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元丹

這幾日的天氣一直不好，灰灰濛濛的天色，又有雷響，一陣接著一陣，卻不掉下雨來。幾支小蓮蜷在野池塘的一旁，倦倦的耷拉起葉，偶爾從渾濁泛色的池水中汲取些涼意。偶爾一陣風吹來，拂去些枝葉上的塵埃，更叫人覺得燥熱。

「那……那是什麼？」忽的，其中一支小蓮密語同伴，那葉子奮力的支起，指向天空的模樣。

兩粒黑點正急速的向地下落來，越來越大，那速度疾似鷹隼，又比鷹大上數倍。幾支小蓮瑟瑟發抖間，終於瞧清楚了——那似乎是兩個人影。

眼看那兩人要墜入水中，而落水處正是幾支九子蓮的生長之處，而小蓮們只恨自己修為不高，既不能瞬間移行，亦無法張起結界。

黑影迫近，甚至攜帶著凌厲的疾風，將數片圓葉壓迫入水。

將觸未觸的一刻，其中一道黑影伸出手臂，將身側那人一推，接著自身勉力躍起，翻滾向一旁，堪堪避開了那些九子蓮。

幾支小蓮早已嚇得變色，最為嬌嫩的花蕊蜷在了花瓣間，小心翼翼的往外張望。只見那兩人墜下之後，卻並未濺起濁水，兩具修長的身體半漂浮在池水中，上上下下的沉浮不定，而身軀周遭，一圈淡金色光芒縈繞著，揮之不去。

「他們……不是普通人呀……」最開始預警同伴的那支小蓮微微動了動軀幹，道，「入濁水而不沾的，不都是仙人嗎？」

「可是仙人好像……都快死了。」同伴小心的伸出了圓葉，觸了觸其中一人的衣角，「你看，他都動不了啦！」

「那個人是好人，就是他剛才救了我們。」

「是呀……」

「可他們要死了嗎？」

「……」

小蓮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之時，其中一支小蓮伸了伸鵝黃色花瓣，從姐妹們糾纏的身軀中游移到最外邊，努力伸張了枝幹，望向水中那兩人。

從它的角度，看得到漂浮得略近那人，是個年輕男子，五官表情都略顯稚氣，卻生得極漂亮，金光浮動間，睫毛似乎也染上了光亮，微顫間，似是將氣息噴洒在了水面上，將渾濁的池水襯得乾淨明澈。

