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日行者的條件
1.
「好,救她可以,除非你答應我,當我的後裔!」
我眼前的這個男人飄逸俊美,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中透出狡黠又自信的光芒,海棠一般美麗的唇邊掛著風淡雲輕的笑,但是他嘴裡吐出的語言卻如同魔鬼,讓我如遭雷劈,半點也不能動彈。
我遲疑了,驚愕了。我該怎麼辦?我不想當他的後裔啊!曾經從他身邊逃開了多少次,我已經不記得了,我以為可以擺脫他,結果居然在這個時候,他向我提出了如此卑劣的條件。那我曾經的堅持又是為了什麼?
「啊!啊!啊!」更為慘烈的尖叫聲劃破了我的耳膜,我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落得又急又猛,那是外婆在叫啊!
我猛地攥住了江書瑋的衣襟,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答道:「我答應你!」
我看到他眼中得意的笑,似乎已經料定我會答應他。他用冰涼的唇親了一下我的臉,我感覺到他的舌頭舔了一下我的臉頰。
「安愛絲,記得你答應過我了,可不要反悔哦!」
我急了,覺得周身的疼痛都比不了內心的煎熬。我斷斷續續地哀求道:「江書瑋,求你,快去救救……」
「我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我,脫下他的白色風衣,裹在我的身上,但我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暖意。
我躺在地上,看著他如離弦之箭一樣朝遠處那個小小的人影飛去。我看到有人阻止他,我還看到他把阻止他的人打落在地上,我看到植物在瘋狂亂長,地面龜裂得像爆發了八級地震,我還看到……
我的視線漸漸被一大片血紅的顏色籠罩,越來越模糊,我的耳朵也聽不到聲音了,我好睏,好想就這樣一睡不醒。我緩緩伸手想去抓空中那抹熟悉的影子,卻發現我的血已經沾濕了江書瑋雪白的風衣。
我感覺身體里最後一絲氣息也被大地吸走了,眼皮沉沉,血紅的顏色充斥了我的視野,最後它們變成了驚天浪濤,一個猛撲就將我吞噬……
痛,為什麼會這樣的痛?不是說人死了會很輕鬆嗎?!靈魂會脫離沉重的身體,去往一個只有快樂沒有痛苦的地方。為什麼我卻覺得這樣痛?我看到媽媽在對我笑,可是她的臉卻很快消散在霧氣里。
我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眼前壓根兒沒有什麼潮濕的霧氣,我發現我躺在一張床上,而最先映入我眼帘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書瑋。
見到了他,我就確定我不是在天堂,當然也不是在地獄。因為他是去不了天堂和地獄的。
我試圖坐起來,但是一動身體就劇痛難忍,我齜牙哼了一聲。
「你醒了。」他冰藍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閃,藍得透徹明亮,彷彿他不曾受過任何傷害。
「我為什麼在這裡?外婆他們呢?」
他準備伸手撫摸我的額頭,見我扭頭躲避,於是手停滯在了半空,半晌才收回去,「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不相信他的話,我要知道外婆他們都怎麼樣了。
「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救下了你的外婆,後來那些歐洲來的血族跑了,我趁機帶著你溜了出來,你的外婆和那一群人如何,我確實不知道。」
「你……」我一激動,全身的傷口都被牽動,痛得我倒抽冷氣。
「安愛絲,你受了很嚴重的傷,最好不要亂動。雖然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了,但是如果亂動的話,傷口又會裂開的。」他平靜地說道。
我擔心我的外婆,擔心秦鳴、小堇、小如,還擔心普洛和修斯,他們是不是真的離開了那個結界,江書瑋並沒有看到。如果只是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我寧願選擇和他們一起死。
