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激戰海蛇
在看到新阿姆斯特丹島之前,他們已經經歷了快三個星期的風平浪靜的日子了。泰米艾爾因為看到島上那些身體油亮的海豹而歡呼雀躍。大部分海豹都懶洋洋地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而那些精力更加充沛的海豹則游到船的後面,順著船劃過的水跡嬉戲。這些海豹不害怕水手,甚至不害怕試圖將它們作為射擊練習目標的水兵,但是泰米艾爾一躍進水裡,它們便馬上四處奔逃,即使那些在岸上的海豹也慢慢地移動著身軀,以便遠離海岸線。
海豹都跑光了,泰米艾爾圍著船悶悶不樂地遊了一個圈,然後又爬回了船上。經過練習,現在他對這套爬船的動作已經更加地熟練了,而且也極少讓「忠誠」號上下搖晃了。那些海豹漸漸地又游回來。雖然在泰米艾爾把頭伸到水裡太深時,海豹們會潛得更深,但是看起來對泰米艾爾要和它們進行更親密的接觸並不像之前那樣害怕了。
他們被風暴一路向南猛吹到將近南緯40度的地方,之前他們已經向東所走完的那段航程也幾乎化為烏有:這可是超過一個星期的航程啊。在和勞倫斯一起在航海圖上商討問題時,瑞雷說道:「我想對於我們來說,唯一的好處就是南亞的季風終於來了。從這裡開始,我們可以向荷屬東印度徑直航行,將會有一個半月的時間不能登岸,但是我已經派了小船登上新阿姆斯特丹島,捕獵一些海豹來補充我們幾天的給養。這段航程應該可以順利完成。」
桶子里裝著地腌海豹肉發出得陣陣臭味。為了保持肉質的新鮮,兩打新鮮的海豹屍體被系在桅杆上的肉架上。第二天,重新出海后,那些中國廚師在甲板上屠宰了近半的海豹,把頭、尾、內臟等統統扔出船外,真是驚人的浪費。接著他們給泰米艾爾獻上了一堆輕烤過的肉排,泰米艾爾嘗了嘗之後說道:「和著這麼多胡椒來吃真是不錯。或許應該多放些烤洋蔥。」現在他對食物已經變得有點講究了。
廚師們馬上按照他地口味調整了一下菜式,因為他們依然像以前那樣急於迎合他的口味。然後泰米艾爾便高興地大快朵頤起來。全都吃光后,又躺下來享受了一段小睡地時光。很明顯,他對船上的廚師和軍需官們非常不滿,對整船的船員們也一樣不滿。中國廚師們並沒有洗去自己身上的污垢,而上層甲板幾乎就像被血沖洗過一樣。因為這件事是在下午發生的,所以瑞雷認為他不可能讓船員們在一天之內兩次清洗甲板。當勞倫斯和他以及其他高級船員坐下來吃晚飯時,那股氣味撲面而來。尤其是當那些小窗必須關上時。為了防止外面掛著的那些還剩下來的海豹屍體地更為刺激性的氣味漂進來,必須把這些小窗關起來。
不幸的是,瑞雷的廚師與中國的廚師想到一塊去了:桌子上的主菜是一道看起來很美味的黃金餡餅,那些本來可以用一個星期的牛油和從開普敦帶來地最後一點新鮮豌豆都放進那些油酥麵糰里去了,並且還有一碗熱得冒著泡的肉汁。但是當切開那個餡餅后,海豹肉的氣味還是一下子就能聞出來,所以整桌子的人都毫無食慾,慢慢地吃著盤子里的東西。
瑞雷嘆了口氣。說道:「這壓根就沒用。」之後便把盤子里的那份菜又倒回到大盤裡。「杰特森,把這些食物拿到海軍學員們地食堂那裡去,讓他們去吃吧,倒掉怪可惜的。」其他人全都像瑞雷那樣做了,湊合著用完了剩下的菜,但是桌子上卻出現了一處可憐的空白。當僕人們把裝餡餅的大盤拿走後。從門外面甚至可以聽到瑞雷在大聲說道:「那些不懂得怎樣可以表現得更文明的外國佬就是會破壞人們的胃口!」
正在他們互相傳遞著酒瓶來安慰一下自己的胃口時,船身突然劇烈晃動起來,勞倫斯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船身的跳躍。當波拜克突然說「看那兒」時,瑞雷已經走到艙門前面了。波拜克指著窗外,人們看到:系著儲肉箱的那條鎖鏈正懸盪在那裡,籠子不見了。
所有人都凝視著,甲板上爆發出一陣雜亂地呼喊和尖叫聲,伴隨著子彈打穿木頭地聲音,船身突然向右舷偏航。瑞雷首先沖了出去,其他人也跟著沖了出去。就在勞倫斯順著樓梯往上爬時。船又被撞了一下。他滑下了四個梯級,差點把格蘭比撞下樓梯。
