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女逃避大仇家
天上飄著棉朵也似的雪花,大地一片銀白!
在這麼高峻的山嶺之間,下雪本也是常事,可是這一場雪好像特別大!
嶺陌間響著一陣陣串鈴的聲音,乍聽起來,很像是走方郎中手上拿著的那玩藝兒。
一匹青灰色的高頭大馬,馱著一個高大的青年人,正自向這邊行過來!
那串鈴聲,正是發自那牲口的頸上,原來馬頸上系著一串核桃大小的鈴鐺。因此每一走動,都會發出嘩啷啷的聲音。
馬上那個膚色微黑、身軀高大的青年,雙手帶著韁繩,不時仰首天上,看著茫茫大雪。
這麼冷的天,他身上僅穿著一襲青布的單衣,頭上戴著同一顏色的氈帽,寬寬的帽沿上,又積滿了白雪,山風吹過來的時候,飄著他帽下的青色帶子,真有說不出的俊逸!
穿過了一條彎曲的嶺陌,他來到了一片梅樹的叢林之間。
就在梅林的深處,有一座茅草搭蓋的房屋,看來是那麼地別緻、幽雅。
他的馬走到此,便自動地停下了。
年輕人翻身下馬,長長地吁了一聲,自語道:「總算到家了!」然後他喚了聲:
「司明!開門!」
窗開處,一個十四五歲的童子探了一下頭,忽地掠窗而出,撲在他的身邊。
那童子身穿一件翻毛的皮衣,一雙眸子又大又圓,他緊緊地抱著來人的雙腿。口中啞啞驚叫不已,看來像是興奮已極!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帶好了我的馬,我們進去說話!」
那童子在雪地上倒翻了一筋斗,口中啞啞地笑著,一溜煙似地,把馬牽到後面馬廄中去了。
青衣人摘下了氈帽,彈了彈帽上的雪。看著這附近盛開的梅花,他似乎略有感觸。
記得去年離開的時候,時值盛夏,這些梅樹,都還是一枝枝禿禿的枝丫,而如今……
一年來,自己經歷了很多事,尤其令自己釋懷的是,在巫山腳下的海天別墅里,擊斃了殺父仇人——九頭金獅車飛亮。
他知道仇人勢力極大,自己最好是避避鋒頭。
因此,他才回到了這個所謂的「家」——仙霞嶺上的一所山居中。
進入室內之後,司明為他獻上了一杯清茶,口中啞啞地說了幾句,並且比了一個手勢。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你是問我報了仇沒有?」
司明連連點著頭,邊瘦桐不禁一笑道:「你莫非還不知道,只要我決定去做一件事情,沒有不成功的!」
司明不禁大喜,他打開了房門,直直地跪了下來,對著室外磕了幾個頭。
邊瘦桐見狀不由笑了,他說:「你也不要高興,要知道那老兒尚有一雙兒女,武技都非泛泛,早晚他們會來找我報仇的!」
司明聞言呆了一呆,他張大了眸子,用手比了一個刀切的姿勢,似乎是在問:「你為什麼不把他們也殺了?」
原來他是一個啞巴,他除了能發出「啞、啞」的聲音之外,只會比手勢!
所幸,他的主人,也就是讓當今武林談虎色變的紅線金丸邊瘦桐,對於他這些手勢十分明了。當下他冷笑了一聲道:「你枉自跟我學了這些年的武功,莫非我平日教導你的話都不記得了?」
司明像是很害怕地顫抖了一下,用一雙靈活的眸子看著他這個嚴厲的主人。
邊瘦桐見狀,倒不忍再責罵他了,其實司明所說也未嘗不對,「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是江湖上一句格言。
可是邊瘦桐不屑如此,他冷冷地道:「一個人處世接物,要講究忠恕之道,即所謂恩怨分明,善惡分清,父親殺了人,做子女的並沒有罪過,不可一概而論!」
司明點了點頭。邊瘦桐笑了笑道:「話雖如此,可是他兄妹是不會與我甘休的,再說他們還有很多朋友!」
司明目光作了一個明白的表示。邊瘦桐站起來伸了一個腰,笑道:「我自然是不怕他們,可是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卻不能不防。因此最近我不想出去了,我要在這裡靜靜住一段日子!」
司明不由面帶笑容,他匆匆地跑到裡邊卧房內,取出了一套白色的衣服,為邊瘦桐換上,又把他的鞋脫了下來,換上了一雙便鞋。
邊瘦桐微微一笑,就手摸著他的頭道:「這一年來,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
啞童聞言,立刻由地上跳起來,拉著他一隻手往外就跑。
邊瘦桐笑道:「好!好!你是要表演給我看是吧?你不要拉,我自己走!」
說著已隨著他踱出了茅廬,來到門外。
司明自門側操起了一口木劍,一躍而至院中。
大雪之下,他翩翩地展開身手,時上時下,時左時右,身手之快,令人眼花繚亂。
邊瘦桐看到此,不禁連連點頭,讚嘆不已。想不到一年不見,這孩子進步之速,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等到他一套劍法練畢,便著實誇獎了幾句。
司明咧著大嘴,用手在空中一抓一放,然後緊緊拉著邊瘦桐的衣袖,又扭一下身子。
邊瘦桐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大笑道:「你不要痴想,想學我的紅線金丸,還早呢!」
司明立時面容懊喪地垂下了頭。邊瘦桐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你不要泄氣,並非是我不願傳授於你,實在是你的武功還不到火候!」
他彎腰從地上拈了一塊雪,道:「你看這個!」說到此,掌心一翻,那雪塊頓時如一銀絲也似躥了起來,遂一笑道:「你再注意看!」
掌心一收,那飛起的雪絲,又猛地向下一落,「滋」一聲,在他掌心內打了一個轉兒,卻又變成了原樣,結成了一個圓圓的雪團。
司明看得眼睛都直了,張著一張大嘴直發怔!