「安愛絲,你失血過多差點死了。本來我想咬了你的,可是我還是決定等你稍微好一些再進行初擁。你是我的第一個後裔,我希望可以正式一些,並且是在你清醒的時候。」
「你敢確保他們都沒事嗎?」我沒心思聽他的話,只是想知道外婆到底好不好。
「你說了救你外婆,並沒有說要護送她回家吧。只怕到時候三個血族和一個驅魔人反過來對付我,我還怎麼把你帶走啊。」
我憤恨地瞪著他,本想表示的感謝也被硬生生吞了回去。我沒有必要感謝他,我是拿出我鮮活的生命和他做了一筆交易,而他居然不肯多幫一分一毫,僅僅做到我求他的,點到即止。他選擇在關鍵時刻出來,在關鍵時刻提出要求,精明如狐狸。
江書瑋看著我的表情,孤傲地笑起來,他的全身都是帶刺的,從未改變過:「恨我嗎?我其他人都不要,只要你。恨得焚骨揚灰最好,至少比忘記要好。」
「你真是個混蛋。」我想伸手去撐住床沿,卻發現自己被包得跟個粽子一樣,又像一具木乃伊。
他強行將我壓回床上,我感到傷口撕裂般的痛。
「放心,答應過你的事情,我會辦到。」我的小虎牙緊緊咬住下唇,強迫自己不要掉眼淚。除了哲遠,我不會在第二個男人面前哭。可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疼痛就要讓我崩潰了。即使成為血族,我也是外公的後裔,況且在快死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覺得以人類的樣子死去,或許更好。
我真的很討厭被他強迫啊!突然,我覺得嘴裡泛起一股血腥的氣味,原來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該死!」江書瑋眼睛的顏色變深了,似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大海。他真是瘋了,力道那樣大地扳起我的上身,我感到全身傷口撕裂一般劇痛。還未等我緩過氣來,他的嘴唇就貼近了我,冰冷的舌頭狠狠舔噬掉我嘴唇上的血。
「安愛絲,還要咬嗎?你繼續咬,我就繼續舔。」他的臉上滿是邪氣的笑容。我畏懼了,忙搖頭:「我不咬了,不咬了!」
他終於鬆開了我,擦掉我不知何時流淌在臉頰的淚水,「我愛你!」他雙手抱著我的頭,離我只有幾寸距離,我卻感覺他去了一個遙遠、不是我可以觸及的地方。
「安愛絲,如果你恨我,來,刺穿我的心臟。現在是白天,我會拉開窗帘,去照射陽光。」
哲遠曾經給我提及過日行者的弱點,但他最終沒有告訴我。後來我去向外婆詢問,才知道日行者不能把傷口曝露在陽光下,否則就會像其他吸血鬼一樣,在光芒下灰飛煙滅。
我神情恍惚,低頭看見繃帶有血漬透了出來,不過我並沒有覺得很痛,他彷彿比我更痛,在心臟的某個地方。江書瑋從床邊拿出一把匕首,交到我手上,我拿不穩,他就認真地幫我綁好,用繃帶仔細地綁牢在手上,最後還系了一個蝴蝶結。
「來吧!」他很快樂地笑著,閉上眼睛,彷彿接下來不是變成一灘細沙,而是與死亡進行快樂的婚禮。
可是,我為什麼要恨他?
我並不想恨他,但是只要他在我身邊,就會讓我害怕、讓我生氣和厭惡,這又是為什麼?他救了我,救了外婆,而我只是履行我的諾言,我們兩不相欠!我沒有理由殺死他。
我木雕般盯著他,並沒有揮動綁在右手的匕首。
「怎麼了?小寶貝兒,你捨不得?」他揶揄地笑起來。我知道,他是在刺激我。他很想死嗎?那又為何找我殺死他?
我笑著將刀子從手中抖落:「你在虐待病人嗎?」
他愣了幾秒,也大笑起來,再次抱緊我,狠狠地。我咬緊牙關忍住疼痛。
「對,我只虐待我最愛的東西。」他在我耳邊說。
這個死變態!
他親吻了一下我的臉頰,將我輕輕放回床上。
「我外婆他們究竟如何?」我直視他,期盼他能說出實情。
「後來是那幾個血族的結界破了,他們傷亡嚴重,最後逃走的只有兩個。你的外婆和朋友們當然沒事。」他這次終於沒有繞圈子,正面回答了問題。我如釋重負,外婆以及眾人沒事就好。
他看到我的傷口再次裂開,嘆了口氣,撫摸一下我的額頭:「安愛絲,好好躺著,雖然你死不了,但是會很痛,所以你要乖乖的。」
我好奇地補充了一句:「你帶我去看的醫生?」
他的眼睛瑩瑩發亮,莞爾道:「是我幫你脫光了包紮的。」
唉,后話不說也罷,反正我的傷口是再次不受控制地滲起血來。
2.
