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的血祭
進度條閃著刺眼的紅光,正從屏幕左側高速地向著右側推進,胚胎孵化率瞬間突破了60%。諾瑪搶修的初步結果是,監視海底的聲吶重新和本部建立了聯繫,但數據一過來孵化率就開始飆升。
「不可能!比格陵蘭的孵化更快!快十倍!龍類出現了!回收安全索!回收安全索!」明知道通訊中斷,施耐德還是下意識地對遠在地球另一側的源稚生喊話。
十一年前的恐怖記憶再一次籠罩了他。就像是宿命一樣,無論他作了多麼充分的準備,龍的陰影還是纏上了他。無人應答,孵化率突破90%,心跳頻率加速到每秒鐘400次,中央控制室里充斥著狂躁的心跳聲。古龍胚胎隨時都能突破束縛,偏偏在這個時候無法連接輝月姬系統,施耐德只能眼睜睜看著孵化率跳躍著上升,98%……99%……100%。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它完成孵化了!再也沒人能阻擋它!」施耐德輕聲說。
多年來格陵蘭冰海事件一直是他的噩夢,現在噩夢又一次變成了現實。門開了,胚胎孵化,人類在深海中和未知的生物對峙,無從掙扎,只能等待被捕食。
「不,它還在繼續!」曼施坦因說。
大屏幕顯示胚胎孵化率還在上升,120%……150%……190%……240%……
「這是怎麼回事?胚胎孵化率怎麼可能超過100%?」
施耐德冷汗如潮湧:「如果那裡不止一個活的東西,心跳信號疊加在一起,孵化率的上限就會提升。這是計算方法的瑕疵,如果有100個龍類同時蘇醒,上限就是10000%!」
這時胚胎孵化率的讀數已經衝破了8400%。
熔岩河上捲起了層層疊疊的海浪,這些黏【文、】稠的岩石溶液流動極【人、】其緩慢,十幾米高【書、】的浪花在水中能夠定【屋、】型十幾秒鐘,然後浪花的形狀才坍塌,數以百噸計的岩漿重新拍打在岩漿河上。熔岩的光亮因此大盛,照亮了廢墟的每個角落。隨著廢墟的搖晃,數以百萬計的肺螺脫落,伴隨著黏稠的血絲。暴露出來的並非愷撒小組想象的巨艦,而是難以描述的異形物體,它足有百米長,半截插入海床,半截被肺螺層層包裹,暴露在地面上的一半是午餐肉一樣的顏色,密布著類似肌腱和筋膜的結構,還輕微地蠕動,肺螺們就是用口器咬進這個巨物的身體里,不斷地進食、不斷地交配繁殖。它的表面裂開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還能看見殘存的肺螺緊緊地吸在傷口深處。
「媽媽媽媽媽媽……」路明非說,「媽的!」
「難道是胚胎?」愷撒也驚呆了。要是胚胎的長度就過百米,這條古龍成年之後豈不是有幾公里長?暴雨般墜落的肺螺阻擋了他們的視線,他們看不太清楚。
「不,」楚子航低聲說,「是列寧號,你們仔細看海床,能看出它從高處墜落的痕迹。」
以那東西為圓心,建築物一圈圈反向坍塌,說明它確實是以驚人的速度和自重墜落在海床上,引發了衝擊波。它暴露在外的部分有80米長,寬度大約25米,隱約是破冰船的船形。只是它的外觀徹底改變了,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這東西都會誤以為它是個巨型生物而不是沉船。
「這東西還在動!跟胚胎有什麼區別?破冰船懷孕了么?」路明非被眼前的一切驚得目瞪口呆。
「沉船被胚胎佔據了,胚胎把鋼鐵轉化為它的一部分了!」楚子航說,「仔細看!沒有被肉質覆蓋的部分,鋼鐵中能看到血管的痕迹!」
「我靠古龍能有這種功能么?它是要把破冰船吃下去進化成破冰船獸么?」路明非說。
「不,我想那胚胎其實已經死了。」愷撒低聲說。
「它分明還在動還在動!它的血管在跳動!幼龍一定在船艙里啊老大!」
「它還有生命力,但它已經不可能孵化了。有人殺了它,用它作為祭品。」愷撒說,「你們看下面。」
"路明非和楚子航從下方的觀察口看出去,在肺螺堆積的地方,列寧號生出粗大的血脈貫入海床,血液從列寧號流向整座城市,似乎是滋養這座死城的泉水。隨著震動的加劇,海床正在開裂,黑色的縫隙中都是黏稠的黑色血漿。鍊金術方面他們三個都只是入門級別,但誰都看得出這是類似黑魔法祭祀的血腥鍊金術,列寧號中流出的龍血灌溉著這座古城,這座搖晃的古城似乎正在蘇醒!他們的敵人不是胚胎,而是這座死去了很多年的高天原,神話說這裡曾居住著神族,而昔日的神們即將醒來。
什麼東西需要用一條古龍的血去祭祀?龍血哺育出的是什麼魔鬼?