所有人一起跳上了甲板。就像玩偶匣里那個突然跳出來的玩偶一樣。一條還穿著鞋和絲襪地血淋淋的彎曲的腿橫卧在左甲板的通道上,這條腿竟然是值班海軍學員雷諾斯所剩下的唯一的東西了!另外兩個人的屍體躺在圍欄上一個已經裂成碎片的半月形的缺口上,很明顯他們是被大頭短棒打死的。在龍甲板上,泰米艾爾坐起身來,充滿著野性的眼睛正四處張望。甲板上的其他人或是跳躍著往上攀到索具上或是攀爬著船前部的樓梯,那些海軍學員們也爭先恐後地與這些人一起向前部的樓梯爬去。
瑞雷飛躍過去,努力控制住雙輪,並叫嚷著讓其他一些水手來幫他,在一片嘈雜聲中,他大聲高呼道:「升起船的旗幟!」舵手拜森已經無影無蹤了,船仍然在緩慢偏離航道。此時,船仍然平穩地行駛著,肯定沒有碰到暗礁上,而且船四周的視線範圍內也沒有其他船的蹤跡。
「水兵們,馬上進入戰鬥崗位!」
戰鼓擂起來了,淹沒了任何找出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希望,但這卻是讓恐慌地船員們恢復秩序的最好方法。而恢復秩序是現在最迫切需要做到的事情。「加耐特先生,如果您願意的話,請馬上把小艇從船邊放下去,」波拜克大聲叫道,這時的他正大步走到船的護欄中部,穩了一下帽子。他仍像往常一樣穿著最好的大衣去吃晚餐,給人一種高大和正式地印象。他說道:「格里格斯。馬斯特森,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他說的是桅樓上幾個正在驚恐向下面看地人。「你們都已經一星期沒有喝酒了。快下來拿起你們的槍!」
勞倫斯一邊沿著甲板的通道行進,一邊命令船員們回到正確的位置上去。這時候,一名水兵單腳跳著走了過去,他正在嘗試著穿上一隻剛塗完黑色鞋油的靴子,但由於雙手還滿是油污,因此在皮革上打著滑。船尾臼炮的炮手們正艱難地移動著。
「勞倫斯,勞倫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泰米艾爾看到了他,問道,「我正睡覺呢,發生了什麼事?」
「忠誠」號又向另外一側猛地搖了一下,勞倫斯搖搖晃晃地撞上了船的圍欄。在船地另外一側,一道巨型水柱突然噴射而出,濺落在甲板上,一個像龍的怪物頭冒出了圍欄:一個圓圓的鼻子後面長著一雙巨大而可怕的橙色眼睛。網狀的脊背後面還拖著長長的黑色海草,怪物的嘴裡還叼著一條軟軟的胳膊。它張開下顎,猛地把屬於那條胳膊地頭吐了出來,其他部分全吞到肚子里去。怪物的牙齒已經被血洗得鮮紅鮮紅了。
瑞雷叫喊著,讓右舷的舷炮齊射。甲板上,波拜克在一門臼炮上集合了三組炮手:他打算讓炮手們把臼炮對那頭怪物直接瞄準。他們把臼炮的滑車組鬆開。最強壯的那幾個炮手堵著炮的輪子。所有人都大汗淋漓,但都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低沉地哼哼聲。他們都以最快的速度工作著,臉上略顯帶綠的蒼白。這門可以發射42磅重炮彈的炮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準備好的。
麥克雷迪在桅樓上聲嘶力竭地叫道:「開火,開火,你們這些混賬的黃屁股磨坊工!」。他已經把自己的槍重新上好子彈了,其他水兵們則延誤了一下,才向這頭怪物來了個雜亂地群射,可是子彈根本無法打進它的身體。它那蛇形的脖子被厚厚的層層疊疊地既泛藍又泛銀金色地鱗片覆蓋著。這時,這條海蛇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沙啞聲。撲向了甲板。把兩個人打倒在地后,又咬住了另外一個人。從怪物地嘴裡面還傳出了都耶爾的尖叫聲。他的腿此時還在瘋狂地亂踢著。
「不!」泰米艾爾叫道。「停下來!,停下來!」緊接著泰米艾爾還說了一通中文。那條海蛇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同時,都耶爾的兩條腿已經分別重重地掉到甲板上,血在空中噴洒著。
