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潮洶湧
直至很多年以後,這幅美麗的畫面仍存在於柳絮的記憶深處,長久難忘。
她痴痴凝望,不願打破這份寧靜和平和。
尉遲駿卻已有所察覺,他放下手中的書卷,微微一笑,「原來是柳姑娘。」
「公子怎會在這裡?」他還認得自己,柳絮心中歡喜,表面上還要裝作波瀾不驚。
尉遲駿尚未答話,林恆安從卧房走出,笑著道:「既然二位認識,倒省了我多費唇舌。」
尉遲駿唇角微揚起,「姑娘是為嫂夫人診脈而來的吧。」
柳絮點點頭,不時的朝尉遲駿瞥去幾眼。
林恆安瞧在眼中,只做不知。
「嫂夫人的身子還好吧?」尉遲駿隨口問道。
這廂林恆安臉紅了一瞬,支支吾吾了半日,卻沒說出話。
柳絮噗哧笑出聲,「這是天大的喜事,林公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尉遲駿何等精明,正一正神色,淡笑:「恭喜林兄。」
林恆安連連擺手,「見笑了,見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是怎樣都掩蓋不住的神采。
尉遲駿笑意閑適,回眸不期然撞進柳絮毫不掩飾的目光,他心念一動,脫口道,「柳姑娘若無其他緊要的事,能否幫在下一個忙。」
柳絮正愁沒有接近他的機會,自是求之不得,一口答應,「公子請說,柳絮定當竭盡所能。」
尉遲駿笑容淡的似天邊掠過的輕淺浮雲,「在下想請姑娘替我一位朋友診脈。」
「舉手之勞,」柳絮微笑道。
尉遲駿和柳絮一前一後踏入聽雨軒,惹來眾人頻頻注目。
從來都是男人尋歡的場所,如今卻有女子闖入,怎不讓人覺得怪異。
柳絮無暇顧及那些落在她身上好奇的,揣摩的,疑惑的目光,暗暗心驚,師姐雲清霜化名顏菁便是潛藏在此,尉遲駿帶她來這兒是否與她有關。
尉遲駿步子沉穩,心裡盤算的卻是要如何試探顏菁同柳絮的關係。自從他在聽雨軒門外無意間見到夏侯熙,而顏菁又矢口否認起,本已盡釋的疑惑再次湧上心間。如果當日顏菁大方承認也就罷了,畢竟她同雲清霜容貌相似,夏侯熙想藉此追憶往日情懷也未嘗不可,但顏菁急於撇清關係,反倒惹人生疑。
雲清霜在見到他二人的瞬間,臉色發白,有一絲寒意滲透進四肢百骸之中,虧得她臨危不亂,神色很快恢復如昔。依禮見過,故作輕佻狀,掩口吃吃笑道:「公子怎麼還帶了位姑娘來,莫非是嫌棄聽雨軒的姑娘招呼不周嗎?」
柳絮惱怒的斜她一眼,雲清霜只作沒瞧見。
「這位柳姑娘可是乾定城的名醫,我特意請來為顏姑娘診病。」尉遲駿漫不經心的口吻,軒一軒濃眉。
雲清霜眼底湧出無限笑意,「公子如此美意,顏菁若是推辭豈不是太不識抬舉了。」她盈盈一笑,努力維持聲音的平靜,「公子屋裡坐,柳姑娘也請吧。」
尉遲駿冷眼旁觀,顏菁客客氣氣的,柳絮臉龐弧度柔和,表面上看不出絲毫不妥。
心內緊張,柳絮給雲清霜號脈的右手,手心汗濕,另一隻手緊攥成拳,心跳有些難以控制。雲清霜則若無其事的燦然一笑,稍稍緩解了緊迫的氣氛。
柳絮道:「顏姑娘並無大礙,只是身體有些虛弱,我給她開幾服藥靜心調養幾日就完全沒事了。」
「多謝姑娘。」這話竟同時出自雲清霜和尉遲駿兩人之口。
柳絮咬了咬唇,心中患得患失。
「顏姑娘好生養病,我們改日再叨擾。」尉遲駿眼底閃著溫柔的光澤,目光所及處卻是柳絮。
柳絮精神為之一振,兩頰微紅。
胸口彷彿有利器刺過驀地一痛,明知那也許是尉遲駿試探她的手段,雲清霜的情緒仍受到了影響。
當晚,雲清霜與柳絮相約於白馬寺。
這場談話勢在必行,即便柳絮不約她,雲清霜也會尋找適當時機向她痛陳利害關係。
「不要靠尉遲駿太近,對你沒好處。」雲清霜開門見山道。
柳絮眼中情緒複雜難言,「你這是擺出師姐的架子命令我嗎?」
雲清霜垂眸,一抹苦笑在唇畔隱現,「我是為你好。」
柳絮一襲白衣飄飛,略顯單薄,她不以為然的低哼了一句,雲清霜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麼?」
「師姐,你管的太寬了。」柳絮毫不示弱的頂撞道。
「尉遲駿接近你是有其他目的的,你不要被蒙蔽了。」
柳絮嘴唇急促開闔,表情森冷。
雲清霜索性今日一股腦兒的說清楚,「他一直都在懷疑我的身份,如今不過是利用你來試探我。」
柳絮不信,懷疑的目光在雲清霜身上游移,「他怎會知道我與你的關係?」
雲清霜啞然,她又怎麼能夠告訴柳絮,尉遲駿曾在護送她回北辰國的途中見過她及沈煜軒。
柳絮眼中儘是凌厲,雲清霜不敢直面這份□裸的逼視。
「師姐,你在怕什麼,」柳絮冷笑,「怕我搶走尉遲駿嗎?」
「休得胡說,」雲清霜怒斥,可明顯底氣不足。
柳絮笑的花枝亂顫,「乾定城都在傳尉遲駿迷上了聽雨軒的顏菁姑娘,但依我看,卻是你對他動了真情。」
雲清霜把目光轉向別處,「我永遠記得自己是北辰國子民,希望你也是。」