小蓮一怔，暗暗引動內息，努力將池水攪動，想順著水流將那人引到身邊。

無奈自己力氣太小，修為又淺，無論如何努力，只是攪起幾圈微瀾而已。

「你在幹什麼？」同伴察覺到氣息變化，問它。

「我……我想喂他吃些蓮子。」小黃蓮頹喪道，卻沒有放棄努力，「可他的結界太強了。」

「蓮子？蓮子可是我們修行的精華啊！」同伴大驚，「他們是仙人，就算吃了我們的內丹也是沒用的——何況我們連內丹都沒有。」

一時間靜默下來，小黃蓮還在努力的引動池水，可是收效甚微。

天色暗下來，那圈金光忽然顫了顫，接著微弱下來。小黃蓮大喜，連忙默念著心訣，那具軀體動了動，向池邊移動了數寸。

「再來！」小蓮大喜過望，雀躍之間，連微薄的靈力似乎都增長了數分，果真將那年輕人又往自己處牽引了數分。

許是這樣的動靜，終於將那人驚醒了。

「誰？」那人艱難的側臉，望向那股微小力量的來源處。

小黃蓮嚇得將花蕊埋在葉間，一動不動。隔了許久，才怯怯的露臉，窺測上一眼。

這一眼間，遠處又是一聲驚雷，驚天徹地，天色愈暗，沉沉壓下。

那年輕人劇烈咳嗽一聲，神色似乎有些驚惶，出聲道：「師叔，師叔！快醒醒！他們追來了！」

另一人始終沒有答話。而遠處的暗影愈來愈濃，如同烏雲壓頂，迫人心智。

「你餓嗎？」小黃蓮鼓起勇氣，問那人，「要吃東西嗎？」

「小花，別說你靈力淺薄，就算你是萬年花仙，我也不能吃你的內丹。」年輕人甚至沒精力去分辨它是什麼花，苦笑道，「多謝了。」

小黃蓮難掩失望之色，不再開口了。

「師叔，師叔，你醒了？」年輕人望向身邊那人，眼見他的手臂輕輕一動，似乎醒轉過來，「我們現在怎麼辦？」

「什麼時候了？」那人氣息猶然微弱，慢道。

「凡間的戌時。」

「日落之時……萬魔盡出。你可還能張開結界？」

「不能……」年輕人默然。

那師叔長嘆一聲，又深呼吸，試圖流轉內息，卻連坐起的力氣都沒有。

「罷了，聽天由命吧。」他輕道，「你若有餘力，此刻上岸去，將仙氣匿起，有我在這裡，他們不敢即刻靠近。拖得片刻，說不定會有人來相救。」

「師叔……都是我魯莽……」那年輕人言語間似乎大悔，說什麼也不願上岸去，只是勉力張開結界，想要將兩人包裹進金圈之內。

「只可惜這些仙靈草木，剛才躲過一劫，魔物一來，只怕……」師叔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喂，上仙……」小黃蓮聽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插口，「上仙，我這裡有傷葯，你要吃嗎？」