泰米艾爾幾乎一動不動地恐懼地盯著那頭怪物,眼睛死死地看著海蛇那個嘎嘎作響的下顎,而泰米艾爾脖子上的翎頜已經全都伏伏貼貼地貼在脖子上了。勞倫斯高喊著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來。在他和那條海蛇之間是前桅杆和主桅杆,所以他不可能徑直向那頭怪物走過去。因此,他從船頭跳躍而起,緊貼著船身飛了一圈,來到了海蛇的身後。
那條海蛇的頭部跟著泰米艾爾的移動軌跡轉了一圈,此時蛇身更加突出水面了。隨著它的身體越來越突出水面,那細長的前腿落在了「忠誠」號的圍欄上。它那極長的不自然的指爪之間布滿了蹼,它的身體比起泰米艾爾來瘦不少,只是沿著身長逐漸變粗厚了一點。但是它的頭比起身體來大了很多,尤其是那雙比晚餐盤還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透出陰沉的野性,讓人害怕。
泰米艾爾俯衝下來,然而他的爪子在怪物銀色的身上打了個滑,還好他仍然設法抓住了怪物的身體:雖然這條海蛇的身長很長,但是它身體很瘦,泰米艾爾把前爪幾乎握成圈狀才抓住了它。海蛇再次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沙啞的叫聲,喉嚨里則發出冒泡的聲音,身體一扭,貼住了「忠誠」號。它仍然在咀嚼著下垂的下頜里地肉,喉嚨仍在發出叫聲。泰米艾爾調整好自己的位置。並把海蛇向後扯去,雙翼拚命地拍打著空氣。船身在泰米艾爾和海蛇的合力作用下已經嚴重地傾斜了。各個艙口裡都傳出了一陣陣的呼叫聲,此刻海水已經從最下層的炮口處湧進來了。
「泰米艾爾,放開它!」勞倫斯叫道,「船要翻了!」
泰米艾爾被迫鬆開了爪子,而那條海蛇現在似乎只想快點拖離他:它在船上爬行前進著,撞歪了支撐主帆的帆桁。又把迎面飛來的索具撕開,而它地頭為了避開障礙物在迂迴前進著。勞倫斯在海蛇的黑色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被不可思議地拉長了地倒影。那條海蛇向一旁眨了一下眼。並爬了過去,就像厚厚的半透明保護套從圓球上滑過一樣。格蘭比正拉著勞倫斯向樓梯的方向走去。
這頭怪物的身體可真是夠長的,頭部和前腿已經淹沒在船的另一邊的波浪下時,後腿和臀部甚至還沒有出現在人們地視野內。當它的身體不斷起伏前行時,它的鱗片漸次變成了深藍色和彩虹里的那種紫色。勞倫斯甚至從沒有見過一種,哪怕只有這頭怪物十分之一長度的動物。那些即使在巴西對面海岸的暖水裡的大西洋海蛇也不過是12英尺長罷了,而那些每當船kao近時便潛下水裡去的太平洋海蛇。人們也不過是經常只能見到它們地鰭破水而入,僅此而已。
大副塞科勒也正在氣喘吁吁地上樓梯,手裡拿著一把七寸寬的大銀鏟子。這把鏟子被倉促地綁在一條圓木上。在被徵用上船前,他本是南海的一條捕鯨船上的第一副官。他把鏟子扔到甲板上,接著馬上後退,從空隙里看到了勞倫斯,大叫道:「先生,先生。叫他們留心!噢,上帝啊,這頭怪物會把我們纏起來的。」
在塞科勒的提醒下,勞倫斯想起來他曾經見到過劍魚或是吞拿魚與海蛇搏鬥時,被海蛇纏繞起來並最終被它窒息致死地情景,這可是它們最喜歡的用來捕殺獵物的方法。瑞雷也聽到了這聲警告。正召喚著船員們去拿斧頭和劍。勞倫斯從遞上樓梯的第一籃武器里取了一把斧頭,並跟著其他十幾個人一起砍起蛇身來。但是蛇身仍然在移動著,他們砍了下去,只見到了一些淺灰白色的鯨脂,連肉都砍不到,更不要說把蛇身砍斷了。
塞科勒說道:「頭!注意蛇的頭!」他正站在圍欄的邊上,鏟刀已經預備好了。他的手緊攥著鏟刀柄,焦躁地快速地移動著。勞倫斯把斧子交給了另外一個人,並嘗試給泰米艾爾一些指示。泰米艾爾仍然沮喪地在半空盤旋著,由於那條海蛇的身體太貼近船的桅杆和索具。他不能撲下去來與它搏鬥。
