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一年,江湖上掀起了一股「討邊」的潮流!
紅衣獅門教主鐵麒麟車衛、武當掌門杖仙朱白水和天池上人,還有南少林派的涵一大師,是「討邊」的激進派。
在消極的一面,有南海雙鷗和西北風瞿濤,西珊島的海鬍子……還有那青須客雪亦赤。
這些人,在江湖上,無不是有聲望、有勢力、技藝超群的人物,他們多是上了年歲的老人。不要以為老年人好欺侮,火性小,就拿眼前這些人來說,簡直沒有一個是好說話的。而且,他們更經不起挫折,皆都是些自負、狂傲的人,一點點小仇也要報復的,因為這關係著他們每個人的「面子」!
在消極派仇人中,還包括晴空一羽蕭葦。他雖然同樣是邊瘦桐的仇人之一,可是他卻和他們表現的不同。他只是靜靜地一個人退隱深山,向他的老朋友瞿濤苦練絕技,他要以本身的功力,來洗雪前恥,他並不希望他的老朋友瞿濤牽扯其中;至於瞿濤怎麼想,那就是瞿濤個人的問題了。
反過來,有些人物就不同了。比如鐵麒麟車衛,為報父仇,就拉攏了不少人,有天池上人、朱白水、涵一大師……
他一敗再敗,可是仍不死心,還要發動更多的人,來達到他復仇的目的!
如果單單從「復仇」的意義上來說,車衛為了父仇,鍥而不捨,倒也無可厚非。可是他所採取的這種手段,卻是太不高明;而且可卑了。
他目的是「復仇」,可是結果這個「仇」卻變得更大了,弄得到處是腥風血雨,追根揭底,車衛實在是罪魁禍首!
前面曾提到「海空長老」這個人,並說過涵一大師與「海空」的一段淵源,那是一點不錯的!
江湖上最後的一次封劍,是在洛陽天池。
在這次封劍大會上,有十六位資深的武林人物參加,其中就有海空長老。據說,海空長老在封劍會上遇見了他一生的十二個大敵。因此會後,人們紛紛謠傳,這位年已近百的海空長老,死在他的仇人手中了。
這個謠傳,直到如今,人們還是深信不疑。
因為自從那次封劍大會以後,海空長老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可見他是圓寂了。
當然,也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海空並沒有死,目前還健在。他隱居在巴山深處,過著世外桃源生活。
他居住的那處地方,名叫「天台嶺」。
這是一處很高的山崖,是普通人很難到的一個地方。海空長老座下有三位弟子,算起來也都有七十開外了。
這三個弟子,是龍、虎、風三位老禪師。
提起這三個人來,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可是隨著海空的隱退,這三位禪師也都失蹤了。其實他們也和海空長老一樣,如今都還健在,而且生活在一起。
在巴山天台嶺的「凌雲寺」內,這師徒四人,以及二三十個弟子,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他們這種不問世事的日子,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了,海空長老如今已是百歲之齡,命已知天。每天打坐念經,不但自己不問外事;而且關照他的三位弟子,不許無故下山,更不許再管閑事。
所以這多少年來,江湖上沒有一件事牽扯到他們,倒也落得個安靜自在。
可是,天下事就是這麼怪,自來求靜反動,既生存在人世之中,要想真正跳出紅塵,真是「談何容易」!
這一天,天方黎明,凌雲寺的和尚已早早起來了,早課方畢,誦經的誦經、習武的習武。
龍、虎、風三位禪師在參拜過海空長老之後,各自回到了禪房,自研心法!
這時,凌雲寺外走來了一個老和尚。其實說他是老和尚已名不副實,因為他既沒有穿僧衣,也沒有披袈裟!只是在他那一顆光頭上,明顯的烙著九個香疤,這是和尚的標記,一般人卻是沒有辦法冒充的!
