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獸人圍攻沙塔斯城那一刻,天空也開始哭泣不止。
數月之前,落在這片德萊尼人土地之上的雨也是那麼的輕柔與優雅,但是現在,一切卻都如同這場噩夢般的戰爭,烏雲在他們頭上翻滾著,聖光所賜的細雨也變成了滂沱的暴雨,沖刷著整座城市,以及牆內牆外雙方的軍團。雙方都靜默中觀察與等待著。
他們的數量至少有一千以上,努波頓木然地矗立在高高的城牆,推測著敵人的數量。遠處,借著泰羅卡森林內各類奇異植物所發出的微光,許多身影正在忙碌著。如果獸人們多花些時間,更認真地為攻城戰制訂一些計劃,他們就應把那片森林全部砍伐掉。然而,最近,獸人們完全不再關心什麼作戰計劃與策略,對他們唯一重要的只剩下戰鬥與流血帶來的激奮和滿足而已。
泰爾摩已經淪陷了,卡拉波與法蘭倫也一樣。諸多宏偉而壯麗的德萊尼城市如今只余焦土與瓦礫,斷壁與殘垣。無疑,沙塔斯已經是最後一座。
獸人的軍團如同洪流一般緩慢地注入了戰場,努波頓感覺到他們就像一條毒蛇捲曲起自己的身體,等待著給予獵物以最後一擊……是的,這一擊無疑將成為所有沙塔斯守衛者的末日。
我們早已視死如歸。
他,還有今夜所有聚集於此的人們非常清楚這一點。他們自願留下來參加這場最後的戰役。這場無可避免的失敗將麻痹獸人,讓他們以為所有的德萊尼人都已經被趕盡殺絕。而那些已經逃亡的人將會倖存下來,留下希望的火種。某一天,他們重新獲得足夠強大的力量時,他將會回來,並展開復仇。
就這樣吧。我的靈魂將永存,歸入榮耀的聖光之中。
浸沐在勇氣與信念之中努波頓猛然站了起來,強壯而結實的身軀似乎已經可以應付任何挑戰了。他沉重的尾巴焦躁地搖擺著,全身的體重均勻地分佈在如雄獅般健壯的雙腿之上,雙蹄則幾乎要在石質的地板上留下印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緊握住那把被聖光祝福過的水晶戰錘。
但是,我絕對不會引頸就戮。
這些隸屬於聖光的戰士去意已決,他和所有的守備官都將會戰鬥到最後一刻。他環視過周圍那些同樣站在城牆之上的兄弟們。就像他一樣,他們神情冷漠而堅定,靜靜矗立在那裡,等待即將到來的厄運與不可挽回的結局。
城外,大量戰爭機器抵達了:弩炮,攻城錘,還有投石機——所有過去攻城戰中出現過的機器都開出森林,迅速地現出了身形。它們沉重的機身吱嘎作響,不祥地呻吟著,並慢慢地進入到能攻擊到城牆的位置。
零星的戰鼓聲逐漸響起,很快就變得更加緊密,整個森林都彷彿開始躁動起來。起初鼓點輕柔地如同細雨,但很快便化作震天的雷鳴。努波頓輕聲祈禱,懇求聖光賜予他力量。
黑壓壓的雲層之上滾過一陣深沉綿長的怒雷,與城下狂亂的鼓聲混雜在一起。頃刻之間,努波頓甚至以為聖光正在回應他的祈禱,它將展現出難以想象的力量與憤怒,降下天罰,雄渾的神聖之火將把這些野蠻而嗜血的軍團從他面前徹底抹除。
確實,有一股力量降臨了,但卻並非屬於聖光的神聖之力。
伴隨著雷霆的轟鳴,雲團翻滾著,雲層扭曲著,瞬間,一顆顆烈焰包圍著的隕石如流星般怒吼著噴薄而出,帶著可怖的力量墜向大地。