在船地同一邊。就像塞科勒所警告地那樣,那條海蛇的頭再次破水而入。它那已圍成匝地身體開始收緊了。「忠誠」號開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圍欄已經破裂了,船身在海蛇的壓力下開始傾覆。
波拜克讓射手們站好位置,做好了射擊準備:「大家站好了!等我的信號!」
「等等!等等!」泰米艾爾叫道,勞倫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叫。
波拜克並沒有理會他,叫道:「開火!」
於是,那門臼炮發出了一聲咆哮,炮彈直飛入水裡,正好打中海蛇的脖子。那怪物的頭被這下衝擊撞向了一邊,水裡冒出了一股燒熟了的肉的氣味。可是這下炮擊並沒有產生致命的影響,那頭海蛇只是因為疼痛而咕嚕了一聲,反而把船纏得更緊了。
波拜克從不畏縮,雖然現在那條海蛇的身體僅僅離他只有半英尺之遙,他仍然站得筆直。煙霧一散盡,他便說道:「快清空炮筒」,然後讓射手們準備另外一輪射擊。但是,他們至少還需要三分鐘才能再次射擊,因為炮打完后正處於一個不好的位置,而且三組炮手一起來打一門炮也產生了一些混亂。
突然,臼炮邊上的一段右舷欄杆在海蛇身體的壓力下爆裂開來,變成了許多呈鋸齒狀的碎片,這些碎片就如同加農炮散射一樣致命。其中一塊深深地cha進了波拜克的胳膊里,鮮血馬上染紅了大衣的袖口。徹爾文斯舉起雙手,喉嚨里發出咕嚕聲,突然重重地倒在了炮上。迪菲德往後退到了地板上,一塊碎片從右邊cha入了他的下頜,另一頭從下巴穿了出來,血不斷滴了下來,但他並沒有倒下去。
泰米艾爾仍然在海蛇的頭部附近前後地盤旋,對它大聲咆哮著。但是他並沒有使出吼叫聲,可能是怕發出吼叫時離「忠誠」號太近了:像這樣的已經摧毀過華勒雷的聲波會既把海蛇和船上的人一齊埋進海底。勞倫斯在船邊上命令泰米艾爾去冒一冒這個險,不要管那麼多了。因為儘管船員們在發狂似地砍蛇身,但是蛇身那厚厚的表皮根本就砍不進去,而「忠誠」號隨時都有可能被海蛇弄到無法修復:如果船的復肋材裂了或是更壞的情況——龍骨彎了——的話,他們可能永遠也不能把船開回港口了。
但是,就在勞倫斯命令泰米艾爾去那樣做之前,泰米艾爾突然發出了一聲低沉而又沮喪的呼叫聲,在空中拍打了一下后,收起了雙翼:他就像一塊石頭那樣向下墜去,張開爪子徑直向海蛇的頭部抓去,把它的頭拉到了水面以下。強大的衝力把他自己也拉到了水裡,一塊像深紫色的雲一樣的血塊在水裡蔓延了開來。
勞倫斯大聲呼叫道:「泰米艾爾!」
勞倫斯不顧一切,在顫抖和痙攣的海蛇身上艱難地走了一段路,然後沿著已經被血浸得滑滑的甲板上半爬半跑地走到了圍欄邊。他爬上圍欄,攀上主桅杆的鐵鏈,格蘭比上來試圖拉住他,但是沒有成功。
他兩腳踢飛了靴子,跳進了水裡,但是他的頭腦里並不十分清楚下水后究竟要做什麼。他只可以游一小段的路程,而且手裡既沒有刀也沒有槍。格蘭比也想爬上圍欄跳下水去幫他,但是船身晃得就像兒童遊樂園裡的搖木馬一樣,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反方向地沿著那條海蛇的銀灰色的身體傳了過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陣顫抖。怪物的後腿、臀部以及尾巴從水裡面劇烈地跳躍而出,然後便又落回了水裡,激起了無數的水花,終於,它一動也不動了。
好像釣魚用的浮子一樣,泰米艾爾突然浮出了水面。身體的一部分躍出了水面,然後又落到水裡去了。他一邊咳嗽,一邊急速而又雜亂地說著什麼,並且吐著唾沫,爪子上滿是血。在喘息的間歇,他說道:「我想它已經死了。」之後他朝著船的方向慢慢地趟水過去。不過,他並沒有爬上船,而只是kao著「忠誠」號在作深呼吸,kao本身自然的浮力浮在水面上。勞倫斯就像一個小男孩一樣吃力地爬到了他的背上,躺了下來,輕輕地撫摩著他,如同泰米艾爾一樣感到舒服。
