為了性命著想還是打車上班比較好,畢竟北京的醫藥費很貴,經常撞下來要比打車要貴許多。
早晨胃酸,天又熱,眼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沒一個帶出租標示心又著急。眼看要遲到了,她趕緊跑兩步到路口,可翻江倒海的胃馬上就適應不良,一嘔,就蹲在斑馬線上開始吐。
這邊正鼻涕眼淚的流,聽見對面街上汽車喇叭響,連帶著她滿頭虛汗往前看,鄭曦則開車正停在紅燈下若有所思看她痛苦的表情。
與其昏倒在大街上,那她還是願意爬上丈夫的車的。所以梁悅挪步勉強走到車門前,用力拽了三次都沒拽開。鄭曦則從內推開車門,等她坐好,才問:「這麼早出門去上班?」
「嗯,早上涼快點,也不辛苦。」梁悅白著臉,用面巾紙擦嘴虛弱的說。
鄭曦則抿緊雙唇掛擋開車,一個急轉彎幾乎讓梁悅撞在玻璃上,嗯的一聲,她回頭看他,絲毫沒有減速,車朝前行駛,沒有問候一句。
其實,夫妻之間若沒有愛,他又怎麼會噓寒問暖?當彼此都是對方成功的階梯時,最多也是想到這個階梯可以維持多久,可以延伸到哪裡?誰會管這個梯子睡的是否安穩,臉色是否難看?
這樣的婚姻,終和因愛結合的婚姻不一樣。既然選擇了,哭也沒處哭去。
所以,她靜靜的靠在椅背上,強忍著胃裡酸氣的翻滾。因為她知道,如果此時開口說話,一定會吐出來,那時,實在難堪。
鄭曦則似乎沒有注意她的情緒低落,臉色陰沉的他抽手放了一張cd,很惆悵的《卡薩布蘭卡》從音響出飄出,和清晨朝氣勃勃的氣氛很不相符。
卻仍讓梁悅懷舊起來。
那些曾經想被遺忘的點點滴滴,最終還是來襲。如果是鍾磊,他必然會用自己的額頭來試探她的溫度,用後背背起任性的她去醫院,還會在打點滴的時候不停的給她講笑話,換熱水袋。
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回首已枉然。
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做到如此,包括枕邊人。所以初戀那個人時常會被女人惦記著,而久久不能忘也多是因為那些紛紛繞繞的誤會和過失都已遙遠不見,留下來的都是身邊人做不到的溫情脈脈。
梁悅昏昏沉沉的想,到最後時連頭也抬不起來。這次的病來勢洶湧,不過才半個早晨,就已經開始頭痛欲裂。她想,等到嚴規以後讓盈盈去買點葯,或者是她自己去找個醫院看看,這麼難受要是挺到明天開庭必然會有影響。
直到車子猛然剎住,她的頭再次撞向後面的椅背,才算結束。她勉強抓住皮包帶張著手指找開車門的地方,摸了幾次都沒摸對。
「你坐好。」鄭曦則說。
梁悅順口說:「不用,你走吧,我上去喝點水就好。」
鄭曦則不動生色,打開車門口繞到這邊,把車門拉開的同時也把她抱在懷裡。梁悅擰眉看過去,陽光下金光閃閃原來是協和醫院。他,竟然開到這兒來了。
「其實我不用,就是天太熱不舒服而已。」
他不聽解釋,抱著她往前走。梁悅蹩眉說:「車還沒關門。」
鄭曦則停住腳步盯著懷裡的女人,說:「病人還能注意這些?」
「只有有錢人才不注意這些,好幾十萬呢,別亂丟。」梁悅虛弱的笑笑,算是笑話。
「我關了,你沒聽見。」他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的保證。
「明明沒關!「不知為何她突然升起一股怒氣,明明是在欺騙他竟能說的有模有樣,足以說明他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我關了。」鄭曦則冷冷的說。
梁悅掙扎著從他懷裡蹦下來,扭頭看過去,黑色的車門正敞開著,她回頭質問:「鄭先生,你有我把我當你妻子嗎?為什麼無論什麼事都在不停的騙我。」
「梁悅,你冷靜點,先去看病!」鄭曦則懶得跟她爭吵,聲音壓抑著。
她回頭嫣然一笑,聲音卻冰冷到底:「我有病嗎?和你有關嗎?你明明看到我蹲在馬路上吐個死去活來,連問都不問,鄭曦則,你真冷血。我們就算是搭檔,你也不該連問都不問,你連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
梁悅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突然厭倦了他習慣在別人面前假裝鶼鰈情深。她很想要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肯真正疼疼她的男人。雖然明知道這段婚姻本來就是一場交易,但是在生病的時候還是希望他可以體貼些,哪怕只是一句噓寒問暖也會讓病中的人舒服些。
