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二哥瀛台白帶著他的武威衛奔雷一樣掠過霧幛籠罩下焦黑的草原。武威衛雖然人馬少,但既狡詐又勇武,如同靈狐一樣在數萬人馬糾纏著的平原中穿進插出。瀛台白黑甲黑馬,揮舞黑穗大矛,聲如霹靂,所過之處無人能夠阻擋。他們總是閃電一樣擊潰當面的軍陣,在各部聯軍的大隊軍馬圍攏過來的時候,又呼嘯著隱沒入白茫茫的霧氣中,留下驚惶的瀚州人傾聽遠去的蹄聲在耳畔迴響,那些蹄聲始終若即若離,神出鬼沒,讓他們擔心這些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蹄聲,隨時會在自己陣中最薄弱的地方突然爆發。
武威衛在霧氣里以蘆哨相互召喚,迴旋自如。他們殺散了一支瀾馬的小部隊,正要乘勝追擊下去,卻突然聽到了從瀛棘大營處傳來的隆隆鼓聲。
「老大,」白黎謙吐出口中的蘆哨,對瀛台白說,「這是急喚鼓,大君在求救呢。」
瀛台白凝目傾聽,一皺眉頭對老白喝道:「我答應過他,整軍向北退回,去救瀛棘大營。」
緊緊跟隨在白黎謙身側的張方突然回頭喊了聲:「大人!」他聲音惶急,其他的人也同時聽到了順著風傳來的馬蹄聲,那些蹄聲輕快如風,急如驟雨,在一片緊似一片的小雪花里卷了出來,絕非尋常的瀚州騎兵所能踏出的聲音。
我二哥瀛台白的臉色一變,道:「這蹄聲,這蹄聲……是青陽大風營啊。他們居然已經把大風營調上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片刻工夫,這細雨怒濤一樣的蹄聲已從三面傳來,更有一路向武威衛的後面兜轉過去,顯然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團團圍住。
「我們被圍了。」白黎謙夾緊自己身下那匹浴滿鮮血的戰馬喝道。不用他提醒,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時如果轉身後退,那就是把自己的脊背和兩側交給大風的勁射啊。武威衛戰了兩日,已經人馬疲憊,如果被大風營從被后追上,是再危險不過的事情。
瀛台白的怒火熊熊地燃燒了起來,如同一盆融化的鐵水從他的頭上澆下。薄雪開始在地面上堆積。他攥緊手裡的長矛,縱聲喝道:「好啊,全軍掉轉馬頭,就讓我們來會會聞名天下的大風營!」
武威衛剩下的騎兵收束起來,並成了一排黑白分明的鐵牆,每個人都是左手盾牌,右手長矛。他們靜默無聲,面南而站,只有馬尾巴輕輕地甩動,只有血和汗從他們的額頭和胳膊上無聲地流下,但每個只要還有力氣的人,就挺直身子,抬起頭顱,瞪大雙眼,毫無懼色地面對向那些飛速變大的紅色的盔纓如烈火般燃燒的大風營戰士。他們每個人都心裡明白,惟一能抓住的機會,就是迎頭衝上,只有拚命打垮面前的敵人,沖入這些以弓箭聞名天下的輕騎陣中混戰,才有戰勝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大合薩在床上睜了睜眼。長孫齡驚慌地問:「你怎麼醒了?」
「噓,你聽。」合薩閉著眼睛說。
長孫齡如一隻懷疑自己被獵人瞄上的野鴨般四處張望,他看了看扣緊的門窗,又懷疑地看了看大合薩:「我什麼也沒聽到。」
「替我更衣吧,如果瀛棘的大合薩死了,那也要一身清白地去死。」
門吱呀一聲,輕輕地打了開來,就像被風吹開的,但長孫齡兩手發顫,他知道風不可能把頂上了手臂粗門閂的木門吹開。
兩扇門張到盡頭的時候,斷成兩截的門閂才嗒的一聲落在兩側的地上,一簇銳利的寒光伸了進來。死亡的銳氣彙集成一個個小小的亮點,三個亮點就是三支箭頭,筆直地瞄向大合薩的前胸。一團不似人的黑影倏地閃進來,如同漂浮在床前面半明半暗的風裡。他手上扣著弦,身上捲動著的是象徵著死亡的氣息。
「我認識你。那一天,你殺了瀛台詢。」大合薩慢吞吞地說,對那名黑衣人手裡平端著的利箭視若無睹,「你是昆天王養的刺客?」
來者全身罩在一件看不出什麼材質的白色輕甲下,頭臉都被黑巾包裹住,但從他的身材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名羽人,只有羽人才會像風一樣輕盈地飄進來。
大合薩認出了他,是因為他高傲的姿勢和那一天飛翔在太陽下的姿勢是一樣的。