「真悲哀啊,高高在上的王,在更強大的王面前終究也只是血腥的祭品。」酒德麻衣站在迪里雅斯特號的頂部,無聲地嘆息。
她釋放了冥照,離開迪里雅斯特號,游向列寧號的殘骸。此刻這艘被肉質包裹的巨艦正在枯萎,不知名的力量正吸干它的血液,這座城市正在醒來,它瘋狂地吸吮著極品的汁液。血管幹癟下去,肉質的表面開裂,黏稠如糖漿的血在海水中下墜,猩紅的血絲黏附在迪里雅斯特號的外殼上。迪里雅斯特號距離列寧號的殘骸只有不到200米,酒德麻衣遊動的速度堪比一尾旗魚,她到達了列寧號的側面,貼著船身上浮,所有舷窗中都伸出肉紅色的觸手,就像是人的手臂被砍斷之後傷口生出的肉芽那樣醜陋。愷撒沒有猜錯,這條龍在胚胎階段就被剝奪了腦部,現在它只是一個流著龍血的祭品,因為血統的緣故它不會徹底死去,只會不斷地生長,不斷地給這座城市輸血,肺螺們也品嘗它的血液而成為龍族亞種,海生動物又因為使用肺螺而進化,而曾經高高在上的龍族王者現在的地位不過是提供營養的胎盤而已。
酒德麻衣從一個舷窗中伸手刺入,如同刺穿敗革。她切斷了一根肉芽,從舷窗中潛入列寧號。
源稚生登上須彌座的最高處,四面八方的探照燈打在他身上,風組的直升機群、火組的水警船群、林組的漁船群都圍繞著山組所在的這座浮動平台。直升機拉開了艙門,船頭站滿了黑衣的年輕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源稚生,成千上萬的雨滴反著光,黑色的長風衣舞動,源稚生彷彿站在光雨中。
「諸君!」他四下環顧。聲音在海面上遠遠地傳播出去,六座浮動平台都在播放他說的話。
「拜託了!」他深深地鞠躬。
他本該說出激蕩人心的誓師辭,但他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這一切都太沉重了,幾乎要壓垮他。蛇岐八家的歷史,埋葬神的海底城市,消滅猛鬼眾的雄心,終結暴力的理想,此時此刻全都扛在他一個人的肩上,但他這隻負重的平塔島象龜已經很累很累了。雄心壯志、熱血,或者對權力的追求都不是他這麼做的原因,他背著這個沉重的大山往前爬,只是因為他是只負重的象龜。象龜就是這樣,只知道爬,卻無法翻身卸下背上的負重。
今夜註定是流血之夜,誰都不能置身事外,就讓它開始吧,腥風血雨將從這裡刮向日本海岸。
「哈伊!」數千人一齊鞠躬。
船上的偽裝都被揭去,三聯速射炮、大口徑對艦用機槍和魚雷發射管都暴露出來,漁船群以螺旋形布下深水炸彈,這些炸彈會自動懸浮在水深100米的海域,形成完備的防禦網。它們最初設計的目的是用來埋伏小型潛艇,但現在它們會被用來攔截更危險的東西。蛇岐八家旗下的重工企業原本就是承接著日本自衛隊的先進武器設計和製造,如果不怕法律制裁,他們隨時隨地都能武裝起一支軍隊。這些武器裝填了特製的彈藥,子彈和炮彈的彈頭中是液態汞,擊中目標之後會釋放出大量的汞蒸氣,魚雷彈頭上繪製著複雜紋路,這些煉金彈頭爆炸時會釋放出足以切開龍類身體的碎片。源稚生自己則扛起重型狙擊步槍,雖然相比直升機和船上的裝備,這支狙擊步槍的殺傷力不算什麼,但既然是沒有人能置身事外的戰爭,那麼他不願意躲在須彌座的深處。
櫻走到源稚生背後:「極淵中發生3.2級輕微地震,神葬所正在蘇醒。」
「祖先們果真沒有徹底死去啊。」源稚生輕聲說,「這些年他們無時無刻不想逃離禁地重新回到人世間吧?」
「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櫻說,「我們已經作了完全的準備,我們還有繪梨衣小姐。」
「從神葬所上浮到海面還有一些時間,你去休息一下吧。我繼續跟下潛小組通話。」
「諾瑪系統不斷地唿叫輝月姬系統,輝月姬正用各種方法偽裝在檢修中,短時間內施耐德沒法確定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他總會反應過來。」
「已經不重要了,今夜過後,蛇岐八家和秘黨的聯盟就結束了。一個小時之內阻止他和迪里雅斯特號建立聯繫就好了。」
