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喜『怒』哀樂
尼羅在那之後的幾天,日子很平靜。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麥德大人他們不想再追究艾爾瑪大人,現在每天忙著觀測周圍森林的生態環境,在城裡巡查,為每天舉行的「節日」做準備。
自從艾爾瑪大人來到這片森林以後,他告訴了我許多有關「節日」的事情。一年四季都會舉行不同的節日,事實上這些節日都大同小異。「外面」是一個分為幾個「國家』的共同體,各個「國家」或土地都在舉行著各種節日。
在這個剛要下雪的季節里,艾爾瑪大人開始活躍起來了。
他扮成克拉普斯(註:聖誕老人的助手克拉普斯Krampus,專門懲罰一年中做了壞事的孩子。)的模樣嚇唬村裡的人,第二年又扮成迎神鬼(註:迎神節,日本的一種民俗活動)的模樣嚇唬人。秋天有個「萬聖節」,我也被要求打扮成奇怪的模樣,穿著那身衣服走來走去。不知為什麼,艾爾瑪大人給了我一塊點心。我想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節日。艾爾瑪大人也穿著奇怪的衣服去村子里轉悠,以嚇唬別人來取樂。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村子里的人們都漸漸對他敬而遠之了。
除此之外,快到夏至的時候,在緊挨著森林的地方,我們還會將帶葉的樹枝編在一起,做成綠色花環。據說這是為了祈求太陽能夠永放光輝。但是——在太陽升得最高的那一天,我們將花環掛起時,村民們卻看著花環吵鬧著,說這是惡魔的儀式。這種情景艾爾瑪大人也是知道的。
院子里養的雞下了蛋。吃掉之後將蛋殼好好保管,塗上好看的顏色,春天的時候拿出來當裝飾品。這是在頌揚某人的復活。準確地說,從一周前就得戒葷,雞蛋必須塗成紅色。可是當艾爾瑪講解完這個風俗之後,卻笑著說道「因為不是信徒,所以不用這樣恪守的。喜歡外國節日的形式的只有日本人。」雖說我們用五顏六色的雞蛋和裝飾品來裝點城堡——但是村民們只是從遠處窺視著那些雞蛋,認為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我甚至聽到有人說用小雞當供品,進行詛咒。但是,我當然沒有勇氣來否定這種說法,只能認同。
然後就是每年都要舉行的「聖誕節」。聽說聖誕老人真的會來,給人們送來幸福。當我同艾爾瑪大人,「全世界的人都會得到幸福嗎?」,他笑著這樣回答,「僅憑一晚上肯定是送不完的吧」。我也認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艾爾瑪大人卻又說,「所以,就由我來代替了。」就這樣,他每年都會送我禮物。
這些禮物有的是他用紙做的裝飾品,有的是他親手做的菜,有的是用木頭做的工藝品。當我得到這些禮物時,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是覺得很內疚。為什麼他對我這麼好呢?每當我問他這個問題時,他總會淡淡地回答:「很簡單啊,因為你是這個村子里唯一不笑的人。」我聽他這樣一說,就越來越覺得內疚。我也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可是我就是無法從心底笑出來。每當我強顏歡笑的時候,艾爾瑪大人就會搖著頭說,「你這樣勉強是不好的,你總是這樣裝笑的話,等你真正想笑的時候,你的笑臉都是歪的。」在這之中,今年的聖誕節——艾爾瑪大人顯得比平時忙得多。他瞞著那些人,準備裝點城堡的裝飾品,還放爆竹來慶祝,忙得不亦樂乎。
當我不知道幹什麼好的時候,艾爾瑪大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笑呵呵地對我說:「今年的禮物是那四個人。」正當我不得其解時,艾爾瑪突然止住了笑聲,微笑著——「好好和他們相處,也許這些傢伙能使你從內心發笑。」之後的日子很平靜,我仍是笑不出來,但是現在的我卻和以往有些不同。這一點我自己也有所感覺。那四個人來了——我曾經是有點記恨他們的,但是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淡了,因為我開始有了「希望」。
快到『新年」了,大家開始慶祝新一年的到來。去年按照東方的風俗,艾爾瑪大人從商人那裡購買了大量的叫做」爆竹」的東西。爆竹聲響徹整片森林。當然,這也加深了和村民們的矛盾。艾爾瑪大人好像確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仍像往常一樣笑嘻嘻的,好像還挺高興的樣子。
今天則是東洋風,將七種草放在一起煮,然後當作食物來吃。艾爾瑪大人和茜璐比大人開始為此做燒水的準備。尼羅大人只是睡覺,偶爾起來就和馬廄里的三匹馬玩一會兒,切斯大人每天都在讀書房裡剩下的書。麥德大人經常會來我這裡噓寒問暖一番,可悲哀的是我連自己的事情都記不得了。我只能時斷時續地說出殘留在記憶里的一點事情,但是麥德大人卻很認真地聽我說,雖然儘是些笨拙的話語,但他依然不斷向我表示感謝。
我雖然很想幫大家的忙,但是對於過去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記不起來了。唯一能記起來的就是我被村民們虐待的日子。滿腦子都是這些,這種記憶一直延續到現在。
艾爾瑪大人來了之後,接著麥德大人他們來了之後,這些都銘刻在了我每天的記憶中。
啊啊,對了。這就是所謂的「快樂「吧。
雖然我也想笑,但是我很擔心這個村子。
到了這個時候,村裡的人幾乎很少外出。
佛魯特來到城堡之後,我不知道村裡的人會怎麼想。沒人告訴我,不過,即使他們在計劃著什麼,在這樣的大雪天里,也會很難實現的。
——2月。
到了2月。
到了艾爾瑪大人所說的「2月」。
森林「外面」的商人們就會來了。
當商人因為下雪都回去了的時候,應該就會有新的「生贄」了。
今年該輪到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事隔5年我就又有了歸屬感。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對了,那個時候我就笑吧。微笑著,像艾爾瑪大人和茜璐比大人那樣。我這樣突然一笑,艾爾瑪大人一定很驚訝,然後,一定也會對我笑的。
怎麼辦呢,現在必須得練習笑。
不讓艾爾瑪發現,偷偷的,偷偷的——然後,時間流逝——====2月——古城在天氣非常晴朗的一天——那個商人來了。
「那個」出現在這個和外界文明隔絕的村子,足以讓人們感到他們不是生活在過去,而是生活在21世紀的現代。
「這是……」太陽升到黃道頂點的時候,麥德他們被巨大的響聲嚇了一跳,匆忙來到城堡的正門前查看。隨後,他們看見了那個東西——貝司形狀的、巨大的雪上運輸車。
「怎麼回事?」看著眼前停著的這個巨大的車體,切斯和茜璐比的第一想法就是確認一下駕駛座,但是車窗玻璃經過特殊加工,與政治家們乘坐的車一樣,向外反射著黑光。從前擋風玻璃隱約可以看到車內的樣子——不過看到坐在裡面的那個人,切斯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坐在裡面的的確是人類,整個臉部都被黑色面罩遮擋住了,頭上還戴了一頂軍用頭盔。眼睛上則戴著一個類似防風鏡的東西,看不到眼神——他的臉猛地轉向這面,感覺好像正在審視著自己似的。
「呀,嚇著了吧?是不是有點兒懷念外面的世界了?」正當麥德他們觀察卡車的時候,後邊傳來了熟悉的俏皮話。
「他就是『商人』……但是,他是不會從駕駛席上下來的。」麥德還在猶豫要不要問點什麼的時候,艾爾瑪已經朝著駕駛席的方向大聲喊叫,他一邊向後面的同伴們伸手示意,一邊說——「你明白了嗎?拉著我回去吧!」「哎……」還沒等切斯說出口,卡車的引擎就開始轟隆作響,蓋過了切斯的聲音。車輪后揚起了陣陣雪沫,沿著積雪的山路駛去。森林裡的小路只比車身寬一點,如果對面再來一輛車,根本無法錯開,也許本來就確信自已不會與別的車相遇吧。
「那麼,我想一個小時以後還會再來的。」艾爾瑪只扔下這句話,就拋下了還在發愣的四個人,自己回城堡了。
留在那裡的,只有還在納悶的麥德的身影和——雪地上大大的車輪印,這些車輪印證明了剛才大家所看到的並不是夢。
====村裡來了商人。
村民們都聚集在貨車周圍,用收穫的農作物和冬天裡做的工藝品換取油和布等各種各樣的物品。但是,商人從來都不下車,大家都按照載貨台上寫的標準自己進行交換。其中可能也有偷著拿走東西的人,可是商人仍然雷打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
茜璐比小姐告訴我那不是貨車,好像是叫「汽車」,大概和麥德大人開的那個是一樣的結構,當然,這個看上去更厚重,更有力量。
不過,我並不討厭這種交換物品的情景。至少從遠處看,大家沒有向我投來蔑視的目光,所有人的表情都充滿了生氣。
原本,我的感覺只是「不討厭」罷了,而現在卻可以說是喜歡上了。