「不錯,我們是刺客。」他承認說,聲音低沉,帶著寧州人那種咬文嚼字的壞習慣和翹舌的口音,「可惜沒替大王辦成什麼事。昆天王功敗垂成,我的朋友們也都陸陸續續地死在鐵狼王手下。」他扯下了臉上的遮巾,那是一張臉型瘦長的臉,若非帶著痛苦而又極其疲憊的氣息,似乎穿越過太多的道路,因而對一切都不再留戀的話,那張臉會迷倒許多女人。
他繼續說:「這都沒有什麼,可你們還殺了江瑤。我留了這條命在,就是要替她討還債務。」
「江瑤是那個送你逃走的女術士嗎?」大合薩搖了搖頭,「確是可惜了。」
「這和我們沒關係,」長孫齡縮在床角,用細細的聲音小聲地說,「你的朋友都不是我和合薩殺的。」他很奇怪大合薩還能和刺客一搭一搭地說下去,一點要逃跑的樣子都沒有。
「與殺死她有關的人太多了,我無法一一殺盡。」羽人刺客有一雙細長上挑的眼,他耐心地轉頭看了看門外,那兒,霧氣如同破滅的夢,正在四處飄散。「這霧氣果然有古怪,」他微微笑了起來說,「就讓我借刀殺人,讓呂貴觥替昆天王將所有的仇一次都報了吧。」
羽人弓上並排搭著三支鐵翎短箭,箭頭是扁平的三角形,帶著鋒利的倒鉤。這樣的短弓和箭,與蠻族人用的長弓大箭又有不同,只適合在極窄小的空間里運用。在說這麼多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胖乎乎的大合薩——從他踏入屋子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拯救合薩的性命,但他還是奇怪,對面這個面目和睦、低眉垂眼的光頭,他說的話已經太多了。
那一時刻,我還在巴巴地等待二哥的援軍。在瀛棘大營前的霧氣里冒出來的騎兵雖然不多,卻全都是白戎的精銳。瀛台白親自領著人設畫在大營前密布的陷馬溝極其刁鑽,雖然不深,卻很容易讓快馬的前蹄陷在裡面折斷腿骨,而且它們的位置連綿相環,快馬跳過了第一道溝就會正好落在第二道溝壑里。白戎的騎兵被迫分割成小隊小心翼翼地慢跑前進,但無論他們的馬跑得再怎麼慢,這些兇狠的騎兵終歸還是要衝到我的王旗下。
我的本陣中只有孤零零的二千五百白狼營孩兒軍和失去首領的三百豹韜衛,這些孩兒軍連戰刀都提不動,如果讓這些白戎的彎刀快馬沖入到我的白狼營陣中的話,只怕一個照面,白狼營就會一個活人也不剩了。赤蠻還沒有回來,他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呢。我斜著眼睛看了看畫在地上的那道白線,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邊上一名端著「一點油」的小孩的手在發抖,我揚手抽了他一鞭子。「拿穩了再放,和射兔子沒有兩樣。」我喊道。雪妖伸長了脖子瘋狂地朝前長嗥。
瀚州的弩箭營作戰時候通常會列成三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瞄準,第三排上弦,能時刻保持密集的箭雨,但我營中的弩手太少,陣型又疏鬆,只能讓有弩的人在陣前排成一列。
「望山!望山!」二十五名百夫長在他們各自的隊伍前拚命地扯著嗓子喊著。我能聽到這些稚嫩高亢的嗓音透過潮濕的空氣傳來。我拍著緊張不安地雪妖的耳朵,希望它能安靜一點,它邁著碎步踱來踱去,簡直攪得我無法判斷出白戎人沖得多近了。
「懸刀!」
二十五名百夫長也同時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懸刀!」
一排鐵翎弩箭沒入空中。少年弩手們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時間彷彿凝固在那些弩箭發出的嗖嗖聲里,奔騰而來的騎兵馬蹄僵僵地伸出,似乎懸在半空中,良久不見反應。我甚至疑慮這一排箭放得太早,那些白戎的騎兵還沒跑到射程內呢。我還在這麼想著,隨即看到跑在前頭的那些騎兵雙手一揚,連人帶馬就跪倒在地,砸起一團黑泥來。
齊射只是使這些久經戰陣的騎兵陣列稍稍一窒,雖然翻倒的戰馬、馬的嘶鳴聲和人的慘叫聲如同漣漪一樣向四面映射出去,但向前疾沖的馬蹄聲始終不絕於耳。
「上弦!」不用那些聲音嘶啞的百夫長們催促,小孩們拚命地轉動那枚小小的曲柄。我兩手都是汗。陣后急促的鼓聲響個不停。瀛台白在哪裡呢?
