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巴爾塞莫斯和巴魯克
然後一個靈魂從我的面前飛過:我的寒毛全豎起來了。
——工作之書
「安靜,」威爾說,「安靜。別煩我。」
那是在萊拉剛剛被抓走以後,也正是威爾剛從山頂下來以後,當時威爾的爸爸被女巫殺害。威爾用從父親的背包里找到的干火柴點燃背包里的那盞小小的錫鐵皮燈籠,蹲在岩石的背風處打開萊拉的帆布包。
威爾用他那隻完好的手在裡面摸了摸,發現了那個用絨布包起來的重重的真理儀,在錫鐵皮燈籠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他把它遞給站在身邊的那兩個自稱為天使的人影。
「你讀得懂這個嗎?」他說。
「不懂。」一個聲音說,「跟我們走吧,你必須跟我們走,現在就跟我們去見阿斯里爾勛爵。」
「是誰派你們來跟蹤我父親的?你們說他不知道你們在跟蹤他,但是其實他知道。」威爾狠狠地說,「他跟我說過你們會來,他知道得比你們以為的要多得多。誰派你們來的?」
「沒人派我們來,我們是自己來的。」聲音說道,「我們想為阿斯里爾勛爵服務,還有那個死去的人,他想要你用這把刀子幹什麼?」
威爾不得不猶豫了一下。
「他說我應該把它帶給阿斯里爾勛爵。」他說。
「那就跟我們走吧。」
「不,只有等我找到萊拉以後。」
他用絨布包住真理儀,放進帆布背包。繫緊以後,他披上父親厚重的披風遮雨,然後蹲在原地定定地望著那兩個影子。
「你講的是實話嗎?」他說道。
「是實話。」
「那麼你們比人類強還是弱?」
「弱。你們有真正的肉身,我們沒有。不過你還是得跟我們走。」
「不行。如果我比你們強,你們就必須服從我。再說,我有刀子。所以我可以命令你們:幫我找到萊拉。我不在乎花多長時間,我要先找到她然後才會去見阿斯里爾勛爵。」
兩個人影沉默了幾秒鐘,然後飄浮到一旁私語起來,不過威爾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終於又湊了過來,他聽見他們說:「行,你這樣做是不明智的,不過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我們將幫您找到那個孩子。」
威爾想穿透黑暗的夜幕把他們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雨水灌滿了他的雙眼。
「靠近一點,讓我能看清你們。」他說。
他們湊了過來,但似乎比原來更加模糊不清。
「白天我是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一點?」
「不,更糟。我們不是比較高級的那一類天使。」
「很好,如果我看不見你們,那麼別人也不可能看見,所以你們可以隱身。去看看你們是不是能找出萊拉的去向。她肯定離這兒不遠,有一個女人——萊拉一定是跟她在一起——是那個女人帶走的她。去找找吧,看到了什麼回來告訴我。」
天使們升上暴風雨的夜空中消失了。威爾突然感到周圍一片陰霾沉悶。在與父親搏鬥之前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現在他已經幾乎完蛋了,他所想做的一切就是閉上因為哭泣而沉重酸澀的眼睛。
他用披風裹住頭,把帆布背包抱在胸前,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哪兒也沒有。」一個聲音說。
威爾在沉沉的熟睡中聽到了這個聲音,他掙扎著醒了過來,因為昏昏沉沉沒有知覺,所以將近一分鐘后他才睜開眼睛,眼前已是明媚的早晨。
「在你身邊,」天使說,「這邊。」
太陽剛剛升起來,晨光中岩石以及岩石上的青苔散發著清脆明媚的光「我說過在日光下我們是更難看得見的,」傳來的聲音繼續說,「在黃昏和黎明那半明半暗的時分你看我們看得最清楚,其次是黑暗之中,最差的是在陽光下。我和我的同伴遠遠地搜尋到了山的那一邊,沒有見到什麼女人或孩子『但是那兒有一個湖,湖水是藍色的。她一定在那兒扎過營,那兒還有一
「一個死人?他是什麼模樣?」
「六十多歲,胖乎乎的,皮膚很光滑,一頭銀白色的頭髮,穿著很昂貴的」是查爾斯爵士,「威爾說,」一定是庫爾特太太把他殺了。唔,這至少倒
「她留下了足跡,我的同伴順著她的足跡找去了,一找到她的去處他就會回來,我留下來陪你。」
威爾站起身來環顧四周。暴風雨洗凈了空氣,清晨清新潔凈,一塵不染,這隻使他周圍的景象更加令人沮喪,因為附近躺著好幾具女巫的屍體,這些女巫一直護送他和萊拉來見他的父親。一隻食腐肉的獸嘴烏鴉已經在撕裂一具屍體的臉,威爾還看見一隻更大的鳥正在上空盤旋,彷彿在挑選最豐盛的宴席。
威爾依次看了看屍體,但沒有看見塞拉芬娜。佩卡拉,她是女巫部落的女王,萊拉最要好的朋友。然後他記起:她不是在那天晚上之前不久因為別的事情突然離開了嗎?