當然,村裡人心底里還是覺得「商人」挺可怕的。因為「商人」是從「外面」來的,他們代表了自己想否定的東西。但是「商人」和「外人」還不太一樣,因為他不會幹涉這裡的生活。村民們出生的時候,大人們就對商人一直採取「無視」的態度,孩子們自然也會受到這種態度的影響。
他們原本對我也是這樣的,但是自從戴茲當了村長以後,村子里的這種風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戴茲不知為何總把我視為眼中釘,村裡的人好像也受到了他的影響——還是算了吧。因為那段時期實在是太長了,所以我把自己的記憶埋在了混沌深處。只要一想起那段日子,我眼前顯現的一點光芒就會被莫名的黑暗籠罩。
啊啊,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我能感覺得到那光芒在一點一點變亮。
可能是因為艾爾瑪大人,茜璐比小姐和佛魯特大人他們的緣故吧,我在黑暗中再次看到了光芒——我以前說過,「佛魯特大人既不歧視我,也不幫助我」,我現在想更正一下,佛魯特大人他幫助過我。不摻雜蔑視地和我打招呼,很真誠地待我。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也許事實上並非如此,但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是因為眼前出現了希望嗎?也許是錯覺吧,我覺得天空比任何時候都要藍。
我正在看村裡人的時候,後面有人和我打招呼,是艾爾瑪大人的聲音。
我一邊看著買賣東西的場面,一邊看著艾爾瑪大人的臉。他依舊是那張面帶微笑的臉龐。
「菲璐,今天商人回去的時候,我和麥德想讓他把我們帶到『外面』去——準確地說,是帶到你出生的地方去。」「哎?」「如果你也想去的話——我是想告訴你關於你的一些事實。可能這些事實會令你受不了,但也許會真相大白。所以,還是你自己來做決定吧。」我無法拒絕。
說實話,我也有一點不安。當我知道了全部事實之後,我現在的人生會不會被打亂。這片森林,這個保護我的容器會不會因此而被打破。
但是,如果是現在,如果是現在的話,我想我可以接受一切。
而且我總覺得我必須禁得起這個考驗——只有這樣我才能真正學會笑。
「我去。」迄今為止,我從來沒有這麼乾脆過。
「我也想——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城堡里的我說著這句話的同時,村裡的我一下子看見了戴茲大人的身影。
他正在發出轟鳴聲的卡車一側凝視著我。
是不是在我還沒發覺的時候,自己又做了什麼?想起被打時的疼痛,我不禁縮了一下身子——戴茲大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然後,我的心裡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不安。
戴茲大人的表現在我心理結下了疙瘩,現在我只想專心聽艾爾瑪大人說話,於是強迫自己把這件事壓在心底。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戴茲大人當上村長以後第一次——沖我笑。
可是那種笑容和艾爾瑪大人的完全不同,就像是毫無意義的————溫度極低的,可以將人冰凍的冷冷的笑。
====午後森林的路上「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坐在載貨台上搖晃的感覺了。」「就像是要被賣掉的小牛嗎?」卡車型的雪上運輸車後部——也就是載貨台上,麥德、艾爾瑪和菲璐(其中一人)搖晃著前進。卡車一邊推開路上的雪一邊前進,晃動時發出的重低音好像能波及到人的身體里似的。
菲璐剛才的興奮勁也沒了,可能是累了,枕著村民們換給商人的小麥袋睡著了。
「可是,麥德——」「怎麼了?」艾爾瑪突然以極其鄭重的口吻說道。麥德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從困意中清醒過來。
「為什麼尼羅要帶著假面具呢?」「……現在才……」「不,所以啦!最初那一天非常混雜,最終錯過了問的機會!後來再問,你看,就不一樣了。而且,那傢伙不用說就證明了他想隱瞞什麼。如果我問他了以後,他只說『你這傢伙真分不清狀況』的話倒還好,就怕尼羅真的生氣。」「確實,尼羅一生起氣來就難辦了。」麥德腦子裡浮現出帶著面具的那個男人,苦笑著表示同意。
「他的面具——聽說是保險。」「保險?」「我們的右手放在他頭上的時候——如果頭上有東西蓋著也許就會沒事。也就是說,如果手掌和頭之間有什麼障礙物的話,就可以防止被『吃掉』了。」「啊,原來是這樣啊……挺多慮的啊,那傢伙。」——什麼嘛,這和切斯說的不一樣啊。
艾爾瑪剛想到這裡,麥德笑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不,尼羅不是不相信我們,他說的是——」【假設我和你在外面露宿,做夢時夢到你正在大把抓著好吃的甜瓜在吃,假設存夢中你吃的那個甜瓜就是我的腦袋,也許我在沒醒來之前就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了,我可能就被你吃掉了,但是我是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死法的。】「哈哈,什麼啊?這還不是多慮的表現!」艾爾瑪哈哈大笑,看著他,麥德臉上依舊露著微笑,說道:「雖然他這麼說,但我想事實不是這樣的。」「嗯?」「尼羅他——在這300年裡,一直轉戰於世界各個戰場,而且總是在激戰區的最前線。」「……」「不知道他為什麼去那裡,他在那裡都看到了什麼——一定是出於某種原因才帶著面具,當然,這些只不過是猜測而已——」麥德以一種像是察覺出什麼的表情述說著老朋友的故事。艾爾瑪看著他這樣的表情,放心地笑了。
「麥德,你肯定是遇到好人了。」「為什麼突然這樣說。」「不,因為你的笑容比300年前爽朗了許多。」艾爾瑪突然說出這樣奇怪的話,讓麥德苦笑不已。
「能看出來嗎?」「啊啊,如果切斯能夠再坦誠一些,也許也能那樣笑了。」艾爾瑪想起在城堡屋頂上的對話和少年略帶悲傷的表情,小聲說道。
「?切斯怎麼了?」「不,我自言自語呢。」艾爾瑪突然停止了交談,隨後又補充了一句。
「話說回來,『惡魔』還好嗎?已經成為你的朋友了吧?」「——」麥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一直盯著露出淘氣笑容的艾爾瑪。
「很驚訝嗎?」「為什麼說這個?」「那個傢伙以前有很多事情。」看到一向很冷靜的麥德這樣吃驚,艾爾瑪從心底里感到高興,載貨台上傳出了他的陣陣笑聲。
麥德很是不解,他知道即使問他,他也不會輕易說出來的,所以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啊,我突然想起來了,你們當中有誰還在研究鍊金術?」「——切斯前不久還在用,我已經洗手不幹了,茜璐比和尼多也一樣。因為已經達到了『永生不死』這個終極目標,再繼續做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對了,如果消息確切的話——休伊有可能還在研究。」聽到老朋友的名字,艾爾瑪有些懷念似的仰望著天空。
「啊啊,對了,是啊。就算不是鍊金術,那個傢伙至少也在搞別的什麼實驗吧。」「他想利用不死的力量來謀划顛覆國家呢。」「啊——真想見見他們啊,田九郎、拜古和維克多。」看著略帶哀愁的艾爾瑪的笑臉,麥德也不由得想起了老朋友們。
「那我們去見他們不就行了,離開這個村子。」「啊啊,我們去吧。我需要你的幫助,麥德。」「?那是怎麼回事啊——哎?」麥德話音未落,卡車突然急速減速。在緩慢行駛的卡車前方,傳來了像是金屬摩擦的聲音。從載貨台上看不見前方的情況,可能是打開了什麼門的聲音。幾秒過後,卡車又開始漸漸加速,周圍逐漸被黑暗籠罩起來。
「……是隧道嗎?」「已經到了。」卡車很快穿過隧道,陽光照進了貨台。麥德在貨台上一直看著兩邊的景色——這種光景比預想的要蕭條得多。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卡車就再次急速減速,停了下來。
「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城市吧,真是遺憾啊。」他們到達的地方,像是一個什麼研究所。
艾爾瑪還在哈哈大笑,麥德顧不得他,匆忙從貨台上探出頭來查看周圍的情況。
他們身在一個大大的倉庫中——這個倉庫就像是為了隱藏隧道而建造的。好像是要建造什麼軍艦,地上堆滿了卸下的貨物。倉庫里可以看見一些人影,一身警衛打扮,腰間佩著槍,很明顯和在森林裡見到的那些人有天壤之別。