後來我才知道,自從那次歐洲血族攻擊事件后,因為受傷嚴重,我昏睡了兩天才醒。其後的幾個星期,江書瑋一直照顧著我。他肯定是將我所待的小屋設置了結界,讓外婆他們查找不到我的氣息。而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只知道是在很偏僻的地方,因為外面的世界常常是很安靜的,顯然不可能在熱鬧的市區。
我的傷好得很快,也不知道江書瑋用了什麼神奇的葯。有時候傷口因為結痂,癢得難受,他怕我抓,就時時刻刻守在我的床邊,將我的手牢牢攥在他的手心裡。
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昏睡中度過的,清醒的時候就在思念外婆、秦鳴、小堇……但我最最想念的,是那個離我而去的背影。哲遠那悲傷的眼神,孤寂的背影,一切的一切都深深鐫刻在我心裡,每每想起,心總是抽痛不已,就像經歷一場傷筋動骨的浩劫。
「你在哭嗎?」江書瑋的聲音冷不丁從頭頂傳來,我這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趕緊用枕頭蹭乾淨淚水:「你回來了。」
「安愛絲,吃完飯,咱們出去走走。」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不太確信我聽到的話。他肯放我出去走走?走出結界,外婆和古那斯肯定可以知道我所處的位置,他難道不怕外婆把我搶走?
「怎麼,你不願出去?」他促狹地笑了笑,藍眼睛中有束光一閃而過。
我磕巴地答道:「都躺了好幾個星期了,當然想走動走動。」
他拍了拍我的頭頂,將飯菜擺在床邊的小桌上:「那就好。」
我想到終於能下地走了,心裡一陣狂喜,吃起飯來也覺得特別香。江書瑋就坐在床邊盯著我,如果是以前,我早就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可是生病的時候,他日日夜夜看著我,我現在都已經麻木了。我也沒管那麼多,大口大口地吃飯喝湯,精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吃完飯,又稍微休息了一下,他要我自己試著下床走動。我起初必須扶著牆才能走路,因為太久不走路,腳都不聽使喚了。我還真有些害怕,腳怎麼可以不靈便呢,那我以後還怎麼側踢,后旋踢。
「慢慢來,別急。」江書瑋就跟在我身後,看我摸索著走出了門。
我到底是在屋子裡悶太久了,一走出來,就覺得視野頓時開闊了許多。原來我們真的住在偏遠的郊區,從樓里斑駁的樓梯上看出去,可以看到大片的油菜花田。黃燦燦的油菜花開得茂密如織錦,我的心情沒由來得飛揚起來。
江書瑋見我一臉高興,也微笑起來:「我抱你下樓,然後咱們在油菜花田裡走一走。」
我點點頭。
這時的天色已經臨近黃昏,柔和的風兒撥弄著花朵的頂梢,田裡成片的花兒如波浪一般起伏。周圍沒有渺無人煙,我被江書瑋抱到花田間,腳剛落地,就迫不及待想快走幾步,身體在往前,腳卻不動,一個趔趄,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攔腰接住了我。我側頭看著江書瑋,對他報以微笑。
「安愛絲,你太心急了。」他逗趣道。
我深吸一口田間清馨的空氣,手指撫摸那些茂密盛開的花朵,一步一步緩緩走著。我沒有回頭,但是感覺得到江書瑋跟在我身後,於是我可以大膽地走路,就像學步的孩子一般。我仰頭去看夕陽,還看暮歸的鳥兒,我的臉被和風輕撫,睫毛也跟著顫抖起來。
就在我沉醉於夕陽的柔美時,手臂忽然一緊,身軀一個倒轉,就被江書瑋打橫抱在了懷裡。
「幹嗎?我可以自己走。」我對於他的行為稍有不滿,難道他要帶我回去了?
「討厭的蒼蠅。」江書瑋並沒有理睬我,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然後飛快地往另外一邊跑去。我越過他的手臂往後看,發現有一群人從不遠處沖了出來,剛才還是了無人煙的地方,頓時聚集了好多的人。我仔細一看,竟有些欣喜,因為他們穿著警察制服!