這麼說她一定還活著,一想到這兒他心裡高興起來。他掃視了一下地平線,看是否有她的影子,但是什麼也沒有,不論朝哪個方向看都只有藍色的空氣和陡峭的岩石。
「你在哪兒?」他問天使。
「在你身邊,一如既往。」那個聲音說道。
威爾望了望聲音傳來的左邊,但什麼也沒看到。
「這麼說沒人能看見你噦,別人能不能像我一樣聽見你們的聲音?」
「如果我輕聲說話就聽不到。」天使尖刻地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你們有名字嗎?」
「有。我的名字叫巴爾塞莫斯,我的同伴叫巴魯克。」
威爾考慮該怎麼做。當你從很多方法中選擇一條時,其他你沒選擇的方法就像蠟燭一樣被吹滅了,就好像它們根本沒存在過一樣。此時此刻威爾的所有選擇都同時存在著,但要使它們全部存在下去就意味著什麼也不做。無論如何他必須作出選擇。
「我們回山下,」他說,「回到那個湖邊,那兒也許有些我可以利用的東西,再說我也渴了。我認為哪條路對就走哪條路,如果我走錯了,你可以指點我。」
沿著沒有路的岩石斜坡往下走了幾分鐘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疼了。事實上,醒來以後他就根本沒想過自己的傷口。
他停下腳步,看了看他與父親搏鬥後父親給他綁的那塊粗糙的布,布上灑了油,油膩膩的,但一點血跡都沒有。經歷了斷指之後那血流不止的場面,現在這樣子真是太好了,他感到心好像幾乎高興得跳了起來。
他試探性地動了動手指。的確,傷口仍然疼,但疼的性質不同:不再是前一天那種深深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那種較小較鈍的感覺,感覺好像在痊癒,是父親癒合的。女巫的符咒失效了,而父親治癒了他。
他興高采烈地走下山坡。
花了三個鐘頭,再加上天使們的幾句指點,他來到了藍色的小湖邊。到達湖邊時,他已經渴得喉嚨冒煙,在灼人的太陽底下,披風又沉又熱,不過一脫下他又失去遮擋,因為他光溜溜的胳臂和脖子在發燒。他放下披風和帆布背包,緊跑幾步來到水邊,臉撲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喝著冰涼的湖水。湖水冰得他牙齒和頭骨生疼。
解完渴,威爾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昨晚他無暇注意周圍的一切,現在才發現湖水是那麼的湛藍,還聽到了四面八方傳來那刺耳的蟲鳴聲。
「巴爾塞莫斯?」
「永遠在這兒。」
「那個死人在哪兒?」
「就在你右手邊的那塊高高的岩石那邊。」
「附近有妖怪嗎?」
「沒有,一個也沒有。」
威爾拿起帆布背包和披風,沿著湖邊爬上巴爾塞莫斯所指的那塊岩石。岩石後面搭了一個營地,有五六個帳篷,還有埋鍋燒飯後留下的東西。威爾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生怕還有人活著,躲在什麼地方。
到處是深不可測的寂靜,只有蟲鳴聲在抓撓著寂靜的氛圍。帳篷靜悄悄的,湖水清澈見底,微微的漣漪仍在他剛才喝水的地方慢慢泛出。腳邊突然有一個綠色的東西一閃,把他嚇了一跳,原來只是一條小小的蜥蜴。
帳篷是迷彩材料製造的,這只是使它們在單調的紅岩石中更加顯眼。他先看了看第一個帳篷,帳篷里空蕩蕩的。第二個帳篷也是空的,但在第三個帳篷里,他發現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一聽罐頭和一盒火柴,還有一條黑糊糊的東西,跟他的胳臂一樣長一樣厚。一開始他以為是皮革,但在陽光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出是干肉。
哎,他不是有一把小刀嗎?他切了薄薄的一小塊,發現它很難嚼,而且只有一點點咸,但味道很好。他把肉和火柴連同罐頭一起放進帆布背包,搜尋了一下其他帳篷,但卻發現它們全是空無一物。
他把最大的一個帳篷留在最後。
「那個死人就是在那個帳篷里嗎?」他沖著空氣說道。
「是的,」巴爾塞莫斯說,「他是被毒死的。」
威爾小心翼翼地繞到面向湖的帳篷口。在翻倒的帆布椅旁趴著一具男屍,那就是在威爾的世界里叫做查爾斯·拉特羅姆爵士而在萊拉的世界里叫做博雷爾大人的男人。他偷了萊拉的真理儀,而這件事又使得威爾得到了那把精妙的小刀。查爾斯爵士生前為人圓滑狡詐神通廣大,但現在他死了,他的臉變了形,看了令人反胃。威爾不願看他的臉,但是他朝帳篷內掃視了一眼,發現裡面有很多東西值得一偷,於是就跨過屍體想仔細瞧一瞧。
他那身為軍人和探險家的父親會準確知道該拿些什麼,威爾卻不得不憑空猜測。他拿起一隻裝在鋼盒裡的小放大鏡,因為他可以用它來生火以便節省火柴;一卷粗糙的麻線;一個比他一直背著的那隻羊皮水袋輕多了的裝水的鋁合金飯盒和一隻錫鐵皮小杯子;一副小小的潛水眼鏡;用紙包著的一捆拇指大小的金幣;一個急救箱;凈水片;一盒咖啡;三包壓縮乾果;一包燕麥餅乾;六包肯得爾薄荷糕;一盒魚鉤和尼龍繩;最後是一個筆記本、兩支鉛筆和一隻小小的電筒。
