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詔書(下)
一旁滿臉戾色的十四正要站起身來,一抬眼看見我,身形頓了頓,又眯起了眼,看了看倒在他腳下的小太監,又看了看我,一時間彷彿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我不自在的對他點頭示意了下,就轉開了頭。
一轉頭我才發現,一個年紀較輕的阿哥也坐在屋裡,手裡的筷子正伸到半空中,就那麼愣愣的看著我,有些眼熟,我卻不記得他是誰了,忍不住仔細地看了幾眼,他見我看他,突然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明晃晃的。
「小…」胤祥低低地喃語了一聲,我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沒等我再說話,一股柔和的力量傳來,轉眼間我已安穩的站在了胤祥的身旁,看看他微皺著眉頭正要開口,我忙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胤祥濃眉一斂,臉色有些古怪,卻還是閉上了嘴巴。
我自轉身走到那個仍然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監身邊,彎腰說了句,「現在可以給我了吧」,小太監一臉的驚嚇過度,嘴角兒不自覺的抽搐著,我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今兒這事兒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這小太監的下場都可想而知。
方才的一團火氣頓時低了不少,正想著叫這個小太監先站起來,我微微伸了伸手,「你先起…」,我話未說完,小太監原本用來半支撐著身體的左手,神經質似的就往回縮了縮。
看著那捏得死緊的拳頭,我不禁有些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該說他是愚忠呢,還是天生一根筋…我正要再張口說,「啊…」那小太監突然痛叫了出來,臉色頓時慘白如紙,我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一隻烏黑的皂靴正牢牢地踩在那小太監的左臂上,他的左手因為疼痛而五指大張,一隻精巧的珊瑚耳環現了出來。
我愣愣的看著一隻修長的手拈起了那個耳墜兒,燈影兒下,那耳環紅的分外鮮明,就那麼輕巧自在的在十四阿哥的指間微微搖晃著,只是十四阿哥略偏了頭,一時間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哎,這個小太監好像是十哥府上的吧」,一旁一直無聲無息坐著的那個年輕阿哥突然大咧咧的插了一句。背後隱隱傳來了一聲極低的粗喘,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胤祥的眸色越來越深,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他顯然明白了些什麼。那個阿哥一說話,十四阿哥彷彿被驚醒了一樣,慢慢的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就伸手把耳環遞到我跟前來。
我心裡緊了緊,那眼神很古怪,就好像玩俄羅斯輪盤賭一樣,當對方飲彈身亡,自己開槍慶祝時,卻發現裡面原來還剩下一顆子彈…我正遲疑著要不要伸手,一隻大手已伸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站起身來的胤祥笑說,「謝啦,老十四」。
十四阿哥的手下意識的躲了躲,看了一眼已是滿面春風,彷彿沒有半點兒芥蒂的胤祥,他突然懶懶的一笑,就任憑胤祥拿走了耳墜兒,又踢了一下在地上咬牙忍痛的小太監一腳,揚了揚下巴,那小太監忙半爬著退到了屏風外頭。胤祥一回身兒,低頭看了看我,把耳環遞了過來,低聲笑說了句,「這怎麼就掉了」。
我伸手接了過來,握緊,又清了清嗓子,「是我方才等車回家的時候,不小心掉的,回來找,遠看著被個男的撿走了」,我頓了頓,又笑說,「這不是你送我的嗎,所以就趕緊追來了,他的腿腳兒快,我緊趕慢趕到了這兒,就聽著這小太監說什麼耳環的,就忙跟了他進來,誰曉得那麼巧,他是來伺候你們的,後面的事兒你就都知道了」。
「喔,還真是巧呢」…胤祥長長的應了聲,眼底閃過一抹銳氣,屋裡有些安靜,十四阿哥垂下了眼,那個年輕阿哥卻是一臉的玩味的應了一句,「可不是巧,哼哼」。我心裡略輕鬆了些,真話假話他們自會分辨,只要能明白八爺他們的「意思」就行,我就算沒有白跑這一趟。
胤祥突然咧嘴一笑,「你找個人來尋就是了,還自己巴巴的跑來」,「呵呵」,我也打了個哈哈,「一著急,就沒想那麼多」,「這不是十三哥你送的嗎,嫂子自然急的昏了頭,這可是情意呀,哈哈」,一旁的年輕阿哥戲謔的說了一句。按說我應該臉紅一下以做羞澀,可今兒碰到的事情太多,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用來害臊了,我只能幹笑了下。