邊瘦桐一笑道:「有一天,你的內功也到了如此地步,我才能傳授你紅線金丸,否則,你不可妄想……」他繼又解釋道:「你應該知道,我這種暗器是有異於一般的,我的打法更是有異尋常。如沒有高深的內功為根底,休想成功!」說到此哈哈一笑道:
「所以,你暫時還是死了心吧!」
司明這才算明白,當時啞啞叫幾聲,也不知他說些什麼。邊瘦桐忽然問道:「我方才見你所使的劍招,其中有兩三招,並非我傳授你的,莫非是你自己體驗出來的么?」
司明搖了搖頭,面色忽然變得紅了。
邊瘦桐不由皺了一下眉道:「這麼說是別人教給你的了?是誰?」
司明站起來,捏著鼻子,在地上走了幾步,邊瘦桐立刻明白了,他冷冷一笑道:
「我倒忘了她了,你說的是雪姑娘?是她教給你的?」
啞童立刻點了點頭,臉色更紅了。
邊瘦桐仰首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這就算了,你能虛心向人討教武功,也不是壞事,不用害怕!」
司明本來以為瘦桐會責罵他,卻想不到主人並未發怒,他不由咧嘴笑了。口中啞啞地叫著,立刻跑到了房內,須臾搬出了兩個大瓷花瓶,質地純青,其上繪有細緻的花草人物,一望即知是一對珍貴的古瓶。
瓶內還插有兩枝紅梅,散出了一陣鬱郁的清香。
邊瘦桐皺眉問道:「這瓶子是哪兒來的?」
啞童立刻放下了花瓶,又去扭鼻子。邊瘦桐驚訝道:「又是雪姑娘?」
司明點了點頭,口中啞啞叫了兩聲。
邊瘦桐不禁沉默不語,心想道:「奇怪,這雪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擺了擺手,表示不能接受。
司明紅著臉抱著一對大花瓶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主人為何不接受雪姑娘的東西,在他看來,那的確是一個美如天仙的姑娘!
邊瘦桐悻悻地回到了自己房內,立時又發出了一聲怒叱道:「司明,你進來!」
司明嚇得一溜煙也似地跟了進來,只見邊瘦桐氣得面色發紅,手指著窗戶道:「這些窗帘子是哪裡來的?你說!」
司明戰戰兢兢地又要去捏鼻子。
邊瘦們大聲叱道:「又是雪姑娘!你這混帳東西,為什麼叫她隨便進我的房間?為什麼要她的東西?」
他怒氣沖沖地指著那些漂亮的、由白紗做成的窗帘子,吼道:「給我扯下來!」
司明哪裡還敢多嘴,只得上前,把窗帘取了下來。這時,邊瘦桐獨自坐在一邊生著悶氣。
司明放下了那些窗帘,一聲不哼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邊瘦桐才平了些氣,他嘆息了一聲,走出來道:「雪老頭在家不在?」
司明點了點頭。邊瘦桐冷笑了一聲道:「好!你拿著這些東西,我找他去,我要問問他是什麼意思?」
司明只好把窗帘和兩個花瓶拿起來,隨著邊瘦桐走出了房子。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他們主僕二人涉著雪,一直轉到了嶺后。
就在一片竹林的背後,立著一幢幾乎和邊瘦桐所居的同樣大小的房屋,只是這屋子是用竹片編蓋而成,翠綠的顏色,很美!