一團火焰驚險地從他身邊擦過,只在他的耳中留下震耳欲聾的鳴響。那顆隕石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撞飛了擋道的城牆,牆體頓時化成無數飛舞的碎石裂屑,散落開來。似乎城外的獸人就在等待這個信號,他們見狀立刻開始了奮力衝鋒。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聲淹沒了整個城市,他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毀滅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
雨勢更加磅礴了,外圍的城牆已在投石機所擲出的巨大石塊的轟擊下飄搖不已。努波頓知道,外牆支撐不了多久了,它們建得過於匆忙。這段外牆建在城市外圍的地面上,幾年前才設計出來,在獸人開始對德萊尼人進行系統性的滅絕行動時,才匆匆採取的防禦手段。而現在,這座城市也確實成為了他們最後的堡壘。
幾隻食人魔不顧一切地沖向一段因為隕石的撞擊而破敗不堪的城牆,而另兩隻則抱著巨大的攻城錘開始猛烈地撞擊城門。
努波頓的同伴們開始向敵人發起攻擊,但他們每擊倒一個敵人,就會有更多的敵人補上來。受損的城牆開始成段地徹底坍塌。而城牆的另一側,眾多的瘋狂的獸人正咆哮著在嗜血術的驅使之下如洪潮般著一個接一個翻越過來。
這一刻終究來了。努波頓將戰錘舉向天空,並閉上了雙眼,試圖將這戰場上轟鳴的噪音從意識中摒去。他的靈魂大聲呼喚著,而他的身體亦感覺到了聖光照耀之下那熟悉的溫暖。戰錘開始發光,他集中精神,將純凈的聖光賜福之力引導至城下的食人魔大軍之中。
一道絢目的閃光短暫地照亮了整個戰場,聖光所至之處獸人們立時安靜下來,他們頭暈目眩,四肢麻痹,甚至無法發聲。趁此機會,數名德萊尼戰士合力擊倒了一隻巨大的食人魔。
然而努波頓短暫的愉悅很快被一陣木頭碎裂的聲音擊得粉碎,那兩個食人魔已經成功地完成了對城門的最後一擊。努波頓獃獃地注視著下城區的衛兵們跑去試圖阻攔洶湧而來的獸人和食人魔,但他們幾乎立刻就被獸人所組成的黑潮淹沒了。努波頓再次召喚聖光,引導它至他所能幫助的任何人,但敵人數量太多太強大了。每一個他剛剛醫治好的德萊尼人幾秒之後就要再次承受敵人殘忍而獸性的攻擊。
更多的食人魔衝去過破壞那已然殘損不堪的外牆,他們幾乎就要擠到牆內了,守衛們寡不敵眾,腹背受困。
獸人已經徹底淪入了瘋狂,他們沉醉在嗜血的狂熱之中,很快就擠滿了城市的外環。努波頓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的眼睛:發著紅光,與鮮血相同顏色的怒火在裡面熊熊燃燒著,彷彿是他們被某種法術控制了。努波頓和其他守備官改變了策略,不再利用聖光治療,而是凈化。再一次,城市沐浴在燦爛的光華中,被聖光擊中之後,那些獸人眼中的深紅光芒頓時黯淡下去,他們前進的步子也漸漸停頓了下來,很快就被剩下的德萊尼戰士給衝散了。
喀-嚓!
城牆顫動著,努波頓的蹄子在被雨淋濕的地上滑動。他穩住身子,發現城牆下有一隻食人魔正用一根和樹榦一樣粗的棒子猛撬著牆根。努波頓舉錘向天,正要閉上眼,注意力卻很快被另一種聲音打散了……
喀-嚓……!