第二排箭。
這一次倒下了更多的人和馬,但白戎的前鋒已經逼近了,我看得見他們的繃緊的嘴唇和唇上那一抹冷淡的笑意。
一些小孩子的曲柄轉得太急,他們手忙腳亂,讓弩脫手滑落在地上。
「鎮靜,鎮靜。」那些同樣年齡的百夫長們竭力安撫著手下,豆大的汗不斷從他們的額頭上滾了下來。
鼓聲停了一瞬,讓我的心臟也是一窒,幾乎停止了跳動。我轉頭朝他們憤怒地喊:「繼續敲鼓,不要停!憤虢侯就要來了。」那些敲鼓的孩子們確實累壞了,但我絕不能讓他們停下。
第三排箭。
這是瀛台白答應讓我們射出的最後一排箭了。
白戎騎兵扔下那些倒地的人馬,躍馬而出。他們的人數確實不多,這一番疾沖后,殺到陣前的也就不過千人而已。我看到他們眼睛里的殺意如冰冷的海潮。他們一聲呼嘯,同時拔出了長刀,刀尖的凜凜寒意映照到了我們每個人的眼裡。
三百名豹韜衛也同時伸手摘刀,他們是最後的防線了。不需要赤蠻在這兒發令,他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三百名瀛棘的少年戰士齊刷刷地驟馬向前衝去,去做那毫無希望的阻截。這三百人,只在衝過來的白戎騎兵線里,捲起了一股小小的浪花,隨後就消匿不見了。
白戎人擺脫了最後的糾拌,他們飛馳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白狼營里的弩手們瘋狂地轉動曲柄,想要發射第四箭的時候,四面都傳來了可怕的崩裂聲,上百隻弩同時綳壞了。而刀影如山,正朝我們猛撲過來。雪花開始紛揚而下,那架勢不把這八百里的北荒莽原鋪蓋個嚴嚴實實絕不停下。
我看到了這些最勇敢的孩子們眼睛里害怕的神情,他們的腿肚子輕輕地哆嗦著,想要轉身後退了。就連一聲不吭的賀拔蔑老也驅著他的馬一步跳上前來,朝我伸出一隻手:「大君,快跳過來,我帶你走吧。」
他們輕輕地哆嗦著,全都回過頭來看我。鼓聲早已經停了,我顧不上了,管他媽的呢。我咬著牙拉住雪妖的鐵韁繩,跳到他們前面,跳到那些弩手的前面,站到了最前面:「所有弩還沒有壞的人,站到前面來。」
憤虢侯既然不照約定而來,我也可以不照約定就此逃走,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得為瀛棘再射一箭。這是想要證明我站在這裡,不是為了瀛台白,而是為了我自己的瀛棘。這真是些好孩子,他們還停在那兒看我,沒有轉身就走。我鎮靜地抽出了狼鞍子上瀛台白送給我的那把穿雲弩,指向了南方:「瀛棘的好孩兒們,再跟我放一箭,就放一箭。」
我喊:「放完這一箭,如果他們還在往前沖,那我就和你們一起逃走好了。」
馳狼騎的側翼衝殺徹底摧毀了青陽左翼的方陣,鐵索長槍的方陣一旦被打散,這些悍勇的士兵在快馬如風的騎兵面前就成了挨宰的羔羊。賀拔離和其餘的三衛瀛棘騎兵同時回軍砍殺。鐵勒延陀則帶著馳狼騎橫越陣前,直衝入到高樹著白狐尾王旗的青陽王核心軍陣中。
鐵狼王舉刀大聲咆哮,已經看到了被數百名黑甲長槍的衛士簇擁著的呂貴觥,他大呼著撲了過去,突然間一道明亮的火光燒起,照頭撞來。鐵勒延陀帶狼猛低頭竄了出去,卻見身後的泥地上倏地騰起一道熊熊的火牆,橘黃色的火焰騰上半空,將億萬片落下的雪花瞬時化為水氣。他側頭一看,見到青陽人陣里一名披著橘紅色輕甲的高瘦個子,眉骨如同刀刻般深,正從馬背上躍起飛在半空,雙手一張,大喝一聲:「鴣!」又是一道火牆從他的手中放出。鐵勒延陀騎著的那匹赤紅色長毛的巨狼夾緊尾巴,在丟棄滿死屍和兵器的黑泥地上東拐西竄,火焰長舌吞吐不定,一直追在他的腦後,轉眼在薄雪地上燒起十餘道火牆。