他把所有的這些東西裝進帆布背包,又割了一片肉,填飽了肚子,然後把飯盒裝滿湖水,對巴爾塞莫斯說道:「你認為我還需要什麼別的?」
「你可以做得有些理性,」回答道,「有些東西可以使你識別智慧並使你尊重和服從智慧。」
「你有智慧嗎?」
「比你強多了。」
「那麼,你瞧,我分辨不清。你是男人嗎?你聽起來像一個男人。」
「巴魯克曾經是個男人,我不是,現在他是天使。」
「這麼說……」威爾正在整理帆布背包,把最重的東西放在袋底。他停下手,想看清那個天使,卻什麼也看不見。他繼續說道:「這麼說他曾經是一個男人噦。那麼……人死了是不是會變成天使?是不是這麼回事?」
「並不總是這樣。絕大部分不是這樣……很少。」
「那他是生活在什麼時候的人?」
「大約四千年前,我更老。」
「他生活在我的世界?還是萊拉的世界?還是這個世界?」
「你的世界。不過,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你是知道的。」
「但是人是怎麼變成天使的?」
「這樣過分精細的猜測有什麼意義?」
「我只是想知道。」
「最好是專心你手頭的事情,你搶劫了這個死人的財產,你已經擁有了你維持生命所需要的所有玩具,現在我們可以繼續趕路了嗎?」
「等我知道走哪條路再說。」
「不管我們走哪條路,巴魯克都會找到我們的。」
「這麼說,如果我們待在這兒,他也會找到我們的。我還有一兩件事情要做。」
威爾在可以看見查爾斯爵士的屍體的地方坐下來,吃了三塊肯得爾薄荷糕。隨著食物營養的滋潤,他頓感耳目一新、精神煥發,好極了。然後他又望了望真理儀,象牙上畫著的三十六幅小畫非常清晰: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嬰兒,那是一隻小狗,這是一塊麵包,等等。這就是他們之所以說它神秘的原因。
「萊拉怎麼看得懂這個?」
「很有可能是她瞎猜的,用過這些儀器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即使是他們也得藉助很多參考書才看得懂。」
「她不是瞎猜的,她的確看得懂,她告訴我很多她不可能通過其他途徑了解的事情。」
「這事對我來說也是一個謎,真的。」天使說。
望著真理儀,威爾想起萊拉說過的一件事,她說過要讀懂它必須進入某種心境,這使他反過來又感受到那把銀刀的神奇。
他好奇地拿出小刀,在他坐著的地方割了一個小窗,透過小窗,他只看到藍色的空氣,但是在下面,在遠遠的下面是樹木和田野組成的風景畫,那是他的世界,毫無疑問。
這麼看來,這個世界的山水與他的世界的山水是不相通的。他關上窗,這是他第一次用他的左手。左手又能用了真是開心啊!
然後,一個主意突然像電擊一樣鑽進了他的腦海。
如果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為什麼這把小刀只能打開這個世界與他自己的世界之間的窗戶呢?
它肯定應該割進其中任何一個世界。
他又把小刀舉起來,按照吉賈科默·帕拉迪西的吩咐,讓他的心順著刀刃流到刀尖,直到他的意識舒適地躺在原子的環抱之中,感受到空氣中的每一個細小的裂口與漣漪。
他沒有像以往一樣,一感覺到第一個停頓就切割,而是讓小刀從一個停頓移向又一個,就像摩挲一排線縫,輕輕地按壓,但一個也不損傷。
「你在幹啥?」空氣中傳來的聲音把他喚了回來。
「探索。」威爾說,「別出聲,站開點。如果你靠近就會被割到,我看不見你,就無法避開你。」
巴爾塞莫斯不滿地咕噥了一聲。威爾又舉起小刀,感受那些細小的停頓和猶疑。這些比他原以為的要多得多,而且由於感受時不需要馬上切割,他發現每一個停頓和猶疑都有不同的性質:這一個強硬而肯定,第二個雲遮霧罩;第三個滑溜溜的,第四個冷淡而脆弱……
但是在這所有的停頓和猶疑中有一些他感到比其他更容易,而且已知道答案。他切了一個以證實自己的感覺:果然又是他自己的世界。
他把它關閉起來,用刀尖感覺一個不同性質的口子,他找到一個富有彈性充滿張力的口子,切了進去。
啊,是的!他從那個窗戶看出去的不是他自己的世界:在這兒地面更近,沒有風景如畫的綠色田野和樹籬,只有山丘連綿的一片沙漠。
他將它關閉,又打開另一個:煙霧瀰漫的工業城市,一隊帶著腳鐐手銬臉色陰沉的工人正步履蹣跚地走進一家工廠。
他把這一個也關閉起來,恢復了常態。他覺得有點暈旋。他第一次明白了,這把小刀的一些真正的威力,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的岩石上。
「你準備在這兒待上一整天嗎?」巴爾塞莫斯說道。
「我正在考慮。只有地面是同一個地方時你才可以輕鬆地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也許在它所在的位置有一些地方,也許那就是發生大量切割的地方……你必須用刀尖知道你自己的世界是什麼感覺,不然你可能永遠就回不來了,你就會永遠迷失。」
「的確如此。不過,也許我們……」
「你必須知道哪一個世界有同一個地方的地面,不然就沒有必要打開它。」威爾說,既是對天使又是對自己。「所以這並沒有我原來以為的那麼容易。在牛津和喜鵲城,我們也許只是運氣好,但是我只要……」