泰米艾爾太累了,所以不能馬上爬回到船上。勞倫斯登上了一艘小艇,叫來凱因斯給泰米艾爾來檢查,看他是否受了傷。他的身上有一些抓傷的傷痕——其中一處傷痕是一個難看的鋸齒狀的牙齒印——但是並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然而,凱因斯再次聽了聽泰米艾爾的胸膛后,面色凝重地說,有一些海水進了他的肺里去了。
在勞倫斯的極大鼓勵下,泰米艾爾又回了船上,而「忠誠」號比平常泰米艾爾爬上船時更為吃水,這既是因為他已經很疲勞了,也是因為船本身情況比較糟糕。雖然爬上來時弄破了一些圍欄,但是最終他仍然設法回到了船上。現在,即使如波拜克那樣在意船外表的人也不會因為泰米艾爾弄破了一些圍欄而去責備他了。事實上,就在泰米艾爾重重地落到甲板上時。一陣疲倦但真摯的歡呼聲從船上傳了出來。
泰米艾爾在甲板上剛一站好,凱因斯便說道:「去船邊,頭朝下」。他嘟嘟囔囔地發了一陣牢騷,雖然現在他只想睡覺,但還是按凱因斯地話做了。當把頭和身體往外傾斜到遠得有點危險的地方后,用有點壓抑的聲音開始抱怨道他有點犯暈了,但是他還是設法咳出了一些海水。完成了凱因斯的命令。他慢慢地曳著步子從船邊往回走,在甲板上安置好自己的位置后。他蜷成一團躺了下來。
「你想吃點東西嗎?」勞倫斯問道,「新鮮一點的東西?一頭羊?我讓他們按照你喜歡的口味來烹調。」
「不,勞倫斯,我現在一點東西都不能吃,一點也不能。」泰米艾爾說道,但是他地話讓人有點聽不清楚,他把頭藏在翅膀下面。肩胛之間還可以看到有些戰慄,「讓船員們把海蛇的屍體弄走吧。」
那條海蛇地屍體仍然像伸開四肢似的橫卧在「忠誠」號上,頭部在左舷一側的水面上漂浮著,現在船員們可以看到它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身長了。瑞雷派人到艇上去丈量了它從鼻子到尾巴的長度:超過250英尺長,這至少是勞倫斯聽說過的最大「帝王銅」的體長地兩倍,這也是為什麼雖然它身體直徑還不到20英尺,卻可以把整艘船纏住。
「kiao,一種海龍。」當孫凱走上甲板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告訴他們它是什麼。他告訴船員們,在中國海也有類似的怪物,不過通常比這海龍要小。
沒有人提議要吃掉它。丈量結束后,那位中國詩人,同時也是一位畫家,同意把這頭怪物畫下來。而斧子再次砍到了海蛇的身上。塞科勒帶領著大家,用鏟刀熟練地一下一下地砍下去。普萊特用了三下重擊砍開了它那重裝保護著的脊柱。之後,海蛇本身的重力和「忠誠」號的緩慢前進力幾乎馬上就把剩下的工作完成了:那些剩下的肉和皮斷開了,聲音就像撕裂織物那樣,而那已經分開成兩半地身體從船的兩邊滑了下去。
在水裡,在蛇的屍體周圍,不少「活動」已經開始了:鯊魚在撕咬它的頭,其他一些魚類也是。現在一場越來越激烈的爭鬥正在海蛇那被砍成兩半的血淋淋地身體周圍展開。
瑞雷對波拜克說道:「還是盡我們所能儘快重新啟程吧。」
雖然主帆、後桅縱帆以及索具遭到了比較嚴重的損壞,不過前桅和索具並沒有受到損傷,只是一些繩索糾纏在了一起。船員們設法在順風時張開了一小幅風帆。
他們就這樣讓那海蛇的屍體漂浮在海面上。重新開始了旅程。大約一個小時后,浮在水面上的那條海蛇的屍體就變成了一條銀色的線。甲板已經打掃過了:剛用硬刷擦洗過並且撒上了甲板磨石。還用開水閘再沖洗了一遍,水歡快地從水閘里沖了出去。木匠和助手們砍了一對圓木來代替損毀的主帆和後桅縱帆的上桅帆上的橫杆。
船帆受到了很大損壞:船員們需要從儲物室中取出備用帆布。但是讓瑞雷憤怒的是,這些帆布已經被老鼠咬壞了,因此船員們要緊急修補了一下,然而此時太陽快要下山了,那些新地船纜只能在早上才能裝配起來。船員們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在火把地照耀下開始晚餐了。晚餐后,船員們都睡覺去了,沒有像通常一樣設置警戒。