看到水泥地面和警衛人員的身影,麥德覺得彷彿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就在十分鐘前,他還覺得自已正迷茫在森林裡面的那個魔幻世界里,可是一轉眼就來到了21世紀這個現實的世界。麥德頓時有一種強烈的文化衝擊感,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一個警衛發現了麥德,手放在腰間向這邊走來。他沒有和同伴們打任何暗語,從這點來看,不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之類的人。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麥德好像對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用極其冷靜的口吻問道。
「沒關係,他不會馬上朝我們開槍的。」艾爾瑪在貨台上穩如泰山一般,摸著熟睡的菲璐的臉微笑著。
「所以,你還是給我準備好刀吧。」「知道了。」麥德耐心等著那個看似警衛的人的行動。可是幾秒過後,傳來了車前方開門的聲音。警衛將視線轉移到了車門那裡——之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又走了回去。
警衛離開后,傳來了一個低沉的沉悶聲音,聽上去好像已經筋疲力盡了。
「你——是艾爾瑪的朋友吧。」麥德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高高的老人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剛摘下來的眼鏡和口罩,怎麼看都像是開這輛車的人。
老人的視線轉向貨台的裡面——看到了笑著抬起手的艾爾瑪和躺在旁邊睡覺的少女。看到菲璐熟睡的臉龐,老人的表情很複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向麥德自報了姓名,但是——聽到老人的名字后,麥德立刻沉下臉來。
「我是比魯特·奎茲。這片森林的責任人,但是戶籍上用的是別的名字。」====感覺到周圍一片嘈雜,和艾爾瑪大人同行的我睜開了眼睛。
本來不該是睡覺的時間,不知是因為過於興奮太累了,還是因為卡車的搖晃,我睡得非常熟。
我在貨台里看到了似曾相識的景色。
我還能清楚地記得這裡。這是我死的時候經常來的地方。
啊啊,奎茲大人站在麥德大人的前面。不知道這是多少年後的再次相見。那是將我殺死,又讓我復活的人。除此之外,不告訴我任何事情,我也不想多問。不過,從現在的情形看,我們也許能談得更多。
今天心情特別好,因為艾爾瑪大人和麥德丈人都和我在一起。
可是——為什麼麥德大人一副嚴肅的表情呢?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了?我的心裡掠過一絲不安。
啊啊,現在我倒是知道了——艾爾瑪大人『不笑』的原因。
如果麥德大人是那樣的一副表情的話,連我都會覺得不安。
請笑一下,麥德大人,請笑一下——====「那個人是塞拉德爺爺的後代。雖然我不認識他。」艾爾瑪一邊在倉庫中走著,一邊淡淡地說道。
「長得很像吧?我第一次悄悄潛入卡車來到這兒的時候,可真是嚇了一跳。我被警衛們群毆的時候也是嚇了一大跳呢。」「……」麥德一向是把艾爾瑪的俏皮話當耳邊風的,這次也不例外,只是一臉奇怪地跟在老人的後面。
可是艾爾瑪一點都不畏懼,比剛才說得更起勁了。
「別總板著那張恐怖的臉啊,麥德。這位爺爺……也許我們比他歲數還大呢。啊,總之這個人已經和塞拉德沒有任何關係了,按照父母的意願,將自己的一生貢獻給了這份自己也不喜歡的事業,他是一個令人飲佩的人啊!」「事業?」麥德的口氣,是平常所沒有的嚴肅。
「……是將什麼都不懂的人隔離在森林裡嗎?」「冷靜點。會嚇著菲璐的。」看到躲在艾爾瑪後面的菲璐一副害怕的表情,麥德也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對不起。」「不用道歉。如果你覺得愧疚的話,就像平常那樣對她笑,這樣菲璐就會安心的。」艾爾瑪微笑著拍拍少女的後背,麥德也恢復了平靜,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
似乎是為了回應他,自稱比魯特的老人開了口。
「……是誰在說話呢?」比魯特·奎茲。是那個曾經和麥德一起得到了不死之身,在船上「吃掉」許多同伴的男人——塞拉德·奎茲的後代。
他的祖父不但是塞拉德·奎茲的後代,而且還是他的得力助手。
塞拉德不只滿足於不死的肉體,為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慾,還著手製造何蒙庫魯茲。
何蒙庫魯茲,在瓶子里培育的小人,掌握了宇宙中的一切知識,不過只能生長在瓶子里。
塞拉德發現了「被吃掉」的知識中提到了何蒙庫魯茲,於是為了掌握「全部的知識」,進一步展開了研究。可是,無論他有多麼充足的時間,靠他一個人進行研究的話,效率都是不高的,所以他就要求後代和有才能的弟子彼此都進行著各自的研究。
關於自己的「不死」研究絕對不能交給鍊金術師去做,於是他便啟用了不懂酒的調製和鍊金術的藥劑師,就連自己的後代也不許參與其中。
比魯特的祖父就是在這樣一個疑心很重的人的手下工作的。那個時候,他按照塞拉德提供的理論,成功製造出一種何蒙庫魯茲。以不死的塞拉德的細胞為催化劑,這個何蒙庫魯茲也具備了不死的屬性,不過——這和關鍵的「全部的知識」仍然相差甚遠。
「在那之後又造了好幾個……塞拉德爺爺最後造出了愛妮思和愛麗絲這兩個女性何蒙庫魯茲。之所以說是最後——是因為在那不久,他就音信全無了。」「我的祖父原來在美國繼續進行研究——但是最後,他回到了那裡的奎茲家族。我的祖父用塞拉德的關係網和奎茲家族遺留下來的財產,搬到了這片土地上開始獨自研究。」「之後——為了某個計劃,他捨去了全部財產,來到森林裡研發。這就是何蒙庫魯茲的試驗。」他們為了達到完全的何蒙庫魯茲和不死,開始了研究。
為此製造的何蒙庫魯茲有兩種——都是以一種叫做「廢品」的溶液為基礎製成的。
它不能達到完全的不死——不能阻止老化,是一種不徹底的不死葯。
不過,他們從自己所造的何蒙庫魯茲中得到了啟發。這種依靠藥物的不死是——細胞里融合了和自己不同的「東西」——按照魔術上的說法,就是讓持續再生的細胞「依附」在人體上,然後便可以永生不死。賽拉德就是這樣理解的,所以不斷地進行研究。但是,關於異世界——他卻不知道那到底是多元宇宙,還是完全不同的要素。因為和「惡魔」有關,所以那個世界也許是魔界,這種離奇的說法也不得不信。
可是——知道了那些以後,何蒙庫魯茲的研究卻進行不下去了,因為塞拉德不知去向了。不死之身的根基,「不在這裡而是在某個地方」。他們只能讓「知性體」的意識附著在多個肉體上而已。
研究的結果是,他們完成了兩種不完全的何蒙庫魯茲。
一種是男性體,能和人一樣發育成長。另一種是女性體,不能發育且壽命很短。在研究的最後階段,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老化,可這只是表面現象而已。這麼做的代價則是壽命縮短了——為了彌補這個缺點,要常常重新「啟動」五體。
「也就是菲璐。」艾爾瑪以非常幽默的口氣,像猜謎一樣講述著。
比魯特走到一扇門前,開始向入口處的電子鎖里輸入密碼。在等待開門的這段時間,艾爾瑪繼續淡淡地說明著自己的推論。
「身體一旦『老化』——即使外表上看不出來什麼,體力也會明顯下降。當菲璐快要死的時候,她就會來到這個研究所。這裡能夠預測到大概死亡的日子。」麥德看了菲璐一眼,想得到她的確認,但是她面無表情,只是稍微點了點頭。
艾爾瑪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又打開了話匣子。
「玩過電子遊戲嗎?用那個做比喻的話,一人有兩個控制器,也就是一人身分兩角。如果一方死了,還可以操縱另一方來繼續遊戲。舉個例子,地鐵的入口雖然分散在地上,可是在地下卻是彼此相連的,從地上看到的入口就是這個孩子的肉體,地下——也就是在異世界里,和這個孩子的意識是緊密連在一起的。」艾爾瑪剛說完,四人眼前的門轟隆一下打開了。接著,映入麥德他們眼帘的是——「……這種東西,我以為只有在電影或者漫畫里才會看到。」麥德的眼前擺著幾個可以裝進一個人的巨大水槽。他注意到大部分都是空的——不過在幾個裡面裝有溶液的水槽中,飄浮著塊狀的東西。
「這是……」那是像小孩子形狀的東西。身體蜷縮著,彷彿母體中的胎兒。
從肚臍延伸出來的肉管,一直伸到水槽的下方——和一個紅黑色的泥狀物相連。
仔細觀察著那個東西的形狀——雖然已經猜到了是什麼東西,但麥德臉上仍然浮現出了擔心的神情。
水槽中飄浮著的少女的臉,和菲璐非常相像。
「這和克隆不一樣,所以不會造出相同的臉。可能是把人的細胞當作催化劑的原因,所以才造出了如此相像的姐妹來的。不過,將死去的身體放在這個水槽中進行特殊處理——就變成了殘留在底部的肉塊。用一個形容人類不太合適的詞,就是回收再利用。」艾爾瑪說到這裡后,比魯特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這就是——作為連接她們的『意識』的催化劑『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水而已啊。」「把我們的身體搞成這樣的,不也是普通的酒而已嗎?雖然是『廢品』,但是用它卻能造出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說的也是。」等到麥德他們的對話告一個段落,比魯特開口了。
