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尾 聲

Chapter 61 尾 聲

六年後,法國巴黎。

今天在大皇宮國家美術館GrandPalais有個重要的畫展,我得到通知務必參加。清晨,外面籠罩薄薄的輕霧,我知道,今天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我沒有住在城堡,在巴黎有我自己的公寓,並不大,但露台是我喜歡的,晴朗的天氣可以遠眺艾菲爾鐵塔。坐在露台的鞦韆上,看著第一縷陽光照射到我的裙擺,也照射到陶瓷瓶里插著的幾朵白色雛菊。杯中濃稠紅酒輕輕搖曳,我抿一口,思緒回到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彷彿閉上眼睛,就能回到年少時。

我跑到哲遠的公寓,沒有敲門,因為我有門卡,刷了一下,門自動開啟。我跌撞著跑了進去。哲遠站立在卧室門口,有點獃滯的看著我,穿著寬大的水藍翻領衣,褐色純棉休閑褲,赤腳跣足。

「皙然,你怎麼來了?」他有點不知所措。

我不停的喘氣,慢慢緩過來,回答道:「外婆,外婆說,我的枷鎖,我想,我還是喜歡,當人類!」

語句相當沒有邏輯,一如我混亂的思維。

「坐下來,好好說。」他忙不迭給我去找水,結果還是只有瓶裝的礦泉水。

我狂灌下去兩口。哲遠的雙眸晶瑩透亮,一眨不眨的看我,對我的突然到來充滿疑惑和不能掩蓋的驚喜。

「外婆說,我就算是人類,也可以一直陪著她。就算最後我死了,她也可以承受這種痛苦。雖然我知道對她不公平,但是,但是我選擇了當人類。」

「皙然,你終於想通了嗎?」哲遠稍微有些激動,他按住身前的沙發,手上青筋畢現。

我重重點一下頭。

「那就好。我很高興,你終於可以當一個真正的人類了。這是我一直的心愿。」

我倆安靜了片刻,同時開口:「我……」

他拱手,讓我先說。我沒有推辭。

「你知道嗎?我一直告訴自己,要鄙視人類,逼得自己憎恨鄙視,也逼自己討厭陽光。因為不得不去憎恨,不然我害怕自己會捨不得這美好的世界,所以剛剛丟棄了枷鎖,拋棄了一直以來的信念,我是多麼的害怕啊,整個人就像被抽空。」

「哲遠,你一直都很聰明,你會明白這種感覺嗎?」我說得混亂,但從哲遠的眼神,我看出來,他都懂。

「失去了一直陪伴自己的東西,輕鬆到讓我覺得不真實,我現在很害怕……」是的,我的身體觸電一般哆嗦,哲遠猛的摟住我,

「別怕。你已經自由了,這是真的!」他在我耳邊說。

我將頭擱在他消瘦的肩膀,「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我因為錯誤理解了某些事情,加上憎惡自己,就利用了秦鳴,故意讓你誤會。我傷害了你,現在給你道歉。我並不是故意要那樣做。外婆和外公在你們村子殺了很多人,也包括你的親人朋友。請你千萬原諒他們!我替他們道歉。我因為害怕你知道真相,繼而討厭我,那是我的懦弱。我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卻相當害怕你討厭我。」

哲遠攥緊我的後背,「皙然,我不會討厭你的,我永遠都不會。」

「我,我一直沒能說出口。哲遠,我永遠搞不懂你,開始以為你討厭血族所以不喜歡我。後來又發現不是,是你和我太相似,你比我更加沒有安全感。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好多東西阻隔了我們。」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如果能夠更主動,如果我可以知道你的理由。」他聲音有些顫抖,「我現在求你留下來,為我留下來,好不好?」

「當我知道,你的親生爺爺也是我的親外公時,我很傷心,雖然……」

「你說什麼?」他打斷了我,不可思議的盯著我的臉。

「你不知道?你沒聽你爺爺說嗎?那天,他見到我並且叫出外婆名字的那天,我回去問了外婆,知道了真相,我以為你已經知道。我一直說不出口。」

「所以,你對我避而不見?」他輕輕的問。

我捏緊手中的瓶子,「對,我很不服,為什麼我們之間總會冒出無窮無盡的障礙。當時我是想,就算我們是兄妹,也沒關係。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思想對吧?我不想給你帶來困擾。」

「皙然,其實……」哲遠說著,在我臉上掐了一把,好痛!