勞倫斯仍然赤著腳。吃了一點羅蘭給他拿過去的咖啡和餅乾之後,來到了泰米艾爾地身旁。泰米艾爾仍然不太振奮,而且沒有什麼食慾。勞倫斯擔心泰米艾爾受了什麼內傷,不能馬上察覺,便嘗試著哄勸泰米艾爾,試圖讓他從低迷的精神狀態中走出來,但是泰米艾爾無精打采地說道:「不,我根本沒有受傷,也沒有病。我現在好著呢。」
「那究竟是什麼讓你這麼苦惱?」勞倫斯終於試探性地問道,「你今天幹得很好啊,你拯救了整條船。」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幹掉了它,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泰米艾爾說道。「它並不是敵人,也並不是因為什麼原因來襲擊我們地。我想它來到這裡,僅僅是因為它餓了。我認為我們的射擊和炮擊讓它受到了驚嚇,這就是為什麼它要攻擊我們的原因。我本希望她可以明白,然後便會走開。」
勞倫斯雙眼盯著泰米艾爾:他並沒有想到泰米艾爾可能並不像他那樣把這條海蛇看作是一頭殘忍的怪物。
「泰米艾爾,你不會認為這頭怪獸有什麼地方像條龍吧,」他說道。「它既不能說話,也沒有智慧。我敢說你說它來找吃的是正確的。但是任何動物都會去捕獵。」
「你怎麼能夠這樣說?」泰米艾爾說道,「你的意思是它既不說英語,也不說法語,也不說中文,可是它是一頭海洋生物啊。如果它不是被人類在箱子里養大地話,她應該怎樣才能學到人類的語言呢?雖然我自己不懂得這些語言,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我是沒有智慧地。」
「但是。你也看到了,它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勞倫斯說道,「它吃了我們四名船員,並且殺死了另外六個:是人而不是海豹,人明顯不是啞巴牲口。如果她是有智慧的話,這樣做就是不人道——不文明的。」他改口說道,並且因為他的用詞而有點結巴。「沒有任何人可以成功馴服一條海蛇。即使中國人也不可以。」
「你可能也會這樣說,如果一頭生物不服務於人類,也不學習他們的習慣,那麼它就是沒有智慧的,而且也會被殺死。」泰米艾爾一邊說,一邊翎頜抖動了一下。
「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勞倫斯說道,他正在想著怎樣才能安慰泰米艾爾,對於他來說,非常明顯,那頭怪獸的眼睛里分明流lou出兇惡地感覺,「我只是說如果它們是有智慧的話,那可以學習怎樣去溝通,而且我們也可以聽到的。畢竟,很多龍並沒有想到要去對付一名訓練員,而且完全拒絕與人類說話。很少發生這種情況。雖然的確發生過。但是並沒有人因此認為龍是沒有智慧的。」他補充道,他認為他碰巧說到了一個恰當的例子。
「但是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做的話。他們會怎麼樣呢?」泰米艾爾說道,「如果我拒絕服從,我會怎麼樣?我並不是指不服從一個單一地命令,我是說如果我根本不願意在空軍里戰鬥的話。」
在這個問題之前,他們探討的都是籠統的問題,這個突然收窄了範圍的問題讓勞倫斯大吃了一驚,並給這次對話帶來了一種更加不祥的氛圍。幸運地是,在帆展開得這麼小的情況下,船員們根本沒有什麼事要做:水手們在甲板上聚集起來賭博,以自己的那份朗姆酒兌水飲料的供給量作賭注來,他們一心一意地玩著擲骰子的遊戲。少數人仍與值班的飛行員一起在欄杆邊上輕鬆地聊著天。讓勞倫斯感到愉快的是,似乎沒有人會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其他人可能會誤會,認為泰米艾爾在某方面不願意甚至是不忠誠。就他自己來說,他根本不相信存在任何泰米艾爾會選擇離開空軍和所有朋友的危險。他試著冷靜地回答道:「未馴化的那些龍在繁殖地有著非常舒服地住處,如果你願意地話,可以去那裡居住。在威爾士北部的加第干灣有這樣地一個大繁殖地,我認為那裡非常漂亮。」
「那麼如果我不想住在那兒,而是想去其他地方呢?」