邊瘦桐走到了這所房子附近,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中忖道:「這雪老頭並非常人,護短成性,如為此得罪他,卻是不值!」
可是他生性直率,不願受人點水之恩,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著一些兒女私情在內,這就更非所願和所能忍受得下了。當時考慮了一刻,終於咬了一下牙道:「司明,敲門去!」
司明只得上去,走到大門前,要用手去敲。
忽聽得身後一人粗著嗓子笑道:「唉唷!真難得,想不到大雪天會有貴客臨門,這倒是稀奇了!」
一個白髮白須的老人,自空而落。
這老人挺方正的一張大紅臉,鼓鼓的一個肚子,身上穿著一件自狐皮的褂子,卻是翻毛的。只見他左臂上背著一個細藤編就的籃子,其內滿滿裝著一些紅色的野菜、野葯。
當下對著邊瘦桐嘻嘻一笑道:「小朋友,你回來了?來,快屋裡坐!」
邊瘦桐自搬來此山已有數年,素日最不喜與鄰居打交道,雪氏父女雖是近在咫尺,卻一向沒有什麼往來,只不過是見面點頭之交。
這位雪老頭子,由嶺上飄身而下,雪地上不曾留下一些痕迹,在瘦桐的眼中,焉有看不出的道理?可是他卻裝著未曾看見,當下冷冷地抱了一拳道:「幸會!」
雪老頭也抱拳道:「幸會!幸會!我們是老鄰居了!」
邊瘦桐含蓄地笑了笑,身子卻站在原地不動。
雪老頭呵呵一笑,又道:「邊兄弟,你出家有不少日子了吧?」
邊瘦桐答道:「一年!」
「怪道呢!」雪老頭說:「我覺著一直沒看見你呢!」說著又看司明道:「這個小啞巴,人不壞,只是他說話我不懂!」
邊瘦桐不禁心中不悅,他最厭惡人家當面叫司明為啞巴,只是當著雪老頭的面,卻不便為此發作。他微微一笑,轉身對司明道:「來!把東西放下,咱們也該回去了!」
雪老頭好奇地望著司明抱著的一包東西,問道:「咦!這是什麼?」接著,又嘻嘻笑道:「兄弟!你來這一套幹嘛?我可不能收!」
邊瘦桐知道他是錯會了意,當下冷冷一笑道:「雪老,你弄錯了,這些東西原本是你們的,我們是鄰居,可是卻不能平白無故要你的東西!」
雪老頭看著他直翻眼,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來,咱們進裡頭談去!」說著就用手去拉他的肩膀。
邊瘦桐晃肩讓了開來,微微一笑,道:「多謝,我不打擾了,再見吧!」說著抱了一下拳,喚道:「司明,我們走。」
司明慌慌張張地放下手上的包裹,隨著主人轉身就走!
那位雪老敲了一下頭,自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東西呀?」說著就把那包東西打了開來,看見了一對花瓶!雪老頭不由怔了一下,心中暗想:「怪呀!這是用梅房內的一對瓶,怎麼會到了那小子的手中去了?」當下白眉一皺,正要轉身進屋,就見房門一啟,一個身著紫紅色棉襖的大姑娘走了出來。
這姑娘高高的個子,面色白嫩,腰肢挺細,一雙秀眉濃淡適宜。秀眉之下那一雙大眼睛,生著長且黑密的睫毛,只是不知怎地,其上卻掛滿了一粒粒晶瑩的小淚珠兒。
她飛快地跑到了雪老頭身邊,彎腰把那兩個花瓶抱了起來,扭頭跑回房內去了。
室內傳出了「砰」的一聲關門的聲音。
雪老頭怔了一下,遂大聲道:「咦!小雪,你這是怎麼啦?是怎麼一回事?你跟誰生氣?」
房內傳出了那姑娘一陣嗚嗚的哭聲,道:「爹!你別管我!我傷心我的,你去喝你的酒……酒我給您燙好了……」
一面說著又自嗚嗚地大哭起來!
雪老頭呆了一下,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姑娘平常可不是這個樣子,莫非她……
他年邁無子,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女兒,只因壯年時與妻反目仳離,他帶著這個姑娘四處飄零。父女二人可謂「相依為命」。他並非是一個無來歷的人,至於身世如何,為何來此,卻都是一個謎!
老人本名雪雲彤,但在這兒無人知道,也沒人問他,只知道他姓雪,所以都稱他雪老頭。
那個姑娘來山上的時候,年方八歲,一晃十年,如今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啦!她的名字叫雪用梅。
他父女二人,就像嶺前邊瘦桐主僕二人一樣,都像在過著一種隱士的生活,與世無爭,淡泊名利,是那麼幽靜地生活著。
雪老頭推開了門,一雙疼愛的目光,註定在女兒身上,雪用梅背過了身子,仍用手在拭著淚。
他冷冷一笑道:「我也不問你是為什麼,只是我不妨告訴你,一個聰明人,不要去做糊塗事,不要庸人自擾!」說著轉過身,嘆道:「外面雪地里,還有什麼玩藝兒,你去看看去,我弄不清楚!」
雪用梅這才想起來,她又跑出去,把那些窗戶帘子抱進來,立刻用剪子狠狠地把它剪碎了。
雪老頭一個人悶悶地喝著酒,忽然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白眉一挑,自語道:「你也太狂了,憑我女兒哪一點……」忽然又哂然一笑,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喝了一口酒,笑著道:「兒女自有兒女福,我何必管他們呢!」他放下酒杯,獃獃地望著房頂,心裡卻又在想:「這姓邊的小子不知是幹什麼的,他的武功大概很不錯,人品也夠英俊的,難怪女兒會對他垂青,只是……」他一仰脖子喝下了一杯酒,搖頭哼哼唱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室外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夾帶著姑娘陣陣的哭聲。
雪老頭回頭看了一眼,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道:「這都是我把她慣壞了……」
不過他知道女兒的性情,讓她摔點東西,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他放下了酒杯,笑了笑道:「你幹嘛摔東西呀?有種你就找他去!他欺侮了你,連我也跟著沒有臉,你去打他一頓不就結了嗎?」
這本是一句打趣的笑話,卻沒有想到姑娘竟會認了真!
只聽見門「呼」的一聲拉了開來,雪用梅凶神也似地沖了出來!