「老十七,你少在那兒胡扯」,倒是胤祥笑罵了一句,一旁一直安靜坐著聽我說話的十四阿哥卻冷冷的咧了咧嘴角兒。十七阿哥胤禮,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著眼熟,以前也見過幾次,只不過那時候他年紀輕,現在他的樣子變了不少。
雖然很少聽胤祥提起,但我卻從書中知道,在四爺登基前的那幾年,他都在古北口練兵,甚至最後控制了丰台大營,是四爺順利繼承大統的一大助力,現在他應該算是鐵杆兒的「四爺黨」了吧。想到這兒,才明白,怪不得他剛才點了一句,這小太監的來路。
在方才我那番虛實交加的描述之下,眼前這三位人精自然都已明白,這個耳環原本要用來做什麼用的了。若說今日之事,只是讓胤祥他們越發多了層防備,卻會讓十四阿哥心中添了一根刺吧。看著談笑風生的胤祥和十七,還有依然鎮定自若的喝著酒的十四,我心裡只能苦笑,他們這份深沉功夫我這輩子是練不來了。
「老十七在咱們成親的時候,還在外頭練兵呢」,胤祥回頭對我笑說一句,十七阿哥已是站起身來,笑著給我打了個千兒,又說,「那時候也沒來得及送份賀禮,嫂子不怪罪吧」,我忙虛伸了伸手,神差鬼使的說了一句,「您別客氣,以後送也行」。
「噗」,在一旁坐著喝悶酒的十四阿哥一口就噴了出來,胤祥卻放聲大笑,眼睛都快笑沒了,十七阿哥憋笑憋的嘴角兒有些扭曲,卻故作正經的給我躬身行了個大禮,「小弟明白了,謹遵嫂子令」。
我滿臉通紅,第一次嘗到了手足無措的尷尬滋味,正想著不顧一切的轉身衝出去,「十三弟怎麼這麼高興,說來也讓我們樂樂,嗯」,八爺的溫和笑語聲從屏風外飄了進來…
胤祥的笑聲頓了一下,彎著腰做戲的十七阿哥也緩緩地直起身來,與胤祥快速的對視了一下,又都齊齊的看了我一眼,倒是十四阿哥恍若未聞似的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呵呵,是八哥來了」,轉眼胤祥已扯開了笑臉,給我做了個眼色,就轉身往屏風外迎去,十七阿哥也跟在了後面,我則情不自禁的往裡面退了兩步,緊靠著屏風的另一側昏暗角落裡,放著一個半人多高的衣裳搭子,上面搭著胤祥他們的大氅。
我一閃身靠了過去,一抬頭,正對上十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低下了頭,心裡暗自琢磨著能不能趁著胤祥他們在外面說話的時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兒溜出去,可要是十四阿哥揭破了怎麼辦,又或是八爺他們非要找麻煩又該怎樣…
如意算盤還沒撥了幾個子兒,一陣笑聲傳來,人影兒一閃,八爺已瀟瀟洒灑的邁步走了進來,身後卻只有九爺相隨,倒沒看見十爺。我不禁苦笑著咧了咧嘴,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算這兒的視線再昏暗,有人沒人還是看得清的。
八爺他們一進來,卻只是看著胤祥他們,眼光根本不往我這兒看,「快起來」,八爺一把扶住要給他行禮的胤祥和十七,又笑說,「咱們兄弟私底下哪還有這麼些個規矩,大面兒上不錯也就是了」,胤祥咧嘴一笑,「八哥隨和才這麼說,這規矩可不能亂」。
八爺呵呵一笑,又轉向一旁的十七阿哥笑說,「十七弟,你回來幾天了,今兒才見到你,要不是我們來找十三弟,還看不見你呢」,聽著八爺話中有話的,十七阿哥卻笑嘻嘻的又打了個千兒,「先給八哥九哥賠個不是,我這一回來就去跟皇上回話,然後就被皇阿瑪指到兵部去和他們打擂台,家都沒回,要是不是今兒是皇上大壽,這還不算完呢,不信您問十四哥,還是他今兒去了兵部,我們碰上一起來的呢」。
「喲,這有些日子沒見,老十七的嘴皮子倒是越發的利索了,啊」,九爺在八爺身後笑說了一句,「哈哈」,屋裡幾個人也都心思各異的跟著笑了起來。「老十四,怎麼一個人喝酒,也不說話」,八爺轉臉笑問了一句,臉色一如平常,倒是九爺的眉頭動了動,眼神有些游移。
十四阿哥站起身來,手裡還握著酒杯,有些搖晃的沖八爺彎了彎身兒,就大咧咧的一笑,「看著八哥你們親親熱熱地聊天,我心裡高興,聽著就好,還有什麼可說的,咱們兄弟也好久沒在一起說說閑話兒了,是吧,九哥」,說完一仰頭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聽著十四彷彿有意無意加了重音的「咱們兄弟」幾個字,九爺臉色一時間有些硬,不過他一向陰沉,倒也不太顯。聽十四這麼一說,他扯了扯嘴角兒,反倒一臉的笑意「老十四說得是,老是一年到頭的忙,咱們連說個親熱話兒的功夫都沒有,今兒也是趕巧了才能碰上,多說兩句」。
「可不是,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呀,好在大家兄弟,親熱又不只在話頭兒上,心裡有才是真」,八爺彷彿有些慨嘆似的說了一句,眼神卻只對著胤祥他們,看也不看十四阿哥一眼。
我心裡忍不住冷笑,八爺不辭辛苦的跑了過來,就是為了跟十四阿哥說這一句話吧。雖然十四阿哥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個鐵杆兒的「八爺黨」,可他與八,九的最大差別就在於,他有做皇帝的野心,這點八爺自然心裡有數,因此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八爺是一定會來安撫他的。唯一出乎他們意料的就是,這本該在事後才用得上的安撫,卻因為我的出現而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