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聽著艾格文講述自己如何成為守護者的故事,吉安娜發現詫異一詞已經不能形容自己的感覺了,她震驚了。她閱讀過的那些史書上無不將這段歷史視為佳話,廣為傳頌。她從來都不會想到——提瑞斯法會居然是那麼不情願地任命艾格文;任命之後居然還時刻擔憂她的性別問題;而且他們對她的意見居然這麼反對和抵制。
但畢竟艾格文的這段經歷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麥格娜,你所闡述的事實跟歷史捲軸上記載的一點都不一樣。」
「不,」艾格文嘆了口氣,「當然不一樣了。讓你們這些年輕的法師永遠都認為所有的法師都認真負責,一團和氣不更好嗎?不過我想你也發現他們的教條是多麼空泛,毫無任何例證。」艾格文搖了搖頭,身子向後一靠。「不,他們根本就不想讓女孩子當守護者,他們這麼做只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了。我那時是最優秀的,比那四個男孩子強多了。但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後悔。」艾格文坐直了身子,「最後,我們都後悔了,如果我不……」
吉安娜搖了搖頭:「真荒謬,你做了那麼多事情啊。」
「我都幹了什麼?我固執地堅持主動出擊惡魔,但我的固執最後又帶來了什麼?八百年來,我一直試圖徹底剷除這些惡魔,但一切還不是徒勞?茲莫多爾不過是我戰勝的第一個惡魔,那麼多惡魔,那麼多戰鬥,你能打贏多少?最後還不是落入了薩格拉斯設計的圈套,我——」
這次,吉安娜不需要聽故事了:「我知道你毀滅了薩格拉斯的肉身,但他的靈魂卻依附在你的體內,後來又轉移到了麥格文身上。」
艾格文苦笑著說道:「你還會以為我是個偉大的法師?傲慢自大遮蔽了我的雙眼,我一直都認為提瑞斯法的法師都是些死板保守的老笨驢,根本就沒有真正考慮過實際的情況: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法師,比我更了解惡魔和整個局面。『打敗』薩格拉斯后,我更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他們召集我開會,我總是故意拖延或缺席,根本就不理會他們的規矩,也不服從他們的命令。別忘了,是我打敗了薩格拉斯,他可是一個神呢。這幫老傢伙懂什麼?」艾格文痛苦地咆哮道:「我真是個自以為是的白痴!」
「別這麼說。」吉安娜不願相信這些。她心中最偉大的法師,她曾經那麼崇拜的偶像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太不可思議了,也許她剛才在犯傻吧。「這都是薩格拉斯的錯,每個法師都可能犯你這樣的錯誤。你剛才也說他是個神啊,他正是畏懼你的魔法才設計陷害你的,他知道怎麼利用你,而你所做的再正常不過了。」
艾格文愣愣地盯著她稱之為家的小屋,小屋的一角已經坍塌了。「我犯的錯遠不止這些,麥迪文也被我拖累了。」
吉安娜更不明白了:「我知道麥迪文,他是——」
艾格文猛地扭頭看著吉安娜,不等她說完就說道:「我不想說我的兒子是什麼樣子,我只想說他為什麼成了那個樣子。」
「什麼意思?」吉安娜一臉的不解,「聶拉斯·埃蘭不是麥迪文的父親嗎?」
「父親?」艾格文發出一聲如岩石迸裂般的聲響,「這個詞未免有些冠冕堂皇了吧。」
六十九年前……
召喚符一次比一次緊急了,艾格文不得不做出回應。提瑞斯法的法師們已經換了好幾批人了:那三個精靈還在,但三個人類和那個侏儒早就死了,他們的繼任者也死了,現在接替他們的是他們繼任者的繼任者了。儘管這些人換了,但在某些方面一切卻還是老樣子。艾格文不願理睬他們,也不想招收學徒法師。她用魔法延長了自己的生命,這樣她就可以繼續當她的守護者了。
