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下)
囡囡落湯雞一樣撲到胖墩家門口,玩命敲門,並且暗自發誓,如果待會開門看見她的倒霉模樣,他們敢笑出來一聲,就把所有人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門裡有人應聲,聲音聽上去不是很熟,半扇門打開,露出曾經帶給她無限困惑的臉,也直接奪走她嘴裡剩餘的半截言語。
「你這個沒良心的……范煜臻?」
囡囡敢和天下人打賭,自己此刻的嘴巴一定能裝下鴕鳥蛋。她曾無數次想過和范煜臻相見的場景,但決沒想過開口就嗔怪他,你這個沒良心的。
怎麼說呢,聽上去,特別曖昧,像個被負心良人呢辜負一片春心的怨婦。
范煜臻淺淺笑了一下:「楊囡囡,你還是這麼口無遮攔,這麼久了都沒變。」
囡囡就是神經比電線杆還粗也再腆不了臉說出別的話來,臉一紅,低頭鑽進去,見到胖墩先是拎著脖領子一頓胖揍,然後拖他去陽台,壓低聲兇巴巴詢問:「他怎麼來了?」
「范煜臻是狗蛋帶來的。」胖墩面臨大兵壓境第一件事就毫無兄弟義氣的把責任推卸到狗蛋身上。
總不好再捶一頓狗蛋,誤傷無辜的囡囡只能硬著頭皮走到房間,三十幾平的大客廳被六七個兄弟和接地七零八落網線的本本們擠個水泄不通,縱然這樣,范煜臻坐在角落裡依然能輕易抓住囡囡的目光。
她曾怨過他。
當年一吻之後,囡囡只記得追上去時,撲在他身上吐個稀里嘩啦,然後就人事不省。再上學時,此人態度已經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得冷然。囡囡以為他既想維護同學感情,又想避開自己的糾纏,才不得不採用冷處理,可畢業那天照畢業像時,她鼓起勇氣邀請他一起照相都被他婉言謝絕就太顯得小肚雞腸了些。
你不仁不能怪我不義,所以那天囡囡也憤然轉身不理睬他。
那時還小,不懂得給人留一步台階,現在她再做不出那樣落人口實的事。所以她坐在被安排的位置上,回頭若似無意的問一句:「范煜臻,你不玩?」
范煜臻一笑,搖搖頭,他依然像高中時代那樣沉默少言。
囡囡覺得沒趣,趕緊轉過身打開遊戲,對大家喊聲臨戰口號:「我們的口號是……」
「沒有漢奸!」
沒錯,就是這句。
當囡囡在站隊出擊中無數次被內部人員「解決」后,她提出了這個口號。出身未捷身先死也不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所以她強烈要求在玩遊戲之前提醒戰友們不要誤傷無辜。
剛換槍入內,身邊范煜臻站起,渾身繃緊弦的囡囡因心中一動條件反射按了下滑鼠。
「老大,你瞄我了!」狗蛋在地毯上突然慘叫一聲。
囡囡咳了一下:「廢話,誰讓你躲在我槍靶子下面!上訴駁回!」
哭泣一個不算多,她再度提神再戰。
范煜臻從她的腳邊邁過,跨過網線走出去,她低著頭,看似盯著筆記本,眼睛卻隨那雙黑色的襪子跟出去。
「阿,老大,我被你幹掉了!」胖墩寬麵條淚咬著嘴唇扭過頭看囡囡。
大蘿蔔臉不紅不白的囡囡一撇嘴:「誰讓你堵大伙兒的路,我是為民除害!」
顯然其他幾個並不領情,紛紛朝她豎起中指,而後認命繼續埋頭開戰。
蛋腚,蛋腚,不就是當年親了一口嗎,長這麼大誰還沒被蚊子啃過兩口呢,她現在的驚慌失措完全是為因為當年自己表現的失態而愧疚,絕對不是因為她還喜歡他,絕對不是!
突然頭頂被一大塊毛巾蒙上,隨手又是一按,只聽見哎喲一聲,只是這次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中彈了,她一把抓下毛巾仰頭看去,范煜臻逆著燈光淡淡笑道:「你頭髮都是水,滴到筆記本上了。」
這理由真充分,充分到囡囡有點恍惚。
大哥,你這樣讓我打不下去了!囡囡心中默念,但沒膽子喊出來,最多胡亂擦擦頭頂亂蓬蓬的短髮,毛巾隨手甩到一旁,露出小白牙:「謝啦,你比他們有良心多了。」
良心這東西都是靠對比的,有了更沒良心的人,才能襯托原本沒良心那個稍顯出頗有良知的模樣。
他臉上閃過說不出究竟是什麼的神情,停頓一下才笑著撿起毛巾放在她的頭頂說:「你玩你的,我幫你擦。」
被他擦得晃來晃去的腦袋有點暈,視線上下左右亂躥察看兄弟們的表情。沒良心的兄弟們居然沒一個人發現異常,還在專註的盯著各自的筆記本。
也對,平日里她和他們也這樣。
可為什麼通揚的動作到了范煜臻這兒,事情就變了味兒呢?
她低低說聲謝謝,身手把毛巾搶過去,低頭繼續戰鬥,身邊的范煜臻大概也發現自己今天行為詭異,艱難擠出笑容,並沒回答。
氣氛剎那尷尬,耳邊只是遊戲里咣當咣當的扣動扳機的聲音,以及不知是誰被射到的慘叫聲。
這晚,同志們的遊戲結束地很早。(胖墩心聲:不早不行,誰能架得住老大槍槍命中自己人,簡直就是故意的!)
差點餓斷氣的一群人從胖墩家出來覓食,囡囡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身後跟著兄弟們,以及范煜臻。風寒路滑,剛出門原本被體溫熏乾的衣服貼在身上引起陣陣涼意。囡囡光顧著擼胳膊取暖沒注意腳下,滋溜一下,幾乎跌到。
見慣她更多危機的兄弟們全部無動於衷,唯獨范煜臻伸手正好保住她的腰,囡囡習慣性的嘴硬:「沒事,小意思。」一回頭去發現摟抱自己那個人是范煜臻,驀地止住聲音。
繼續沉默,她閃開他的扶助,動作未遂,人已經眼前一黑,跌入另一個人的懷抱。
囡囡抬頭看看頭頂那雙正在冒火的眼睛,突然靈光一現,居然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浩然,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