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教授帶上小山提走了。生性內向的山提不願離開父親,但凱倫姑姑終於說服了他,並答應一星期後就回紐約陪他,山提才戀戀不捨地同她吻別。
之後江志麗他們日以繼夜地投人工作,他們已不再要求馬高先生參加,因為他的文化素質已不能理解一些微妙之處。三名研究者幾乎已達到心意相通的地步,有時他們會作一個接力遊戲:江志麗先在腦中形成一個圖像,比如沙灘風光,發送出去;松本好子加上一輪圓月後送給黎元德,黎元德再加上一朵浮雲或雁陣返回給江志麗。幾次循環后他們的腦中都有了這幅複雜的圖像,於是爆發出一陣大笑。
他們仍然只能傳遞圖像而不能傳送抽象的概念。不過在這上邊也取得了一些進展,除了用傳遞文字的辦法來傳輸思維外,還形成了一些約定俗成的符號,比如:頭腦中畫出一個感嘆號表示贊成,問號表示反對,下括弧表示高興,上括弧表示生氣這些符號日漸豐富,以至於他們能開一場簡單的討論會了。
晚上,高強度的腦力活動使三人都精疲力盡,但他們仍不願結束。黎元德說:等到這種能力在全人類普及,你們想,那時人類會有什麼感想?
什麼感想?
他們一定非常可憐過去那些只會用語言傳遞思維的人類,就像我們可憐那些只會哼哼的豬崽。
幾個人都笑了。江志麗欣慰地說:對,這個發現肯定能改變世界。下一個時代將從我們的發現開始。
回到住室,江志麗草草浴罷,躺在那張簡陋的床上。她想這幾天過於勞累,沒有同教授聯繫,估計那兒仍未取得進展,否則教授會打電話的。她朦朧夢見自己已來到了未來,幾個人在合力思考一個數學難題,就像舊人類在合力抬一根木頭。碰到一個更難的題目,那就再喚來幾十個人。這種無損耗的智力合作真是奇妙無比,她作為其中的一員,覺得十分愉快和興奮。但接著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懼,並且難以置信地看見自己正處在一個鐵籠中,金屬板條中有紫色的電弧在飛舞、爆裂,像一群狂暴的蛇,炫目的光芒使她難以睜開眼睛。這一圈光網囚禁著她,包圍著她,抬著她逐漸飄離暗淡的背景。還一切都是那樣真切,她在夢中也大聲告訴自己,這絕不是夢境!再后是一陣猛烈的抖動,床前的景象在剎那間消失得十十凈凈,歸於一片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像是有人在她的腦顱內猛擊一錘,她猛然翻身坐起,冷汗涔涔。夢中帶出的寒意仍緊緊抱住她,使她難以喘氣。
雖然沒有任何邏輯證據,但她分明感到了這一片死寂意味著什麼,那就是:死亡!
但究竟是誰的死亡?是死亡的預兆還是死亡的回聲?夜闌人矚,滿屋浸泡著死亡的不樣。她獃獃地坐在床上,直到凌晨才入睡。
第二天,他們仍然興緻勃勃地躍人那片透明的思維之海,盡情享受開放式思維的樂趣。天朗氣清,讓她覺得昨晚的恐懼是何等可笑。工作之餘,江志麗笑看談了昨晚的噩夢。松本好子笑著說:你為什麼不把這個夢境給黎元德發送過去?
黎元德說:我可不歡迎這樣的內容。他的思維很敏銳,立即就這個問題作了延伸,對了,我想在將來的社會中一定有嚴格的法律來禁止思維竊聽和思維擅入,就像現在禁止對公民進行電話竊聽一樣。
忽然江志麗看到了立在門邊的馬高,他顯然聽到了屋內的談話,面色蒼白。江志麗奇怪地問:馬高先生,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馬高低聲說:凱倫小姐,昨晚我和你有同樣的夢境。
這句話使得那種死亡的寒意又漸次升起。江志麗愣了很久,忽然恍然大悟:一定是我把夢境發送給你了,要不就是你感染了我。我們正在談這一點呢,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具有思維傳送能力的人恐怕不得不應付這些騷擾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上午九點,江志麗正在努力接收松本好子發送的一首唐詩,電話鈴響了。江志麗拿起聽筒高興地說:是教授?我們一直在盼著你的電話,我知道只要你打來電話,就表明有了進展。我沒猜錯吧。
教授的洋洋喜氣甚至從電話里都能觸摸到:對,已有了很大進展,我們正在路上,20分鐘后就到達你們那兒,見面再談吧。
江志麗放下電話興奮地宣布:教授馬上就要到了,他說有了重大的進展!
20分鐘后,門外響起汽車喇叭聲。少頃,教授風風火火闖進屋內,三個人立即迎上去:教授,有什麼好消息?
教授脫下風衣,欣喜地說:那兒的試驗已得出明確的結果。被測試的20名小孩有50%被激發了這種能力。我們幾個都成功了,伊斯曼、斯捷潘諾夫、吉貝爾我仍然是最糟糕的一位學生,但也基本掌握了。你看,他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牌,仔細洗了幾次,然後把牌的背面對著自己,隨意抽出一張問:這是什麼牌?
江志麗不解地說:是方塊K。
索雷爾笑了:不,不要用語言告訴我,你用腦波發送。他又隨意抽出一張,發送這一張。好,我收到了,是草花3,對吧。再來一張,是草花J,對嗎?哈哈!他大笑著把志麗擁入懷中,告訴三人:已經決定明天在沃森研究中心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這一個歷史性的發現。我特意前來迎接馬高先生,你們當然也要返回。
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馬高時.那個印第安人顯得十分猶豫:不,這幾天我不想去。
索雷爾不解地問:為什麼?你是這個重大科學發現的功臣,明天你會成為《華盛頓科學箴言報》或《紐約時報》的頭版人物。你怎麼能不去呢?