她冷笑道:「你也不要取笑我,當我不敢是不是?我這就找他去,我要去問問他,憑什麼不知好歹!」
雪老頭見女兒竟真的動怒了,不由怔了一下,道:「唉!你算了吧!犯得著嗎?」
雪用梅一面流著淚,一面跺著腳道:「什麼犯得著犯不著,天下哪有這種人呀?他不在家,我好心為他……」說著用手一抹眼淚,轉身往外跑去。
雪老頭一按桌沿,已到了女兒身邊,他抓住了她一隻手,乾笑了一聲,道:「算了吧!這也不能怪人家,都怪你多事,人家不要你的東西,也沒有錯呀!」
雪用梅用力地掙開了他的手,賭氣道:「今天您別管我,您再拉我,我就不理您了。
我只想跟他講理,叫他來給你老人家賠個禮,就沒有事了,要不然……」
雪老頭怔了一下道:「給我賠什麼禮呀?」
「為什麼不給你賠禮呀?」她睜著大眼睛道:「你老一個勁兒給他說好話,請他進來坐,可他憑什麼擺臭架子!他莫非比誰多一個腦袋?」
雪老頭「噗哧」一笑,道:「就為這個呀?我不介意,不就沒事了嗎?你現在找人家去,不顯得太沒教養了?」
姑娘咬了一下嘴唇,紅緞子繡花鞋在地上跺了一下道:「我非去不可!要不,他還以為我們父女好欺侮呢!」
雪老頭不由嘆息了一聲,微微一笑。
他明白少年人的脾氣,既然她存心如此,怎麼拉也沒有用,背地裡她還是會去,不如任她去算了,反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知道那姓邊的少年,絕不是平常之流,乘此機會叫姑娘試試他的功夫也不錯;就算是女兒不敵,也好煞一煞她的傲性。當下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一定要去就去,不過你要小心,那姓邊的可不是好惹的,你要被人家打了,可不要拉著我給你報仇。你想一想自己決定吧!」
雪用梅在氣頭上,哪顧得考慮後果,冷笑一聲道:「這我知道!」說著憤憤地由大門跑了出去。
雪老頭微微一笑,又回到桌上喝酒去了。
雪用梅一腔憤恨,匆匆地走出門外。外面風雪正緊,冷嗖嗖的風灌在脖子里,使她立刻清醒了不少。走不多遠,她腳下可就放慢了,心裡在想:「我這是算什麼呢?真去找他打架嗎?」
可是自己話已說出來,如果就這麼回去,顯得自己是怕了他,在父親面前可是不大好意思。當時把心一狠,暗忖道:「我只要找著他,問一問,出一口氣也就算了。他如果還講道理的話,我也就……」當下足下又加快一些,冒雪來到了那幢草舍之前。
只見外面靜悄悄的,室內已然亮起了燈光。
她知道,那個姓邊的,現在又在讀書了。
很久以前,她就留意上這個人了,對於他那英俊的儀錶,豪邁的個性,早已心儀了。
尤其是每當她由這地方經過的時候,這草舍的燈光和琅琅的讀書聲,都會深深地令她感動。
試想一想,一個單身少年,在這荒山之上,帶著一個啞童兒,過著簡樸的日子,寒窗夜讀,怎能不令人飲佩?這個少年人的影子,偷偷地打開了她的心扉,進到了她的心坎里。慢慢地住久了,她對他知道得更多了。她知道對方不僅是一個勤奮的少年,而且還有一身極好的武功。因為她曾在一個秋日的早晨,親眼看見他在教那個啞童司明練劍,雖只是比劃了那麼三招兩式,可是在姑娘眼中,已看出他的武技不凡了。可不知對方是存心,還是有意,多少次,當她和他對面相遇時,他那種無動於衷的樣子,確實使她氣惱和傷心。可她總是默默地忍耐著、關注著,好像在期待什麼。想不到,自己一片真心,竟導致了今天的結果!她該是如何的傷心和氣憤呢!
她不能這麼被人看輕了,她一定要找回這個面子來!
她在窗外來回地走著,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聽見了室內邊瘦桐的聲音道:「司明,你出去看一看,是誰來了?」
雪用梅心中一驚,正要迴避,可是心中一橫,道:「我是來幹什麼呀?」當時就沒有動。
司明跑出來一看,怔住了。
雪用梅冷笑道:「我是來見你主人的,你叫他出來!」
司明左右看一眼,偷偷地擺了一下手。雪用梅越發地生氣,怒叱道:「你怕他我可不怕,你去叫他!」
司明知道主人有種怪脾氣,他不知道憐香惜玉。要是把他叫出來,弄不好他們會打起來,那時雪姑娘可要吃虧了!所以他十分為難,一臉苦相地對著用梅作了一下揖。
雪用梅賭氣地嬌嗔道:「好!你不去,我自己去!」說著她竟直向門內走去。司明大吃一驚,跑過去攔住她,口中「啞啞」地直叫!