這次不是食人魔了,而是城牆下某處他看不到的地方發生的一場爆炸。爆炸所產生衝擊使努波頓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他滾到城牆邊,猛然看見一股猩紅色的迷霧湧進了下城區。留在那裡的數名守衛立刻開始感到窒息和噁心,他們紛紛丟下武器,扼住自己的咽喉。野蠻的獸人借勢沖了進來,開始縱情殺戮。
當這場屠殺結束之後,獸人們向上望去。在慾望的驅使下,他們開始狂熱地撕扯死去衛兵的肢體。甚至還有幾個獸人爬上了食人魔的背,丈量著從守衛身上扯下的整張皮膚,這些放肆的暴行已經到達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與此同時,迷霧已經覆蓋了整個下城區的地表,並且還在慢慢升高,逐漸將城牆之下那如同地獄一般的瘋狂景象掩飾得迷濛難辨。
突然,努波頓身後傳來一陣騷亂。幾個穿越了內環防禦的獸人正咆哮著向他沖了過來。
喀-嚓!城牆再度顫抖起來,努波頓暗自地詛咒著牆下的食人魔,毫無疑問他們又跑回來拆牆根了。可當努波頓剛剛擺好姿勢準備應對攻擊時,他抬眼看到又一顆火流星從天上呼嘯而下。
他全力引導著聖光之怒迎面撞向沖在前面的獸人。這隻綠色野獸的紅眼睛頓時黯淡了下去。接著,努波頓操起水晶錘直直地砸上獸人的額頭,再用力拉起,順勢向左一揮,對方的肋骨適時響起折斷與破碎的聲音,這令他感到很滿足。他一轉身,戰錘又往下劃了一道弧線砸向另一名獸人的大腿,硬生生敲碎了他的膝蓋骨。那野獸在劇痛中大嚎著向前一個趔趄便衝下了城牆。
迷霧還在繼續上升,它翻滾著覆過城牆上的箭垛,從射擊孔中湧入,蓋起了地面,內環的城牆上就像是鋪上了一層紅色的地毯。當迷霧上升到努波頓和其他守備官辯護者胸口的高度時,他們依然奮勇戰鬥著,接著,迷霧終於漫上了他們的臉,刺激著他們的眼睛,從鼻子灌如入他們的身體,灼燒起他們的肺。
努波頓聽到幾個同伴大聲哀嚎起來,但拜這猩紅的濃霧所賜,他什麼也看不見。幸運的是,獸人並沒有給他很沉重的打擊,迷茫中,他不慎被身後的台階絆了一下,立時倒在一旁,難以克制地開始嘔吐。他感覺上就好像他的心與腦都在熊熊燃燒著。
接著,從迷霧之外傳來了一聲令他渾身頓感冰涼的怒吼。
一個身影正逐漸逼近他。努波頓扭動著痙攣的身軀,他掙扎地抬起頭,想要看清來者的面龐。終於,從這濃霧中漸漸步出一個滿身刺青的壯碩身軀,他的兩眼還燃燒的可怕的青光。這是一個高大的獸人,雙手抓著一把彎曲而卷刃的巨斧,盔甲和皮膚上塗滿了德萊尼人所特有的藍色血液,厚厚的鼻翼與嘴唇震動著,呼出猛烈的喘息。他靠近了,這獸人副烏鴉一般漆黑的濃密毛髮緊貼在厚實的胸膛和肩膀上,下顎則更是黑得如同被瀝青抹過一般,這使得他的面孔看起來就像一個骷髏。
在那獸人身後,還有許多獸人正衝上來。努波頓意識到,這場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
喀-嚓!
牆體再次顫抖起來。那些夢魘般的獸人發起了衝鋒。努波頓猛然向後一縮,斧刃在他的胸口劃下一道深深的傷口,這一下擊穿了他的鎧甲,左半邊身子也瞬間失去了知覺。努波頓揮起戰錘回敬敵人,一把砸爛了那傢伙的右手,敲掉了他手中的斧子。但令努波頓萬分恐懼的是,那可怕的生物笑了。
獸人用另一隻尚還完好的手攫住他的咽喉,而那兩隻熔爐般的眼睛放出的紅光深深地灼燒努波頓的皮膚,進入他的體內……並貫穿了他。努波頓大口喘息起來,這時,他感到勉力支撐他到現在的意志力已經被漸漸剝離了。似乎是什麼黑暗的儀式,或者惡魔的力量在起作用,彷彿他某個無比重要的部分正在離他而去,而對此他完全無法理解。
喀-嚓!