「讓空的肉體吸收這些水分,即使是一滴,附著上就完成了。也就是說,這裡儲存著她們的記憶和經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個水可以說是她們的『本體』。」「本體?就是說這個『水』也有意識?」對於麥德的疑問,艾爾瑪從旁邊插了一句。可能是因為自己也忍不住想說些什麼了,他的眼神也比往常顯得精神了許多。
「水當然沒有意識。因為沒有用來思考的大腦,用來感知的神經,也沒有肉、嘴、耳朵和眼睛,就像剛才用遊戲來打比方,水就是『備用救命』的。向肉體注入信息之後才能運作,才具備了感知和思考的能力。如果有和人類一樣的大腦,就可以和人類一樣思考了。」麥德稍微沉默了一會以考慮剛才看到的意味著什麼。看著正在思考的麥德,艾爾瑪好像猜透了他在想什麼,說道:「或許在我們看來,那是個聰明的智慧體,因為可以同時自如的使用五個大腦或者更多。如果擺脫了我們的制約,恢復她們本來的面貌,又會變得怎樣呢?是會呈現出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思考形態呢——還是根本就沒有什麼智力,只是靠著蟲子般的系統生存。為了生存,她們要記住人類的語言,說人類的語言。雖然也有這種可能——」說到這裡,艾爾瑪拍了拍一直在後面沉默著的菲璐的肩膀。她好像不能完全領會他們的談話,有時候會歪著頭思考,可能是以遊戲做比喻比較令人難以理解吧。對於對遊戲一竅不通的她來說,是沒辦法理解這些內容的。
艾爾瑪沖著她微笑了一下,又對麥德繼續說道:「但是,我不這麼認為——不,應該說是怎麼樣都無所謂。不管這個孩子在『另一方』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這個孩子還是這個孩子。雖然生長有些怪異,但她是個會思考的善良的孩子。你說對不對,麥德?」對於這個問題,麥德也看了看菲璐的眼睛,然後笑了一下。
「我也有同感。」麥德觀察了一會水槽,然後以非常嚴肅的表情問比魯特。
「那麼……你讓我看這個,是想讓我幹什麼?」比魯特回答道:「很簡單,爺爺已經命不多日。當然,這只是我們的看法。總之,爺爺死了,實驗就會結束。因為沒有人來繼承,所以爺爺也想把實驗快點結束。那樣的話,趁著混亂把村裡的人放了就行了,不過——在那之前,我想至少要把菲璐救出來。」緊接著,比魯特以非常內疚的口吻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一直很不安。祖父和父親毫無顧忌地投身到這樣可怕的研究,我並不是說菲璐令人感到恐怖。製造兩組何蒙庫魯茲是為了『所有的知識』。改變肉體讓其永遠存活的話,就可以儲備經驗和知識,以便接近真正意義上的何蒙庫魯茲。以此為基礎,進而創造出真正的何蒙庫魯茲。為此,我的祖父和父親利用豐富的資產和先祖——塞拉德在政府內部的關係,開始了恐怖實驗。」彷彿在懺悔自己犯下的罪過,比魯特的身體開始發抖。
「我們借了很多錢,『買了』很多人,其中還包括剛出生的嬰兒,然後強制他們住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除了利用金錢以外,還使用了其他更為直接的辦法……我當時沒在現場,這個村子誕生的時候我還不懂事呢。」麥德一直靜靜地聽著老人長時間的告白。當他停下來后,便以沉重的口氣問道:「……為什麼要建造這樣一個村子……」「那是模擬實驗。」看著麥德暗淡的表情,艾爾瑪以淡泊的口吻回答道。
「他們還不能把自己製造的何蒙庫魯茲投放到世界中去,他們要使其具備一定的知識,學會與人交往,還要研究他們的成長過程。」「就為了這些?不用特意建造一個村子吧……也不用買賣人口啊。」「也許有些不安,也許想自己獨佔,在研究的過程中如果不涉及到『不死葯』,事情就不會是這樣的了。和不死扯上關係的人都是瘋子。簡單的說,這位爺爺的祖父和父親不想泄露關於不死葯的任何事情,也就是說,他們不想讓和這項研究有關的人走到外面。」艾爾瑪自嘲似的笑了笑,比魯特一副沉痛似的表情,再次開始了獨白。
「我—直在想這件事應該有個了結了,——可是我非常害怕。現在祖父和父親都死了,他們的罪孽要我一個人來償還了,5年前……艾爾瑪藏在我的卡車裡跟我來以前……詢問他村子情況以前,我沒想到菲璐她們在村裡竟遭到如此的待遇!壽命即將終結時來到了這裡,我卻設有發現。如果我問的話,她可能會告訴我的,可是我連這點都沒做到。我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深感內疚,所以故意避開這個孩子……現在我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至少,至少我想讓這個孩子得到幸福……至少我想補償這點。」
原來他們以這個古城似的研究所為根據地,建造村子,觀察菲璐她們的成長——將此地完全與外界隔絕。向周圍的樹木注入「廢品」不死葯,建造出這片永不枯萎的森林。
村子建好以後,鍊金術師們扮成商人模樣來觀察村裡人的情況,有時候外面的人也會誤闖到森林裡來,但是好像都被村民們除掉了。
也有潛入卡車跟著出去的年輕人——他們都驚異於「外面」的世界,為之感動——就想待在那裡永遠不回來。這些人就是這樣憧憬著外面的世界。也有一些人想要穿過整片森林走到外面去,大概是比起對家族和故鄉的依戀,「外面」的世界更加吸引人吧。偶爾也有人會回來,但是研究者們是不會將他們再次送入森林裡的。
麥德面無表情,靜靜聽著老人的告白,然後說道:「如果你想補償的話,對象應該是村民們。」「這個我當然知道。但是——村子里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締結了家庭關係,而對於短命的菲璐來說……卻只有村子。」「不過,我保證,一定要讓菲璐看到更廣闊的世界,給她卸掉枷鎖,還她自由。」比魯特繼續說著。此時,艾爾瑪則將視線轉向了麥德與他說話,雖然說得有點兒拐彎抹角,但麥德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並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延長菲璐她們的『壽命』?」「被你說中了。」「……事先聲明,我可做不出不死葯來。」「我知道。可是,你的知識不是對研究很有用嗎,而且,活了三百年以上的五位煉金師都到齊了,我不強迫大家,我想大家要是齊心協力的話,一定會想出辦法的。」麥德沉默不語。菲璐走到比魯特的旁邊和他說了些什麼。
「那個……我不知道比魯特大人為什麼會有負罪感,我不知道村裡的人怎麼想的,反正我是沒關係的……所以你不要板著個臉嘛,笑一笑嘛——」看著菲璐為比魯特擔心的樣子,麥德心情很矛盾,陷入了沉思中——然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請讓我看看研究資料。」麥德看了幾個小時的研究資料后——艾爾瑪嘟囔了一句。
「我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我知道這是與塞拉德有關的人的設施。我聽到傳言說,這座古城是鍊金術的基地。我想或許塞拉德會回來呢?這樣可能會說服那位爺爺。」「艾爾瑪……,你還想著那事吶。」「但是他死了就沒辦法了。」看著艾爾瑪笑嘻嘻的樣子,麥德注意到了一件事。
「艾爾瑪……把你在這裡的情報泄露出去的人——是你自己吧?」「啊,你知道了?我還想和維克多聯繫問問你的下落呢。所以,他說『你去找情報屋商量』,我還多謝了他的好意呢。本來以為你會一個人來的,沒想到四個人一起來了。」「你真的很驚訝嗎?」「從菲璐那聽說『村裡來了四個人』的時候,我沒想到會是你,也沒能好好歡迎你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想起麥德他們來到城堡里的那些事情,艾爾瑪一個人哧哧地傻笑起來。
麥德從已知的目}宴中想到一個假設,確定似的問艾爾瑪。
「……你是不是想用我的知識來完成這項研究?」「算是吧。」絲毫沒有惡作劇的成分,艾爾瑪回答得很乾脆。
「你是想,如果到了緊要關頭,就可以再將惡魔召回?」「雖然是很冒失的想法……、」麥德呆在那裡,蒙著臉,心灰意冷地笑著說道:「這麼說,你已經完全放棄鍊金術了?」對於這個無心的問題,艾爾瑪不知道怎樣回答,仰望著天空,好像在懷念什麼一樣,說道:「我做煉金師的目的就是錢。只是單純的想要錢而已。」「真沒想到啊。」「我成為煉金師以後就想造出很多很多的錢,把它們分紿窮人。當然了,我不會忘記拿我自己那份的。那樣的話,大家不都能得到幸福了嗎?」說完這些,艾爾瑪露出了很害羞的樣子。