這個老和尚一瞼的失意表情,一雙壽眉緊緊地皺著。
他在凌雲寺門外徘徊了很久,始終不敢進去。
這個人,正是南少林派的涵一大師,自從敗在了紅線金丸邊瘦桐手中之後,他依誓扯破僧衣,就地還俗;並受了天池上人一頓奚落,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巫山。
在無可奈何之下,他想到師兄海空法師,想請這位老師兄為自己出這口惡氣。
可是當他來到凌雲寺前,一想到師兄那種嚴厲的作風,卻又望而卻步,不敢入內了。
左思右想之下,他才嘆息了一聲,向寺門內行去。
迎面走來一個和尚,看見他,怔了一下,道:「喂!來人止步!」
涵一大師雙手合十,苦笑了一聲,道:「老僧涵一,前來面謁長老,請代為通稟一聲。」
這位弟子不由呆了一下,他法號「戒三」,乃是寺內幼輩弟子,這時聞言,不由吃了一驚!當時忙上前行了一禮,驚詫地道:「二師祖……你怎麼穿起俗衣了?」
涵一擺了一下手,道:「不必多問,快快通稟去吧!」
戒三小和尚道了聲:「是!」匆匆轉身而去。
涵一大師在寺院內慢慢踱著,心中盤算著見了海空長老的說詞。
過了一會兒,小和尚跑回來,道:「二師祖,請隨弟子來,長老正在練習氣功,請在禪房稍坐!」
涵一大師點了點頭,隨著小和尚穿廊入殿,來到了後面禪房。
只見奇花異草,繞室環生,一雙雙蝴蝶兒飛翔於花叢之中,氣氛是那麼的安寧。如此洞天福地,真正是出家人理想的修行地方。
他不免引起了一番感慨,想到了自己,如今已是風燭殘年,好生生的卻要管人閑事,以至惹下如此事端。如今被迫還俗,一無去處,比之師兄這種坐享晚運,真是相差何止千里!
想到此,不勝感慨之至。
落坐禪房后,小和尚獻上了一杯香茶。涵一揮了揮手,小和尚退出室外。
這地方早先他是常來的,海空長老並非外人。如非是他今日被迫還俗,身份不同,他根本無需通稟,便可直接入見。
禪房左面,連著一溜寬敞的殿舍。
海空長老每日行禪練功,就是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是禁止任何人出入的。
所以那戒三小和尚,只敢把他帶入禪房,而不敢入內稟報!
涵一坐了一會兒,海空長老仍未出來。涵一隻知道這位師兄武功高絕,卻不知道已達到了什麼程度。
他輕輕地離位而起,走到殿門旁邊。門前的竹簾深深地垂著,涵一大師輕輕以手揭開一道縫隙,向內看了一眼,就見師兄正自盤坐在一個大蒲團上,閉目調息。
自從上次辭別這位師兄,已有五六年不曾見面了。
如今在涵一眼中看來,這位師兄實在是越活越年輕了。
只見他滿頭黑髮,長可披肩,其色如墨,只是兩道眉毛又白又長,像掃帚似地伸向鬢邊。
對於師兄晚年蓄髮一節,涵一不大明白。
這時見他身上穿著一件純白的衣裳,赤腳未著僧鞋,臉上皺紋重疊,一層一層,真不知多少層;可是顏色紅潤,和童子一般。
看到此,涵一就知道,這位師兄,雖是年已過百,可是他的身體,卻較以前益發得健康了。
海空長老雙手合十,兩足相對,紋絲不動地坐在蒲團上,在他鼻端,有兩道粗細如小指般的白氣,時出時入,最長時幾乎觸著了地面。
如此吞吞吐吐,時快時慢,進出不已。
涵一心中不由又是驚異又是敬服,他知道這是一種極為高深的吐納功夫。
由這種情形看起來,海空師兄分明已練成了內功上最精湛的「二氣分功」,已臻化虛為實、凝氣成質的地步。
這倒是涵一大師沒有想到的。
他仔細地看著那兩道白氣,就像兩條通靈的白蛇,隨著長老的呼吸,靈活地進出著,一觸即收,靈巧到了極點。