「其實你的親外公早就去世了。我的爺爺不是你外公,而是你外公的哥哥啊。陳家最大的兒子陳建,你外公是二兒子陳封啊。」

「可外婆說……」

哲遠搖頭,「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人的相貌都會發生變化,而我爺爺和你外公是兄弟,所以外貌比較相似,這很正常。所以你外婆認錯了。」

「是真的嗎?你別騙我!」我的眼角有些濕潤。

「我怎麼可能拿這種事情騙你。」

「那,那外婆和外公破壞村子的事情……」

「傻丫頭,前一輩做的事情,我為什麼要遷怒於你。你傻嗎?」他揉揉我的腦袋。

我聽到心臟處另外一道鎖鏈被打開時候清脆的響聲,竟然,一切只是誤會嗎?但是——

「皙然,現在我請求,你和我在一起,你答應嗎?永遠的和我在一起,這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哲遠認真的看著我,眼波涌動複雜的情緒,但是最強烈的是希望聽到自己渴求的答案。

我垂下頭,「哲遠,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許這又是我自己給自己綁上的新枷鎖,但是我必須實現自己的承諾,秦鳴因為我受傷,如果他的腿廢掉,我說過會為他負責,照顧他。」

哲遠嘴唇烏青,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緩緩收回在我肩膀上的手,「皙然,這樣你會覺得快樂嗎?」

「秦鳴是個好人。」眼睛中又滴落不明液體,明明可以和哲遠在一起的,可是我為什麼又要……

「皙然,我等你。」哲遠抹掉我眼角的淚水,蒼白的臉上浮現篤定的笑,「我會一直等你,等你歸來。」

「什麼?」我不理解他的話。

「傻丫頭,因為我愛你啊。秦鳴會好起來的,你也會得到永恆的幸福。去吧,不過記得回來。我會一直等你,一直。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真正幸福的人不依賴這些稍縱即逝的東西。我已經得到了這種幸福!我可以忍耐。」他聲音漸漸變調,我的肩頭有些濕潤,我倆泫然而泣。大概因為心靈得到自由,又大概因為即將分離的痛苦。

最後,所有情緒在吻中緘默,我們是在約定一個承諾,只是彼此都不知道期限。

此後,哲遠去英國留學,而我去了德國,在巴登巴登見到了秦鳴。最初的相見,他很是驚訝,甚至以為是在做夢。他變得很瘦,下巴削尖,顴骨都突了出來。我不顧他的反對,留下來照看他。

有人推薦過一位外科名醫來給秦鳴治療,做了兩次手術都很成功。醫生沒有說是誰叫他來的,但我可以猜到是誰。

才去德國的時候,我覺得甚是辛苦。數個月過去后,小堇告訴我說小如很挂念秦鳴,於是我把小如弄到了巴登巴登幫手,我倆平時也有個伴。秦鳴受到很好的治療,並且住在空氣清新的鄉下,還有溫泉的療養,恢復還算不錯。他可以照常行走,甚至運動,只要不劇烈,沒有人知道,他的腿里有鋼釘,並且會伴隨一生。

就這樣我們在德國待了兩年。

到了和哲遠分別整整兩年的這天,我獨自坐在花園,摩挲著那隻胸針小貓發獃。

秦鳴向我信步走來,我慌忙藏起胸針。他坐在我身邊,低頭看我的手。

「他送的?」

我猶豫了一下,回答:「嗯。」

「下個星期,我要回國了。」

「是啊,我聽醫生說了。」

「我已經答應了父母,放棄演藝事業,好好從商。」

「這兩年也也學了不少,其實你很聰明,你會做得很好。」我仰頭,看滿天的繁星,幽幽的說。

又是半晌的沉默,「去吧,去找他吧。」秦鳴突然說。

我扭頭去看他,不確信剛才聽到了什麼。

「你已經辦到了,你的承諾,你不需要再為我受傷負什麼責任,其實一開始就不需要。」

「可是,可是你的腿,一直都有鋼釘。」我結巴的說。

秦鳴爽朗一笑,「這沒什麼關係,而且小如那丫頭好像要纏著我一輩子了,你們要二女共侍一夫嗎?」

「呸。」我啐他,「美得你。」

「那就快去找他吧。小皙,你需要多為自己想想啊。你這個笨蛋。」他習慣性揉我的腦袋,我已經被他蹂躪慣了,又不敢像往常一樣毆打他。

我激動的跳起來,「那,那……,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傻瓜,當然是了。」他笑道。

秦鳴離開后,小如踩著落葉走到我旁邊坐下,他們是不是約好的輪流上場啊?