「很傻吧?無論是從經濟學還是從社會學上看,這都是行不通的。根本沒有考慮什麼價格猛跌啊,生產停滯啊這些問題。啊啊,活得越長,就越能理解這些,我也知道人類的幸福不是那樣簡單的,所以我現在不只是拘泥於鍊金術。」正說到這裡,菲璐和比魯特走了進來,看見他們來了,艾爾瑪立即改變了話題大聲說道:「對了,比魯特。以前我就開始擔心了……那個男性何蒙庫魯茲怎麼樣了?我問菲璐了,她說她沒見過他。」老人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先是感到很意外,接著像是理解了什麼似地點了點頭。
「這個啊……因為那個傢伙已經完全融入到村子當中了,所以恐怕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其實已經見過他了。」比魯特的表情變得很複雜,想起了一個男人……不,應該說是一個何蒙庫魯茲的故事。
「也許他已經發現自己是個實驗品,因而很痛苦吧。那個傢伙在我做出決定以前,自己就已經放棄了實驗。大概在15年前,他潛入到這裡,打破裝著自己肉體的培養液之後離去,而且將催化劑「水」也拿走了,在那之後就沒再來這兒。如果他來的時候沒有「水「,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老人的表情好像在想念自己的兒子似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照片。
「我記得現在的那個傢伙,應該是第二個身體,年齡在50歲左右……現在是這個村子里的一員,可能就快要享盡天年了吧?」比魯特的神情宛如在祈禱兒子的幸福一樣,他把照片遞給了麥德。
「你看,就是這個男人。如果你見到他了,代我向他問好。」比魯特遞過來的照片上有一個年輕人,是一個很瘦且目光銳利的男人。
「啊,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麥德也認真起來,注視著照片里的男人。
「哎?……這麼說來——」艾爾瑪好像發現了什麼,輕輕地在桌子上擦著橡皮,然後將橡皮渣放到這個男人的嘴上。
菲璐在後面看著,不由得叫出了他的名字。
「——戴茲!」====不會吧。
不會吧。但是,確實是真的。
比魯特大人遞過來的舊照片,上面不是別人,正是戴茲大人。
如果戴茲大人和我一樣——都是人造的,他應該知道我的事情才對啊。既然知道我們是在一個地方出生的,為什麼還那麼恨我呢?也許——正因為是一樣的,所以才憎恨我吧。
我盯著照片驚呆了,於是朝著村長家的方向跑去。
夜深了,村裡的路上積了很多雪,沒有幾個行人。
和我擦肩而過的人看著我快跑的樣子,都顯得很驚訝。很可能就因為這件事,我以後會挨打。但是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必須要去確認一下。
和我不同,如果只是一個人成長、生活——那麼結婚、生子,當村長都不足為奇。
「嗯……怎麼了。那樣生硬的表情。」尼羅大人在馬廄里難得地和我打了聲招呼。
「沒事吧,看你的臉色那麼不好……剩下的我來干,你休息一會兒吧。」茜璐比小姐在廚房裡很友善地沖我微笑。
「麥德他們,真慢啊!喂,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切斯大人站在城外,等著麥德大人回來。
但是,我沒有回答他的時間。
現在,跑向村裡的我,意識完全集中在一點。
有時我的腳會陷入雪地里,但我一心只想著村長的家。
一到村長家,我就使勁敲門。這是我有生以來用力最大的一次。我感到拳頭在痛,但是現在不是我顧及這個的時候。
門被打開的那段時間,是如此的漫長。
然後,門開了——「哎?菲璐……怎麼了?那麼著急。』出現在門口的不是戴茲大人,而是佛魯特大人。
「那、那個!戴茲大人呢,戴茲大人現在在哪兒?」「你說爸爸啊,他去井邊打水了——」「謝謝!」佛魯特大人雖然一副很不解的樣子,但現在沒有時間向他解釋。
白天戴茲大人對我的那個冷冷的笑容——那種隔閡現在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跑、跑、跑——我拚命地跑,想從那種不安中解脫出來。或者說,是想追查到元兇——「唉,菲璐——你可別想著去追問村長。」我聽見了艾爾瑪大人的聲音。站在他面前的我,小聲回答「是」——但是,對於村子里的我來說——已經晚了。
====村子的盡頭有一口挖得很深的小井,只要不出意外就不會上凍。桶放下去,井表面的薄冰很容易就裂開了。對於這個遠離河流的村子來說,它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蓄水池了。
一個留著厚厚鬍鬚的男人站在井邊,靜靜地向下看著水面,好像在等誰似的,一動不動。
然後現在——他等的人出現了。
「戴茲大人。」村長聽到聲音回頭一看,是一個氣喘吁吁的少女。
「我一直等著你呢。你來得比找預想的要晚啊。」村長彷彿等得不耐煩了,一直盯著菲璐的臉——然後小聲說道:「你終於知道了。不,應該說是終於想起來了。」村長冷笑著。他的右手裡拿著一個小瓶。
「你跟著商人去了『外面』吧?去了那個既是我的搖籃也是我的墳墓的地方。」「……那個瓶子……」「這個瓶子是我和你們的搖籃。我和你的不同只是我們出生在不同的瓶子里——僅此而已。」戴茲一副自嘲的口吻,將手中的小瓶子展示給菲璐看。
「這就是『我』。你沒聽比魯特爺爺說嗎?這就是我的原型,產生我的催化劑,也是我的靈魂。」菲璐完全想像不到戴茲到底想做什麼。不知有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戴茲露出了跟以往一樣冷冷的笑容,開始慢慢擰開瓶子的蓋子。
「比如說,這樣。」戴茲完全像是在講述科學實驗,對菲璐說著。
「在本來空空的容器中的那具肉體,向我的『意識』里注入這些水,『我』就產生了——。如果我讓這水流入井裡,活著的村民喝了它,會有什麼後果?」「……!」目前為止,攝取這些有了意識的「水」的,只有那些在培養液中的「空空」的肉體。如果普通人喝了它——會變得怎樣呢?「以前,死於壽盡的我的養父——也就是前任村長試過一次,正確答案是『相互爭鬥』,彼此的意識都想拿到操縱身體的主導權。很有意思吧?在這個世界上,作為一種物質而存在的大腦,和我們這種人的『異次元』意識正面開戰。這不再屬於鍊金術的範疇,已經達到了巫術和魔術的境界了。你不這樣認為嗎?掌握了主導權的意識,會把對方的知識和經驗全部據為己有。你不覺得這和那個城裡的『不死者』之間的同類相殘很相似嗎?」為什麼戴茲大人會知道這些呢?菲璐很納悶。仔細想想,如果茜璐比小姐將這些全部告訴了佛魯特大人,那麼被他的父親聽到了,這樣的話就不足為怪了。
「可是我不甘心像這個村子里的人一樣,不甘心輸給周圍的人。啊,這也算是一個賭注吧。」聽到這兒,菲璐終於知道這個男人要做什麼了。
「不會吧。」「我現在已經厭煩管理這個村子了。也許這樣糊裡糊塗的生活下去會更好,但是多虧了那個圈外人的惡魔讓我萌生了一點點希望。這片森林的外面確實存在著一個更廣闊的『世界』!」近乎於發瘋的雙眼通紅,村長,僅僅是作為村長的那個男人繼續嚷道:「我想過了。要想走向世界,我一個人的生命是靠不住的。但是如果住在這個村子里的76個人全部變成『我』的話——你不認為到了那個時候,我的『力量』就可以橫掃一方了嗎?」少女聽了戴茲的話,大吃一驚,但是立即振作精神,慢慢地卻有力地說道:「——我不會讓你那樣做的。」「哦?像你這樣的廢物,哪有資格對我說不會讓我做?」看著說得正起勁的戴茲,少女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剝奪村民們的意識……這種事——我不會讓你那樣做的。」菲璐雖然有點兒膽怯,但從她的雙眸中可以感到一種堅定,她向前邁了一步。
「是嗎?那樣很好啊。」戴茲毫不猶豫地要打開瓶蓋。
「——不要!」菲璐大叫著衝到戴茲的旁邊。為了奪走他右手拿的瓶子,她用盡了全身力氣跳了起來。戴茲彷彿正等著她似的,左手伸進懷中——掏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刀,斜著斬向菲璐的手腕。
銀光一閃。菲璐覺得臉上一陣發燙,那一瞬間的疼痛使得她的臉扭曲了。
「你這個廢物。」戴茲的目光中夾雜著仇恨,幾滴鮮紅的血滴落到他的臉上。
「嗚啊啊啊啊啊啊——」可是,菲璐並沒有就此罷休,她毫不示弱地扎進了戴茲的身體。
「嗯!?」應該說體重很輕的菲璐對他造成不了什麼威脅的,但是井周圍結的冰卻讓他滑倒了。
兩個人都倒在井旁,激戰仍在繼續。
少女理智完全喪失了,像猛獸一樣嚎叫著————幾分鐘后。
聽到吵鬧聲的村民來到這裡,他們看到的是——自己一直蔑視的,認為比自己低等的「魔女」。
她的身體上布滿了紅色的斑點——以騎馬的姿勢倒在她身下的是——脖子上插著一把銀色刀子的村長,戴茲·尼比魯的屍體。
====我並不是想要救村裡的人。
我特別討厭他們。
但是,但是——我更討厭失去這個世界。
所以,所以我殺了村長。把戴茲大人——不,把戴茲殺了!我不後悔。我怎麼會後悔呢?好不容易想起來的情感。憤怒的情感。還有,害怕的情感。
我就是遵從著這樣的情感採取行動的。