黑瘦的黎元德說:他昨晚做了一個噩夢,一定是因此不願出門。他講了昨晚兩人的相同夢境。
教授的目光中掠過一波陰暗,旋即笑道:忘了那個不樣的夢境吧,馬高先生,你一定要去,否則記者們會殺了我。你們稍準備一下,立即出發,到菲尼克斯換乘飛機,機票已經預定了。
馬高仍在猶豫,江志麗過去挽著他的胳臂笑道:馬高先生.不必猶豫了,小山提還在那兒等著你呢。
提到兒子,馬高不再拒絕,他默認了。教授催他們快作準備,不要誤了下午的飛機。江志麗間,教授,就你一個人來嗎?
不,伊斯曼也來了,他正在檢查那輛大道吉呢,點火系統略有點毛病。
15分鐘后,一行5人帶上簡單的盥洗用具下樓,兩位興奮的女士跑在前邊。伊斯曼正靠在道吉的車門上,看見她們下來,微微一笑,打開車門,但他的笑容中分明有些勉強。江志麗關心地問:伊斯曼,不舒服嗎?
教授看了伊斯曼一眼,解釋道:他太累了,為了趕時間,從菲尼克斯到這兒的300英里路,只走了兩個多小時。
松本好子笑嘻嘻地說:伊斯曼,聽教授說你的傳輸能力比他強,願意和我比一比嗎?現在我要向你發送一個複雜圖形
伊斯曼慌張地看看教授,教授皺著眉頭說:好了,不要玩鬧了,他今天太累,喂,這樣安排,我和伊斯曼坐馬高先生的小豐田,你們四人坐大道吉,讓伊斯曼休息一下。
他們按教授的安排上車。馬高坐到駕駛位,黎元德打開道吉的車門,請女士上車。好子上車后伸出頭喊:凱倫,快上車呀。
江志麗顯然猶豫著,片刻后她說:我坐豐田吧,我有些事想問教授。她沒等教授同意,自己拉開車門上車。索雷爾顯然有些不快,但沒有說什麼。伊斯曼仍坐在司機位,江志麗問:伊斯曼,不是說讓你休息嗎?我來開車吧。
伊斯曼沒有回頭,說了一句:不,還是我來開。
豐田追著道吉穿過印第安人保留區,經過那根用作路標的圖騰柱,上了公路。江志麗問教授:小山提還好吧,他嫌孤單嗎?
教授搖搖頭說:他很好。之後就保持沉默,顯然他不願談這個話題。很長時間之後索雷爾才說:凱倫,你剛才說要問什麼事?
志麗虛弱地說:下車再說吧,今天怎麼搞的,我有點暈車。
她偎在教授身邊,教授輕輕攬住她,也不再說話。
汽車開得很快,巨大肥厚的薩瓜羅仙人掌孤獨地立在荒漠中,一種叫鷦鷯的漂亮小鳥在仙人掌上飛翔。沙漠景色很快地被甩到身後,前邊是山區,公路在山中境蜒隱現,汽車爬升越來越高,很快那些沙漠成了腳下的盆景,科羅拉多河在深深的峽谷中奔騰。伊斯曼一言不發,緊緊盯著前邊的道吉,把方向盤左打右拐,就像是驚險電影中的追車鏡頭。
索雷爾感到江志麗身上有輕微的顫慄,他低頭問:你怎麼樣?
江志麗勉強一笑:沒什麼,山路太險了。
道吉又拐過一個急彎,這一段路沒有其它車輛,伊斯曼回頭看看教授,他的目光極度緊張,教授點點頭,向他要過行動電話。我讓道吉等一會兒。他對江志麗解釋說。
他按了幾個數字,忽然一聲巨響,前邊的道吉冒出一團火花,失控的汽車撞過護欄,一頭栽向深淵,就像是電影中拉得很長的慢鏡頭,從車內依稀傳出好子凄慘的尖叫。幾秒鐘后又是一聲巨響,接著便歸於沉寂。
在那一聲巨響之後,江志麗尖叫一聲,抱緊腦袋,就像是千把鋼針同時扎進了她的大腦溝回,疼痛使她幾乎休克。她知道這是三名死者在臨死一刻的思維發射,是最逼真的死亡恐怖。伊斯曼的後背也掠過一波顫慄。豐田迅速剎車,停在路邊,車還未停穩,江志麗就推開車門跳下來,她在汽車的衝力下踉蹌幾步,跑到路邊向下看。汽車的殘骸在深谷里燃燒,因為距離太遠,只見一團小小的火光。江志麗轉過身盯著教授,絕望而憤怒,山風拂亂了她的長發。她聲音沙啞地問:是你殺了他們?這時,她見伊斯曼手裡已拎著一支0.38口徑羅姆左輪手槍。
教授看著她,目光中有憐憫也有驚訝。江志麗又問:你們已經殺死了小山提?我和馬高先生的噩夢是真的?
教授蒼涼地說:凱倫,我十分抱歉,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江志麗打斷了他的話,憤恨地問:你們這樣做,是為了那個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
索雷爾和伊斯曼互相望了一眼,他們沒有料到江志麗這麼快就猜到了真相,不過,這對事情的結局沒有什麼影響。教授顯得痛苦地說:江,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並不願意有這樣的結局。
江志麗悲哀地攏攏頭髮,說:你們準備把我怎樣處理,也扔到這深谷里嗎?為什麼還不動手,伊斯曼,開槍呀!
伊斯曼幾乎不敢正視她的眼睛,但在教授的目光催逼下,慢慢扳開羅姆手槍的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