他們一邊大聲喊「站住」,一邊向我們奔來。江書瑋卻跑得極快,我看到他們離我越來越遠,心裡隱隱有些失望。
江書瑋跑到一片廢棄的老樓房處,幾個跳躍,抱著我就上了房頂。此刻的我居高臨下,不一會兒看到警察們也跑到了這裡,他們商量了十幾秒鐘,然後分頭搜索。
我瞅了一眼江書瑋,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低下頭來看我,笑意盈盈地問道:「刺激嗎?」
「你早知道有警察在外面跟蹤我們?」我有些不悅。
「不知道,不過他們的動作還真快。我很討厭被人打擾。應該怎麼處置他們呢?」他的眉頭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我忙說:「不許殺人。」
「安愛絲,你就這麼了解我。」不知道他是揶揄還是開玩笑,但我一點也不喜歡。我不想那麼多的警察白白送命,而且我心裡隱約感覺到,這和哲遠有關。
還在思索,江書瑋又是一個跳躍,我沒有心理準備,驚呼了一聲。這一叫可好,暴露了我們的位置,我看到在不遠處走道口的警察掏出了手槍。
「不許動。」他對我們大喊。
江書瑋輕蔑地笑了,他絲毫不管警察的威脅,又是一個猛的跳躍,我們安然落在了另外一片瓦礫之上。也許警察看到他身邊有我在,猶猶豫豫不敢開槍。
樓頂上又冒出了好多警察,他們同時把槍對準了站在瓦礫上的我們。
「不許動,我們是警察。放下人質!」
江書瑋唇邊的笑意更加冷,但我看得出來,他根本沒把這些警察放在眼裡。我攥緊他胸前的衣服,稍微用力扯了扯。他看向我,我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可以殺人。
他溫柔一笑,再次抱著我向更高處躍去。警察估計被他激怒了,「啪啪啪」連著幾聲槍響,我們剛才站的瓦礫被子彈打得碎片亂飛。當他站定在最頂端的樓房上后,把我輕輕放了下來:「你在這裡等一會兒。」
「喂,你要幹嗎去?」我搖搖晃晃地站在那些爛瓦片上,正要伸手去抓他,他一個飛躍,掉頭跳到下面的走廊。只見他流暢地使出一個飛腿,一個警察應聲倒地。
我顫巍巍地站在最高處,俯視下面的「戰況」,他似乎只是把那些人給打暈了,沒有見到誰流血。就在我稍微安心的時候,我突然瞥到藏在外樓梯口陰影裡面的一個警察,他手上拿著一枚炸彈。
「江書瑋,後面!」我驚得出了一身汗,不由自主地大喊。我想起來了,我見過那個炸彈,那是哲遠發明的紫外線炸彈啊!萬一被它炸到,即便是江書瑋,恐怕也會瞬間成灰。
江書瑋扭過頭來,目光充滿了森然寒意,我甚至感覺到了強烈的殺氣。我發不出聲音,「別殺人」這三個字只能卡在我的喉嚨里。那個拿著紫外線炸彈的警察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炸彈,江書瑋又轉頭去看其他的警察。我看到只要被他目光掃射到的警察都後退了一步,然後更多的警察放下了手槍。一個長官模樣的人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們都在幹嗎!」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話,所有人都放下了手槍。最後,那個長官在看到江書瑋的臉后,剛才的氣勢蕩然無存,居然也畢恭畢敬地放下了手中的槍。
他飛速躍上了我所在的屋頂,再次把我打橫抱起。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又使用了什麼幻境?」
「不告訴你。」江書瑋摟緊我,幾個跳躍后,我們倆穩穩落地。
我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麼其他的感情,只是覺得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還未全部吐完,令人頭痛的狀況又出現了。
3.
在我們面前站著兩位「老朋友」,就是上次綁架我和江書瑋的中國殭屍,那個身材魁梧、有一對鬥雞眼的男人,另外一個則是兩次推我入水的、一笑就口鼻歪斜的傢伙。我這才意識到,天已經全黑了,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都已經被暗夜吞噬。
江書瑋止住笑,他的目光往後瞟了一下,我回頭去看,果然在我們背後也出現了四個中國的殭屍,有兩個還站在剛才我們跳下來的瓦房頂上。
「你們來幹什麼?又要綁架我?」我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怪異的氣氛,只能先開口。
「放心,白小姐,我們絕對不是來綁架你的,我們已經和你外公有了契約,是來救你的。」那個口鼻歪斜的男人陰笑道。
我心裡發毛,說實話,現在對我來說江書瑋更安全,我不相信從那隻殭屍口中說出的話。不祥的預感再次籠罩我的內心,讓我覺得很是煩躁,這一波又一波的人,到底要把我逼到什麼地方才罷休!