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這個世界,我的世界。
我只能在這個村子,這片森林裡。
我知道。我也能理解。這全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所做的。
「噫……呀!」所以,我不後悔。
「村、村長!」『戴茲!」「不好了!」怎麼能後悔呢。
「菲璐、菲璐這個混蛋把村長給殺了!」我知道,我完全能理解。
「媽的,這個混蛋果然是惡魔的走狗!」「裝作很順從的模樣把我們大家都給騙了!」我知道。
「殺人犯!」連這種稱呼也——「惡魔!」連這種稱呼也——「魔女!」連這種稱呼也——「把目前為止我們的恩情全都忘了!」知道。
「這就是她的本性啊!」知道。
「我受不了了!」——知道,知道,知道,知道!所以,所以夠了吧,既然知道了,就什麼都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說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感情無以言表的時候——有人抱住了我。
「沒事的,沒事的。」是切斯大人。啊啊,這不是被村民們圍攻的我。這是在城堡前的森林裡,等著麥德大人他們歸來的我。
「為什麼……?」為什麼,切斯大人對我?他應該不知道那件事。
「啊……對不起。你好像非常害怕,我叫你也不理我——而且,還突然哭了起來。」「哎……」說著說著,我發現眼淚流了下來。
「那個……這是——」就在我想整理一下心情,然後將整件事情都告訴切斯大人的一剎那——站在切斯大人後面的身材高大的村民,用手中的棒子狠狠地打了切斯大人。
「啊……」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切斯大人就失去了意識——我的腦後也受到重擊,失去了意識。
同一時間,在村民們圍住我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爸爸……菲璐……」啊……「死了……嗎?——為什麼?」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你把爸爸——」佛魯特大人一開始表情獃滯,但是漸漸地回復了正常。
「還給我。」佛魯特大人的臉一半在笑,一半扭曲了,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把爸爸還給我。」又走近了一步,佛魯特大人對我大叫道:「我那麼相信你,為什麼!」當我聽到這叫聲的一瞬間——我知道我的心裡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
啊啊,果然,我不應該有夢想。不應該有希望。如果一開始就不抱有希望的話,我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我想和佛魯特大人解釋什麼,但是——村民們拿石頭打我的頭,村裡的我,心徹底死了。
「對不起。」同時,我聽見有人和我說話。
是艾爾瑪大人的聲音。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被載上運貨車,右邊的艾爾瑪大人撫摸著我的頭,左邊的麥德大人手裡握著一個圓形的東西。
貨車的震動使得身體搖晃起來,車窗前呈現出延伸在森林裡的雪路。夜幕應該早已降臨,但是唯獨卡車前面還像白天那樣明亮。
這時,不知什麼液體滴到了我的手上。
仔細一看,原來是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剛才切斯大人也是這樣,我們好像都沒有整理好心情。
「真的對不起。第一次讓你流淚應該是在喜極而泣時,我一直是這樣想的,可是……」一見到艾爾瑪大人,我就不說話了,一直哭個不停。
真想這樣一直哭下去,可是不行啊。現在的我,有一些話必須要說出來。
「……啊……斯……大人……」「沒事了,平靜平靜。」艾爾瑪大人友善地對我微笑。這樣反而讓我更難受。
快不能呼吸了。每喘一口氣就會不停地抽泣。但是,必須得說。即使我的氣息——我的心臟會停止跳動,還是要說——「啊……切斯……大人……嗚……切斯大人……被……村裡的……人……」我只能這樣支言半語的,但是艾爾瑪大人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麥德大人嘴角緊閉,貨車的速度比剛才快了一倍,我背靠著椅子,安心了許多,因為我說出了我一直想說的話。雖然我還沒有得到諒解,但是我拚命忍住了將要流出的淚水。
我對自己說,要等到幫助切斯大人度過難關之後才可以笑或者哭————我擦了擦臉,現在只想一心向前看。
聽到什麼東西彈起的聲音,切斯漸漸恢復了意識,蘇醒過來。
手好像被綁在了後背,完全不能動彈了。自己彷彿是橫躺在地板上,後背上感到了熱度。
周圍人的嘈雜聲傳入了耳中。切斯覺得,不宜立即睜開眼睛,所以只是半睜著眼睛確認一下周圍的情況。
這個地方好像是誰家的客廳,木製牆上的照明燈發出耀眼的紅光,光線在晃動。剛才聽到的爆破音,是背後暖爐里的木柴燃燒的聲音。
切斯的面前,倒著另外兩個人的身影。
那是5個菲璐中的兩個。一個是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菲璐,另一個恐怕是留在村裡的菲璐。
——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個月當中,村民們應該沒有發生什麼爭論啊,佛魯特到底怎麼了?「喂,他好像醒了。」村裡的一個人,好像發現切斯半睜著眼睛。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用腳尖狠狠地踢切斯的側腹,針刺一樣的疼痛讓切斯一時喘不過氣來。
「啊……」「感覺怎麼樣,你這個惡魔!」看著劇烈咳嗽的切斯,高個男人扔下了一句話。
「說實話,抓住你的時候我還半信半疑呢,同到村裡我又確認了一下,沒想到你會向井裡投毒。」——說什麼呢?切斯的腦子有點混亂。如果反駁的話可能也不會有好下場,還是老老實實地聽他說下去吧。
「沒想到,你竟然將阻止你的村長殺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說著,這個男的又猛踢菲璐的腹部。她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覺,小小的身體只是緩緩地彈了一下。
「住手!」切斯不由得說了一句。啊啊,做了傻事真是後悔啊。
「羅嗦!」男人又向切斯的腹部踢去。這回他事先心裡有了準備,感覺疼痛沒有剛才劇烈了。男人的背後還有十幾個村民佇立在那裡,大家看切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誰都不想阻止男人的暴行。
那兩個菲璐還沒有醒,依舊軟軟地躺在那裡。偶爾會動一下肩膀,看來還沒死。這下可以放心了。
可是,不能總這樣下去。為了整理一下思路,切斯決定問問村民們。
「……為什麼把我帶到這來啊?還說什麼下毒之類的,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啊?」聽到這個和外表不相稱的童音,幾個村民互相看了看,顯示出很困惑的樣子。
——最開始踢切斯的那個男人開口說道:「不要再裝小孩了,除了你是300歲的老爺爺和不會死的事情以外,連你的力氣只有小孩那麼大我們也都知道了!」聽了這話,切斯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了佛魯特的臉。
——那個笨蛋連這些事情都說了出來,這傢伙真是無可救藥了。
「……是嗎?那麼,今後我就正常說話吧。」看到切斯突然變成了大人的聲音和表情,村民們一片嘩然。
「現、現出本性了!」剛才踢他的那個男人,一臉「看到怪物」的表情。
切斯看到這種情形,淡淡地問了他特別想知道的事情。
「『拜託』你們告訴我……到底是誰計劃要『抓住我』的。」踢人的那個男人向後看了看其他村民們的表情,好像沒人想阻止。
「啊啊,你看起來好像是最弱的……我們趁著你疏忽的時候將你抓住,把你當作人質,然後將些些怪物一網打盡。」「……可是一個死不了的人質,能有什麼用呢?」那個男人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道:「有很多辦法啊。比如說將你帶到村裡的鍛冶廠,把你和融化的鐵水攪和在一起,然後扔進井裡。」切斯想像著那種情景,心情變得沉悶起來。即使沉入海底都沒關係,麥德他們肯定會來救我。可是和融化的鐵水一起投下去的話,就恢復不了原樣了。他擔心的只有這一點。
那個男人完全不顧切斯的心情,繼續威脅著他。和後面的村民相比,這個傢伙的體格明顯不同,恐怕他也是這個村子的自治體之一——「無法者」。
「而且——雖然你死不了,但也會痛苦吧?」男人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鉗子模樣的東西。