「但是你如何覓食啊?」勞倫斯說道,「那些用來餵養龍的畜牧群都是由人類和用人類的東西來飼養的。」
「如果在人類把所有的動物都關在圍欄中,讓這世上再也沒有野生動物時,我想我不時地會去吃一兩頭動物,人類並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抱怨,」泰米艾爾說道,「但是即使人類不容忍我這麼做,我也可以去捕魚吃。如果選擇住在多佛附近,我喜歡的時候便去飛翔,吃魚,不去打擾任何人的畜牧群:我可以這麼做嗎?」
當勞倫斯意識到他已經踏進危險的「區域」時已經太遲了。他很後悔把談話引到了這個方向。他很清楚地知道,泰米艾爾不會被允許去做上述任何的事情。人們會被一條無拘無束地住在他們中間地龍給嚇壞。無論那條龍是怎樣與他們和平共處。對於這麼一個計劃,人們將會有很多種理由來反對。然而在泰米艾爾看來,如果拒絕他的話,這將會是對他的自由的不公正地剝奪。勞倫斯實在想不出如何可以在不加重泰米艾爾的感情傷害的情況下,作出一個合適的回答。
泰米艾爾把勞倫斯地沉默看作就是他給出的答案,並且點了點頭。「如果我不去地話,那麼應該會再次被套上鎖鏈拖曳著走。」他說道,「我會被強迫去繁殖地。而如果我嘗試離開的話,將不會得到允許。對於其他龍來說也是一樣。所以這對我來說,」他非常嚴肅地補充道,同時聲音裡面透lou出一絲低沉地忿忿不平地憤怒,「我們就像奴隸一樣,只是我們的數量比他們少,而且我們比他們大得多、又危險得多。所以我們得到了慷慨的款待,他們得到的則只有殘酷的對待。但是我們仍然是不自由的。」
勞倫斯說道:「天啊!根本不是這樣地!」他站了起來:原來自己對泰米艾爾是這麼得無知,對他說出這些話感到吃驚和沮喪。如果這樣的一系列想法在此之間就已經貫穿了泰米艾爾的想象的話,那麼對於泰米艾爾沒有從風暴鏈中畏縮就不會有太多疑惑了,而且勞倫斯相信這並不僅僅是最近的戰鬥的結果。
「不,不是這樣的,根本毫無理由,」勞倫斯重複道。在絕大部分的哲學問題上。他知道自己無法與泰米艾爾辯論,但是泰米艾爾地這種想法肯定是荒謬的。只要他可以找到他想說的話,他覺著自己肯定可以說服泰米艾爾關於現實的情況。「這就如同說我是奴隸一樣,因為我必須遵從皇家海軍司令部的命令:如果我拒絕執行命令,會被開除出海軍,很有可能被問罪。這並不代表我是一名奴隸啊。」
「但是是你自己選擇了加入海軍和空軍啊!」泰米艾爾說道,「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辭職不幹並去其他地方。」
「是地,但是之後我得找其他的職業來養活我自己,如果我沒有足夠的資本來吃利息的話。而且,的確,如果你不想再待在空軍的話,我有足夠的資金在北部,或者在愛爾蘭買一個莊園,並在那裡放牧。你可以按照你喜歡的那樣住在那兒。沒有人會反對。」就在泰米艾爾在對此反覆思考時。勞倫斯又呼吸了一口氣。此時,泰米艾爾眼裡好戰的目光稍為消退了一點。而且尾巴也漸漸地停止了在半空中的焦躁不安地擺動,在甲板上重新圈回成一個整齊地螺旋形,翎頜上彎曲的角羽毛也溫順地貼在了脖子上。
鐘聲輕快地響了八次,水手們扔下了擲骰子遊戲,新一班地當值船員來到甲板上熄滅了最後一些火把。弗瑞斯打著哈欠從龍甲板的樓梯走了上來,還有一些仍然揉著眼睛趕走睡意的新船員。而貝里斯沃斯則帶著前一班的當值船員走了下來,說著:「晚安,先生!晚安,泰米艾爾!」他們經過時,許多人都輕輕地拍了拍泰米艾爾的側腹。
勞倫斯答道:「晚安,先生們!」泰米艾爾則發出了一聲低沉而又友好的咕噥聲。
波拜克說道:「特瑞普先生,船員們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就睡在甲板上。」他的聲音是從船尾傳過來的。船上的夜晚已經降臨了,船員們高興地沿著甲板躺了下來,頭枕在盤繞起來的纜索和圈起來的襯衣上。船上除了船尾那孤獨地、搖搖擺擺地在閃爍著的燈籠和一點星光外,全部黑了下來。今晚沒有月亮,但是麥哲倫星雲和銀河那長長的雲狀團塊卻特別得亮。很快,整艘船都安靜下來了。飛行員們也沿著左舷的欄杆安頓好了。勞倫斯又一次坐下來,kao在泰米艾爾的側腹,對於泰米艾爾的沉默,他耐心地等待著。
