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死 亡

他將我摟在懷裡，自己先著地，我摔到他身上，清晰的聽到他悶哼一聲。

「沒事吧？」我慌慌張張爬起來，這個情景，讓我想起當初我倆一起被殭屍關在黑屋子的情況。他說過我很重！

「我好的很。」他艱難的撐起身體，我望向他的臉，比以前更蒼白。

「外婆很快就會來了。我們……」由於太激動，我咳嗽起來，他攥緊我的手。

「別急，一切都會好的。」他煞白的嘴唇親吻我的指尖。

我內心平靜下來，看著他雖蒼白卻英俊似天人的臉，使勁點點頭。

「謝謝你幫助我。」

「別這麼說，安愛絲。」他手指微涼，停頓在我唇上，「如果救出那個人是你的願望，我就會幫你去實現它。」

我的心猛跳動幾下，撐著地面的手掌卻感覺被什麼東西浸潤。我低眉，竟然是鮮血，冰冷的鮮血。

「你……」我萬分訝異中，去看他的後背，白風衣儼然被染成深紅，血液卻還在不停的流淌。

我的手掌已經滿是他的血，我的肩膀開始發抖，「不要，不要這樣！」

他淡淡的笑了，不是我熟悉的嘴角弧度，這才是真實的他，「沒事，死不了，真的！」

「有人告訴過我，如果你沒有意識到人終將死去，就不能體會活著的滋味。如果你不認為活著是多麼奇妙而不可思議的事時，你也無法認識你必須死去的事實。」他說完，很愉快的笑了，笑得相當爽朗。臉上滿是回憶的快樂，這個人是——

我嘴唇哆嗦，正想說話，江書瑋神色嚴肅，再次抱起我，一躍而起，彈開的瞬間，我們原來站的土地被鞭開一條巨大的縫隙。妖狐女渾身是血，長發形成一條粗壯的鞭子，看來這是她最後的絕招。

「何必做到如此？」江書瑋冷冷的問，抱著我的手臂卻有些不穩，他受了很嚴重的傷，不能這樣。我掙扎中，跳到地上。

妖狐咬緊血紅的嘴唇，鞭子再次抽向我們，這一鞭沒有打到我們，我和江書瑋各跳至不同的方向。我落地的時候感覺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因為主人要我殺死你們，我就要殺。我不會辜負他。」她眼睛一片血霧，已經發狂暴走。

我很難以理解，只是明白一點，除非她死，就是我們亡。我摸出口袋中的小型炸彈，瞄準后，對著她丟過去。可是炸彈還在空中，她就抽了一鞭子。我倒在地上，幸免於難，看江書瑋半跪在地，似乎很痛苦，不行，必須馬上解決掉那個女人。

「該死。」她看到還在地上的我，向我飛過來，長發散亂在風中，比鬼魅還可怕。我撐起身體，準備躲開，胸口卻劇痛起來，腳一滑，我尖叫一聲，睫毛在顫抖著，眼看就要摔倒了，而女妖狐的鞭子即將抽打到我的身上。

我閉上了眼睛，風在耳邊呼嘯，我彷彿聽到冥河之水流淌的聲音，清脆的，叮叮咚咚，還有彼岸花在輕笑。只是我很不甘心，明明說過要救出小堇——我最好的朋友。

「別怕。」江書瑋的聲音再次將我的靈魂召回，我睜眼，看到他的臉距離自己只有五寸，而身子已經被他緊緊抱住。鞭子抽打在軀體上的聲音不絕於耳，我沒聽錯，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江書瑋的手指陷入我的肉里，摟我很緊，我眸子睜圓，從他肩頭看過去。妖狐就在我們後面，我和他半跪在地上，而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已經受傷的背部。我看到鞭子甩出來的血，在空中飛濺。時間彷彿凝固住，我聽不到聲音，看不到其他東西，只有在空中停滯的血紅花朵，它們靜靜綻放，如同詭譎的紅玫瑰，它們在對我微笑，頃刻卻化為最猙獰的面孔，一張張怪誕的臉對著我的眼睛撲過來。我是視線滿是血液……

「啊啊啊——」我撕心裂肺的喊起來。

江書瑋從我肩膀滑落，重重倒在地上。然後我看到有人和妖狐打鬥起來，黑色斗篷，褐色捲髮。

「回答我，不要，不要……」我語無倫次，捏緊江書瑋的手。

他嘴角一縷殷紅，我用手去抹，卻發現我的手掌也是血，越抹越多。我凄厲的哭，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安愛絲，安愛絲。」他呼喚我。

「不要丟下我。」我渾身顫抖，胸口痛得幾乎要暈厥，我咬緊牙關，擠出幾個字來。

「原諒我，安愛絲，原諒我。」他的手顫抖著為我擦眼淚，他的手也沾滿我倆的血跡。

「是我殺了你的父母，原諒我。」他斷斷續續的說完，淚就流了下來，現在換我驚詫了，什麼？他在說什麼？

「我最愛的人，被我親手殺了。」他突然大笑起來，「我最愛的……」

他的眼睛越來越混沌，身下的土地因為吸飽了血液而變色。

「別死，不要走，你說過幫我的，不能就這樣走了啊。」我抱住他的頭。

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手伸到空中，聲淚俱下，「墨，墨，原諒我。」

我握住他那隻無助的手，他轉頭來看我，那雙透徹的冰藍眼睛已經不復存在，溢滿淚水的眼睛混混沌沌，淚水與血水交纏。

「墨，原諒我。」他對我說，他精神恍惚，已經不認識我。

我淌著淚水，頷首答應：「科柯林，我原諒你了。我從未恨過你。」

「墨……」他終於微笑了，非常燦爛，就算現在的樣子稱不上英俊，可是這笑容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美的。不管過去多少年，我仍然記得。