『嗯……」拷問——這個詞從切斯腦子裡掠過的時候,他的心裡掀起了一絲恐怖。
他想起了70年前,在那輛列車裡受到的地獄般的經歷。
看到切斯一臉愁容,那個男人很滿足地笑了,然後嘎吱嘎吱的捏著鉗子。
看到此情形,切斯手心捏了一把汗,急忙說道:「請等等。在那之前,請告訴我是誰制定的計劃……我想知道。」切斯100%確信答案一定是「戴茲」,他這樣問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恐怖——可是,結果卻像是往切斯的心裡潑了一盆冷水。那個人的名字,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是佛魯特呦。」切斯不由得抬起了頭,朝後面站著村民的方向望去。從他們的表情來看,這個男人好像沒有撒謊。
「那個傢伙為了我們村子考慮,很久以前就開始制定這個計劃了,不愧是佛魯特,成功地讓你們放鬆了警惕。戴茲只是個老頭子而已,只有讓他來當村長我們才放心啊。」——為什麼?切斯痛恨自己的愚蠢。冷靜地考慮一下,佛魯特確實比戴茲的可能性要大。可是——切斯一直以來那樣信任他。不過,只是和他好好地聊過一天而已。
「槽了啊。」切斯覺得自已已經無依無靠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已經習慣被人背叛了……以前比這厲害厲害厲害得多呢。」切斯困擾地搖搖頭,覺得自己反倒平靜了下來,口氣恢復到了孩子特有的聲音,覺得周圍的景色和聲響比以前更加鮮明了。
「這真是久違了的感覺。這樣痛苦的感覺。」「什、什麼?」男人疑惑地看著切斯,然後想用鉗子拔他的指甲,但是——切斯看著他的臉,然後又看了看後面的村民們的臉,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表情。他們的臉上浮現出的表情是——恐懼。雖然他們拚命隱藏,但從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將要對我實施暴力。
——不一樣。和那個怪物完全不一樣。
切斯想起了70年前的那個怪物,和眼前的這些人做了比較,感覺不到這裡的村民有著任何的恐怖。不如說,他發現這些人的眼神——和要殺害自己的不死者的眼神是一樣的。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弄明白了的那一瞬間,切斯哈哈大笑了起來。
聽到這突然的笑聲,村民們的動作頓時停住了。兩個菲璐也被這笑聲驚醒了。她們小聲地呻吟著,身體晃動得很厲害。
「為什麼……為什麼結局都是一樣的。啊啊,一樣的,佛魯特和這裡的村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對啊,這很正常啊,是這樣的。」切斯發出了與當前狀況完全相反的大笑,用膝蓋支撐,很靈敏地站了起來。他不但在笑眼前的情景,也是在嘲笑過去的自已。
村民們驚訝於這突如其來的事情,發生了很大的動搖。他的雙手還被綁著,他們繼續留在這裡,只是為了看看雙方還會做出什麼事情。
但是——緊接著,切斯做出了村民們誰都預想不到的事。
「對啊,艾爾瑪說的沒錯。我是在魔法中誕生的!我一直沒發現我有多麼幸福,這是多麼滑稽的事情啊,我自己親手破壞了我的幸福!」這完這段長長的話——切斯縱身向後跳去——跳向那燃燒著的噯爐中。
毫無疑問,村民們被嚇得直往後退,眼看著切斯的上半身被火焰包圍——綁著他的繩子燒斷了,雙手獲得了自由,仔細端詳,只見切斯直起身來,上半身完全被火包圍住了。雖然不是全身都燒著了,但是上身的衣服有一半都被燒掉了,依然帶著火焰。
他的一半臉孔也被燒焦了,頃刻間復原皮膚的本領在村民們面前再次上演。雖然死不了,卻依舊能感到熱量帶來的灼痛感。但切斯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的笑容強勁有力。
「滾開。」切斯吐出這麼一句,就從剛才踢他的男人旁邊越過。男人發出悲慘的叫聲,頃刻間消失在其他村民當中。切斯右腕上包著的繃帶也燒得脫落了,露出了一柄銀色的小刀。他用小刀將倒在地上的少女的繩子切斷。絲毫不理會上半身還有好幾處仍在燃燒,笑著對村民們說道:「都說了讓你們滾開了。我現在必須得去找艾爾瑪。」他一邊脫掉燃燒著的上衣,一邊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我必須要對艾爾瑪笑,把以前沒笑的全部補回來,我要讓艾爾瑪看看,所以——滾開!」說著,切斯就將燃燒的上衣向著房間的一角,村民們聚集的地方扔了過去,隨即傳來了村民的尖叫聲。
切斯沒有時間理會這些,徑直朝著勉強站起來的少女們走去。
「我們走吧。」「啊……好、好的!」村民們被嚇得東竄西逃,切斯則帶著兩個菲璐闊步向外走去。
剛到村口,他們就停下了腳步。
村民們聽到騷亂,都聚集到位於道路旁的這座房屋前,有幾個人還駕起了槍。村民們的眼神與其說是充滿了敵意,倒不如說是充滿了恐怖。切斯向著某處喃喃自語著「啊啊,那個村長真是沒有什麼聲望啊!」。
不過,村長真的是被菲璐殺掉的嗎?雖然很想確認一下,可是目前沒辦法從這種緊張狀況中逃脫出來。自已倒不要緊,要是菲璐被擊中了就不好辦了。即使她們兩個都動彈不了了,菲璐也不會死的,但至少要想辦法讓她們其中的一個人活下來啊。
「怎麼辦呢?」切斯藏在門后,一邊擺弄著小刀,一邊陷入了沉思。
除了自己,村裡的人都逃到外面去了,是找後門呢,還是抓住闖進來的人,把他當作人質呢——切斯一邊想著一邊止住了腳步,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馬兒嘶鳴的聲音。
「啊……」其中一個菲璐突然叫了起來。她想起來了,在對麥德和艾爾瑪說了切斯的事情以後,自己不經意間也向留在城堡里的另外兩個身體透露了此事。接下來意識就混亂了,記不太清楚後面的事情了,好像其中有一個人——是騎著城堡里的馬來的。
「切——斯!」村民們舉著火把和油燈,騷亂中甚至還聽到了槍聲——戴著面具的男人的吼叫聲響徹了整片森林。
「同夥!他們的夥伴來了!」「畜生!來得太早了!」「射擊!射擊!」「不、不行啊,我們逃吧!」「逃不了了!已經沒有退路了!」尼羅絲毫不顧村民們的怒吼聲,騎著馬疾馳在村裡的道路上。他嫻熟地駕馭著馬,立刻鎖定了村民們注視著的那一家,朝著入口方向直衝過去。
雖然身後傳來了幾聲槍響,但是根本沒有射中尼羅。如果瞄準馬射擊就好了,可是在這樣混亂的狀況中,沒人能做到這一點。雖說是獵人,但是從來沒有對騎在馬上的人開過槍,所以很難做到。本來在這個小村子里,獵人捕捉動物就充滿著危險的。
像是在嘲笑四散而逃的人們一樣,尼羅炫耀著他那勇猛的假面——在切斯他們藏身的門前跳下馬來。
「尼羅!」切斯不由得歡喜地叫了起來,但是尼羅的回答卻有些不耐煩。
「我敢說。我現在,已經到了憤怒的頂點。」「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切斯腦子裡立刻出現了一個問號。
「無論是怎樣的理由,也絕對不能對我的朋友放火。乾脆把他們都殺了。」從門后的身影可以清楚看見藏在後面的切斯的裝容,尼羅誤認為是村民們讓切斯受了火刑。
「不是。這是我自己——」還沒等切斯說明情況,尼羅就已經跑到村民當中去了。因為他所處的地方人群比較密集,所以拿槍的人都無法開槍。
「嗚、嗚哇哇哇——」「上!反正他手無寸鐵!」充滿了恐怖和敵意的漩渦中,一個勇猛的村民拿著鋤頭朝尼羅身體扎去。
「嗚……」「去死吧!」他還想扎得更深一些,但鋤頭卻無法再動了。
「哎?」鋤尖刺中了他的腰部。只見尼羅緊緊攥住鋤把,猛地轉過身來。
「哇!」村民被眼前的情況嚇呆了,大叫著扔掉了鋤頭。尼羅將鋤頭從自己的腹中拔了出來。這一連串的動作肯定讓他劇痛無比,但是隱藏在面具后的他卻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尼羅將鋤頭握在手裡,像是在演京劇一般向人展示著他耍弄鋤頭的技藝。鋤頭飛快旋轉著,誰都明白如果碰到它,後果將不堪設想。尼羅最終鎖定了目標,就是向他扎鋤頭的那個村民。他高高地舉起了鋤頭,打算殺掉那個最初揮舞鋤頭的男人來殺掉所有人的銳氣。
「我敢說。我和艾爾瑪不一樣。我可不知道把自己的怒氣封印起來的魔術,而你們……這個村子惹怒了我。所以,去死吧。雖然我會羞恥於自己的不知情,雖然我會後悔自己的做法,雖然我會哀嘆自己的罪惡——但是我也要讓你們沉入血海。」雖然語言表達很有問題,但是意思卻異常清楚。尼羅口氣平靜地表達完自己的憤怒后,雙手開始用力。
「等等!尼羅!」真的殺掉那個男人就麻煩了!糾斯慌忙地加以阻止……在切斯的聲音傳到耳際之前,尼羅的鋤頭突然一下停住了。
村子大路的對面,傳來了很響的喇叭聲。
「嗯,回來了。」尼羅漸漸恢復了平靜,向路口望去。
村民們也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然後,一溜煙地逃跑了。
視線的前面,路口出現的是——一輛以時速80公里的速度飛奔而來的巨大貨車。