艾格文站在洛丹倫的胸牆上,發出追蹤令尋找薩格拉斯以前的一個奴隸——有傳言說薩格拉斯的奴隸跑到洛丹倫了。魔法施到一半,提瑞斯法會向她發出了一道魔力強大的召喚符,險些使她失去平衡從胸牆上掉下來摔死。這已經是第三道召喚符了。第一道召喚符就已經嚴重干擾她施法了。
艾格文意識到今天如果不回去,她也不可能追蹤到那個奴隸了。於是,她傳送到提瑞斯法林地。她站在法拉瑞克施過法術的那塊岩石上——法拉瑞克已經死了,當年的那三個同伴也都在與惡魔的鬥爭中戰死了——幾個世紀前,法拉瑞克將這塊岩石變成了笨蛋的金子。八百年的日晒雨淋早已磨滅了它最初的金黃色的光芒,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塊暗棕色的石頭。
「到底什麼重要的事要你們打斷我的工作?」
「八百年了,艾格文,」一個新上任的人類法師說道,艾格文從來都沒想過要去記住他的名字,「你的任期早已經滿了。」
艾格文挺直了身子,這使她顯得比這片林地上所有的人都要高。「你最好還是稱我為『麥格娜』,這可是你們自己定的那些矇騙魔界的規矩中的一條。」「麥格娜」在矮人族語言里是「保護者」的意思,後來作為守護者的敬稱沿襲下來。艾格文開始一點都不在乎這個稱呼,但那些法師堅持這麼叫她,還不許她藐視這個稱謂。現在,這些法師不按規矩稱呼反而讓她覺得非常生氣。
雷爾夫斯拉還擊道:「呵,現在你倒挺守規矩,嗯?」
人類看了雷爾夫斯拉一眼,接著說道:「麥格娜,重點是你和我們這裡的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你把生命延長得越久,你的風險越大。這種延緩衰老的魔法並不精密,也不可靠。在作戰或施法的過程中,你就有可能突然發現自己一下子恢復到了自然年齡狀態。如果這種情況發生,而你又沒有一個接任者——」
艾格文舉起一隻手示意他不要講了。她才不需要這幫老笨驢給她上魔法課。她比他們任何一個都強,他們打敗過薩格拉斯嗎?「好吧,我會找個接任者,把守護者的魔力全部傳給他。」
那個人類咬著牙說道:「我們會替你找個接任者,就像當初挑選斯卡維爾的接任者那樣,以及跟他之前的每個守護者一樣。」
「不,我要自己決定,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守護者的資格——當然也包括你們這些只知道站在這個林子里發表意見而讓別人幹活的傢伙。」
「麥格娜——」人類又開口了,但艾格文一句都不想聽了。
「我已經知道你的意見了,我會破例考慮一下的。」艾格文笑了笑,「我想這是在所難免的了。即使是愚者,千慮也必有一得啊。等接替人找好了,我自然會通知你們。就這樣吧。」
不等宣布散會,艾格文就又傳送回胸牆上了。雖然那幫老傢伙的話沒錯,但她現在還是要履行她的職責。她又發了一遍追蹤令,確保惡魔並沒有像傳言中的那樣混進洛丹倫。
這些都處理好了——並沒有惡魔,只有一些十來歲的小孩子沉迷於練習他們還不懂的法術。如果他們再玩下去,惡魔就可能真的被召來了,但她有辦法在這之前把他們解決掉——艾格文傳送到了暴風城,具體點說是聶拉斯·埃蘭的家。
多年來,埃蘭一直都是艾格文眾多忠實追求者中的一個,但艾格文從來沒有正眼看他一下。直到最近埃蘭顯示出了比提瑞斯法那幫法師更為卓越的才華,這才引起了艾格文的注意。讓她高興的是,埃蘭對她一點偏見也沒有,而且他的魔法也相當高超,還是國王蘭丹·懷恩的宮廷魔法師。如果年輕幾百歲,她也許會迷戀上那雙青色的眼睛、那副偉岸的肩膀和那臉隨和的笑容。
但她不會再年輕幾百歲了,她沒有興趣,沒有慾望,甚至不想去知道他對她的愛慕。年輕的時候,艾格文最喜歡招蜂引蝶,遊戲人間,喬納斯就是她的第一個情人,但現在她對男人已經失去了耐心。八百年的時光讓所有的風花雪月、繾綣纏綿都化成了一堆虛情假意和逢場作戲,不值一提,而且現在她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興趣了。