他又拿起小刀。除了他碰到一個能打開他自己的世界時所獲得的那種清晰明顯的感覺以外,他還有另外一種他碰到過不止一次的感覺:一種共鳴的感覺,就像敲擊重重的木鼓的感覺,不過這當然不包括它像其他的每一種感覺一樣,以最細微的運動方式,穿過空洞的空氣走來。
它就在那兒。他移往別的地方又感覺了一下:它又出現了。
他切了過去,發現他的猜測沒錯。共鳴聲表明他打開的世界的地面跟這個世界是在同一個地方。他眼前是陰天下的一片朝上傾斜的草坪,草坪上一群安靜的牲畜在吃草。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動物,個頭有美洲野牛那麼大,長著寬寬的角,粗濃蓬鬆的藍色毛髮,背脊上一撮直挺挺的鬃毛。
他跨了過去,靠得最近的那隻動物漠然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低頭吃起草來。威爾沒有關窗,在另一個世界的草坪上用刀尖感覺那些熟悉的口子,一一試探著。
是的,他可以從這個世界打開他自己的世界,他仍然高高地在農場和樹籬的上方;是的,他可以輕易地找到那堅實的共鳴聲,它意味著他剛剛離開的喜鵲城。
帶著深深的釋懷感,威爾隨手關閉一切,回到湖邊的營地。現在他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現在他不會迷路了,現在需要的時候他可以藏起來,可以安全地走動。
隨著知識的增加,他的力量也在增加。他把刀裝進腰間的刀鞘,把帆布背包甩到肩上。
「喂,你現在準備好了嗎?」那個諷刺的聲音說道。
「準備好了。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解釋,不過,你好像並不十分感興趣。」
「噢,我覺得你所乾的一切都能激起我濃厚的興趣。不過,不用管我,你準備對正朝這兒走來的這些人說些什麼?」
威爾驚訝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遠遠的山下小徑上走來一隊旅行者,他們牽著馱馬艱難地朝湖邊爬去。他們還沒有看見他,但如果他待在原處,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
威爾拿起他攤在岩石上晾曬的父親的大衣,大衣幹了后輕了很多。他四處望了一眼: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拿了。
「我們繼續上路吧。」他說道。
他本來想重新綁一下繃帶,但這事可以等一等。他沿著湖邊出發了,離開了旅行者,在明媚的空氣中誰也看不見的天使尾隨其後。
過了很久,他們走下光禿禿的山峰,來到一個青草和矮杜鵑花覆蓋的山嘴。威爾很想休息一會,不久,他決定停下來。
一路上天使幾乎沒說什麼話,只是偶爾提醒一下:「不是那條路。」或是說:「左邊有一條更容易的小路。」他接受了他的忠告,但其實他只是為動而動,以避開那些旅行者,因為在另一位天使帶著更多的消息回來之前,他還不如待在原地。
現在太陽開始下山了,他想他可以看見自己奇怪的同伴,一個男人的輪廓好像在晚霞中顫慄,裡面的空氣較濃。
「巴爾塞莫斯?」他說道,「我想找一條溪流,這附近有嗎?」
「這個斜坡的半山腰上有一條小溪,就在那些樹木的上方。」天使說。
「謝謝你。」威爾說。
他找到了那條小溪,深飲幾口水,灌滿飯盒。但是他還沒走到那片小樹林就聽到巴爾塞莫斯的叫喊聲,威爾轉身看見他的輪廓箭一般地竄過山坡撲過去——什麼東西?天使只在一閃而過的時候才看得見,在不直視的時候看得更清楚,但他好像停下來傾聽了會,然後又射入空中再迅速滑回到威爾身邊。
「來了!」他說道,聲音第一次沒了不滿和嘲諷。「巴魯克朝這邊來了!還有一個窗口,幾乎看不見了。過來——過來。快點過來。」
威爾忘記了疲勞急切地跟了過去。走到面前他發現那扇窗戶通往一個昏暗的凍原似的地形,比喜鵲城世界的山地更平坦,更寒冷,烏雲密布。他走了過去,巴爾塞莫斯也立即跟上。
「這是哪一個世界?」威爾問道。
「那個女孩的世界,他們就是從這兒走過去的,巴魯克已經先走一步追他們去了。」
「你怎麼知道他在哪兒?你可以讀懂他的思想嗎?」
「當然可以。不論他去哪兒,我的心都跟他在一起,我們雖然是兩個人。感覺卻像一個人。」
威爾環顧四周,一個人類的影兒都沒有,隨著光線的減弱,空氣中寒氣在分分秒秒的增加。
「我不想在這兒睡覺,」他說道,「我們待在喜鵲城的世界里過夜,早上再過來。至少那兒有樹林,我可以生火。現在我已經知道她的世界是什麼感覺,我可以用小刀找到它……噢,巴爾塞莫斯,你能夠變成別的樣子嗎?」
「我為什麼要變成別的樣子?」
「在這個世界里,人類都有精靈。如果我沒有,他們會懷疑。開始時萊拉就因為這個而害怕我。如果我們要在她的世界里旅行,你就得扮成我的精靈,變成某種動物的樣子。變成一隻鳥,也許。那樣,至少你可以飛。」
「噢,真煩啊。」
「但你可以做到,是嗎?」
「我可以……」