努波頓嘔出一大堆鮮血,噴濺到獸人的臉和胸膛上。他閉上眼,絕望地向聖光大聲呼號,祈求能聖光讓制裁獸人。他呼喚著……
然而,今天,在數十年前他和聖光建立起聯繫,並受到它的祝福之後,第一次……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驚恐地睜開雙眼,望向獸人那透露著瘋狂氣息、如熾如炬的眼球。那獸人也張開大嘴咆哮起來,壓過一切的吼聲撕扯著努波頓的耳膜,似乎在一瞬間,他沉淪進某種恐怖而寂靜的夢境。這野獸略向後仰了仰,然後用頭狠狠地撞上了努波頓的臉。努波頓眩暈著向後倒去,他的手臂舞動著,大雨滂沱而下,那熾熱的眼睛盯著他倒下……向下,向下,向下穿過濃霧,一頭撞上某個巨大的,正在他身下咕噥不已的東西。
努波頓看到那獸人轉身離開了牆邊,但他依然被這寂靜的噩夢所困。接著,這飽受創傷的城牆終於完全崩塌下來,一大片上段牆體落下來,把努波頓困在一個與大雨和天空隔絕了的寧靜而黑暗的世界中。
他靜靜躺著,想到那些事先逃去了避難所的同胞們,默默為他們祈禱著,那些他愛的人,他敬重的人,以及那一些賜予他……
活著,不知為何,他還活著。
努波頓從黑暗的深淵中蘇醒,卻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令人窒息並且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他的呼吸聲緩慢而沉重,但他依然活著。自從他……自從他從牆上跌落,自從……,總之,他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
他嘗試思考與冥想。剛才,一定因為周遭嘈雜的環境,他才沒能集中注意力與聖光取得聯繫,但是現在,現在他應該可以了,他現在肯定可以……
然而,什麼也沒有。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努波頓從未感覺到如此無助的失落與如此徹底的孤獨。如果聖光都要離他而去,放任他死在這裡,他的靈魂又會怎樣?聖光難道要拋棄他?他是否將會淪落為一隻孤魂野鬼?
至今,他的一生都活得尊嚴得體,現在卻落得如此……這算是某種懲罰嗎?
當他努力思索著答案時,他的手觸到了冰冷的石塊。他慢慢明白,他正以一種非常笨拙的姿勢躺著,身軀被一個柔軟但龐大的東西緊緊束縛著,左腿應該是摔斷了。
他嘗試著向右側翻滾,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隱忍肋骨與腿上傳來的劇痛。由於失去了聖光的庇佑,他已經無法治療自己,只能選擇忍耐。不過,好在他的左半邊身子又有知覺了。而且……他能聽到自己挪動身軀時刮擦地面發出的悶響,看來他的聽力恢復得還可以。
還有空氣可以呼吸,這說明他被埋得並不深。雙目漸漸適應這裡的黑暗之後,他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它並不是在發光,只是比周遭的黑暗亮上那麼一點。他伸手探向更遠處,接著便摸到了一件熟悉的圓柱形物體:他的戰錘柄。
努波頓抓住把手,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將鎚子舉起,奮力捅向那個小點的方向。先是許多細碎的小石開始散落,接著大塊的石頭也紛紛滑下,一條狹窄的道路依稀顯現在他的眼前。
某處遙遠的地方傳來了細弱的尖叫和深徹恐懼的哀號,他知道,他已經不再被隔絕在深邃的黑暗之中了。藉助鎚子,他爬出了這個新掘出的小洞,接著,他聽到身後的碎石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呻吟。
他聽到這聲音,猛然一驚,體內突然湧起一股力量,奮力將整個身體拖了出來。當傷腿擦過岩石參差不平的表面時,一陣尖銳的痛楚如長矛般貫穿他的神經,令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身後那吃力的呻吟聲還在繼續,在他身邊,碎石、沙土以及塵埃紛紛透過裂縫滲漏進下面。他蜷曲著身子向一個形狀不太規則的縫隙挪去,那兒正泛著微弱的光。
從聲音判斷,努波頓認為那個在石碓里哀嚎的東西或許是某隻正在絕望中掙扎的食人魔。努波頓向後一滾,手肘撐地,如螃蟹般奮力爬行。現在的光亮已經足夠幫助努波頓看見周圍所有事物的輪廓了。那隻食人魔發出最後一次憤怒與痛楚的咆哮,接著,整個瓦礫堆垮塌了下去,叫聲一下子被掐斷了,只剩下一團轟然騰起的塵霧瀰漫在四周。
突然,另一聲迥然不用的號哭緊接響起,不過,這是從上面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聽起來像是一個驚懼中的女性。
努波頓急忙轉身環顧四周,但映入眼中的景象卻深深地烙入了他的腦中,無論如何也無法遺忘。
整個下城區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停屍場,四處堆放已死或未死的德萊尼人屍身與肢體。大雨不知什麼時候早就停了,嘔吐物、血漿、以及各種穢物流溢在屍山之間,在月光和火光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當努波頓的目光觸過屍堆中的孩子們時,他的心更是為之一摧。有許多孩子自願和他們勇敢的父母一起留了下來,因為他們很清楚,如果城裡沒有孩子,獸人們一定會起疑心,並將繼續追捕他們剩下的同胞,將他們趕盡殺絕。努波頓內心的某一部分不禁希望,並用自己所有的力量祈禱,期望剩下的孩子們可以得到保護,可以在他們匆忙在山中挖掘的避難所中安全地生存下來。一個愚蠢的希望,他明白,但他不得不這麼想。
還有比殺害孩子更慘絕人寰的事嗎?