從呂貴觥的衛士陣中擁出來十多名披掛著輕紅甲的術士,手上舞動一團團燃燒的烈火,落地就著,轉眼在洶湧而來的馳狼騎和青陽王中間樹起了一道厚厚的火牆。
我叔父鐵狼王回頭大喊了一聲,這邊也是七八名大漢駕著狼沖了出來,其中一名漢子卻是上次在酒館中比箭作弊的亘白朮士。他大喝一聲,雙指一分,一陣疾風從他身後衝出,疾撞入火牆中,然後往兩側一卷,登時將那道火牆拉開一道缺口。
說時遲,那時快,一團火球從缺口內疾射而出,轟隆一聲正中這人的身子,頓時連人帶狼都燒了起來,瞬間全身都被燒焦了。與此同時,後面拍馬趕到的國無啟也是一箭從火牆的缺口中射進,與那團火球交錯而過,唰的一聲射中那名高瘦術士的眉心,那人從馬上倒撞在地。國無雙帶著騎射玉鈴衛已經隨後殺到,亂箭從火牆中射入。
我叔父鐵狼王手下那些徙人所學繁複龐雜,有用亘白風系的法術,有用印池水系的法術,還有人乾脆驅馳狼用鋒利的前爪刨起大堆泥土壓到火上,雖然不如青陽王帳下的郁非術士所學精純,卻都極其管用,三下兩下就亂七八糟地將那道火牆壓出了十來個缺口。青陽王的黑甲武士站在缺口處拚死抵抗,而咆哮的巨狼載著鐵塔一樣的武士一隻接一隻地沖了進去,壓迫著他們,讓他們步步後退。帶了弓箭的馳狼騎和玉鈴衛則尋了準頭,一個一個地將那些輕甲術士射倒。那些青陽最勇武的衛士們終於抵擋不住了,他們的眼裡泛起驚恐的光芒,身經百戰的鐵狼王熟知這樣的光芒,他知道再揮刀砍倒一個人,再往前衝進一步,再壓上一聲憤怒的咆哮,這些甲士就會徹底崩潰,失去任何獲取最後勝利的勇氣和信心。
他舉刀狂呼,準備帶著所有的馳狼精銳從缺口中一擁而入,卻就在這一時刻,突然聽到了從側翼傳來的鐵勒部人的慘叫聲和狼的驚恐嗥叫聲。他閃電般地回頭,想起了全軍衝過開闊地時左側那幾片霧氣籠罩著的窪地,只有幾株高大的杉木露出了樹梢能讓人看到。那裡果然隱藏著敵人,終於發動了攻擊。
鐵狼王面色變得蒼白,他垂下自己手中的長刀,跳上狼背仔細張望,只見一道道鐵流正從左側衝來,黑色的鐵甲在霧氣里也發著黝黑的刺眼光芒,沒有號角聲也沒有鼓聲,他們已經步伐一致地發起了可怕的衝擊。
一個人奮力刺出一槍時是他最危險的時候,同樣的,一支軍隊在即將得勝的一瞬間也是最脆弱的時刻。這支軍隊早就掩藏在了那兒,竟然隱忍到了最後的關頭,在馳狼騎最軟弱的時候,才發出了致命的一擊。
「不愧是虎豹騎!」鐵勒延陀將刀子在手裡轉了一圈,低低地長嘆了一聲。
八千虎豹騎鐵甲洶湧,悄無聲息地沖了出來,馳狼騎側翼的數百玉鈴衛,甚至沒有在這道鐵潮中捲起一朵浪花,就被無聲地吞沒了。虎豹騎越過側翼,呂德騎著匹雪蹄烏騅,奔騰在虎豹騎排頭第一列里,厚重的包頭鐵盔連他的面容全都擋住,他揮舞重劍,兇猛地橫劈豎砍,紅色的血泉就隨著黑色利刃划動的方向噴濺上天空。他身後那些如狼似虎衝上的虎豹騎,用披著鐵甲的戰馬寬大的胸脯狠狠地撞在那些巨狼騎士的側腹上,把那些粗壯的武士撞下狼背。馳狼騎的側衛倉促組陣,朝飛馳而來的虎豹騎反撲上去,用身軀和飛濺的血花阻擋這股怒潮。
「大王,怎麼辦?」黃鬍子的賀老六驚惶地抹了一把額頭上流下的不知是血還是汗,衝到鐵狼王身遭問。