「明白。」
「櫻,你還記得櫻井明么?」源稚生轉過身來。
櫻有些錯愕,但很快就恢復了冷漠,微微點頭:「記得。」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是自己動手抹殺他,而是命令你去做,你能坦然地切開他的脖子么?」源稚生點上一根柔和七星,「利用他對你的信任殺死他,做得到么?」
「做得到。」櫻輕聲說。
「怎麼做到的呢?」
因為相信您。無論武士還是忍者,如果失去了可以信賴的人和理由,道也就不復存在。「櫻說,」相信您,這是我的原則。"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謝謝你櫻,你有時候真是太聰明了。」他伸手摸了摸櫻的頭,轉身沿著須彌座頂部的欄杆漫步,眺望著波濤起伏的海面。
「情況太複雜了!這事情我們搞不定,還是讓執行部派更有經驗的人來吧!」路明非大聲說,「廢墟下面到底是什麼東西,數量有多少,我們都不清楚。我們手裡現在就一枚硫磺炸彈算個武器,搞屁啊!往哪兒打我都不知道。」
「見鬼!硫磺炸彈確實對付不了那麼多目標!」愷撒看著聲吶上密密麻麻的紅點。
「在這種情況下硫磺炸彈已經沒用了,唯一的解決方案是引爆核動力艙。」源稚生說,「家族通過越洋電話和施耐德教授研究解決屍守的方案,目前唯有核爆才能清除所有目標。」
說得那麼輕鬆!核爆?這方案真的是執行部制訂的而不是裝備部制訂的么?核爆的話我們怎麼辦?"愷撒吃了一驚。
「你們有時間撤離。時間有限,聽我說,核動力艙在常規狀態下是不會爆炸的,要引爆它的話,必須讓中子密度超過閾值,換句話說,就是讓核動力艙過熱。」源稚生說,「你們激活核動力艙,令它過熱之後立刻上浮,我會用安全索把你們釣出水面,上浮的過程我們可以縮短到半個小時。當核動力艙爆炸的時候,你們離爆炸中心已經有四公里遠,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有很大的生還機會。」
「不是說核動力艙爆炸會掀起海嘯和海底地震么?」路明非說,「都海嘯了還有什麼生還機會?連油輪都能被海嘯卷進海底,深潛器這種小東西怎麼逃得掉?」
「沒有那麼誇張,那只是一個小型的核動力艙,它在海底爆炸的衝擊波甚至無法到達海面!」源稚生說,「快!按照我說的做,核動力艙的控制電路可以充當引爆電路,你們所要做的只是激活它,然後把它從上方投下去!你們只有冒這個險,讓屍守群衝出地面就來不及了,它們的速度會遠比深潛器快!」
「屍守?屍守是什麼東西?」路明非問。
「傳說中的東西。龍類的屍體死後很多年都不會腐化,龍族用鍊金術炮製同類的屍骸,用它們充當城市的守衛者。這是禁忌的技術,直到古埃及的時候人類還試圖重新用這種技術炮製法老和貴族的屍體,試圖令他們不朽,但他們只是能夠保存屍體,卻未能保存神經和肌肉的活性,所以他們無法製造出真正的行屍。」愷撒說,「如果這是龍族的城市,那地基中間一定垂直地埋葬著屍守。胚胎的血讓它們蘇醒了,該死!一定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列寧號帶著胚胎沖入這片廢墟就是要激活這個古城!」
「媽的媽的媽的!」路明非目瞪口呆,「這情節已經開始神開始自行發展了啊!我本來以為我們只是要出演探險劇,後來發現是科幻劇,現在已經進入殭屍片的領域了!可有沒有考慮一下主角的感受啊!如果早知道是殭屍片就不該駕駛什麼深潛器來,就算不給我們配備EVA,好歹也加裝魚雷和機槍啊!」
「能供你吐槽的時間不多。」源君說得對,如果不解決掉屍守的話,我們也沒有什麼機會逃離,目標太多的話硫磺炸彈顯然是沒用的,威力足夠的只有核動力艙。"
「如果施耐德教授也是這個意思的話,我們沒什麼選擇,」愷撒說,「楚子航,你負責激活核動力艙,我駕駛深潛器,我們在列寧號的上方把核動力艙投下去,然後立刻上浮!」
「那我呢?我做什麼?」路明非問。