「那就趕緊做吧。讓我瞧瞧。」
天使的身體好像在壓縮,在半空中旋成一個小旋風,然後一隻烏鶇飛撲到威爾腳邊的草地上。
「飛到我的肩上來。」威爾說。
鳥兒照辦了,然後用天使那熟悉的尖刻語氣說道:「我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這樣做,這樣做真是說不出的丟人。」
「太糟糕了,」威爾說,「在這個世界里,每次見到人你就變成鳥兒。鬧也沒用,吵也沒用,就這樣做吧。」
烏鶇飛下他的肩膀,消失在半空中。天使又回來了,綳著臉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生悶氣。回去之前威爾看了看四周,嗅了嗅空氣,估量了一下萊拉被囚禁的世界。
「你的同伴現在在哪兒?」他問道。
「跟蹤那個女人往南邊去了。」
「那我們明天也上那邊去。」
第二天,威爾走了好幾個小時,一個人也沒見著。大部分地方是短短的乾草覆蓋著的低矮的小山包。每到一個高處,他都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人類的居住地,但是一個也沒發現。惟有遠處一抹模糊不清的深綠打破灰濛濛的棕綠色那虛空的單調。他朝那兒走去,因為巴爾塞莫斯說那是一片森林,有一條南流的河。當日上中天時,他想在一叢矮灌木中睡一會,但沒睡著。夜晚來臨時,他兩腿發酸筋疲力盡。
「行進太慢。」巴爾塞莫斯尖酸地說。
「我也沒辦法。」威爾說,「如果你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那就乾脆不要說話。」
到達森林邊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花粉味,他不禁打了好幾個噴嚏,驚得一隻鳥兒從附近某個地方尖叫著飛了起來。
「那是我今天見到的第一樣活的東西,」威爾說道。
「你準備在哪兒露營?」巴爾塞莫斯問。
現在,在長長的樹影里時常可以看見天使,從他的表情中威爾可以看出他脾氣很壞。
威爾說:「我得在這兒某個地方停下來,你可以幫我找個地方。我聽見一條溪流——看你是不是能夠找到。」
天使消失了。威爾繼續艱難地往前走,穿過一叢叢低矮的石楠屬植物和沼澤桃金娘科植物,真希望腳下有一條小路可以順著走。望著暮色,他憂心忡忡:他必須馬上選一個地方停下來,不然黑暗會迫使他毫無選擇地停下。
巴爾塞莫斯出現在一臂之遙,說:「左邊有一條溪流和一株死樹,可以當柴火。這邊走……」
威爾順著天使的聲音走過去,很快就發現了他描述的那個地方,一條小溪在長滿綠苔的岩石間嘩啦啦地飛流而過,流過山嘴落入一個狹窄的小深淵,黑黝黝地掩映在彎拱的樹木下。小溪旁,綠茵茵的堤岸往後延伸到不遠處的灌木和下層的林木間。
休息之前,他動手收集柴火。很快他就在草叢中看到一圈燒黑的石頭,很久以前有人在這裡生過火。他揀了一堆樹枝和較重的樹榦,先用小刀把它們砍成合用的長度,然後才想辦法去把它們點燃。他不知道什麼辦法最好,浪費了幾根火柴才把火焰燃起來。
天使既疲憊又耐心地看著。
火一燃起,威爾吃了兩塊燕麥餅乾,一些干肉,一些肯得爾薄荷糕,用大口大口的冷水衝下去。巴爾塞莫斯坐在近旁,一言不語,威爾終於說道:「你準備一直這樣看著我嗎?我哪兒也不會去的。」
「我在等巴魯克。他很快就會回來。到那時我就不會理睬你了,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想要些吃的嗎?」
巴爾塞莫斯稍微挪動了一下:他產生了興趣。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吃東西,不過如果你想吃點什麼的話,那就不用客氣。」威爾說。
「那是什麼?」天使指著肯得爾薄荷糕挑剔地問道。
「大部分是糖,我想,還有薄荷。給。」
威爾掰下一塊遞給他。巴爾塞莫斯側過頭來嗅了嗅,然後拈起來,他的手指頭挨了一下威爾的手掌,又輕又涼。
「我想這個會給我提供營養的,」他說,「一塊就足夠了,謝謝。」
他坐下來悄悄地舔著。威爾發現他看著火。由於天使就在他的餘光里,他對他有了更深的印象。
「巴魯克在哪兒?」他問,「他能夠與你交流嗎?」
「我感覺他就在附近,他很快就會來到這兒。他一回來我倆就會說話。說話的感覺最好。」
不到十分鐘,耳邊傳來翅膀輕輕的抖動聲,巴爾塞莫斯急切地站了起來。緊接著,兩個天使擁抱在一起。威爾盯著火苗,看出他倆彼此間的愛,比愛更強烈,是充滿激情的相愛。
巴魯克在他的同伴身邊坐了下來,威爾撥了撥火,一股煙飄過他們倆。煙將他們的輪廓顯現出來,使他第一次看清了他們倆。巴爾塞莫斯清瘦一些,窄窄的翅膀優雅地收在肩后,臉上帶著一副高傲輕蔑與溫柔悲憫交融的表情,彷彿只要他的本性能允許他忘記他們的缺點他會熱愛一切。但在巴魯克身上他看不到缺點,這一點很清楚。正如巴爾塞莫斯所說,巴魯克好像年輕一些,他長得更有力,翅膀雪白厚實。他性情比較單純,他仰慕巴爾塞莫斯,彷彿他是所有知識和歡樂的源泉。威爾發現自己被他們彼此問的愛情迷住了,感動了。
「你找到萊拉了嗎?」他問,急不可耐地想聽到消息。