如此調息了一陣之後,海空長老面上已微微沁出了汗珠,他那雙白眉,也微微蹙在了一塊兒,似有無窮痛苦模樣。
涵一大師心中正自不解,忽見海空長老的身形猛然大動了一下,口中「啊呀」叫了一聲。他鼻端那兩道白氣,迅速地收了回去。
海空長老氣惱地張開了雙目,惱怒地回過頭來,口中叱道:「什麼人偷看?還不與我進來?」
涵一吃了一驚,這才知道,自己簾隙偷看,竟差一點壞了師兄的氣機。當時,只得揭簾而進道:「大師兄,是我!」說著雙手合十,深深地向著這位佛門高僧行了一禮。
海空長老白眉一皺道:「是涵一師弟?」
涵一大師汗顏地道:「正是涵一,師兄你怎麼認不出我了?」
海空長老猛地站起來道:「既是涵一,你怎麼會這副模樣……你……」說著一隻手指著他身上的衣服,責怪地道:「你這是怎麼了?還俗了不成?」
涵一大師自幼跟隨這位師兄,又敬又怕,聞言嚇得身子瑟瑟直抖,他嘆了一聲道:
「師兄,此事一言難盡!」
海空長老面色一沉,道:「你快說來聽聽!」
涵一大師苦笑了一下,道:「師兄,你許久不入江湖,現在江湖上一些事情你也不知道了,這件事……唉!」
海空長老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不發一語。
涵一大師直直地坐了下來,很是發窘地道:「師兄,現在江湖上出了幾個少年人物,很是飛揚跋扈。其中有一個號稱紅線金丸,叫邊瘦桐的,師兄可知道么?」
海空長老沉著面色,點了一下頭,道:「這人我有耳聞,他怎麼樣?」
涵一大師心中一動,他本以為長老不知道,卻想不道他竟然知道,當時頓了頓,囁嚅地道:「這人……這人……」
海空長者冷笑一聲,道:「不必吞吞吐吐,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就是!」
涵一長嘆了一聲,低下頭道:「我有辱師兄教誨,如今被迫還俗,尚請師兄做主,以求公道……」
才說到此,就見海空長老身形一晃,已來到了他的面前,只見他雙臂一張,已按在了涵一的肩頭之上。
涵一嚇得面色大變,道:「師兄!請手下留情!」
海空長老厲聲道:「一定是你在外胡作非為,有辱我佛門規矩,才落得如此模樣!
涵一,你快快實說,要知我這個師兄,對於本門孽徒,向來是不寬容的!」
涵一嚇得額角直冒冷汗,連連點頭道:「師兄請先息怒,容我慢慢說來。」
海空雙手一抖,涵一整個身子由不住踉蹌退出了數步,差一點一跤摔倒。涵一長嘆了一聲,雙手合十道:「師兄不必如此,其實這件事,師兄不管,也就罷了,何必如此動怒!」
海空長老冷冷一笑,道:「涵一,你辜負我對你多年的心血了,這幾年沒有見你,現在竟然弄成了如此模樣!居然背佛入俗,你……你真……」
涵一嘆了一口氣,道:「師兄,這全是那個邊瘦桐逼我如此的!」
海空長老面色一沉道:「你這是胡說!你和那邊瘦桐有何仇恨,他會逼得你如此走投無路?」
涵一大師苦笑道:「因為紅衣獅門的車飛亮是我故交,那邊瘦桐因與車飛亮有仇,因而以他獨門暗器紅線金丸斃車飛亮於酒宴之間。這件事本已了啦,可是那邊瘦桐又興起斬草除根之心,更欲加害車飛亮的一雙子女,是我看不下去,才出面干涉,不想那廝武功了得,我竟險些命喪其手……」
說到此,連連搖頭漢息不已,又道:「那小輩尚且揚言,即使師兄你出面,他也不怕!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海空長老笑了一聲,道:「老衲不信,憑你數十年功力,竟會連一個娃娃也敵不過?