大概感受到我的不安,江書瑋孤傲地冷笑一聲:「『救』她!那也得看你們的本事了!」
他移動的速度真是可比光速,我眼前的景物居然變成了一條線,短短几秒,我們已經站定在剛才的油菜花田地里。我知道江書瑋的意思,這裡比較空曠,可以防止殭屍使陰招、從雜亂的建築物裡面衝出來背後突襲。才剛站定,三個殭屍隨後就到了,他們非常快速地將我們圍在一個圈內。
第一顆星星從遙遠的眉黛一般的青山處升了起來,夜風颳得更大了,呼嘯而過,油菜花在風中搖擺不定,居然極速墜下。
江書瑋就這樣,一手摟抱著我,一手掌心幻化出藍瑩瑩的利劍。並未進行任何的交談,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幾個優雅的旋轉,美若舞姿,但下一秒他手中的劍已經刺向其中一隻殭屍。他的劍十分精準,深深刺入殭屍的心臟,我心中不由得暗暗讚歎。突然他鬆開了沒入殭屍體內的劍,騰空跳起,其餘兩隻殭屍也一樣跳了起來。只聽到下方一陣巨響,我想,應該是什麼東西爆炸了。
我們先落了地,隨後兩隻殭屍也落了下來,剛才那隻被藍光刺中的殭屍連影子都沒有留下。地面還在「吱吱」地響,一縷一縷的青煙緩緩升騰,黃燦燦的油菜花已經被燒焦成枯枝,凋零在泥土裡。兩隻殭屍交換了一下眼神,非常默契地朝我們撲過來,江書瑋卻直接從他們身邊穿梭了過去,他的身手非常敏捷,找准了他們動作的空隙,從中一閃而過。他背對著兩隻殭屍站定,我以為他還要打,結果不知道怎麼這兩隻殭屍開始互相廝殺,似乎壓根兒沒有看到我和江書瑋。他們打得難分難捨,彷彿對方是自己的敵人,每一招都是向著致命部位而去。我剛想問江書瑋這是為什麼,發現後面的殭屍已經追來,原來跑到這裡並且殺死一隻殭屍才短短十幾秒,那些道行不夠的殭屍來不及追上我們。
「把眼睛閉上!」江書瑋的手掌壓在我的雙眼上,我緊緊閉上了眼睛,忽然感覺渾身一輕,風像刀子一般割著□的肌膚。我頓時明白了過來,我們又在高速移動,那些風則是割裂空氣造成的。
我突然覺得時間變得好長好長,每一秒似乎都分割成了幾部分來用。當我數到第二十九秒的時候,江書瑋突然停了下來,我忙去看他,發現他的嘴唇已經失去血色,氣喘吁吁。
我知道,這種高速移動的技能相當消耗體力,一般的血族是使用不了的,能力稍微高點的也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半分鐘已經算是江書瑋的極限了,何況他懷裡還抱了一個我!
「放我下來,我可以走。」
「噓,別做聲,我們已經跑了很遠了,但不能保證沒有人跟著。」他喘氣道。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捲起一截衣袖,說道:「喝點我的血,這樣會好些!」
他親吻一下我的額頭,淺笑道:「小傻瓜,你身體剛剛好點,我怎麼可能吸你的血?怎麼?這麼心急……」
我狠狠瞪著他,讓他自己把下半句話吞了。自從遇到警察包圍和殭屍追擊之後,江書瑋帶我住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當然,我還是處在他的結界里,安心養傷。我覺得殭屍的行為相當詭異,他們既然知道我是外公珍惜的孫女,又得到外公當面的警告,為何還是敢對我出手?中國片區的殭屍並沒有特別大的集團,都是比較鬆散的小集體,所以他們根本無法和外公領導的密黨抗衡,除非……
我突然明白心裡那縈繞不去的不祥的預感是怎麼回事了!除了一種可能,我想不到其他!
只是,外公知道嗎?我心裡惴惴不安,覺得有必要將我的猜測告訴外公,但是現在我根本沒有自由行動的權力。於是我又寬慰自己道,既然我都可以想到,外公為何會想不到呢!
