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已是五月份了,園中的林林木木、花花草草也感受到了春的氣息、陽光的溫暖,樹木已由乾枯的枝椏上抽出了綠綠的嫩芽,園中遍布的花草,也錠出了新芽,開出了花。樹木花草與假山、牆垣、小橋、流水互相映襯,美崙美奐。假如沒有身臨其境根本不能了解這種景色的美,這種美也不是用文字可以描述出來的。
漫步在微雨的早上,抬頭望著有些霧蒙蒙的天空,心中有些欣喜,我極喜歡這種下著毛毛雨的天氣,漫步其中,感受「小雨纖纖風細細」的美麗與浪漫。
這兩個月中,隨著胤禛在胤曦閣用膳次數的增多,我的心情也由先前的沉重變得明快了許多。上天對我還是很眷顧的,若非如此,如果這次回來穿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也可能一輩子既見不到他也不能回到未來,如果是那樣還真是生不如死,現在畢竟還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長長地出一口氣,抬起頭閉著眼睛張開雙臂,站在那裡靜靜地享受著霏霏細雨的撫摸,涼涼的、潮潮的。
突然聽見有人哼了一下,這會這裡怎會有人呢?現在是上早朝的期間,當值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忙著伺候各宮的主子們,不當值的這會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雖然如此,還是急忙睜開眼睛,只見三阿哥弘時舉著傘一臉不屑地站在對面,見我睜開眼睛,他道:「好一個會偷懶的奴才。」
我對弘時是一點好感也沒有,不是因為早知道他的結局,只是他能在一個宮女面前對自己的阿瑪公然說出不恭不敬的話,用現代的話說是這個人的本質不好。康熙年間,各位阿哥之間雖然也為自己的目的勾心鬥角,相互打擊,可總體來說,對康熙還是很恭敬的。並且他能輕易地被八爺和九爺拉攏做為打擊胤禛的工具,他這個生於帝王之家的阿哥也是不合格的。
看我對他的話並沒有反應,他有些怒了,恨恨地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看到他憤怒的樣子,我福了福道:「皇上馬上就要下朝了,三阿哥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說完等了一會,看他沒有答話,我匆匆轉身徑自向正大光明殿方向走去。背後傳來了弘時氣極的聲音:「我可讓你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停在了原地,感覺身上突地出現一股涼意。他快步走上來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高高抬起,仍舊恨恨地道:「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十三叔?四阿哥?還是我的皇阿瑪?」
吸了口氣忍住痛靜靜地等待著下文,果然弘時繼續說道:「你為何幫四阿哥?」
看我既沒回答也沒掙扎,他猛地放開了手,我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感覺下巴痛得快要掉了一樣。
慢慢地起身,仍舊對他福了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轉身的一瞬間,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真痛。
回到胤曦閣中自己的住處,叫來菊香找高無庸請假,菊香仍舊是老樣子,見到我的臉大呼小叫,一直不停地問。直到我說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出去了。這個菊香還是沒有受過教訓,要知道宮闈之中,盤根錯節、兇險萬分,這最容不得就是心機單純。
泡在暖暖的浴桶里,撫著頸中的木蘭墜子,靜靜地想著弘時的話,這些日子弘曆的確是一直來這裡陪胤禛吃飯。即是弘時知道,那後宮其他人也應該知道胤禛常來此吃飯,看來以後更得循規蹈矩、慎言慎行。雍正年間雖沒有九王奪嫡,但宮中之人哪一個不是為權勢利益而活,有權益就有爭鬥,有爭鬥就有猜忌,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一個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宮女如果無故消失,大概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吧。
自那日後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歡來鬧了幾次見我下巴青紫也就沒要求帶她出去,來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歌,臨臨帖。高無庸譴了手下小順子送來了傷葯,來的時候正碰上了弘曆也來送葯,見和小順子送的相同,表情訕訕的要拿回去,我笑著奪了回來。
過了十餘日,下巴的青紫終於完全好了,今天我當值,步履輕快地從正大光明殿走出來,遠遠地看見高無庸領著一個小宮女走來,急忙走向前道:「曉文謝諳達送葯。」高無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這完又向正大光明殿急走,我有些愣了,轉過身望著他們的背影,高無庸做事一向謹嚴精細,是個泰山壓頂面不改的主,今日怎會如此慌張。走的太快,後面的小宮女突然蹣跚了一下,高無庸轉過身扶了她一下。高無庸居然扶了一個宮女,仔細向她看去,這個宮女……她的後背太像一個人了,她不是死了嗎?頭上立刻像響了一聲炸雷,腦袋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閃了出來。