年輕人正要拒絕，那支小小圓荷便卷著一粒丸藥送到了他面前，再一展開，一粒金光燦燦的丸藥便露了出來，那光亮，竟甚似結界。

「天元丹！」年輕人大驚，怔怔的看著那小蓮，「你從何得來？」

當年正是憑著這粒丸藥，天帝大人重傷之下，依然打退了魔界的第一次進犯。可如今因著煉製這枚丹藥的一味材料已經絕跡，天地間再也難尋這靈丹妙藥。

「我……很久以前，有人在這裡打架，落下這一枚藥丸來，藏在我身邊很久啦！」小黃蓮道，「這藥丸，有用嗎？」

黑鴉盤旋著飛近，卻懼怕那層淡金結界，嘎嘎嘶叫著，低旋，又拉起。

年輕人並沒有去拿那粒藥丸，喃喃道：「來了！」

金光一弱，一隻黑鴉猛的一個俯衝，喙上撕扯了一朵白蓮，盤旋而上，嘎嘎怪笑。

「小白！小白！」小蓮們無不大驚失色，眼看著同伴的殘骸已然了無生氣的浮在水面上，掩面大泣。

「師叔，快將這粒丸藥吃了。」年輕人情急之下，伸手去拿丸藥，又出聲喚師叔。

小黃蓮下意識的將圓荷一卷，讓那年輕人的手指觸了個空。

「你……」

「這葯是給你吃的。」小黃蓮道，異常認真。

「小花仙，我知天元丹貴重，如今師叔傷重，若脫今日之難，日後必當重重報答。」

又有好幾朵小蓮被黑鴉啄去，小黃蓮大急道：「你師叔重傷，此刻吃了葯不過續命。而你不同，你傷輕，吃了能恢復仙力，就能保護你師叔。當然是你吃。」

「它……說得對。」那師叔重重咳嗽幾聲后，斷斷續續道，「我以師叔的身份，命你吃下。」

雖是元氣不足，聲音又低沉，卻帶著無尚威嚴。

「師叔！」年輕人大急。

「吃下！」

那圓荷又捲起，伸至年輕人面前。

那年輕人神色略有些驚慌，猶豫不決間，終於取過了那粒丹藥，緩緩吞下。

數千黑鴉在天空盤旋，將這池古塘遮蔽得如同墨水，腥氣難當。

原本微弱的金光在剎那間暴漲，群鴉忙不迭的往上掠起，有些翅尖被掃中，跌落在池塘中，嘎嘎慘叫。

「果真靈藥！」年輕人精神一振，靈力突增，重新布下結界，接著便要替師叔療傷。

而結界外群魔亂舞，有魔物不死心的試圖往結界中突破，看似綿綿軟軟的一層薄膜，卻始終無法突進。

「天界尋到我們，只怕要天亮了，你莫要浪費仙力。」師叔淡淡道，「護好結界。」

年輕人神色一凜：「師叔……你撐得到天亮嗎？」

「無妨。」

他這樣說，年輕人便放心了，盤膝坐下，捏起了心訣，不再說話。

「喂，老師叔，你要吃蓮子嗎？」小黃蓮自然不敢去打擾年輕人，剛剛和姐妹們抱頭痛哭一場，黃色花蕊被淚水擦過，更顯嬌嫩。

那師叔依然背對它，修長的身體在池水上漂浮不定。

「以前有個書生經過，他說蓮子清熱解毒，你要吃嗎？」

依然毫無反應。小黃蓮有些氣餒的縮回了身體，從自己身上掰下蓮子，也是很痛的好不好！要不是它瞧著這位老師叔一開始救了自己姐妹，才不要主動去問他。而且……她承認，適才執意要將天元丹給年輕人吃，是因為……那個年輕人長得這樣好看。這老神仙，不會怪罪她吧？

「多謝了，小花仙。」那師叔輕聲道，「此刻我身體無法動彈，只能心領了。」

「哦，哦，我還不是花仙。」小黃蓮有些無措，「我可以送到你唇邊的。你別動。」

它將枝幹拉長，，慢慢的從水下伸過去，繞過師叔的身體，又將那枚蓮子送到師叔眼前。

雖然花小力弱，可小黃蓮還是努力的憑著微薄的靈力，辨識著哪處是他的唇。氣息微熱，那定是他的鼻，那麼……再往下，就是他的唇了。

「你張嘴吧。」小黃蓮小聲的吩咐，「看到了嗎？」

嫩綠的小枝，尖端處卷著白嫩的蓮子，微顫著停頓在他的唇邊。

「老師叔」微微一笑，依她所言，張開了嘴。

「老師叔，我放了。」小黃蓮道，小枝一松，準確無誤的將那粒蓮子送進了老師叔的口中，接著小枝活潑的一動，想要退出去。

可就在這一退一動間，末梢輕輕的掃上了那人的唇。

它能辨識到一股極淡，又極溫和的氣息。

像是自己第一次花開之時，有露水輕輕滴到了身上，那水滴順著花瓣的紋路游來游去，翩躚如蝶，奇妙難言。

「師叔！你怎麼將自己的結界解開了！」年輕人眼見師叔身上那層流轉的銀光有瞬間的消失，大驚。

「無妨。」師叔從容道，口中蘊著一股奇異的芳香……似乎，比尋常蓮香濃郁一些。

小黃蓮連忙將觸枝收回，壓抑下剛才那種奇妙感覺，不再言語了。

天色終於微明。

「他們來了。」年輕人鬆了口氣，望向天際，「卻不知是誰。」

「定是你師父。」一夜養精蓄銳后，老師叔的力氣似乎好了些。

「師叔……你千萬替我求情。」年輕人表情一滯，那極漂亮的眼睛勾出好看的弧度，「師父指不定怎麼罰我魯莽。還連累師叔……」

待到結界外一個白鬍子老頭駕著祥雲站定，群鴉魔物早已四散。年輕人收了結界，扶著師叔起來，低聲道：「師父。」

那老頭道骨仙風，手指撫著白須，哼了一聲。

小黃蓮小心的抬頭，想到再也瞧不見那漂亮的年輕人，心下未免有些不舍。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的身上一輕，一股大力將自己捲起。

「子澈！你身負重傷，不可亂用仙力！」老頭大驚著要阻止師弟捲起那株九子蓮。

「老師叔」卻微微一笑，手撫著胸口，另一隻手將小黃蓮收在了袖間，淡聲道：「無妨。」

小黃蓮此刻無力的掙扎著，從他的袖口往下張望，那古塘越來越小，像是碧綠綠的小玉一般。

「你幹什麼！」離了水，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沒人回答它。小黃蓮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打了個哆嗦，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