「我警告你,不要無理取鬧。這裡是醫院,而且我也在第一時間帶你過來了,你還要怎樣?」鄭曦則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很用力,也讓她難抑疼痛。
她回手一個耳光,這一巴掌扇過去,他連躲都沒躲,結結實實抽在臉上:「鄭曦則,我就是你養的一條狗,也要給點好處才會搖尾巴,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梁悅,到底是誰過分?你現在發斜火不就是因為我沒有你想象中那個人體貼嗎?你念他想他我都無所謂,但我告訴你,別拿我和他對比。我是你丈夫,他什麼都不是。所以沒有比的必要。還有,這是那個人給你的生日禮物。」
明晃晃的一個盒子摔到怔怔的梁悅手上,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抱緊那個盒子蹲下來,彷彿身上的力氣全部被抽空,咬著嘴唇閉上眼。
這是一份遲到的禮物。抑或其實原本沒有遲到,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而她真的在做最愚蠢的事,拿鄭曦則和鍾磊比較,並且得出了最不利於眼前情境的結論。
鄭曦則不如鍾磊。
兩個人就這麼站著,他的臉色很難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比他還難看。
最後,她長喘了一下,說:「鄭總,麻煩您了,我可以自己看病,也可以自己回嚴規,您請回吧!」
他冷冷睨她,聲音已經沒有任何溫度:「梁律既然劃分的那麼清楚,我也想跟你說一聲,下次訓人之前先想想自己是誰。」
「嗯,知道了。」梁悅慢慢站起來,抱著盒子往醫院正門走,她的態度突然異常恭順,甚至比新入職的員工還要伏貼。
鄭曦則心裡一緊,隨即說:「就這麼走了?難道你忘了你還是別人的妻子嗎?」
她背對著他,心頭髮酸說:「沒忘,而且多些鄭總提醒,才讓我記起來自己是怎麼得到這個職位的。」
昂然前行的腳步虛軟無力,搖搖晃晃之下不堪重負,她告訴自己,現在千萬不可以暈倒,因為那樣會徹底失掉尊嚴。她還告訴自己,你看,傻了吧?你昨晚想通了婚姻沒有愛情可以繼續,可惜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婚姻就是婚姻,工具就是工具。
「梁悅」鄭曦則的聲音從身後飄來,也帶著疲憊:「鄭太太這個職位從來都不是交換的物品。」
「哦。」梁悅沒有停止腳步,依然在走。
「梁悅,如果你想解脫,我隨時放手。」他又說。
鄭曦則在賭氣,是那種爭吵后的口不擇言。
她知道,但終還是支撐不下去,連回身力氣都沒有的時候,她選擇轟然昏倒在地。
倒在地上那刻感覺很輕鬆。那種可以放棄一切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用再假裝的輕鬆。也許只有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決定放棄,那種不牽不絆的美好。
鄭曦則也好,鍾磊也罷,複雜的局面都可以不用管。無論將來發生什麼,她都不用自責和內疚。
眼中含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可以哭出,心也漸漸地冷下來。她很想對鄭曦則說些什麼,可開口后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既然相對無言,所以只好閉嘴。
在陷入昏迷那刻,梁悅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聲說:「對不起」,非常低弱,幾乎聽不見。
這又是何必。
如今這樣的世界,誰會對不起誰?
她真的很累,就那樣抱著那個盒子沉沉睡去,冰冷的唇邊一直帶著蒼涼的微笑。
愛一個男人很難,而面對兩個男人,更難——
鍾磊哥哥大戲要開場咯,我愛鍾磊~也愛鄭曦則~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