「找到了。」巴魯克說,「在喜馬拉雅山脈的一個山谷,高高的,在一個光線被冰變成彩虹的冰川附近。我給你在地上畫一個地圖,這樣你就不會弄錯。那個女孩被關在樹林中的一個山洞裡,被那個女人催眠了。」
「催眠?那個女人是一個人嗎?沒有士兵和她在一起嗎?」
「一個人,是的。藏在那兒。」
「萊拉沒有受到傷害?」
「沒有,只是睡著了,在做夢。讓我告訴你她們在哪兒。」
巴魯克用蒼白的手指頭在火邊光禿禿的地上畫了一個地圖,威爾拿起筆記本把地圖準確地抄下來。地圖上畫著一個奇怪的蛇形的冰川,在三座幾乎一模一樣的山峰間流下。
「現在,」天使說,「我們再走近一點。洞所在的山谷從冰川的左邊下來,一條雪水從中流過。山谷的谷頂在這兒……」
他又畫了一張地圖,威爾也抄了下來,然後又畫了第三張地圖,每次都更接近,所以威爾覺得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那個地方——假如他跨過凍原和山峰之間那四五千英里的距離。小刀可以切通世界,但卻不能消除他們之間的距離。
「冰川附近有一個神龕,」巴魯克最後說,「上面有被風吹得破破爛爛的紅色絲綢旗幟。一個小女孩送食物到洞里,他們以為那個女人是一個聖人。如果他們滿足她的需求,她就會保佑他們。」
「是嗎?」威爾說,「她在躲藏……我不明白,躲著教會嗎?」
「好像是這麼回事。」
威爾小心地把地圖折起來。他先前把錫鐵皮杯子坐在火邊的石頭上燒水,現在他撒進一些咖啡粉,用棍子攪了攪,用手巾包住手端起杯子喝了起來。
一根燃燒的棍子沉入火中,一隻夜鳥在呼喚。
突然,不知何故,威爾看見兩個天使都抬起頭來望著同一個方向。他順著他們的目光望過去,卻什麼也沒看見。他曾經看見他的貓這樣做過:突然從半睡半醒中驚醒,抬起頭來望著什麼看不見的人或物走進房門走過房間。那情景讓他汗毛豎立,這次也是如此。
威爾用他那隻完好的好手掬起一把土灑滅火焰,寒氣立即鑽進骨頭,他開始打顫。他扯過大衣裹住自己,又抬頭望去。現在有東西可看了:在雲彩的上方有一個東西在閃閃發光,但不是月亮。
他聽見巴魯克低聲說:「是戰車嗎?可能嗎?」
「那是什麼?」威爾輕聲問道。
巴魯克靠攏來輕聲回答:「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他們找到我們了。威爾,拿好你的刀子——」
話音未落一個東西從天空猛撲下來撞在巴爾塞莫斯身上。不到一秒鐘巴魯克躍了上去,巴爾塞莫斯扭曲著想掙脫他的翅膀。三個人在昏暗中打來打去,就像巨大的黃蜂困在了威力無窮的蜘蛛網中,一點聲音也沒有:威爾只聽到他們打鬥在一起時樹枝的斷裂聲和樹葉的擦刮聲。
他無法使用小刀:他們都動作太快了。相反,他從帆布背包里拿出電筒打開了開關。
誰也沒料到,襲擊者張開翅膀,巴爾塞莫斯迅速伸出手臂捂住雙眼,只有巴魯克還頭腦清醒,沒放手。但是威爾看清了當時的情形:這個敵人:另一個天使,比他們倆大得多強壯得多,巴魯克的手抓住了他的嘴。
「威爾!」巴爾塞莫斯叫到,「刀子——切一條路出去……」
正在這時,那個襲擊者掙脫了巴魯克的手,喊道:「攝政大人!我找到他們了!」
他的聲音讓威爾腦袋裡嗡嗡直響,他從來沒聽見過這樣的喊聲。過了一會那個天使本來要跳入空中,但威爾扔掉電筒,撲了上去。他殺死過一個懸崖厲鬼,但在一個與自己形狀相同的東西身上動刀要難得多。不過,他把那抖動著的巨大翅膀抱進懷裡,一刀又一刀地砍著羽毛,直到空氣中到處是飛旋的白片,在那充滿暴力感的狂瀾中他仍然想起了巴爾塞莫斯說過的話:你有著真正的肉身,我們沒有。人類比天使強壯,這是真的:他正將天使壓到地上。
襲擊者仍在用他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大喊:「攝政大人!救我救我!」
威爾設法朝上瞥了一眼,看見雲在旋轉翻騰,那道光——一個龐大的東西——正變得越來越強大,彷彿雲自己正因為能量而變得光彩奪目,像等離子體。
巴爾塞莫斯喊道:「威爾——放手快切啊,他就要來了——」
但是那個天使在拚命掙扎,現在他已經掙開了一隻翅膀,正奮力要從地上爬起來,威爾必須抓住不放,不然他就會完全脫身了。巴魯克跳過來幫忙,把襲擊者的頭強行向後摁了又摁。
「不!」巴爾塞莫斯又喊道,「不!不!」
他撲到威爾身上,搖他的胳臂,搖他的肩膀,搖他的手。襲擊者又想喊叫,但巴魯克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空中傳來深沉的震顫,像一個威力巨大的發電機,幾乎低沉得聽不見,但它震撼著空氣中的每一個原子,震撼著威爾的骨髓。
「他來了——」巴爾塞莫斯幾乎是哭著說。現在威爾的確感受到了他的一些恐懼。「求你啦,求你啦,威爾——」
威爾抬頭望去。
雲正在散開,穿過那深黑的裂縫一個人影飛速而下:開始時很小,但隨著他一秒一秒地接近,那東西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嚇人。他徑直衝他們撲來,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惡意。威爾敢肯定他甚至可以看見他的眼睛。
