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 道 別
後來我在醫院醒來,打著點滴,月漣守在我身邊,她張皇失措的踱步,我聽到古那斯在勸她。於是我舔舔乾裂的嘴唇細聲喚她。
她見我醒了,驚喜萬分,跑到我枕邊,揮走了古那斯,問我怎麼回事。
「秦鳴對你做了什麼?」她尖細的牙齒在慘白的燈光中看起來更加森然。
「外婆,乖,彆氣,他沒對我做什麼!」我不能告訴外婆,不然她可能殺了秦鳴,絕對的。
月漣顯然不太相信,「可是秦鳴對我說,他對你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
我搖頭,「只是喝酒後我發燒了而已,真的沒事。」
月漣見我這樣說,也沒有追問下去,笑眯眯握我手坐下,「小皙,乖孩子,外婆知道你心裡苦,可是,可是別出去喝酒,還這樣折磨自己,好不好。」
她將我的手貼在臉上,冰冰涼很舒服。
「外婆,你可以消除人的記憶吧。」我問。
月漣回答「當然」,她不知道我問這個做什麼。
「可不可以只消除對某個人的記憶。」我又問。
「小皙,你要做什麼?」她水杏一般的瞳子睜得很圓。
我微笑了,媽媽,我知道,我了解,我現在已經不能愛哲遠了,那麼,至少讓他的痛楚減輕到最小。
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秦鳴竟然出現在門口。
「你打完針了?」月漣起身,問他。
秦鳴回答「是」。
月漣眼角瞟過我,她大概在猜我的想法,我咳嗽一聲。秦鳴看著從容,卻瞬間移動到我的床邊,
「退燒了吧?怎麼還咳嗽?」
我瞥瞥他,又看向外婆,外婆若有所思的瞅我們一眼,笑道:「我出去買點水果。」
她帶上門,一時房間安靜無話。
秦鳴坐在凳子上,只是垂頭,我看到他的手背還貼著醫用膠布。
「打了破傷風和鹽水?」我假裝漫不經心的問。
他抬起頭,「小皙,你不生我氣了?」
我嘴角扯起來冷哼,「怎麼可能!」
我看到他的眸子瞬時黯淡下去,他又恢復了耷拉腦袋的樣子。我已經想通了,既然不能和最愛的人在一起,那麼一切都無所謂了,也許我的人生就要結束了,他也替我挨了頓打,就算扯平了吧,不要計較那麼多,默默的消失在他們的腦海就好。
「你別想消除我對你的記憶。」秦鳴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他彷彿看透了我的心一般。
我翻身不去看他,也不做回應。
「小皙,其實……」他在我身後說什麼,卻說了一半又吞咽下去,我只當他故意想引我理睬他,所以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你好好休息吧。」我聽到凳子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然後是門被打開又輕輕關上的聲音。
秦鳴剛才究竟想說什麼呢?
稍晚月漣提著色澤鮮潤的水果籃進來,給我削了一個火龍果吃,陪著我聊天。說了很多無關的話后,她突然提起哲遠,說他給我打過電話。但是外婆沒有告訴他我住院的事情。
我心如古井,告訴外婆,請消除我在他心裡的記憶,讓他徹底忘掉世上有我這個人。月漣哭了,咿咿呀呀說著我聽不清的話,後來我竟然睡著了。
在夢裡彷彿有一條永遠也走不完的甬道,我在裡面奔跑,我還有話給外婆說,我想讓她等一等,我其實一點都不想在哲遠的記憶中消失,我不想啊。請再等一等,等我和他見見面。可是這個道路怎麼也走不完,我的心發憷,請讓我出去,我要給外婆說啊。
醒來的時候天亮了,外婆已經不見,我揪緊心臟,外婆是否在我睡著的時候去動手了呢?這不是我的願望嗎?
早上來查房的護士給我量體溫,我木頭一樣沒有任何反應,在夢裡才是真正的我,我的內心,可是醒來,我又必須掩蓋起來,恢復理智。
秦鳴又來了,我這才知道他住在隔壁。
「我想回家了。」我看著他,無精打採的說。
醫生也說我已經沒有大礙,今天的針打完就可以走了。所以大概到了中午,秦鳴叫來司機送我回家。那個司機竟然由劉記和擔任,他還是老樣子,看到他會覺得這個世界很滑稽。
他總是妙語連珠,妙趣橫生,可惜我沒有心思聽他講段子,不久后他也安靜了下來,但是馬上轉移到秦鳴身上,罵他不懂得照顧自己,「這一受傷你知道又要耽誤多少工作嗎?幸好你的臉沒有傷到啊,不然我直接把你丟江里去。下個月你可是要去日本的小林企業當代言啊,你不知道那個企業多少人爭著攀嗎?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嗎?你快給我振作起來,精神點。」
劉記和還真像秦鳴他爸爸啊,羅嗦得我又要開始頭痛了。
汽車緩緩駛入山路,七彎八拐後進入我家的別墅,我看到一個水藍色的身影負手站在我家門口。
「停車!」
這一嗓子嚇得劉記和狂踩剎車。他怎麼出現在這裡?我不能見他,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不能輕易就被摧毀。看來月漣還沒有消除他腦海中關於我的記憶,他顯然看到了我們的車子。
我握緊拳頭,看到他款款走來,我的心開始慌亂,手足無措。手腕卻被身邊的人擒住,扭頭去看,秦鳴眉頭不伸、憂心如搗的樣子。
「幫我。」我無聲的盯著他,此刻我單獨面對哲遠,會立刻丟盔棄甲,我在哲遠面前永遠都是處於下風。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下車,替我拉著車門,我整理好領口,悠然走出轎車。秦鳴握住我的手,我實際上在輕輕顫,他卻是手卻傳達出堅定的意念。哲遠愣怔一秒,視線落在我和秦鳴交扣的手上,臉色陡然煞白。
對峙許久,我忍受頭暈目眩的折磨,咬緊牙關,他終於開口:「皙然,我找了你好久,你不在家,你外婆不讓我見你。」
「是嗎?」我莞爾而笑,「我只是出去了而已。」
他上前一步,「我有話跟你說。」
我視線落在秦鳴身上,正在思考應該如何說,秦鳴卻先開口,「小皙現在有些累了,昨夜她有些咳嗽發燒,現在需要進去休息,你不要打擾她了。」
哲遠沒有再說話,我和秦鳴信步走過他,進入家門,在那一霎那我卻聽到他低聲在問:「為什麼?」
厚重的門在我身後被關上,我癱倒在地,椎心泣血。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我外公和外婆當初差點殺死你的爺爺,我和你有血緣關係,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呢?我只是惡魔而已,我們一家都是嗜血的惡魔。
我落入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秦鳴跪在我面前,擁著我。他沒有說任何的話,只是用儘力氣摟緊我,我咬住他的脖子,我忘記他那一側的肩膀是受傷的,我留下深深的牙印。我恨你,秦鳴,你是我第一個咬住脖子的人類。為什麼任何事情都要毀了我和哲遠?