他又一次聽到了那飽含嘲弄和譏諷的女性尖叫。獸人們對於他們的勝利洋洋得意,正在大肆慶祝。他一抬頭便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在他正上方,壁壘山伸出的懸崖旁,德萊尼人建造了奧爾多高地。就在那裡,獸人們正在折磨著幾個可憐的德萊尼女人。
我必須阻止他們。
但是他該怎麼做呢?一個人,拖著一條傷腿,還要以一敵百……而且還被聖光所遺棄,僅有手上的一把鎚子,他又該如何阻止上面正進行著的瘋狂?
我必須想想辦法!
他略帶著癲狂地爬過屍山,在一灘不知為何物的液體上滑下去,他竭盡全力忘記周圍那腐爛惡臭的肢體和稀爛的內臟。沿著下城區的外圈,他向懸崖的底部緩慢前進。在那邊,牆和山體連接在一起,他應該可以找到一條爬上懸崖的路。他應該可以……
尖叫停止了。他抬起頭,依稀可以看見懸崖上月光映出的模糊輪廓。獸人們扛著一個安靜的形體走到懸崖邊望了望,接著便將這物體扔了出去。這毫無生氣的東西向下落去,砸到地面時只發出一聲滯重的撞擊聲,摔在了努波頓身旁不遠處。
他爬了過去,試圖從這女人身上找到哪怕是一丁點的生命氣息……莎卡,這還是他給她起的名字。之前他們曾謀面過數次,儘管每次兩人只是簡短地寒暄上幾句,但她總是那麼樂觀,那麼富有魅力,與她的談話總是會令其他人心情變好起來。可是現在,她的屍身癱軟地躺在他面前,咽喉被切開了,生命的血液也已經流干。好吧,至少,對她而言,痛苦已經結束了。
上方又傳來另一聲尖叫,似乎是來自另一個女人。努波頓此時義憤填膺。義憤,還有挫敗,以及無法抑制的復仇慾望。
你什麼也做不了。
他絕望地再次攥緊戰錘,他絕望地再次召喚聖光。藉助聖光他或許可以做些什麼,隨便什麼都好……但是回應他的依舊只有夜晚的寂靜。
此時,他體內的什麼東西突然開始慫恿著他,讓他儘快逃命,去找那些藏起來了的同胞,活下去……等時機來臨時再去實現那些更為偉大的目標。
那是懦夫所為。我必須想出辦法,必須……
但是,自己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在提醒努波頓,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如果真的有什麼更偉大的命運在等待著他的話,他必須現在立刻離開。如果他在此挺身而出,最多只會毫無意義地死在這裡而已。極度痛苦的哭嚎聲刺破了夜晚的雲霄,幾乎直衝天際。努波頓看到了一段倒塌了的外牆,有點高,很危險,但並非無法翻越,並且,那裡沒有獸人的哨位。
是你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生存下去,以待在將來的某天做些什麼的機會。
你必須活下來。你必須繼續活著。
斷斷續續的哀號再次響起,不過很快就被掐掉了。接著從內牆彎角處傳來了獸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他們正在翻檢著屍體,尋找著什麼東西或什麼人。時間不多了。
努波頓抓起了他的鎚子。儘管這個動作花費了他很多的時間,並且消耗著他所剩不多的體力,他仍然緩緩將它背在了背上,翻過了斷壁上的缺口。
當他忍耐著渾身的傷痛,步履蹣跚地鑽進了泰羅卡森林時,奧爾多高地之上,女人的尖叫再一次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