「沒什麼事情需要你做,錄一段音頻吧,如果我或者楚子航操作失誤,讓源君把音頻當作遺書。」愷撒的雙手高速地在儀錶台上跳躍。
按照源稚生的計劃,是用安全索把深潛器強行吊出水面,上浮八公里卻只用半個小時,而按照正常的流程上浮,他們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上浮速度增加三倍,壓力變化也就快了三倍,這對深潛器的外殼和管道閥門是巨大的考驗,愷撒正調試這台傳奇的設備,以確保它的所有系統以最好的狀態運轉。楚子航已經接入了核動力艙的電控系統,他命令核動力艙從反應爐中抽回全部鎘棒,沒有了吸收中子的鎘棒,反應爐中的中子密度直線上升。電路系統立刻報警,這不是核動力艙的正常運轉模式,但楚子航要的就是它過熱。
「愷撒,密碼!給我密碼!」楚子航大聲說。
「用不著密碼!密碼是用來啟用強動力源的,你現在是暴力破解核動力艙的安全保護,暴力破解要什麼密碼?」愷撒說,「而且我剛才輸了好幾遍都沒輸對,現在我也沒把握猜出正確的密碼。」
密碼不是你自己設置的么?你怎麼會忘記?"
「設置密碼是在那個喝了酒的晚上,我當時記得我把諾諾的生日設成了密碼,但現在怎麼輸都不對,無論是年月日的排序還是日月年的排序都不對。」
「這種密碼也太好猜了吧?」
「強動力源的密碼原本就是個確認步驟而已,誰會偷偷潛入迪里雅斯特號玩強動力源?蛇岐八家有幾十個人晝夜不停地守著它。」
「成功了!我跳過了密碼步驟,核動力艙正在過熱,隨時可以投擲。」楚子航把鎘棒的狀態設置為鎖死。
「好極了好極了!現在準備起航!」愷撒把弱動力源的輸出閥門推到最大,鋰電池組以最大功率向螺旋槳提供能量,所有的氣密艙都排出海水。深潛器開始上升,海底的潛流已經很混亂了,愷撒竭力穩定住這台機器,它向著四面八方噴射空氣來穩定自身,管道中氣體高速流動吹出風笛般的聲音。路明非和楚子航用安全帶把自己死死地扣在座椅上。
「諾諾,這是我的第一版遺書,很大的可能它會在半個小時之後被刪除,但如果你聽到這段錄音,那說明這份遺書不幸地生效了。」愷撒的聲音低沉。
路明非一愣,忽然明白愷撒正通過通訊頻道錄製遺書。
"雖然求婚了,卻始終沒有帶你回家見過我的家人,也許會給你留下誠意不夠的感覺。但我的家人都是一幫混賬,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一輩子別見他們。我聽說你的家人也都是混賬,所以我也沒有要求去見他們。但如果你願意讓我跟他們碰面,我心裡其實是非常願意的。我考慮過要表現得像一個中國式的女婿一樣,跟他們討論一下中國文化什麼的,我也可以穿著唐裝提著火腿、雞蛋和各種食材當禮物,雖然說真的那在我看來要多蠢有多蠢。
「說真的我有點婚前恐懼症。我的同學都說女人結婚了就變了,只需要經過一場婚禮她們就會一夜之間從蘿莉變成大媽。但是在我心裡你天生就是個御姐,從未蘿莉過,所以也許不會變成大媽。不過我還是有些恐懼。我得說實話,你不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孩,在這一點上我沒有說真話。我前一個愛過的女孩是在高中時代,現在是英國王室第三順位繼承人的未婚妻,她沒有一點能比得上你,但我得說我覺得不安就是因為她。我開始對她覺得厭倦是因為我有一天忽然發現我徹底地了解了她,跟她吃飯的時候我盯著她的嘴猜測她接下來會說的話,每句話我都猜中了。我知道了她對珠寶的品位,也了解了她心目中的上流社會,我和她一起站在牛津滿是餐館的小街上,我能猜出她會選擇哪家賣淡啤酒和安格斯牛肉漢堡的店,我甚至知道她跟我吃飯的時候起身說要去洗手間十有八九是打電話催管家匯款,她總是把賬上的錢花得分文不剩。」
迪里雅斯特號在潛流中掙扎,螺旋槳發出卡住的嗒嗒聲,但路明非的注意力都在愷撒口述的遺書上。