門開了,江書瑋提著買來的飯菜進來,照常替我擺好,然後看著我狼吞虎咽,還在一邊促狹地笑。
等我飯飽之後,他替我收拾殘局。
他一邊收拾,一邊說道:「安愛絲,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們就離開中國,你跟我一起去別的國家,日本、美國或者澳洲,你隨便挑一個。」
我愣住了,這一天終於來了么?
他見我神情獃滯,走過來微笑著說道:「記住你答應過我的!」
我明白的,我當然明白,可是……我要離開這片我熱愛的土地,我要失去所有的人,和江書瑋去往另外的地方,成為他的後裔,我……
我垂下眼帘,將淚水往肚子裡面吞。
好久過去,我沒有聽到什麼動靜,以為他走了,抬起頭髮現他竟然還在,他那大海一般幽藍的雙眸一直靜靜地看著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為了掩飾內心的憂傷,我隨口挑起一件事情來說:「我剛才只是在想媽媽的話,我媽媽對我說,我不適合當血族……」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像觸電一樣站了起來,手甚至有些抽搐,臉上的神情悲喜莫辨。
「你怎麼了?」我伸手去拉他,卻立馬被彈了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彷彿沒有聽到我說的話,發瘋一樣掀翻了桌子。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連旁邊架子上的花瓶都應聲而落。他奪門而逃,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著一屋子的狼藉,我忽然想起一個不相關聯的片段。他上次被小如打得失血過多的時候,曾經在地上叫了某個字,當時我沒有多想,但是現在回憶起來……我心中升騰起一個詭譎的想法,我的腦袋向來不受控制,但這次卻被自己的想法嚇到。這可能嗎?
他出去了很久,外面雷聲轟響,頃刻就下起了大雨。我躺在那兒,聽雨滴敲在遮陽棚以及鐵皮上的聲音,「鏗鏗」響,和著雷聲,很好聽。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書瑋再次推開門進來。他渾身透濕,金髮沾在皮膚上,衣服上的水滴順著褲子滑下去,又從鞋子里流出來。
我坐起來,看著他走到我的身邊,半跪了下來,他的雙手掌心覆蓋住我伸過來的手。我的手很暖和,而他的像冰塊。
「你還好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幽藍的眼睛如一片深邃的大海,眼中的柔情光芒就是浪濤拍岸:「安愛絲,我愛你。」
我點頭:「我知道了。」
「我是個惡魔。」他繼續說。
「我也知道。」我平靜地頷首回應。
他握著我的手青筋暴出,他對我笑,孤獨而自負,笑容儘是傷痛,這個人心裡究竟……
「不,安愛絲,你不知道。」
「大概吧。」我淡淡地回答。
「我能抱抱你嗎?」他低聲哀求。
我愣了愣,說:「好。」
他正想抱我,卻低眉看了看自己濕噠噠的衣服,起身退了好幾米。
「我不想你這樣憐憫我,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悲。不要理睬我這種瘋子。」他自嘲一句,徐徐離開我的視線。
我呆坐在床上,無法去安慰他。他是一個謎,但是我並不想去探究他,我只能隱隱感覺到他內心的新傷舊痕一併在淌血。而他纏著我的原因,彷彿不僅僅是凡爾賽宮之約那麼簡單。
好久好久,我都這樣坐著。雷聲、雨聲似乎更加大了……
大概是午夜了吧,我再次躺在床上,有點困了,漸漸地,眼皮好沉重。
我聽到江書瑋似乎在耳邊叫我,一遍一遍地說著什麼,可是我聽不太清楚。然後感覺自己落入一個冰窖般的懷抱,有幽幽的薰衣草的冷香傳來,嘴唇也是冰冰涼的,我努力想睜開眼看看,可是就是沒有力氣。我只是這樣昏昏沉沉,半夢半醒著……
4.