半晌后,她終於開口,「還記得,我剛轉學的時候,有人欺負我,給我桌子裡面塞圖釘的事情嗎?」

「當然記得,我當時很氣憤。」

她狡黠笑道:「其實是我自己弄的。」

「你說什麼?」我訝異的看她。

「因為你身上有僵特有的氣味,於是我使了計策接近你,看你和僵有什麼關係。」她神神秘秘瞧我的臉色,「哎喲,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在跟你解釋么。我來給你道歉!啊,啊,別掐我啊!」

算了,小如肯說出來,我就原諒她吧。

又安靜片刻,她起身,「小皙,外面有點冷,咱們進去吧。你找到了他,記得回中國看我啊。還有小堇也好久沒見了,肯定很想你。還有,還有,謝謝你讓我來這邊,可以照顧少爺。」說著她的臉蛋竟然紅了。

我痴痴笑,「我還要謝謝你呢,幫了我很多。我一定會回去看你們的。」

然後秦鳴和小如回中國了,我則獨自去了英國。

這兩年我和哲遠沒有任何聯繫,甚至沒有一個電話,因為我沒把握秦鳴的腿一定會恢復,如果沒有,我不想讓哲遠白等。我認為這樣做會使他漸漸淡去對我的記憶。所以當我來到英國,捏著他曾經給我的寫著地址的小紙片,幾乎被我揉爛,一如我忐忑不安的心。

「滴滴」設定的鬧鐘打斷回憶,我起身,關掉鬧鐘,它在提醒我該出發了。忙將瓶子里的水換掉,重新插上花朵,江書瑋離開我后,每年我都會在這個日子買來白色的雛菊,這些花朵是送給他的,希望他在夢裡可以聞到淡淡清香。

我在便條上記下幾筆,關門出發。

開車駛往川流不息的香榭麗舍大街,轉進邱吉爾大道,右邊就是雕闌玉砌的大皇宮國家美術館GrandPalais,泊好車,我站在門口凝視角上著名的馬車雕塑片刻,徐徐踏入展區。

我一向看不懂畫,也欣賞不來,但是今天的畫展對我很重要。

走在長長的畫廊,尋找著我需要的那些畫。走到一個拐角,我驚呆了,牆壁上掛著的,是媽媽。有很多的媽媽,微笑的,顰眉的,坐下的,站立的。各種姿態,惟妙惟肖,更加讓人敬佩的是作畫人對於畫中人投入的感情,那是必須有刻骨銘心的感情,融入到愛人舉手投足中一個熟稔的眼神,一記微笑里。我走過這一幅一幅的畫,亦有田野風景,山川河流。走到一張鬱金香田為主要景色的畫前,我停住腳步。用色如夢如幻,在鬱金香簇擁下,我看到作畫人筆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只是,旁邊還有一個小不點。穿著白色的衣裙,按住帽子不讓風吹走,跟隨在女子身邊。我視線緩緩移動到左下角,那裡有畫家的名字,NinoFranco,還有一句話,「送給我最愛的妻子和女兒!」

有觀賞者從我身邊經過,對這位畫家的作品讚不絕口。我自豪的笑了,觀摩著這些作品。他都有寫一些感言,比如:

「靈感是一隻怪獸,抓它不得,有時卻又不請自來。」

「大海是一滴溫暖的眼淚。」

我想都是他畫完靈感乍現時寫下的,媽媽的眼光很準確,他的確才華橫溢。我向展覽會的負責人定下了那幅鬱金香田的畫,花了不少銀子,我卻覺得它值得。至少,這幅畫我是需要的,是他送給我和媽媽的。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把媽媽的畫像全買下來,但我最終只買了一幅肖像畫,美好的東西要留給大家一起欣賞,不能是我一個人保存。

看完他所有的畫,走出GrandPalais,在風中,我流下了眼淚。我終於知道了自己親生父親的名字,欣賞到了他的作品,感覺時光穿梭,我回到了過去,和他進行了一場無聲的精神交流。回想他的畫風,我突然想到掛在我家客廳里的月漣巨幅畫像,她一定要我保管好的。這一刻我才明白過來,那其實是爸爸為外婆畫的啊!