泰米艾爾試探性地說道:「但是如果你那麼做,」就像剛才的談話還沒有完結似的,雖然他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惱怒了,「如果你為我買了一處莊園,那仍然是你的財產而不是我的。你愛我,並且會盡你的所能來做任何事來讓我開心,但是對於一條像可憐的利維塔斯那樣的龍,跟著一位像瑞肯一樣根本不關心自己的龍的上校的話,他又會是怎樣呢?我並不十分清楚資本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我可以肯定我一點資本也沒有,也沒有方法去得到它。」
他現在至少沒有像之前那麼極度地苦惱,而是聽起來有點消沉,有一點點難過。勞倫斯說道:「你知道的,你有自己的珠寶啊。單單是那個垂飾就值一萬英鎊了,這是一份不受限制的禮物。沒人可以對它在法律上是你的財產提出懷疑。」
泰米艾爾低下頭,看了看那件珠寶,就是那件勞倫斯花費了捕獲「勇敢」號獲得的大部分獎金給他買的胸鎧,「勇敢」號正是那艘搭載著孵化出泰米艾爾的蛋的戰艦。在旅途中,胸鎧上的那些白金有了一些小小的凹痕和抓痕。這些痕迹仍然停留在上面,因為泰米艾爾不允許把它拖下來很長時間,這樣手下人就不能用砂紙把這些痕迹擦掉,但是那些珍珠和藍寶石仍然如同以前那樣光彩奪目。「那麼,這就是資本了嗎?珠寶?怪不得它會這麼好看。但是勞倫斯,這並沒有什麼不同,畢竟這仍然是你的禮物,並不是我自己贏回來的。」
「我認為從來沒有人會想要給龍開工資或是發獎金。我可以對你承諾,這並不是對你們缺乏尊重,只是金錢對於龍來說似乎沒多大用處。」
「金錢之所以對我們來說沒用,是因為我們不被允許去任何地方或者做我們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因此沒有地方去花罷了,」泰米艾爾說道,「縱使我有了錢,我敢肯定我仍然不可以去商店來買更多的珠寶或是書籍。即使當牲畜欄中的食物合我們的口味,我們從中取走時,仍然會受到責罵。」
「但是這並不是因為你是一名奴隸,所以你不可以去你喜歡去的地方,而是因為人們會自然而然地被你打擾到,而且必須要考慮到公眾的利益啊,」勞倫斯說道,「如果在你去城鎮里的一間商店之前,那個店主已經被嚇跑了,這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啊。」
「在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時候,僅僅是因為其他人的恐懼,我們就被限制著,這樣真是太不公平了。勞倫斯,你肯定也是這麼看的吧。」
「是的,這並不公平,」勞倫斯猶豫地說道,「無論其他人怎樣告訴人們,龍是如何如何地安全,人們還是會對龍感到害怕。這就是人類普遍的本性,可能這有點愚蠢,但是卻無法控制。親愛的,對此我感到非常遺憾.」他把手放到了泰米艾爾的側腹,補充道:「對於你的反對,我希望可以有更好的答案,但是我也只能說這麼多了:無論這個社會給你帶來什麼不便,我決不會把你看作是一個奴隸,而且只要可能,我會一直願意幫你克服這些問題。」
泰米艾爾發出了低沉的嘆息聲,但卻充滿深情地輕推了勞倫斯一下,把一隻翅膀放到了離他更親近的位置上。他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說什麼了,而是讓勞倫斯去拿那本新書。那是一本他們在開普敦發現的法文翻譯版《天方夜譚》。勞倫斯很高興他可以就這樣逃拖這個話題,但是他並未感到輕鬆:他並不認為自己成功地安慰了泰米艾爾,也沒有讓他順從於勞倫斯一直以來都認為泰米艾爾會感到滿意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