雪用梅站住腳,杏目一睜道:「你這是幹什麼?叫你去叫他你為什麼不去?他是天王星下界么?這麼凶!」一言甫畢,但見面前人影一閃,那個姓邊的少年已經立在了她的面前。
邊瘦桐冷冷地道:「姑娘是找我么?」
雪姑娘面上一紅,真想掉淚,她怒氣沖沖地道:「就是找你,你有什麼了不起?」
邊瘦桐笑道:「姑娘這話從何而起?我本來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雪用梅只說了一句話,下面的話一句也接不下去了。她呆立在原處,落淚不止。
邊瘦桐明白姑娘前來的緣由,只是不便明說,當下冷冷地道:「外面雪大,姑娘還是回去吧!」
雪用梅冷笑道:「你憑什麼不知好歹?我好心送來的花瓶子,你幹嘛要退回去?」
說到此,臉忽地紅了。
邊瘦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當下冷然道:「我為什麼要你的東西?」
雪用梅上前一步,忍不住泣道:「姓邊的,你這人太不知人情世故了,你大欺侮人了!」
邊瘦桐不由嘆道:「司明,我們進去,我不願意和不講理的人說話!」說著轉身就走,不想才一轉身,就聽見頭頂「呼」地一聲,對方已立在面前!
只見她柳眉一挑,冷笑道:「今天你要是說不出道理,可別怪我不客氣!你跑不了的!」
邊瘦桐皺了皺眉,道:「雪姑娘,你這是幹什麼呢?」
雪用梅瞪著一雙大眼睛,冷笑道:「我要你回去給我父親賠個禮!」
邊瘦桐哈哈一笑,退後了一步道:「好個不明事理的姑娘,你當我怕你不成?」
雪用梅忽地一跺腳,只聽「哧」一聲,一片雪花,直向邊瘦桐臉上飛去!
邊瘦桐早就防備著她會有此一手,當時左手一揮,已把飛來的雪塊打到了一邊。
雪用梅本想只沾上他一點兒,自己也算出了一口氣,卻想不到連人家衣服也沒有挨著,她的氣更大了,當下嬌軀一伏,已竄到邊瘦桐身前,一駢玉指,照著邊瘦桐肋下就點!
邊瘦桐雖知道嶺上雪氏父女二人身上有功夫,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家數。這位雪姑娘此時一遞上手,果然武功非常,一出手就是厲害的點穴手法!
邊瘦桐冷笑著一個旋身,直由雪用梅的頭頂上飄了過去。身形方一落下,想不到雪用梅猛地一個翻身,嬌軀一起,翩若驚鴻似地,又到了他的身邊。
她口中一聲不哼,二次駢指,快如閃電似地,直向著邊瘦桐「肩並穴」上戳來!
認穴之准,手法之快,倒真是出乎邊瘦桐意料之外。他冷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我認敗就是!」他向下一縮雙肩,雪用梅的二指,離他肩上一寸許,沒有點中。她心中正自惱恨,卻見對方競自轉身向屋內行去!
雪用梅不由呆了一呆,心中這才知道,對方武功果然高不可測!
可是她焉能就此下台,當下嬌叱道:「你不要走,我們還沒有完呢!」
說著話第三次把身子縱了過去,雙掌向下一沉,一雙玉掌滿挾勁風,直向著邊瘦桐後背襲去!
就在她雙掌抖出的剎那之間,忽聞得一聲朗笑,邊瘦桐怒道:「姑娘你也太不自量力了!」緊接著一聲低叱:「去!」
只見他右臂倏地向後一拂!雪用梅就覺得一股極大的勁風,迎面撲到,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在雪地上退後了三四步!
那種內功之力,竟像是有彈性一般,雪用梅稍微用力向前一挺,竟由不住反而「通」
的一聲,坐倒在雪地里了!
這時邊瘦桐主僕已閃身進入房內,「砰」一聲關上了門。
雪用梅本想打人,卻想不到反被人打,一時悲從中來,忍不住又落了幾滴淚!
說起來,這也怪不得他,只怪自己上門找事。她一個人在雪地里坐了一陣子,又暗暗地發了一會兒狠。正自落淚不已,忽覺得腋下一緊,已被人把身子託了起來,耳邊聽得父親的聲音道:「走吧!別再自討沒趣了,傻丫頭!」說著身子已縱出了數丈。
雪老頭把女兒放下了地,苦笑道:「我是怎麼告訴你的?叫你不要來,你偏要來,現在該死心了吧!」雪用梅只覺得又羞又急,竟伏在父親身上哭了。她一邊落淚,一邊咬牙道:「我不能就這麼算了,反正沒完!」
雪老頭哼了一聲道:「傻孩子,我這一雙老眼還沒有花呢!方才你是怎麼坐下的?
你自己大概還攪不清吧!」
用梅聞言,怔了一下。雪老頭苦笑道:「那是一種極為難練的『兩極氣波』功法,你算是萬幸,分明是他手下留情,否則只一反手,你怕就沒有命了!」
雪用梅不禁大吃一驚,當下訥訥道:「會有這麼厲害?」
雪老頭冷冷哼了一聲道:「據我所知,當今天下會這種兩極氣波功夫的,僅僅只有一人,我還以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卻想不到在此竟又叫我開了眼了!」
他抬頭看著天,發了一陣呆,徐徐說道:「所以我說,武技這一行,最是自滿不得。
你以為自己武功高強,卻不知道比你強的還大有人在!」當下拍了拍用梅的肩,又笑道:
「咱們回去再說吧!」
用梅一聽說對方武功如此了得,也不由呆住了,可是暗地卻又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觸,更不禁傷心地落下淚來。
雪老頭冷冷笑道:「我們近在颶尺,作了好幾年的鄰居,我竟沒有看出他是個異人,這不能不算是走了眼。走吧!」說著很懊喪地轉身而去。
雪用梅在後面慢慢地跟上去,愈想愈是傷心!她對那姓邊的少年,恨一陣,愛一陣,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她想:「明明是好好的一件事,都叫我給弄壞了,以後見了面,只怕連點頭的交情也沒有了!」又想:「像他這樣才貌雙全的人,世上只怕再也難找到第二個。他不要我的東西,更證明了他的人品正派,不拘於俗情,雖有些不近人情,但仔細想來,卻是難能可貴!壞都壞在自己太性急了些……」
一路想著,不覺已到門前。忽然聽得父親「咦」了一聲,用梅心中一動,卻見父親直直地站住了腳,雙目睜得又圓又大,身體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用梅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父親道:「爹,怎麼了?」
雪老頭抬起一隻手,指著門上,顫聲地道:「孩子,我眼力不行了,你看看,那門上可是插著什麼東西?」
用梅心中一驚,依言看去,果見門扉之上插著一面三角形的小黑旗子!
