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
關飛渡一時之間,還未感覺到痛楚,只感到憤怒、悲恨與難過。眾人也都靜了下來。
李惆中用手一捺,在關飛渡頷下抹了一條血痕,得意地道:「怎麼樣?現在落到我手裡了罷?」還要說下去,忽給關飛渡深痛惡絕的眼神懾住,一時說不下去。
隨著便是那女子一聲充滿哀傷、心痛的輕呼。
言有義忽然叫了一聲:「公子,殺了他,快1」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
李恫中一錯愕間,關飛渡碎然揚起手掌,他唯一剩下的一隻手,一拳就向李恫中臉部揮去!
李惆中武功並不好,但關飛渡這一掌也全無章法可言,李惆中情急間揮劍一架,關飛渡也沒有縮回左拳。
拳「砰」地擊中李惆中臉部,李恫中鼻血飛濺,往後飛跌了出去,他的劍也穿在關飛渡的的手臂里!
那女子恨叱一聲,撲到關飛渡身前,舞劍捲起狂花,把要撲過來的言有信與言有義逼了出去。
關飛渡已開始感覺得椎心刺骨的疼痛,啞聲道:「你走,你們快走」
女子的劍揮得更緊,女子不住地回頭看關飛渡:「我不走,不走,要走,一起走」
暮地,李惘中怪叫一聲。
聲音軋然而斷。
他中了關飛渡一拳,本來一直往後跌去,不容易才站住了身子,突然間,胸前凸露了一截帶血的刀尖。
李惘中怔了怔,不敢相信這是個恐怖而絕望的事實,才叫出聲來,便已氣絕。
在背後刺他一刀的人是唐肯。
唐肯的武功,比起那些勁裝漢子,也不會好到那裡去,他武功在這些人中並不特出,又不知如何跟這班援手配合,只好獃在那裡,看瞬息數變,觸目驚心,直至李惘中卑鄙暗襲斬掉關飛渡一隻手,唐肯血氣沸騰,往上直衝,再也憋不住,地上抄了一把刀,見李惘中恰好飛跌而來,一手抓住穩下,再一刀就搠了過去。
這一刀,把李惘中穿心而過,立斃當堂。
李惘中一死,在場的人,無有不怔住的。
半晌,言有義症聲道:「你!」
言有信試著叫了一聲:「公子」
唐肯鬆了手,李惘中連人帶刀趴了下去,這時,准都可以看得出李惘中已然死了。
唐肯也感覺到自己一時憤怒,雖是做了一件痛快事,擔卻是錯事。
這些人中,最尊貴的是這個惡少,武功最弱的也是此人,照理應該挾持著他,讓大家得以平安離開這兒的!
自己卻把他一刀殺了!
唐肯看著地上的死人,鮮血迅速地染紅了一大片白地毯,漫延到自己腳下,他忍不住退了一步;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他竟會親手殺了黑自兩道無人不賣帳,陝西省高官,青田縣縣大爺的獨子!
關飛渡忽喝了一聲:「一定要把他救走!」他這句話是對女子說的,那女子愕了愕,才意會到話中的「他」是指誰。
關飛渡一說完了那句話,臉上顯出了一個悲痛決絕的神情,澀聲叫了一句:「保重,快走!」突把頭二擰,左時一擰,盡餘力急射而出,「砰」地頭撞牆上!