「威爾,你必須這樣做。」巴魯克急切地說。
威爾站起來,心裡想說:「抓緊他。」但就在這句話鑽進腦海的那一剎那,那個天使便軟塌塌地倒在地上,像霧一樣融化散開,然後就不見了。威爾四處張望,感到自己很傻,彷彿天旋地轉。
「我殺了他嗎?」他顫巍巍地問道。
「你是逼不得已啊,」巴魯克說,「不過現在——」
「我討厭這樣做。」威爾情緒激動地說道,「真的,真的,我討厭這種殺戮!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
「我們得走了。」巴爾塞莫斯怯怯地說道,「快點,威爾——快點——我求你啦——」
他們倆都怕得要死。
威爾用刀尖在空氣中探測:任何世界,只要能脫離這個世界就行。他迅速地割去,然後抬頭一望:從天而降的那個天使已只差幾秒鐘的距離,他的表情令人恐怖。即使從那個距離,在那麼緊急的一剎那,威爾仍感覺自己被某種巨大、殘酷和無情的智慧里裡外外地搜索和沖刷了一遍。
更有甚者,他手裡握著一把長矛——他正舉起長矛準備投射——
就在天使止住飛行,站直身子,胳臂甩到後面準備投擲那個武器時,威爾跟著巴魯克和巴爾塞莫斯穿過去並隨手關上了窗戶。當他的手指將最後一寸窗戶合上時,他感覺到空氣一聲震蕩——但一切都過去了,他安全了:那是在另外那個世界本來會穿透他身體的那支長矛。
他們來到了一個沙灘上,天空有一輪皎潔的明月。靠近陸地~點長著巨大的像蕨一樣的樹木,矮矮的沙丘沿著海岸延伸好幾英里。天氣又炎熱又潮濕。
「那是誰?」威爾顫巍巍地直視著兩個天使問道。
「那是梅塔特龍,」巴爾塞莫斯說,「你本來應該……」
「梅塔特龍?他是誰?他為什麼要攻擊我們?不要對我撒謊。」
「我們必須告訴他,」巴魯克對他的同伴說,「你早就應該告訴他。」
「我是早該告訴他。」巴爾塞莫斯同意道,「但是我當時在生他的氣,在為你擔憂。」
「那就現在告訴我吧。」威爾說,「而且記住,不要告訴我該幹什麼,這是沒有什麼用的——這些我都不在乎,都不。我只在乎萊拉和我的母親。」他補充道:「這就是所有這些被你稱作過分精細的揣測的原因。」
巴魯克說:「我想我們應該把我們的信息告訴你。威爾,這就是我們一直在找你並且要帶你去見阿斯里爾勛爵的原因。我們發現了王國——權威者的世界的一個秘密——我們必須與他分享這個秘密。我們在這兒安全嗎?」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沒有路出去嗎?」
這是一個不同的世界,一個不同的宇宙。
他們站立其上的沙子很軟,附近沙丘的斜坡很誘人。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好幾英里,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那就告訴我吧。」威爾說,「跟我說說梅塔特龍,說說是什麼秘密。為什麼那個天使叫他攝政者?權威者是誰?是上帝嗎?」
他坐了下來,兩個天使也跟他一起坐了下來,月光下他們的形狀比他以前任何時候見過的都更清晰。
巴爾塞莫斯平靜說道:「權威者,上帝,創世主,大人,耶和華,埃爾,艾多奈,國王,父親,主——這些都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字。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創世主。他像我們一樣只是一個天使——第一個天使,這倒是真的,最強大的,但他像我們一樣是塵埃形成的,塵埃只是物質開始了解自己時所發生的事情的一個名字。物質熱愛物質。它想對自己有更深的了解,於是就形成了塵埃,第一個天使是從塵埃中凝練而成的,權威者就是開天闢地的第一個。他告訴後來者是他創造了他們,但這是一個謊言。一個後來者比他聰明,她發現了實情,於是他把她流放了。我們現在仍在為他服務,權威者仍然統治著他的王國,梅塔特龍是他的攝政者。
「至於我們在雲山中發現的事情的核心我們不能告訴你,我們已經發過誓第一個聽到這個的人應該是阿斯里爾勛爵本人。」
「那麼,你們能告訴我多少就告訴我多少吧,不要把我蒙在鼓裡。」
「我們找到了雲山。」巴魯克又接著說:「很抱歉這些詞我們用得太隨意。它有時被叫做戰車,不固定。你瞧,它竄來竄去,所到之處就是王國的心臟。他的城堡,他的王宮。當權威者年輕的時候,城堡是被雲環繞著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把雲越來越厚地包圍在他的周圍,好幾千年都沒有人看到過它的頂峰了,所以現在人們把它叫做雲山。」
「你們在那兒發現了什麼?」
「權威者本人住在山的正中間的一個房間里。儘管我們可以看見他,但是卻無法靠近。他的權力——」
「他已經將他的大部分權力授權給梅塔特龍,」巴爾塞莫斯插嘴道,「你已經看到了他的樣子。我們以前也從他那兒逃脫過。現在他又看見了我們,更有甚者,他還看見了你,看見了那把刀子。我說過——『』