她呆了一呆:「咦!是一面小黑旗子!這是誰在咱們門上插的?」
雪老頭口中「哦」了一聲,像是遇到了一樁極為恐怖的事情,剎那間臉色蒼白,雪白的鬍子瑟瑟地一陣疾顫!
雪用梅奇怪地道:「咦!你老人家怎麼了?我去拔下來就是了!」
說著就要上前,卻被雪老頭一把拉住了,只見他面色如紙,輕聲道:「孩子,魯莽不得!」說到此,急急地把用梅向後拉了好幾步,小聲說道:「想活命,不要出聲!」
言罷,單手一夾用梅,「呼」一聲把身子縱了出去,隱在一塊巨石之後。
用梅大驚道:「爹,出了什麼事了?」
雪老頭用手捂住女兒的口,俯在她耳邊道:「孩子,千萬不要出聲!」
用梅見父親如此,也感覺事情嚴重,當下瞪著大眼睛點了點頭。
父女二人一聲不哼,只是靜靜地向外望著。足足候了半個時辰,雪老頭才長吁了一口氣,站起身道:「看來,他已經去了!」
「他是誰呀?」用梅問。
雪老頭在地上握了一團雪,忽地一振手腕,這雪團如同萬點銀星似地打了出去!
只聽得一片「唰唰」之聲,雪珠落在竹林之內,像是灑了一片鐵豆子一般。
竹林內鴉雀無聲,四外荒山靜靜地,皚皚的白雪映著皎潔的月光,哪裡有什麼人影?
此時,雪老頭才吐了一口氣,他望著女兒,餘悸猶存地道:「好險!我們快回去吧!」
說著,頭前帶路,一路縱躍如飛地來到了門前。只見大門正中,仍直直地插著那面黑色三角小旗!
雪老頭一伸手把旗子拔了下來,用梅道:「這是什麼?」
雪老頭嘿嘿冷笑了幾聲,推門進入房內。
室內燈火原本未熄,燈光之下,用梅一打量父親的險,竟然整個變了。
他那面頰上竟沁滿了汗珠,雪白的雙眉,緊緊地蹙在了一塊,微微顫抖地打量著手上的那一面神秘的三角小旗。
用梅見那面小旗,不過僅有五六寸長,旗杆似為金屬所制,通身亮光閃閃。再看那面小旗子,不過是一種普通的麻布製成,仔細一看,顏色並非黑色,而是血紅色的,十分駭人。她不由就近看了看,問道:「這到底是什麼呀?」
雪老頭仔細看過之後,信手把它放在桌上,長嘆一聲道:「果然是他!孩子,我們完了!」
用梅吃驚地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老倒是說清楚呀!」
這會子,雪老頭神色方定,望著女兒苦笑了笑道:「孩子,我們的大仇家找上門來了!」
說到此,他用手指了指那面小旗,說道:「這就是武林中所謂的『招魂幡』,三日之內,你我只怕……」說到此,竟自發起呆來!