那是人們習以為常的商人的貨車。但是夜裡一邊打著車燈一邊猛衝過來,對於村民來說仍然是相當「恐怖」的,村民們尖叫著四處逃竄。卡車的氣勢像是要蹂躪地面一般,只有尼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向坐在上面的麥德舉起手來。
咣當。
然後,尼羅就那麼飛了起來。
雖然車子已經減速,無奈距離太短了,沒能及時在尼羅面前停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身上。
「沒事吧!尼羅!」麥德從駕駛座上跳下,跑到被撞倒在切斯身旁的尼羅跟前。
尼羅身上流下來的血已經開始迴流入體內,他抓住了絲毫沒有準備的麥德的衣領。
「你有什麼想辯解的嗎?麥德……」「對不起!我還以為你能躲開呢!我看你一動不動就急忙剎車,可是……」「我不聽你解釋。」尼羅正怒氣沖沖的時候,從副駕駛座上傳來了艾爾瑪的叫聲。
「好了,趕緊上來吧!」雖然他一臉「看不了好戲」的遺憾表情,可是現在確實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嗯,一會兒再說。現在我們得從這裡脫身——殺掉全村的人那是以後要乾的事。」尼羅立即冷靜下來,一邊說著可怕的話一邊坐到了貨台上面。
幾顆子彈朝著停著的卡車射去,不過這些子彈是不可能穿透由軍用車改裝的卡車的。
「要飛起來了!」伴著麥德的叫聲,引擎咆哮起來,卡車在夜路上像炮彈樣飛了出去。
====10分鐘后四個不死者和四個何蒙庫魯茲在夜路上走著。沒了上衣的切斯凍得失去了意識,被尼多背著。
打破了持續很久的沉默,艾爾瑪開始說著俏皮話。
「居然沒油了。真是笑死人了,大家都笑笑吧。」「我敢說。在我沒打你之前,你最好把嘴給我閉上,艾爾瑪。」走到一半,車子突然停了,艾爾瑪發現燃料燈在閃,那是在提示快沒油了。麥德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為了救切斯他們,他一直裝做沒看見。
即使艾爾瑪早就發現快沒油了,他也會優先考慮救出切斯吧。
「總之,我們早點兒回到城堡、把茜璐比和菲璐帶出來吧。」「可是,那輛四驅車能坐下嗎?」「關鍵的時候,能坐20個人呢。曾經在某個國家,麵包車裡都塞滿了十幾個難民呢。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在村民們追來之前,將汽油加進車裡。」麥德陳述了事情的經過,他們的對話又持續了很久——馬上就要到城堡了,菲璐她們突然停下了。
「怎麼了?」四個菲璐沉默了一會兒,做出了決定。
「……我,要回到村裡去。」「哎?你說什麼呢?」艾爾瑪一副驚訝的表情。四個少女低著頭說道:「殺掉村長的人是我,無論怎拌——我都要抵償。」「沒有那個必要。」帶面具的男人斬釘截鐵地說道。
「就算你去了,那些傢伙也什麼都聽不進去。你只是處罰了要毒死村民們的人。」「……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即使被誤解也沒關係,只要能讓村民和——父親被殺的佛魯特大人心裡能好受一些——」沒等她說完,尼羅就一把抓住了一個菲璐的脖子。映著月光的雪路上,尼羅透過面具靜靜地盯著少女的臉。
「我敢說。我生氣了!氣壞了!說是憤怒也成!你們真會說,在你們快要死了的時候,還口口聲聲說『我無所謂』。我敢說!你們不管自已明不明自,都無所謂!你們被他們虐待,被他們誤解,還要被他們殺害,這樣都可以嗎?你們是想犧牲自己來換得村民的幸福生活嗎?即使你們能容許,我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尼羅非常生氣,但表現得很平靜。菲璐認真地聽著他的話,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說得再清楚一點。如果那些傢伙的手沾上你們其中任意一個人的血的話——」尼羅慢慢地放開少女的身體,靜靜地說道:「我敢說。我會把他們都殺了。你們的『力量』是阻止不了我的。」尼羅只說了這些,便開始朝著城堡繼續走去————這時,後面響起了一個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不行啊,絕對不可以。」聽到這個聲音,尼羅再次停住了腳步,看著那個說著俏皮話的男人。但是,此時的艾爾瑪的表情卻異常嚴肅,他看了看尼羅和少女們,然後說道:「那樣的話,村民們是不會幸福的。不能殺了他們啊。啊,當然,菲璐回去了也是個×。因為那樣的話,肯定會被殺的,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行啊。」「你別天真了。不管菲璐回不回去,我都要用汽油彈把這個村子給炸了。我才不管他們幸福不幸福呢。塞拉德在的那時候,你不是也——」似乎想要打斷開始說教的尼羅,艾爾瑪的聲音大了起來。
「不光是村民。我,你,還有這些孩子都不會幸福的。」聽到這些,尼羅陷入了沉默。但這並不代表無視這些,他彷彿在向艾爾瑪暗示「我還會繼續說下去的」。
艾爾瑪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口說道:「假設尼羅把村裡的人都殺了,這些任性的人就會想『我們是被惡魔殺的,我們這樣認真地生活,為什麼要遭遇這樣的事呢——果然,那些女孩子果然向惡魔們出賣了靈魂』——是這樣吧?你能認同嗎?你能容許嗎?你肯定不能容許吧!我們要讓村民們知道,除了戴茲,還有他們自己那些毫無意義的罪惡行徑——我們要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對吧?」聽了和自己一樣長篇大論的艾爾瑪的話,尼羅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衝到前面,沖著城堡的方向大喊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知道那些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像是贊同似的,麥德悲傷的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我想是不可能解除村民們的誤解了。」繼續走了一會兒,尼羅又說道:「媽的,這個故事裡沒有『魔王』。萬惡之源是那個在70多年前就已經被吃掉了的男人!這不正是惡有惡報嘛!」聽到這麼泄氣的話,艾爾瑪小聲反駁道:「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世間的事不可能都是那麼順利的。這是一定的。但是只要有機會,我就不會放棄。」然後,他又自言自語說道:「笑臉是不會背叛我的。所以——我也不能背叛笑臉。」「這是我活了300年得出來的結論!可能有些膚淺,但我是不會忘記笑的。」「不是300年。在成為不死之身之前我就已經得出這個結論了。只是我嫌麻煩,就沒有一個一個地加以訂正。」聽到艾爾瑪這樣堅定地回答,尼羅放棄般地搖了搖頭。
「我啊,在輾轉於戰場期間,看過好多有這樣天真想法的人都死了。」「那個另說。那是當然的了。如果連敵人都挂念或者擔心的話,是不可能在殘酷的戰場上生存下去的。所以因為是我,因為我是不死之身,所以我堅持這種想法。雖然是有些傲慢又有些卑鄙的想法吧。」「笨蛋。』「啊啊,正因為我是笨蛋,所以很難再選擇別的活法了。對了……為了能有一個HappyEnd,就算將全世界的人都出賣給惡魔也沒關係。」「……那很矛盾啊。」麥德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心裡已經明白這就是艾爾瑪這個男人的本性了。
——艾爾瑪·C·阿魯巴特羅斯,是一個為了得到HappyEnd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你要是有演喜劇的才能就好了!」「我沒有那才能嗎?我不行嗎?我就不能成為金·凱瑞嗎?」「姑且不說你的表現如何,你的玩笑總是讓周圍的人生氣。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只有從別人那裡獲取能力后才有可能!」「有人好像說了我的壞話,應該是我多慮了吧,我是很相信麥德的。」「相信我就按我說的去做!」「剛才不是麥德,是誰,快報上姓名!」艾爾瑪又想把對話帶入毫無意義的聊天中,但他突然轉過身對菲璐們說道:「我們先回城吧,那些話以後再說。」艾爾瑪無憂無慮地笑著,但是不知為何就是不動地方。
「?」四個菲璐走過來——艾爾瑪開始渾身哆嗦。
抬頭看看艾爾瑪的臉,她一臉恐怖的表情,小聲說道:「啊……呀……魔鬼——怪物將茜璐比從書庫……書庫的樓梯……將她帶到了地下。」「!」聽到叫聲,尼羅把切斯扔給麥德。
「那個傢伙就拜託給你了,麥德!」「我也去!」扔下麥德,艾爾瑪和尼羅朝城堡跑去。尼羅邊跑邊問艾爾瑪。
「你有城堡里怪物的線索嗎?「因為沒有才這樣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