天色有些暗了,雖知這樣不妥,可還是站在樹後向正大光明殿的方向望去,大約有一個時辰了吧,其間沒有人進出,而其他的宮女和太監也被支了去。等到雙腿酸痛的時候才看見高無庸領著她走了出來,的確是綠蕪。雙手緊緊抓住樹榦,抑制住跑出去的衝動,他不是說綠蕪死了嗎?突然間有些恨他,如果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十三,可對十三和綠蕪來說這是多麼慘忍的事。
目送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轉過身無力地靠在樹上,這就是宮廷。人的生生死死都不由自己決定。一個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屍,而一個你認為死去的人下一刻也可能活生生的出現在你的面前。緩緩地坐在地上,雙手捂住頭埋在膝蓋上。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林子里光線強了些,抬頭望去,原來一輪明月已斜斜地掛在了空中,月光下的綠葉像鋪了一層銀粉似的,煞是好看。月是圓月,那麼晶亮飽滿,可惜……
雖說已是初夏,夜裡仍舊有些涼意,長長嘆口氣,準備起身回去。
「為什麼總是嘆氣。」聽到他的聲音,本來已經平復的心情又有些惱怒,我轉過身並不行禮,只是盯住他的眸子道:「我嘆的是月圓人不圓?」他仍淡淡地道:「人月兩圓對有些人來說確是一種奢望。」我接著道:「天有意,人無情,近在咫尺難相聚。你說這個人可恨嗎?」我說的既是綠蕪也是自己,當然他怎能懂呢?他一愣道:「也許這個人並不是你表面上所看到的。」說完轉身向林外走去。我默默跟在後面想著他剛才說的話,一前一後向胤曦閣走去,一路上再無言語。
外面的熱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樣,湖面、地面、殿閣……被日光照的到處白晃晃的,走在外面刺得眼睛都睜不開。今日不當值,斜躺在椅子上,手搖著扇子,微微閉著眼睛,這種時候是不能出門的,出去鐵定中暑。
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奪了去,不用睜眼就知道是承歡做的,我慢慢睜開眼睛,承歡一臉鬼笑地站在面前,後面跟著的弘曆也滿臉的笑意。看著我的樣子弘曆調侃道:「一個年青姑娘家,如此不重儀態,就這樣大喇喇躺在這裡。」弘曆今年長得特別快,在古代十六歲也算是個成年人了。懶懶地起來道:「你們又想幹什麼。」弘曆看了一眼承歡道:「你問她吧。」我向承歡望去,承歡跑過來扯住我的袖子道:「姑姑,我們游湖吧。」這種天氣,我不禁有些暈……
福海是園中最大的湖,站在亭子里望著碧綠的水面上波光閃閃,藍天碧水渾然一色。湖面上一陣微風吹來,人也一下子變得涼爽了,剛才還一直懊惱的心情一掃而空。
搖船的太監準備好后我們三人先後上了船,承歡自上船就一直忙個不停,時而嬉水,時而唱歌,時而奪搖船太監手中的漿……跟著承歡後面的太監更是一臉的惶恐,惟恐這個皇上疼愛的小格格失足落水。我和弘曆相視一笑,各自躺在茶几的兩旁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弘曆以手撐頭看著我道:「曉文,以後有何打算?」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反問道:「打算什麼?」弘曆仍是剛才的姿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做奴婢。」想了一下,轉身面向他道:「也很好啊。」弘曆又道:「妙齡一過,女子的價值就有了折扣。」望著弘曆認真的眼神,心中一暖,轉過身平躺下來,兩眼盯著艙頂不再言語。我又何嘗不想與他長廂斯守呢。
兩人靜靜地躺著了好久,忽聽外面承歡大叫,急忙起身向外走去。只見波光鱗鱗的水面上停著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飄揚,船舷邊繞舟迴廊上站著宮女,俱是靜靜地肅立著。原來他也來了。許是聽到了承歡的喊聲,對面艙中高無庸快步走了出來,向弘曆遙遙地行了一禮,這邊的小太監已是手腳麻利地向大船行去。
艙內胤禛居中而坐,望著兩旁依次坐著皇后、齊妃、熹妃、弘時……內心突然一陣失落、凄苦,看翠竹站在一旁,走過去盯住腳尖不再抬頭。許是感覺出我的異樣,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隨即放開,抬頭我們相視一笑。裝著不經意似的環視四周,夫妻恩愛、父慈母愛、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滿天倫圖。
皇後端庄依舊,只聽她輕聲道:「皇上,聖祖爺守喪期已過,臣妾欲在明年春上選秀女,充盈後宮,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說完有意無意地掠了我一眼。
身上有些發抖,眼前一片灰暗,腦子僵了好久,意識有些模糊。依稀地看到胤禛似乎看了我一眼。咬著牙生生地把眼眶中的淚憋了回去,雖然古代天子都如此,但仍希望他能說出拒絕的話。
胤禛靜了一會說道:「皇后做主吧。」
翠竹輕輕碰了我的手臂,用眼神詢問我,我指指腳,意思是腳有些麻。翠竹向外指了指,我悄悄地走了出去,出得船艙快步走向船尾,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監立即回去。
回到房中,趴在床上蒙住薄被哭得昏天暗地,感覺只有哭才能把這一年多的委屈宣洩出來,原以為有愛就可以堅持、可以等待,可是等來的居然是傷心、心碎。
幾乎一夜無眠,清晨起床眼睛自是又紅又腫。幸虧不當值,否則還得費一番周折解釋。繼續窩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來。
「曉文姑娘可在房中。」門外一個陌生的聲音。
急忙回應,迅速起床整理,打開門看到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突然見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道:「皇后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