用梅似曾聽父親說過,他們父女來此,是為了逃避一個大仇家。可那仇家的姓名,雖經她再三詢問,父親終不肯吐露,她只知道對方是一個極為陰狠難纏的人物。這時見狀,她已猜知了八成,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事已至此,你老何必如此怯懦?我倒是不怕!」
雪老頭暗道了聲慚愧,又苦笑了笑,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
用梅皺了一下眉道:「莫非我父女合力,還不是這人對手不成?」
雪老頭又苦笑了一聲,看著女兒喃喃道:「如果敵得過,我們也就不會來這裡了!」
說著站了起來,急躁地在房中轉了一轉,四下看看,獃獃地站住腳,道:「不過,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用梅忙站起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到山下暫避一時期,等那廝走了再來!」
雪老頭搖搖頭,冷冷地道:「那麼做,只有加速找死!」
用梅不同意地冷笑了一聲,道:「他難道是三頭六臂么?你老人家這麼說,我們只有等死了!」
雪老頭嘆了一聲,道:「事已至此,愁也無法,我父女只有勉力應付了!」說過,他悲傷地望著用梅道:「其實,我生死倒無所謂,我已經這麼大歲數了;我只是擔心你……」說到此,傷心地搖了搖頭。
雪用梅咬了一下手指,道:「你老人家不用為我發愁,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真是命該如此,我也沒有話說。只是這人究竟是誰,你老人家為何始終都不肯告訴我?這樣,我就是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雪老頭咳了一聲,點了點頭,苦笑道:「事到如今,確實也沒有再瞞你的必要了,你既然問,我不防告訴你!」
雪老頭冷冷一笑,又道:「說起來,這個人還是你的祖輩呢!他就是我的嫡親的三叔,你應該叫他三叔公……」
用梅「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他也是姓雪了?怎麼我不知道呢?」
雪老頭抹了一下臉上的虛汗,道:「他當然也姓雪,叫雪亦赤,只是這個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外人大都稱他青須客,這個外號,大概知道的人也不多!」
用梅一聲不哼地仔細聽著。雪老頭又長嘆一聲,慘笑了一下道:「說起來,都怪我當初年少無知,對你母親了解不深,要是今天,這種事情就絕不會發生,如今後悔也晚了!」
二十年來,用梅第一次聽到父親談起母親。她對母親毫無所知,只好靜靜地聽著。
雪老頭喘了口氣,用沉痛的語氣道:「當年,我和你三叔公,還有你母親姚華芳,同在你祖父手下練功。你三叔公那時年紀尚輕,又未成家,按理說你母親平日該收斂一些才是,可是她非但不能如此,反而和他親親熱熱。你那三叔公,也沒有一點兒長輩的尊嚴,平日打打鬧鬧……」
他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又道:「禍因就如此種了下來。至於他二人之間到底有什麼苟且行為,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說到此,他呆了一會兒,好似甚難啟齒。
用梅冷笑了一聲道:「事到如今,爹爹你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雪老頭頻頻苦笑,說道:「是呀!我什麼都告訴你吧!」
雪老頭嘆了一聲,道:「當年我與你母親為師兄妹,兩人相處極好,感情甚洽,可是當你祖父宣布我們二人訂婚之後,你母親卻背著我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說到此,他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她這是為什麼?是不想嫁給我?還是別有用心?」
停了一會兒,他又冷笑一聲道:「就在我們訂婚的那一夜,你三叔公就離家出走了。
當時誰也不明白他是為什麼,大概除了你母親心裡明白以外,誰都不知道!」他苦笑著道:「你母親那樣子就像失了魂一樣,整天茶飯不思;而且時常背人流淚……到現在我才明白,她是在想你三叔公!」
雪老頭冷笑了一聲,目光里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繼續說道:「可是,她當時對我,卻還是很體貼關愛,否則,這樁婚事,我至死也不會相就的!可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一封署名『青須客』的信……」
「哦!青須客不就是三叔公么?」
「是的!」雪老頭點了點頭,道:「可是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因為你三叔公當時沒有留鬍子,誰也不清楚他鬍子是什麼顏色!」
用梅急問道:「那封信里說了些什麼?」
雪老頭望著她冷笑道:「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說……」
他哼了一聲,道:「信內叫我即刻遠走他鄉,永不許和姚華芳接近,並要我立刻退婚,否則就要取我性命!」
雪老頭嘿嘿冷笑了幾聲,接著道:「我怎會聽他的話!第三年,我就同你母親正式結婚了。不料,婚後的第二年,你母親竟也失蹤了!」
用梅對於母親的事本來了解很少,這時聞言,心中不由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
雪老頭繼續道:「她到哪裡去,我也不知道。一年之後,她忽然又回來了,我們仍像從前一樣恩愛,直到十二年以後,才生下了你,可是你母親卻又走了,直到如今下落不明!」
用梅咬緊了牙,一聲不吭地聽著。
雪老頭咳了一聲,接下去道:「那時候我已知道,所謂的青須客,就是三叔雪亦赤。
後來在青城、莫干,兩次被他找來,我都險些死在他的掌下,最後才帶著你躲到了這裡。
想不到,他竟又找到此地來了……」
說到此,冷冷笑了一聲,道:「此人心狠手辣,武技之高,當今天下只怕尚難找出敵手。這多年以來,只怕他身手更厲害了,我父女看來只有坐以待斃,別無他途了!」
用梅冷笑道:「爹爹你用不著擔心,事到如今,我們只有同他一拚,別無他路。想不到他一個老輩的人物,竟會如此寡廉鮮恥,我們絕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雪老頭苦笑道:「傻丫頭,你不能容忍,人家根本就不叫你容忍啊!只是如此就死,我也真有些死不瞑目!」
用梅恨聲道:「母親如今在哪裡,難道這件事情,她就不能從中化解一下么?」
雪老頭搖了搖頭,道:「誰知道她在哪裡?她心裡早把咱父女忘了,難為你還想到她……」說著,冷笑了一聲,自語道:「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用梅先前為邊瘦桐引起的一些煩惱,此刻一股腦兒地丟開了。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她一個沒經過波折的姑娘,不禁有些六神無主!