"其實你也總會把賬上的錢花得一分不剩,但我卻從沒有因此覺得有什麼不舒服,我期待你來問我借錢或者乾脆搬到我租的公寓去,可你從來不問我,你寧願只吃湯罐頭支撐到下個月家裡給你匯款。你做的一切事情在我看來都有意思,我跟你一起在街頭,猜你會選哪家餐館,可我從來猜不中,越猜不中我越想猜。你是我這一生想挑戰的最高成就,因為我從來沒有了解你的全部,你是個巫女,你有無數種可能。我其實是恐懼我們結婚之後你對我而言就再也沒有秘密了,我會像了解那個女孩一樣了解你,不知什麼時候就厭倦了。
"為了克服恐懼我想了很多的辦法,甚至打電話給我的心理醫生。但心理醫生說他作為一個結婚多年的老男人,經驗就是無論如何你總有一天會厭倦自己的妻子,你跟不跟她離婚只取決於你的耐性而不是愛情。但我不想厭倦你,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美好得就像光,如果你因為跟我在一起而暗淡,這是對光的侮辱。雖然這麼恐懼但我還是在籌辦我們的婚禮,我沒有提前告訴你,因為最近一直聯繫不上你。我希望你在知道我的恐懼和猶豫之後依然願意跟我一起說『Ido』,然後走遍世界去舉行我們那個長達一年的婚禮。可是如果你在我面前,我又無法對你說這些,而如果你聽到了這段錄音我又已經死了。所以這是個悖論。
「我知道你們中國人有冥婚的習俗,但我不希望你搞這種可笑的事,當然我清楚你是不會這麼做的,所以你才會是我喜歡的女孩。但我已經付了錢預訂了婚禮服務,我覺得你也可以別浪費它,請代替我環遊世界吧,如果你願意的話,帶一件紅色的男式唐裝,在你在斐濟的小島上看落日的時候把它曬在旁邊的晾衣繩上看著它在空中飛舞,想象我和你一起在那裡看落日。如果世界上真有靈魂什麼的,那時的我就會克服恐懼滿心歡喜,因為我把最好的時間留在了你的記憶里,而我永遠不可能厭倦你。愛你的愷撒-加圖索,於日本海溝深處。」
迪里雅斯特號終於掙脫了潛流,它進入了上升水流,如同一隻振作起來的飛鳥扶搖而上。
「我聽說你私下裡寫過一本書還上了《扭約時報》的暢銷書榜?」楚子航淡淡地說。
「《DragonRaja》,現在還排在第三名,我計劃在完成這項任務之後推出系列的第三本。我是說如果我活下來的話。」愷撒說,「你們能不能別無聊到偷聽別人的遺書。」
「我知道這不太禮貌,但你的文筆確實很好,雖然你的中文用詞有時候不準。」
「要追中國女孩不努力學習中文怎麼行?楚子航你不想也錄段錄音么?或者你們中國人覺得留遺書是不吉利的事?」
「我已經錄了,沒在公共頻道里,所以你們沒聽到。」楚子航說,「很短,可以回放給你們聽。」
他按下回放鍵:「爸爸,當你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請勿追查我的死因,因為不會有結果也不重要,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人逼迫我。請照顧好媽媽,不要讓她太難過。我知道媽媽和你有過協議為了我不生孩子,但以你們的年紀生育應該不成問題,生個孩子會讓她和你都更開心。這些年謝謝你的照顧,我知道你為我驕傲。」
「你的遺書居然是留給繼父而不是你媽媽?」愷撒說。
「其實沒什麼想跟媽媽說的,她沒有血統,不會明白我們做的這些事。說些煽情的話只會讓她反反覆復地聽來難過而已。」楚子航說,
「我繼父是個很理性的人,他會想辦法勸說媽媽再生個孩子。那樣他們都不會寂寞了。」
「想到有人會取代自己的位置,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自己不會難過么?」路明非覺得有點心酸。
「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也沒什麼好難過的。」楚子航淡淡地說,「路明非你要不要錄音?」
「想過要錄,可是沒想明白要錄給誰聽。」路明非抓抓腦袋。
源稚生叼著煙捲靠在欄杆上,默默地聽著海底深處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