你一個佛門高僧,落得如此模樣,不覺得慚愧么?」
涵一大師垂首紅面道:「我方才所說句句實言,師兄不必多疑!莫非我還會騙師兄不成?如今江湖中人,哪一個不對這邊瘦桐畏之如虎,卻又莫可奈何!」說到此,他冷笑了一聲,道:「我此次來找大師兄,並非是為雪我自己私仇;而是想請師兄為武林同道,為我佛門主持正義,對邊瘦桐略為處置,以昭天下!」
海空長老手持銀髯,冷笑道:「你以為老衲會聽你一面之辭么?涵一,你既來到了凌雲寺,就好好在此住下來!」說著目光在他身上一轉,道:「這身衣服,你快快與我脫下來。」
說到此,搖頭嘆道:「師弟,你自幼隨我學藝,我早就看出你塵劫未了,質根雖高,可是面佛不專,少進取心。是以你雖是我師弟,可是論佛術武功,卻並不比我座下龍虎風三位弟子高明。如今又造下如此罪過,有辱我佛門法規,唉!你也真該痛定反省一下了!」
涵一大師昔日在江湖上,是何等聲望威風,今日在這位師兄面前,卻有如一名受戒的小僧一樣。
因為,他自幼就對這位師兄心存敬畏,如今雖然年歲已老,這種心理卻並未改變。
這時聞言,他的眉頭緊皺,冷冷笑道:「師兄你不問外事已久,如此譴責,怎能令我心服?我暫在凌雲寺歇息幾天,自行下山就是!」說著站起身來,雙手合十拜了一下,轉身就走。
海空長老忽然長嘆了一聲道:「師弟,你且回來!」
涵一大師回過身來,苦笑道:「如今江湖皆知我敗在這少年手中,南少林寺數百弟子皆蒙上羞辱。師兄如不出面作主,親自教訓那小輩一番,找回臉面,少林弟子將何以自存?」他冷冷一笑,道:「如此說來,師兄你造下的罪過,卻較我更甚十分了!」
海空長者聞言后,長眉緊緊皺在了一起,哼道:「我即刻差遣龍虎二弟子,入少林寺主持寺務也就是了,你可以暫時在凌雲寺住下來!」
涵一大師鼻中哼了一聲道:「龍虎二弟子去了又有何用?他二人武功雖高,未必如我,卻又怎是那小輩對手?再說此仇不雪,南少林數百弟子,何以心服!」
海空冷冷一笑道:「這都是你一念之差,惹下的禍根,平白無敵,出頭管人家閑事作甚?」
涵一大師見師兄已有幾分動情,自是抓住時機,不加放過,當下垂首道:「我雖做錯了事,可是當初卻是心存俠義。我輩僧人,習武為何?如果如圖自在,棄蒼生為何?」
海空長老不由冷冷一笑,冷然道:「我如今正行大關之際,如何能分心江湖?即使能抽身下山,以老衲如今身份,又豈能向一少年出手?你莫非沒想到這一點?」
涵一微微笑道:「這一點師兄倒是多慮了,莫非師兄忘了,南少林百年一度的開寺大典,百名弟子剃度皈依,正要請師兄主持盛典。師兄正好藉此前往,到時,自可傳那小輩一會,豈不是一舉兩得?」
海空長老聞言,半天沒有哼聲,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這邊瘦桐多大年紀?是怎樣一個人?」
涵一心中暗喜,遂道:「不過二十五六,為人傲慢,可是武技之高,卻是天下少見!」
海空鼻中哼了一聲道:「如此年歲,即使有功力只怕不純,我想龍虎風三位弟子,足可以抵擋得了!」
涵一冷冷一笑道:「師兄如果以為此子年歲太輕,而無實在功夫,那就是大大不對了!」
海空長老此時,已被涵一大師說得心動,正巧他日來坐關不定,總以為塵緣未了。
湊巧涵一前來,以此事相告,這位佛門長老竟以為是與他有關。他這時內心已決定下山,往少林寺一行,只是卻不願直說,當下步出偏殿,來到禪房。
涵一大師隨其身後,在禪房落坐。這時龍虎風三位禪師,已然聽到消息,連袂來見。
在年歲上來說,涵一大師和這三位弟子,俱都相差不多,可是在輩份上,卻要高他們一輩。
因此,三僧皆以弟子之禮,參見這位長輩,見他如此模樣,俱都不勝驚異,紛紛詢問其故。
涵一大師自是不便隱瞞,照前又說了一遍。三僧聞言皆怒形於色,俱都在海空面前自告奮勇,要會一會那位少年奇俠紅線金丸邊瘦桐。
海空長老嘆息了一聲,道:「你等隨我多年,平時皆能自持,為何今日一聞此事,卻忍不住憤怒動心。可見『心佛靜止』這一說,做到是多麼不易了!」
三僧一時俱都垂首不言。海空長老鼻中哼了一聲,道:「看來這件事不管是不行了,悟龍、悟虎,你二人即時整裝下山,入南少林寺,暫任住持,以免眾僧亂了規矩;老衲半月之內,即偕同涵一師弟下山,處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