「巴爾塞莫斯,」巴魯克溫和地說,「不要責備威爾,我們需要他的幫助,他不應該為不知道我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才發現的事情而受到責備。」
巴爾塞莫斯別過頭去。
威爾說:「這麼說你們不準備告訴我你們的秘密?好吧,那就告訴這一點吧:我們死了以後會怎樣?」
巴爾塞莫斯吃驚地回過頭來望著威爾。
巴魯克說道:「唔,是有一個死人的世界。它在哪兒?那裡發生什麼事情?這誰也不知道。我的靈魂,感謝巴爾塞莫斯,從來沒去過那兒。我現在就像巴魯克以前的靈魂,死人的世界對於我們來說只是漆黑一片。」
「那是一個俘虜營,」巴爾塞莫斯說,「權威者在早年的時候建的,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呢?到時候你會看到的。」
「我父親剛剛去世,就是因為這個。如果他沒有被殺死的話,他本來會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的。你說那是一個世界,你的意思是說那是一個像我們這樣的世界或宇宙?」
巴爾塞莫斯望了一眼巴魯克,巴魯克聳了聳肩。
「死人的世界里是什麼樣子呢?」威爾繼續問道。
「很難說。」巴魯克說,「有關那兒的一切都是秘密。甚至連教會都不知道。他們告訴信徒們將來會住在天堂,但那是謊言。如果人們真的知道……」
「我父親的靈魂去那兒了嗎?」
「毫無疑問,在他以前死去的千千萬萬人也都如此。」
威爾覺得自己的想像力在顫抖。
「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去找阿斯里爾勛爵,告訴他你們的那個巨大的秘密,不管那是什麼秘密。」他說道,「而是要來找我?」
「我們不敢肯定他會不會相信我們,」巴爾塞莫斯說,「除非我們帶給他一些證據,證明我們是出於好意。我們只是兩個在他所對付的勢力中的低級天使——他為什麼要拿我們當真呢?但是,如果我們能夠把刀子以及刀子的主人帶到他那兒,他也許會聽。這把小刀是一件強大的武器,有你站在他那一邊,阿斯里爾勛爵會很高興的。」
「哦,對不起。」威爾說,「但這話聽起來沒有說服力。如果你們對自己的秘密有信心的話,去見阿斯里爾勛爵就不需要借口。」
「還有一個原因。」巴魯克說,「我們知道梅塔特龍會來追殺我們,我們想確保小刀不落入他的手中。如果我們能夠說服你先去見阿斯里爾勛爵,那麼至少——」
「噢,不,我才不會呢。」威爾說,「你們不是使我更容易而是更難找到萊拉。她是最重要的,你們卻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可沒有。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留下,你們自己去找阿斯里爾勛爵?讓他聽你們的,你們飛過去比我走路會快得多。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先去找萊拉。就這樣,去吧,別理我。」
「但是你需要我們,」巴爾塞莫斯生硬地說,「因為我可以假裝是你的精靈,不然,在萊拉的世界里你會很顯眼。」
威爾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站起身,穿過又軟又深的沙子走出去二十來步,然後又停了下來,因為天氣出奇的炎熱潮濕。
他轉過身來,看見兩個天使緊湊在一起交談。然後他們走到他面前,一副謙恭和不好意思的樣子,但也趾高氣揚。
巴魯克說道:「我們很抱歉。我一個人繼續去見阿斯里爾勛爵,把我們的信息告訴他,並請他派人幫你去找他的女兒。如果我導航準確的話,我要飛兩天的時間。」
「我同你待在一起,威爾。」巴爾塞莫斯說。
「那就謝謝了。」威爾說。
兩個天使擁抱了一下,然後巴魯克伸出雙臂抱住威爾,吻了吻他的雙頰。他的吻像巴爾塞莫斯的手一樣輕飄飄、涼颼颼的。
「如果我們繼續朝萊拉進發,你會找到我們嗎?」威爾說。
「我永遠不會失去巴爾塞莫斯的。」巴魯克說著,後退了一步。然後,他躍入空中,飛速衝上天空,消失在散落的星群中。巴爾塞莫斯既絕望又不舍地目送著他。
「我們是在這兒睡覺,還是繼續往前走?」他終於轉身對威爾說道。
「在這兒睡覺。」威爾說。
「那就睡吧,我會注意有沒有危險的。我對你太粗暴了,都是我的錯。你肩負最大的責任,我會幫助你,而不是責備你。從現在起我會盡量對你好一點。」
於是,威爾在溫暖的沙子上躺了下來,他認定天使就在附近某個地方站崗,但那並沒有給他多少安慰。
會將我們帶出這兒的,羅傑,我發誓。而且威爾會來的,我敢肯定他會的!」
他不明白,他攤開蒼白的手,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那是誰,他不會來這兒的。」他說,「如果他來了,他不會認識我。」
「他會來救我的,」她說道,「我和威爾。噢,我不知道怎樣辦,羅傑,但我敢發誓我們會幫忙的。別忘了還有其他人站在我們這一邊,有塞拉芬娜和埃歐雷克,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