「咬，咬我一口，這樣，我會……」他哆嗦中將手伸到我嘴邊，我狠狠咬了下去，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這樣我就不會孤單了。」他說完這一句，身體越發透明，無數晶晶亮的小點從他身體中透出來，徐徐升騰，像某個古老夏夜草叢中數不清的螢火蟲。

「科柯林，你不會孤單，我一直一直，都記得你。」我失聲。

他緩緩闔眼，亮點越來越多，可以透過身體看到血染的地面，終於，他完全消失在我的面前，我口中什麼都咬不到了，只能咬住自己的嘴唇。

我站起來，怒目轉身，看到小如已經將妖狐釘在了一顆千年古樹上，我光速衝過去，奪過小如手中的劍，狠狠刺入妖狐的心臟。血肉撕裂的聲音相當刺耳，聽到她的嗥叫，我拔出劍，血液濺了我一身，我再刺一刀，拔出來，繼續刺。也不知道在刺進去了多少刀，直到小如阻止了我。

「夠了，她已經死了！」小如抱住我。

我號啕大哭，「他死了，我救不了他，他死了。」

「小皙。」月漣從天而降，她扳正我的臉，「他沒死，他只是進入了永久的沉睡。」

我癱在地上，「那和死了有區別！」

「抱歉。」月漣說完這句，我就不省人事了。

朦朧中，日光曖昧不清，有人將我抱了起來，舉到空中，我發自內心的「咯咯」笑著。可是我看不清眼前這個人，只聽到很陌生的聲音，還有陽光中那燦爛豪情的笑，以及潔白的牙齒。

「安愛絲，你是我們的寶貝。」

然後天空怎麼突然變灰了，我坐在地板上，這是一間簡陋的房舍。有人在匆忙的收拾東西。

「墨，我們必須快點，趕在他發覺以前。」

有人將我從地板上抱了起來，然後三人進入了一部小轎車，好像很破舊。引擎發動時刺耳的聲音將我嚇壞了。

雨還在不停的下，天空雷聲滾滾，車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速度很快。我通過後照鏡，看到有個黑影在空中飛行。

「他追過來了。」抱著我的那個女人說。

「不行了。」車子來到一個拐角，視線豁然開朗，然後我們飛了出去……

我嚇得閉上眼睛，想叫卻叫不出來，待再次睜眼的時候，看到霧氣中，媽媽在對我招手。

我奔跑過去，可是怎麼都靠近不了她。

「我要永遠的離開你了。」她對我說。

我焦急的問道：「去哪裡？」

「我在岸的這邊逗留太久，現在我該回去了。安愛絲，好好活著，媽媽和爸爸永遠的愛著你。還有，告訴我的媽媽，說我非常愛她。血族沒有靈魂，所以我已經見不到她，不過一定記得告訴外婆哦。小墨是很愛媽媽的。」

我看她已經轉身，飛快的問：「那科柯林，你愛過他嗎？」

媽媽愣怔一秒，緩緩搖頭，「我在世上，只愛過你的爸爸。」

「那你原諒他嗎？他殺死了你們。」我繼續問。

「安愛絲，我從未恨過他。他是媽媽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啊！」媽媽甜美的笑，真的很美啊，有聖潔的光暈閃耀在她周圍，「當然還是我永遠的朋友。你會發現恨人其實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你不也原諒了他嗎？去吧，你不是還有未完成的事情嗎？記得，要一直在陽光下快樂的生活哦。」

媽媽對我揮手，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她去河的那頭，也許，有重要的人在等著她。

剎那間有好多畫面，如放電影般在我面前一晃而過，把我舉在空中豪爽笑著的臉；坐在長椅上，有人朝我走來，對我笑著說，「我是你外婆」；來到幽暗的古堡，我嚇得直哭；冬夜裡趴在窗檯數雪花的小孩；外婆和外公允許我去中國那一幕；看到逆光站著的佝僂身軀；秦鳴對我咆哮，「女人，你又打我臉！」；江書瑋躺在血泊，「原諒我。」

然後這些畫面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卷了進去。

「她醒了。」有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說話。

我蘇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頭枕著外婆的腿，普洛和修斯在為我治療，而古那斯和小如都坐在旁邊。

「外婆。」我看著她說道：「我見到媽媽了。」

「傻孩子，你還活著，你怎麼會見到小墨呢。傻孩子，你沒事的。」月漣凄然淚下。

「真的，其實我見過很多次。媽媽沒有去冥河那邊，不過今天她是最後一次見我了，她可能去會重要的人了。外婆，媽媽要我對你說，她非常非常的愛你，她要你原諒她。」

外婆止住哭聲，獃獃的看了我一會兒，接著卻哭得更加厲害，「那傻孩子，是她要原諒媽媽啊，是我害了她，是我不對啊。」

我扯開月漣捂住臉的手，「不，你們都沒有錯。媽媽愛你，外婆也愛媽媽，我也愛你們。我們沒有誰對誰錯！」

「嗯，好孩子。」月漣抓緊我的肩膀。

「科柯林，我是說江書瑋，他……」

「他進入了永久的沉睡。對不起，在路上，我們都遇到了強敵，對不起，沒能救你們。」外婆剛停止哭泣，說到這裡又哭了。

我徐徐搖頭，「不，他終於可以解脫了，沒有痛苦的睡著了。媽媽從未恨過他，真希望他可以明白。」

我終於了解，他不是愛我，也沒愛上過我，他一直愛的是我媽媽。他和我媽媽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只是，我希望他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而不是一直癲狂著、痛苦著。我不恨他讓我變成了孤兒，媽媽也不恨他，只是他自己恨自己。

科柯林，下次醒來，希望你可以丟棄心靈上的重負，希望你能找回心靈的陽光，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