造物主真的很喜歡捉弄人,爸爸在世時,貧困潦倒,作品根本賣不出去,結果在二十多年後,他的作品變得炙手可熱。

我今天才發覺,父親也是一位可愛可敬的人,媽媽應該在彼岸和他相遇了,但願你們可以一直幸福的在一起。我愛你們!

我發現有道目光在盯著自己,望過去,有個頎長的身影,穿著水藍翻領棉衫,皮膚白凈到透明,雙眼漆黑似槍口,嘴唇微薄,稍微有點駝背。他的目光一瞬不離,雙手插在褲袋裡,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的思緒突然飛到重逢的時刻,那天,劍橋鎮在下雨。我撐傘走了很久,因為英文相當差,劍橋大學又十分大,根本找不到路。

幾乎就要絕望,也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了,終於決定給哲遠打個電話。剛掏出手機,發現有人打來電話。

接通后,意外的,聽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你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我在哪裡,反正在你們學校。」我吞吞吐吐的回答。

「告訴我四周的標誌性建築,我馬上來。」

我不知道哲遠怎麼曉得我來劍橋找他了,還知道我的新號碼,反正我獃獃站在某個古老圖書館屋檐下,聽雨水嘀嘀嗒嗒響。緩緩數數,剛數到第十遍999,台階下跑上來一個人。還是穿著水藍色的衣服,只是已經被雨水浸濕,水順著發稍溜到脖子里。

我激動得不能發出聲音,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見到我二話不說就抱住了我。他的身體很冰冷。

「皙然,你這個傻丫頭,為什麼不通知我。你走丟了怎麼辦!」

我知道,此刻應該說點催人淚下,驚世駭俗的話,「因為我想給你驚喜。」

「秦鳴給我打過電話,很遺憾,破壞了你的計劃。」他摟著我旋了幾個圈,然後拉我向雨中奔去,我快樂的笑著,笑出了眼淚。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但是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終點!

現在哲遠不負眾望,已經是相當有名的年輕學者,他堅持為中國的發展出力。曾經他給我開過玩笑,說自己是國家棟樑,現在他做到了。由於工作的關係,他常常要穿梭在英國,中國,而我又選擇定居法國,所以很多地方都有我們的房子,我們稱之為「別館」。

而秦鳴回國后,又被派到歐洲作為秦氏企業駐歐洲片區的董事,沒幾年就資產上億,我經常看到有關他的報道,說他外表瀟洒倜儻,卓爾不群,商業嗅覺靈敏等等揄揚讚美之詞。

小堇一直在中國,我們會經常聯繫,我也會常跟著哲遠回國,順道看她。最近她告訴我,她終於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我替她高興了很久,等著回去參加她婚禮呢。

我遇到了一群可愛的人,發生了好多好多事情,他們都是我人生中的鑽石。

「你怎麼來了?」我飛奔向哲遠,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他敲我的額頭,「我可是剛從倫敦回來,看到你留下的紙條就來接你了。你沒打架吧?」

「誰成天沒事了打架啊!那只是偶爾好吧。」我噘嘴翻白眼。

「今晚是去外婆家嗎?」他捏緊我的手,我頷首,

「對了,秦鳴和小如要結婚了,我們要包個大紅包,可是對他來說肯定微不足道吧。唉,誰叫咱們家窮呢!小如竟然還信誓旦旦對我說什麼,以後遇到殭屍糾纏,一定找她。秦鳴家真不容易啊!」

「我也不容易啊。」他含笑看我,「有人懷孕兩個月了還當街打架呢。」

「那是教訓混混好不好。」我抗議,「對了,我下個月想去義大利,嗯,我想去掃墓。」

我倆手牽手走在廣場,有說有笑。遮住額頭,今天果然陽光燦爛,遙望遠處嬉戲的孩童,天空翱翔的白鴿,廣場上相擁的戀人,一切美好到讓我——心醉!

我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我熱愛生命,也愛所有的人,不管是此刻存在的,還是已經逝去的!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生命完整了。

全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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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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