他把我抱回房間,輕放我在床上,我淚眼婆娑,在他要離去的一刻拉住他的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不經掩飾,我看透了,我冷笑。我會化身魔鬼,因為我血液中本身就存在這種分子。
「我利用你,可以嗎?」我嚶嚀細語。
「好。」他沒有任何的遲疑。
「即便我永遠不可能愛你。」我補充。
他柔柔的笑,脖子上的血痕猶新,他撫摸我的額頭,「好。」
我幾乎不能忍受,熔融的岩漿就要撐破胸膛,那個傲氣的少爺去了哪裡,這種態度,我的惡魔血液是不能沸騰的,我甚至會內疚。
「你走吧。」我驟然抽手,被子蒙頭,不再說話。我聽到他悵然離去的聲音。我真是瘋了,傷害了一個又一個,儘快離開,我要外婆帶我儘早離開,管他歐洲的什麼聖戰,總比這裡強。
可是事情總是出乎意料的,因為那天我突然接到了小堇的電話,她似乎有話對我說。於是我們約好在外面見面。
在那個她嘲笑我愛看別人出狀況的咖啡館,坐在同樣的位置,我瞄著落地窗外車水馬龍的景象,就像觀看無聲的電影,邊啜飲杯中的番茄汁。
「皙然。」小堇終於開口說話了,起初她是沉默的喝杯子里的果汁,我也不吭聲,等著她先說。
我扭回頭,正面看她,態度認真,「說吧。」
她攪和杯子中的橙色果汁,在杯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此刻她的內心是否也一樣呢?
「皙然,我可能就要走了,大概等不到畢業了。」
我放在桌子下的手握拳,「你要去哪裡?你家不就在這裡嗎?」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我要去——日本。」
「去做什麼?什麼時候回來?」我緊追不捨。
她清亮的眼眸直視我,面上依偎著笑意,「大概永遠不回來了,皙然,我真的很高興和你成為朋友,幾天後,我就要離開了。」
我突然想起某天的夢,它要成為現實了?
我倏的站起來,攥緊她的手,「我不記得你在日本有親人,你為什麼要一去不返?究竟是為什麼?」
小堇另外一隻手輕拍我手背,依然淺笑如風,她很少笑得如此恝然,她總是很爽朗很可愛的大聲笑,這不是她,這不對!
「皙然,你不必知道太多,總之我有我的宿命。你好好和哲遠一起哦,我會在遠方祝福你們的……」
「休要胡說。」我疾言遽色的打斷她的話頭,「原來你以前給我說放棄,是因為你早決定了要走。你不是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嗎?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原因?這根本不是你願意的,你的心裡沒有在笑,理由是什麼?為什麼要去那麼遙遠的地方?」
「夠了,皙然,別逼我。」她埋首。
我不依不饒,「說實話,你真的很不適合撒謊。我已經和哲遠分手了,我們不可能,你不要把他交給我,要去自己去。」
「什麼?」她猛然抬頭,「皙然,你必須好好對哲遠,就算為了我。你們很合適。」
「別扯開話題,我問你,你到底為什麼要去日本,還說不要回來?」
我還要說話,小堇電話響了,她鬼祟的接起電話,細聲碎語說了幾句,還偷瞄我一眼,掛斷電話,她提起隨身小包,「皙然,我有事要回去了。」
「不許走,沒回答我就不許。」我發現我其實也很像霸王,我霸道起來絲毫不遜於秦鳴。
小堇回身摟住我的肩膀,踮起腳,下巴擱在我的肩頭,我有點失神。
「皙然,我愛你,永永遠遠,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再見。」她濕潤的小嘴在我側臉輕印一吻,然後身體離開了我,轉身淡出我的視線。我想起夢中的她,背影融入了黑暗,我抓不住她,可惡!
我看到其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怒睜雙目,邪氣滔天,視線所到之處,人人避之不及。我收起擰包,埋單,走人。
必須知道真相,我們是朋友,我不會讓你陷入黑暗,不會不管你的,相信我,小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