一時鮮血飛濺,女子和數名大漢均不及搶救,紛紛驚呼:「關大哥!」
言有信、言有義這時一齊掠到李惘中伏屍處,帶起一陣罡風,唐肯本來張大了口,因心中極度的恐懼而大叫一聲,但都給勁風逼了回去。
那四名勁裝漢子見關飛渡一死,心都亂了,屋頂上又落下了一名精悍青年大漢:「丁姐,咱們?」
丁裳衣背向他們,跪在關飛渡屍首之前,雙礆冖微起伏著,顯然是在抽搐著。
言有信確實李惘中已回天乏術,臉色青白一片,疾站起疾喝:「殺無赦!」言有義卻閃身抄起落地上的那幅人皮畫。
那四名大漢手持兵器,嚴陣以待,隆牢頭奔出房去,大聲疾呼,這時丁裳衣忽然回頭,她回頭的時候,臉上本來還有淚痕,但在回首的剎那,她已經揮手揩去,她用低沉得像觸動傷痛最深處的語言道:「保護這個人離開!」
那持月牙鏟的大漢問:「大哥的遺體?」他本來是想把關飛渡的遺骸抱走、不料「哄」地一聲,丁裳衣縴手揮處,打出數點星火,一下於蔓成大火,把關飛渡的遺體烘烘地焚燒了起來。
那精悍青年詫異地呼道:「丁姊!」
丁裳衣起身,自地上抄起劍,說了一句:「人都死了。」已掠到唐肯處。
唐肯只覺眼前一花,一陣香風襲來,那女子已到了自己身前,唐肯只看到一張風韻楚楚的臉,有說不出的雅緻,道不盡的高貴,但再雅緻和高貴都掩飾不了,這女子眼神里刻骨銘心的痛苦,唐肯在這時分里怔了一怔,忘了自己正處於生死關頭,彷彿重見到一個親人,在自己身旁,剎那間的安慰和滿足,彷彿老人在死前見到最心疼的兒女到了床前。」
丁裳衣看也沒看他,疾道:「還不走?!」
言有義喝道:「截下殺人兇手!」
丁裳衣一扯唐肯,呼地一聲,紫雲般飛升上屋頂的破洞!
言有信、言有義、易映溪三人分三個方向同時包抄了過來,但使月牙鏟、鋸齒刀、流星錘的三名大漢各自兜截了過去,只有那精悍青年跟著丁裳衣和唐肯掠出屋頂。
丁裳衣足尖才沾屋瓦,彎聲四起,飛矢如蝗,自四面射到,丁裳衣忽卸下紫披風,卷舞兜迎,把箭矢都撥落,向屋瓦的破洞下叱道:「不可戀戰,快走」
她只說了幾個字,再沒有說下去。
因為她瞥見裡面的情景。
那一瞥當中,已經知道那三個好兄弟再也不可能走得了他們為截住言氏兄弟及易映溪的追擊正在拼出生命的最後一點餘力。
她跟下面的三名大漢正如已經伏屍在室里及牢中的三人一樣,都是情同手足的好弟兄,原本他們在下面拚死,她也不會獨活。
但她只瞥了一眼,立即下了一個決定:不管怎樣,一定要活出去。
她的劍突然不見了。
披風狂舞,像一朵失去控制紫色的迅雲,舒捲翻湧著,飄到官兵伏身之前,官兵拔刀相抗,在紫色祥雲中無處可襲,忽「哎喲」一聲便倒了下去。
當他們看見披風中露出一截紫藍色的劍尖之際,都已來不及相抗。
唐肯和英悍青年也在全力廝殺。唐肯已奪得一柄紅纓槍,青年拿的武器是銀棱,兩人並肩殺了出去。
丁裳衣披風過處,如摧枯拉朽,回首再把唐肯和青年身邊數名敵人刺倒,黑瘦子叫道:
「丁姊,西南方!」
丁裳衣一扯唐肯,往西南方掠去,在圍牆上、屋瓦上埋伏的七八名衙差,紛紛阻攔,唐肯正要動手,卻見眼前紫氣中隱現劍光,敵人一個個都倒了下去。
突然之間,丁裳衣的搶進陡止。
月色下,牆頭上,站了一個人。
乍眼間,看不清楚,還以為是一具殭屍。
唐肯怔了怔,再看才知道是言有信。
言有通道:「披風羅剎,放下劍,你不是我的對手。」
丁裳衣沒有答話。
她的劍已出手。
紫披風雲朵一般罩向言有信,劍尖在剎那間刺向言有信眉心穴。
言有信雙目平睜,一眨也不眨,待紫披風舒捲中木然不動,一挨劍尖突現,他的頭一偏,避過一劍。
丁裳衣一劍不中,義刺第二劍。
言有信也是凝目以觀,待劍尖刺出時,才退了一步,避過刺胸一劍。
丁裳衣的披風籠罩之下,等顯現劍尖時,已間不容髮,但言有信就在這千鈞一髮問避了開會。
丁裳衣的披風抖動,像玫瑰花蕾乍然吐綻一般,層層疊疊,往下罩落。
言有信雙眼發出幽異的藍光,定定的望著紫披風,不閃不躲。
紫披風罩下,並無劍光。
言有信全身已給紫披風罩住。
這時,丁裳衣倏然出劍,劍尖要穿破披風刺殺言有信。
言有信倏地出手,中指「拍」地彈在劍身上。
丁裳衣吃了一驚,右手穩住劍勢,左手一卷,紫披風緊擊言有信的脖於。
正在這時,下面呼喝連聲,易映溪揮舞巨斧,飛掠過來。
唐肯提著紅纓槍,舞得虎虎作響,可是逼近的衙役越來越眾,唐肯也越舞越吃力,彷彿是槍帶動著人,而不是人帶動槍。
丁裳衣心中大急。
忽聽罩在披風裡的言有信含混的道:「姑娘,先往內里闖,那兒是家眷居處,很少伏兵,到最高那閣樓才轉向西南,即可突圍。」
丁裳衣起先聽到言有信說話,怔了一怔,未能置信。言有信既然能發聲,那紫披風自然奈何不了他,最令丁掌衣惜愕的,倒是言有信的話。
言有信正在指示她一條出路!