她匆匆站起來道:「那麼我們趕緊逃走吧!」
雪老頭皺眉道:「我早說過了,沒有用,到時候更丟人!」
用梅氣得又坐了下來,道:「照你老人家這麼說,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了!」
雪老頭望著她苦笑道:「你大概還不會死——如果他知道你是姚華芳的女兒的話。
至於我……」說著,長嘆了一聲,道:「我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我現在想開了!」
用梅嘟了一下嘴道:「爹又在瞎說了!既然你老人家不走,我們就得想辦法和他拚!」
雪老頭站起來摸了一下鬍子,道:「這個我自有安排,只是你要聽我的話,到時候不許說話,一切我自己應付!」用梅點了點頭。
雪老頭這時像想開了,心情倒較先前開朗了許多。他道:「你把室內室外打掃一下,我們恭候他的光臨!」
用梅知道父親的脾氣,雖是看來溫文和善,其實最是執拗不過,他說過的話必定言出行隨,誰也勸阻不得。當時只得一聲不停,依言而行。
雪老頭幫著女兒把室內整理一清,時已午夜,父女二人各自回房安歇,好像和平日一樣。
第二天,雪老頭早早地起來了,他穿上了一件新衣裳,早早地出了門,在附近轉了起來。中午的時候,他獨自回來了,樣子很是失望。
用梅看著父親這副樣子,芳心更是不勝傷感,她猜知父親必定是去找尋青須客,以求速死,可是不知怎地,卻沒有尋到。她內心不禁暗暗地想道:「叔公雪亦赤莫非真如父親所說,有那麼的厲害?為什麼父親一向鎮定沉著的人,一聽到他的名字,竟然就會怕成這個樣了?」
用梅內心雖是這麼懷疑,可是卻不便帶在臉上,因為她怕加重父親的心事!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第三天,天方微明,雪老頭就走到用梅的窗前,催喚道:「小梅,快起來,我有話說!」
用梅一夜未曾合眼,聽到父親的呼喚,她知道必有事故,當下答應著,匆匆走出。
雪老頭望著女兒,微微一笑道:「怎麼,你也沒有睡么?」
用梅點了點頭,雪老頭苦笑一聲,道:「很好!這可能是我們父女相聚的最後一天了,我們該好好地在一塊待一會兒。」
用梅聞言,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雪老頭咳了一聲道:「你不要哭,人總是難免一死的!」
用梅擦了一下眼淚道:「他真的會來么?」
「自然會來!」雪老頭肯定地說:「此老一生行事,有一個長處,就是言出必行,絕不食言!」
用梅呆了一下,喃喃道:「那麼說,今天他必定會來了?」
雪老頭點了一下頭道:「日落之前,他必定會到的!」說著他自身上取出一封信,還有一個小包裹,遞給用梅道:「包裹之內,除了一些金銀之外,最重要的是我雪山派的幾卷劍譜,一向是秘不傳人的,其中有的是你見過的,有的是你還不知道的……」說到此頓了一下,又道:「並非是為父我平日不傳與你,實在是本門規定,傳男不傳女,傳枝不傳葉,你雖是我親生的女兒,卻也不便例外。」
雪用梅盡自流淚不已,哪裡還會注意去聽這些。
雪老頭嘆息了一聲道:「不過,現在也顧不得了,你拿了這些東西,盡可去仔細地研究探討,日後不難大成!」
用梅道:「爹爹說這些作什麼?」
雪老頭擺手道:「我說話時,你不要打攪!」
用梅只得忍淚不語。雪老頭冷笑了一聲道:「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住,這封信,你拿著到雲南點蒼山去,投奔我的一個故人,我和他交非泛泛,他必定會收留你。
我那故人姓藍單名一個昆字,你一切要聽他的!」
用梅垂淚點首。雪老頭又微微一笑道:「我昨夜想了一夜,你如事先逃走,被那老賊抓回,定是非死不可,如果當面請求,此老一向最愛虛面子,或許能網開一面也未可知!」說著遂低低囑咐了一套說詞,用梅聞后更加啼哭不已。雪老勸慰了半天,才止住了女兒的悲傷。
午後,大雪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父女二人的心情,就像冰雪一般的寒冷。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用梅的心不禁又活動了,她想:「別是他不來了吧!父親猜錯了也未可知!」
她走到父親房門前,卻見父親點著一盞燈,穿著異常整齊,正在燈下看書。
用梅推門進來道:「爹爹,天晚了,今天也許他不會來了!」
雪老頭抬起頭來,冷笑了一聲,道:「傻孩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他擱下書本,離開座位,打開了一扇窗子,向外張望了一下。用梅奇怪地問:「你老人家看什麼?」
雪老頭皺了一下眉道:「我們的客人好像已經來了!」
一言甫畢,只聽得一個蒼老但十分宏亮的聲音自窗外傳進來:「雪老三,你說對了,老夫早已來了!」
雪用梅不由大吃一驚,她用力地抓住了父親的手。雪老頭面色慘變,「噢」了一聲,道:「是三叔……你?」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過後,一人陰森森地說道:「老夫行事,向來是光明正大!
我在正門,等你多時了!」
雪老頭打了一個冷戰,退後一步。
這一剎那,雪用梅臉色也變了,她拉著父親,說道:「爹爹!讓我出去會他,你老人家還是快逃吧!」
雪老頭小聲道:「記住你要說的話,我們出去見他!」說著匆匆偕同用梅,趕到了正門。
這時,大門緊閉,用梅正要打開,雪老頭道:「且慢!不可大意!」
說完這句話,雪老頭雙掌向外一推,只聽「轟」的一聲,兩扇大門已被他所發出的掌力,擊得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