「怎麼辦?」鐵狼王兇狠的目光透過壓得低低的眉毛射出來,他左右一張,望見賀拔離爺孫已經帶著四衛瀛棘騎兵沖至此處接應,幾員統領都滿臉血污地越出陣來跟在他身後,他們勒住筋疲力盡的馬,用探詢的目光問他,而他的呼喊聲如霹靂一聲,震得身邊的人都是耳根一炸,「拼了!」
鐵勒延陀大聲呼喝道:「賀拔那顏,你協助馳狼騎阻擋住虎豹騎,拼到最後一人最後一狼,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再轉身向其他跟在身邊的人一招手,引狼掉刀,怒目猙獰地大喝:「其他人跟我來,殺青陽王!」
「殺青陽王!」他身邊的狼牙騎跟著他低語。這低誦的聲音越來越大,起初如一道小溪,隨後變成低語的海洋,迴繞在整片草原上。
「殺青陽王!」瀛棘人高呼著這四個字,最後這聲響匯聚成洶湧的濁流,朝青陽王所在的地方席捲而去。
這片窄小的山麓上可見的是瀚州之上有史以來最激烈最驚心動魄的戰鬥。
一邊是北荒僻野的傳奇狼兵,另一邊是悍勇聞名於天下的虎豹騎。兩方都是鐵鑄銅澆成的武士,兩方都知道這是決定各自部族生死命運的一戰,雙方就在半片大望山北麓上浴血搏殺,死死地糾纏在一起,誰也不肯後退半步。虎豹騎裝備精良,狼騎的熱血潑到虎豹騎的鐵甲上,竟然點滴不沾,都滾落到地上,星星點點地灑得到處都是;馳狼騎的裝備雖然粗陋,但士兵的狂悍之氣較青陽人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坐下的巨狼利齒更是能咬穿鐵甲,那些狼挨了刀傷后極度瘋狂,而一匹瘋狼抵得上十名最強悍的武士,只是吃虧在人數太少,又被攻了個促不及防,處在了劣勢中。只是短時間內雙方竟然膠著在一起,誰也無法撼動誰。
我叔父鐵勒延陀領著三百餘近衛狼牙和赤蠻的金吾衛對青陽王呂貴觥猛追不舍。呂貴觥的近衛武士此時也是傷亡慘重,簇擁著青陽王和豹尾王旗向後退去,直退入到一處青陽的前衛兵寨中,強行閉上松木寨門,攀上寨牆就朝外面連珠介射起箭來。沖在前面的瀛棘騎兵都被射退下來。
「殺青陽王!殺青陽王!」而那些狼牙騎瘋了似的跟著鐵勒延陀狂呼大喝,跳下狼來,就向寨牆上徒手攀爬上去,
他們人人心中明白,此刻落在了青陽人算中,只有強行拿下青陽王的首級,才有可能勝下這一戰,否則,瀛棘便要人人死無葬身之地了。但他們不要命的猛攻,除了當先十餘人爬了上去外,缺口就迅即被填上,後面的人都被砍倒在地。鐵狼王見沒有趁手的工具,大寨急切間難以攻下,微一沉吟,卻感到地面正在隆隆顫抖,卻是青陽人右翼一萬重騎馳援而來。
國屋山上,猛然又是幾長几短的凄厲長嚎聲傳下。鐵狼王回頭看時,卻見左驂騎著匹灰狼匆匆趕到,一把拖住他的狼嚼子,鐵勒延陀瞪圓了眼睛:「是你,你來幹什麼?」
「大王,」左驂氣急敗壞地喊道,「青陽的西路軍已經趕到了。我在國屋山上望見他們的旗號了!不出兩個時辰就能趕到,大王,快撤吧!」
鐵狼王回頭看時,只見賀拔氏的千牛衛和馳狼騎已經被撕割得到處都是口子,鬍鬚雪白的賀拔氏老那顏帶著數百死士,要衝擊虎豹騎的中軍核心,卻身中十數箭,從馬鞍上掉落下,被亂馬踏為肉泥。虎豹騎如黑色的洪水,正在漫山遍野地朝前撲來。
他垂下刀,四處看了看。狂風怒號,正在把白色的霧氣從大地上吹走,露出的潔白雪地上,燒著火紅的火焰和血。
「已經敗了么?」我叔父鐵狼王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