只是言有信的話,可不可信?
丁裳衣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覺手腕一震,披風再也罩不住言有信,震揚開來,言有信忽「哎哎」一聲,自牆頭摔了下去。
丁裳衣眼角瞥處,百數十名衙役正蜂擁而出,再也不及思索,一拉唐肯,揮劍刺倒三四人,正想救那精壯青年,卻見青年已給易映溪纏上,知已無望,往內直掠!
這一下,丁裳衣不往外逃反往內闖,果令眾人驚訝,言有信在下面大叫道:「快,快去保護大人家眷!」
內圍的防守本就疏鬆,加上陣腳大亂,丁裳衣與唐肯很快就掠到了後園,瞥見最高的樓閣,即轉西南,沿圍請飛馳,遇到兩次阻擊,丁裳衣披風激揚,刺倒了三人,忽聽下面一聲嗯哨,一輛馬車,正在圍牆下等著!
馬車旁,正有兩個漢子,仰著脖於往上望。
還有一名老者,坐在馬車前,手裡執著鞭子,滿臉都是焦急之色。
三人一見丁裳衣,喜叫:「大哥呢?」
丁裳人搖了搖首,三人一起現出失望之色,其中一人,刷地掣出雁翎刀,往內就闖。
另一個粗眉但眼睛發亮的大漢一把抓住他,嗆喝道:「牛蛋!做什麼?!」
那叫做「牛蛋」的斯聲掙道:「別攔我,我替關哥報仇!」
丁裳衣忽覺後面風聲陡起,原來是那精悍青年喘氣休休的趕至,後面追著一大群人,為首的是易映溪,手中銀斧漾起燦光。
丁裳衣一躍而下,摑了牛蛋一巴掌,牛蛋一怔,丁裳衣低叱道:「你要報仇?你這是去送死!」那坐在轡上的老者叫道:「丁姑娘,快上馬車!」丁裳衣向唐肯、青年一招手,三人同時掠人馬車。
丁裳衣向那在外的兩個漢子喝道:「還不快進來!」
那粗眉大眼的漢子道:「人大多,馬跑不快,咱哥兒倆去引開追兵!」
丁裳衣深深的望了他們一眼。
她只望了一眼。牛蛋與粗眉大漢眼裡都透露了感情。丁裳衣一點首。
那御轡者立即吆喝一聲,四馬齊嘶,撤蹄急馳。
青年執住銀棱,臂額都是沾著汗滴和血水,躥到車后,抓緊車沿,雙眼直直的望著車外;唐肯也隨他看去,只見那些衙差已翻過牆來,四面八方也出現許多官兵,湧向那兩名留著的大漢。
那兩名大漢正各一、拍對方肩膀,往兩個跟馬車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很快的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跟其他許多黑點廝殺起來。
馬車賓士,風很猛烈,唐肯已經自由了,但他的心情依舊沉重。
丁裳衣坐在車內,背向二人,始終沒有說話;駕車老者的呼吆之聲,不斷傳來,也不知是在催馬速奔還是要喝出心中的鬱悶。
馬車賓士了一會,後面居然砂塵滾滾,有七八勁騎漸漸逼近。老者鞭響之聲更急,兩旁景物,越閃越快,馳入鎮中,路上行人慌忙走避,但老者在危亂中依然控縱自如,不但偌大的馬車沒有碰傷一人,連車身也沒碰撞過街邊的攤於。