「小皙,小皙!」
有個聲音急促地在我耳邊回蕩,我緩緩睜開眸子,月漣焦急的神情全部落入我眼底。我緩緩伸出手去,在她細滑的小臉上擰了一把。
她怪叫一聲,捂著臉,淚水溢滿眼眶。「臭小皙!」她嗔怪道。
熟悉的手感讓我確信,這一次終於不是夢了!我咧開嘴笑了:「外婆,我好想你!」
我們擁抱在一起,我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掉落,而她則在我臉上蹭來蹭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睡著前還在江書瑋的屋子裡,醒來就回到家了。可是終於和外婆重逢了,一時間心中壓抑已久的思念伴著淚水,如同黃河水,泛濫開來。
哭了好久,外婆拍著我的背哄我,我才停止了哭泣。
「小皙,讓你受苦了!」
「外婆,我是怎麼回來的?」
月漣擦了擦我的眼淚鼻涕,解釋道:「你失蹤的這段日子裡,我們都是拼了命地找你,能發動的力量都發動了,可是卻始終找不到你在哪裡。奇怪的是,昨天雨夜裡,日行者突然抱著你出現在家門口。我當時在外面找你,後來也是聽古那斯說的。古那斯馬上把你接了過來,日行者並沒有停留,也沒有說話,只是把你交給了他,然後轉身就走了。我想你平安就好,也沒有再追查下去。」
我聽了外婆的話,悵然若失。我不止一次地認為,江書瑋是非常可憐的血族,我並不知道他的過去,但是從他今天的行為來看,若不是受了很重的傷害,他也不會化身為惡魔。何況他並沒有傷害過我!
外婆見我愣愣的,捅了捅我的腰。我破涕為笑,又問道:「那天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外婆眼珠子轉得飛快:「實際上除了你看到的血族,還有一個操縱植物的高等血族藏在暗處。當時我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他們也都被對手糾纏,還好日行者出現救了我一命。接著我們合力找出那個操縱植物的血族,把他幹掉。後來的血族也不行了,只跑了兩個,其他的都死了。但是我不知道該死的日行者居然趁我們抓剩下的兩個血族時,把你給帶走了。」
說到這裡,外婆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後來我們只能回來,利用血族特有的治療術治療了秦鳴和小堇,而那個小如是自己走的。秦鳴和小堇經過治療已經沒有大礙了!外公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但是聖戰已經開始了,他根本無暇□。」
我幽幽地說:「這一次的聖戰終於開始了嗎?」
聖戰,血族千年的戰爭,一次又一次地爆發,中間短暫的停頓,卻可能比人的一生還要長,甚至是幾百年爆發一次。但是這一切在血族的眼中,實在太短暫,就像它從未停止一樣。而這次的聖戰,居然被我碰上,究竟是不幸還是幸運呢?
外婆點點頭道:「外公就是知道聖戰要開始了,為了咱們的安全,才把咱們安排到中國來,可沒有想到中國居然也成了不安全的地方。那天在巷子裡面襲擊我們的血族,就是和密黨對立的黨派——魔黨派來的。」
「外婆,你知道嗎?中國的殭屍恐怕也變成了魔黨的幫凶。」我將自己的分析說了出來。
外婆點頭道:「中國的殭屍沒有龐大的集團,他們為了曾經的陳年舊賬找外公算賬已經夠荒唐了,當初那群殭屍利用道士陷害外公的時候,並不知道外公是密黨的長老,這還情有可原。但這次他們明顯知道外公的身份,還來太歲頭上動土——我是說多次動土,外公說,大概他們得到了相當強大的後盾力量。而可以和密黨抗衡的,只有魔黨。」
聽到我的判斷得到了證實,我覺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外婆和我,因為是外公最親的人,就被拿來當政治上的砝碼。還好現在我和外婆是安全的。
「小皙,中國已經不安全了!我們無法待下去,殭屍會一次又一次地來找我們麻煩,而遠道而來的魔黨也會不停地襲擊我們,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後天我們就啟程回歐洲,待在城堡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法國?」聽到這裡,我臉上出現一絲驚訝,沒想到這麼快,我就要離開中國了。我的眼前掠過學校的大門,掠過小堇憨憨的笑容,掠過穿著小熊衣服虎頭虎腦的秦鳴,掠過講台上儒雅而笑的江書瑋,還有……掠過在月季花園給我除去月季尖刺的哲遠……
結束了嗎?真的不能再留下來了么?我的眼光黯淡了下來。
房間的門就在這時響了,我看到外婆的臉上有看不懂的表情,但只是一晃而過。外婆從床上爬起來,撫平裙子的褶皺,平靜地對我說:「有人想見你,你們好好說說吧!」
說完,她拉開了門,我看到哲遠站在門口。多日不見,他變得更加清瘦,彷彿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倒,而我在碰觸到他的眼神的那一刻,突然覺得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