不過,現在的艾格文彷彿又找回了當年勾引喬納斯的那套手段。她開始同埃蘭搭訕,突然之間,她開始對埃蘭所有的嗜好,包括埃蘭對矮人音樂的興趣都發瘋似的著魔。
這些都只為了一個目的——讓他跟她上床。
接下來的那天早上,艾格文知道自己懷了他的種。預知到體內的胎兒將來會成為一個男孩,她忍不住傷心了好一陣。她一直都想要個女兒,讓她也成為提瑞斯法那幫法師的眼中釘。但即使如此,這個男孩也足以應付賦予他的任務。
艾格文離開了一臉沮喪的埃蘭——這個男人不敢奢求什麼,只希望艾格文能對孩子好點——離開了暴風城。之後的九個月里,她竭盡所能地完成守護者的任務。生下麥迪文後,她回到暴風城將孩子交給埃蘭,同時宣布這個孩子做為自己的接替者。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嚇著了。」艾格文痛苦地笑了一下。
「是的。」吉安娜說道。她曾與麥迪文並肩戰鬥——是他鼓勵吉安娜與薩爾和獸人結盟,共同對付燃燒軍團——但吉安娜沒有想到這位哲人的身世居然這麼齷齪。事實上,她對麥迪文了解的也不多,她只知道他死而復生,為了彌補自己的罪孽他竭盡全力消滅燃燒軍團。
「這就是我告訴你這些故事的原因,」艾格文說道,「我不是什麼英雄,也不是什麼典範,更不是鼓舞任何性別的法師前進奮鬥的光輝人物。我只是個驕傲自負的傻瓜,讓自己——以及整個世界——都斷送在自己的權力和敵人的詭計里的白痴。」
吉安娜搖了搖頭。她記得她跟克里斯托夫多次談論過歷史和文字之間的關係。真正的歷史以文字形式記錄下來的並不多,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偏好,史記作者總是希望讀者知道他希望讀者所知道的歷史。吉安娜忽然意識到,她在安東尼達斯的圖書館里所能看到的提瑞斯法的歷史如克里斯托夫所提到的那些史書一樣,可能都因為作者的偏好而經不起歷史的任何推敲。
突然,吉安娜感到脖子後面一陣刺痛。她站了起來。
艾格文也站了起來——這位老法師肯定也感覺到了什麼。「結界法力加強了。」
讓吉安娜覺得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告訴艾格文自己破解這種法術的能力,但艾格文居然察覺到了。看來,自己最初的猜想並沒有錯。
但是現在結界的法力越來越強了,吉安娜不由擔心起來,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有麻煩了。」
「是的,——我知道這種魔法。說實話,真的沒想到會再撞上他。」艾格文咳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怎麼可能?」
來不及向艾格文問個清楚,吉安娜首先要確保自己可以穿透那個結界。她試著用了一個瞬間傳送咒和穿透法術。她告訴自己這點疼痛是不會讓她屈服的。
當然不會的,畢竟此前,它都是靈驗的——她沒有用穿透法術來傳送這些雷霆蜥蜴,因為她想好好調查一下這片丘陵,然後再安頓這幾百隻狂躁不安的小傢伙。吉安娜迅速閉上眼睛,試圖消除這些疼痛。她轉身對艾格文說道:「我穿不透。」
「恐怕是這樣。」艾格文嘆了口氣,顯然她可不希望和這個「小女孩」困在一起。
吉安娜也不希望這一幕發生。困在這種地方,她可沒辦法兌現自己對薩爾的諾言。
「你說你知道這種魔法?」
艾格文點點頭:「是的,記得茲莫多爾嗎?我碰到的第一個惡魔,也就是那個強佔校舍的傢伙。」
吉安娜點了點頭。
「這個結界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