後面緊追的馬匹,遭遇可就大大不一了,每逢彎角或陡然的窄路狹橋時,不是自己跌得個馬翻入卧,就是把行人撞倒,十分兇悍狼狽,只是其中有數騎,看得出來精悍好手,一面呼著:「別讓殺人重犯逃了!」一面鞭馬控轡直追。
忽然間,前面道旁躍出八九名衙差,拔刀喝道:「停車!下車!」
老者只望了丁裳衣一眼。
丁裳衣猶自沉思里乍醒,點了點頭。
老者低吟一聲,手一收緊,馬車漸緩,攔車的一名都頭攔身喝道:「統統滾下車來……」話未說完,老者長嘯一聲,長鞭半空速起四個鞭花,拍拍拍擊在四匹馬背上。
四匹烈馬,一齊蹄卷鬃揚,疾騁飛馳,那都頭走避不及,登時被撞倒,其餘兩三名衙役,也忙不迭的跑避。剩下三名衙役拔刀要斫馬,但見丁裳衣一揚手,細如毛髮的銀光一閃,已倒下了兩名,另一人手起刀未落,已給老者一鞭卷飛了斬馬刀。
馬車繼續前闖。
後面追得最貼近有三匹馬,馬上三人都英悍十分,其中一人張弓來射,但因馬上巔巔,難以瞄準,都給唐肯和青年撥落。
忽然,後面一騎,追上三騎,馬上的人彎弓搭箭,竟是言有義。
「嗖」地一聲,箭脫弩飛射,正好老者駕著馬車在此時轉了一個彎,這一箭勁力雖強,但卻在唐肯與黑瘦子二人之間穿了出去,射了空!
這一箭雖然射空,但一直飛出去,正好射向老者后心!
唐肯和青年都知道言有義的武功了得,見那一箭射空,自是誰都不去硬接,不料這一箭取的是老者背心,兩人均吃了一驚,一齊往內撲將過去。
兩人同時搶出,都是應變奇速,唐肯身形魁梧,勢較威猛,搶在前頭,但青年勝在伶俐,在唐肯腋下鑽出,一手抓住箭尾。
同時間,唐肯亦握住箭身!
兩人手指一觸及飛箭,只覺猶如碰沾炙鐵,但兩人救人心切,都不縮手,箭身強力反震之下,拍拍二聲,年輕人的無名、尾指指骨發出震裂的聲響,而唐肯悖強握住箭身,掌心也烙了一道血印。
不過兩人始終沒有放手,才截得下那一箭。
那青年臉色痛得發青,瞪了唐肯一眼:「好漢子!」
唐肯也悶哼一聲:「有種!」
英悍青年忍痛道:「叫什麼名字?」
唐肯道:「唐肯。」
精悍青年又白了他一眼,道:「豹於膽?」
唐肯反問道:「『閣下?」
青年人道:「許吉。」
唐肯一驚道:「『拚命阿吉』?」
丁裳衣忽道:「現在還不是敘談的時候。」她說話的聲音低沉,仍背著身子。
許吉即應道:「是。」與唐肯回身把守車后,才知言有義那箭射出,跨下坐騎竟被生生壓斃,坐騎萎倒,言有義己飛上另一騎,一掌把馬上捕快推了下來,不過,這樣己是慢了一慢,老者熟練卓越的御馬術已把這些人拋離了一段路。
只聽那老者一面在大街小巷左穿有插,一面疾問:「要出城還是回巢?」
丁裳衣只略想了一想,即答道:「回巢。」
老者嘶嗚一聲,策馬又轉了七八個彎,忽向丁裳衣作了一個眼色,齊喝一聲:「起!」
飛身掠入一家大宅里。
唐肯一怔。許吉一把抓住他,也向大宅圍牆上躍去。那馬似通人性,繼續拉著車蓬往不遠處的城門疾馳。
這時,城門口已把滿了官兵,以致唐肯在大宅飛檐上才張了一張,也可以感覺「插翅難飛」這句話之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