「師姐,」柳絮忽拉低了嗓音,如夢囈般,「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會在想起他時唇角微微上翹,對視時心跳加快,他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便不由自主的泛上酸意,這是柳絮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
雲清霜警覺道:「柳絮你清醒點。」
柳絮眼神黯然,她一直在暗中同雲清霜較勁,只要是她喜歡的,拼了命也要搶過來,可到最後發現,她其實從來都沒有贏過。
一個黑影從暗門走出,「你們都在這裡。」他的詫異只維持了一瞬,便沉聲道:「出事了。」
「爹,出了什麼事?」柳絮搶著問。
柳慕楓面上覆上一層冰雪,「純婉公主……昨夜歿。」
雲清霜眉心猝然跳動,驚的背脊僵硬,臉上定是一點血色都無,喃喃低語:「怎麼會,怎麼會。」驀然醒悟,厲聲道:「蕭予墨,一定是蕭予墨殺了公主。」
無邊無盡的悲愴排山倒海般的襲來,雲清霜頹然道:「都是我的錯,昨晚我不該離開皇宮的。」
「霜兒,你無須自責,這事和你無關。」柳慕楓嘴角的線條抿的緊緊的,這件事實在太過出人意料,純婉公主的死,使得北辰和天闃兩國本就劍拔弩張的局勢更為撲朔迷離。
雲清霜心底彷彿才下過一場大雪,柳慕楓沒有責怪她,但她無法逃脫內心的譴責,若是她拿定主意帶走公主,純婉就不會慘遭毒手。雲清霜一臉決絕,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這也是她頭一次真正意義上恨一個人。薛雨嬋在她身上下了穿心跗骨針,她代母受過,無悔無怨,可純婉是如此美好單純的女子,為什麼要她來遭這份罪。
「爹,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相對雲清霜的悲傷難言,柳絮和純婉公主並無交情,要平心靜氣的多。
柳慕楓低頭深思,神情極為凝重。
大婚之夜,發生了什麼事,使得純婉公主改變初衷全心全意愛上蕭予墨,將成為隱秘,永遠湮滅於盛世繁華中。
雲清霜心內一陣陣的絞痛,純婉公主的悲慘遭遇,成為她心頭一道永不能彌合的傷口。似乎也昭示著她和尉遲駿的將來,要麼彼此傷害,要麼漸行漸遠。
「霜兒,」柳慕楓面色一凜,倏地開口,「蕭予墨秘不發喪,決意將純婉公主的死訊隱瞞,其居心叵測。茲事體大,你馬上收拾行裝回北辰向聖上稟明此事。」
冬的氣息已過,然春寒陡峭,雲清霜的心仿若也被冰凍,種種的委屈和多日積蓄的隱痛噴薄而出,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為何是我?為何總是我?」
「霜兒你怎麼了?」柳慕楓奇道,她一向言聽計從,從不忤逆,今日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樣悲苦的情緒在一剎那迸發了出來,雲清霜口不擇言,「師父,那麼你告訴我。為何當日要遣我前往西茗遞送書信?雲蒼山後山那塊寫著清霜名字的墓碑里究竟是何人?司徒寒到底是不是我的生父?還有,雲靜庭又是我什麼人?請您回答我。」
「你竟然直呼聖上的名諱,師姐你瘋了。」柳絮驚叫。
柳慕楓凄然一笑,「原來你都知道了。」
雲清霜忽地淚流滿面,「清霜一知半解,請師父解惑。」
柳慕楓只是沉默,柳絮沉不住氣,扯了扯他的衣袖。
雲清霜直挺挺跪下,「師父。」
「你先起來。」柳慕楓伸手虛扶了一把,悲憫道。
雲清霜神色倔強,搖了搖頭。「師父倘若不說,徒兒只能長跪不起。」
柳慕楓沉吟片刻,用力握一握她的手,「你起來吧,待時機成熟,我自會告知你真相。」
雲清霜被一股霸道的內力托起,不由得不站直了身體,到底不甘心,急促問道:「那何時才是時機成熟之日?」
柳慕楓像是懷有沉重的心事,看向清霜的眼神卻是憐惜的,「等為師拿到錦繡草,這段幾十年的恩怨就該做一了斷了。」
「師父,錦繡草有何用處?」雲清霜跟在柳慕楓身邊幾十年,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這種草藥。
「錦繡草……」他停一停,雲清霜靜待下文,柳慕楓神色漸漸冷寂,「別再問了,為師只能明確告訴你,司徒寒並非你的生身父親。」
雲清霜未免失望,但也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她從未用這種口氣與師父說過話,方才的魯莽已是她的極限,她臻首微垂,頗多歉意,「清霜不該頂撞師父,請師父責罰。」
柳慕楓神情疲累,擺一擺手,「你去吧,和風嬤嬤打聲招呼,她會替你打點好一切的。」
雲清霜除了答應下來,再無他法。
雲清霜將師父的話交待了一遍,風嬤嬤也沒有多問,笑容得體,「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會替你遮掩的。」
「嬤嬤操心了。」
風嬤嬤笑一笑,「這都是小事,只不過那個尉遲公子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你還得想個辦法先瞞過他。」
雲清霜眉間有不可捉摸的淡淡憂色,前次她潛入皇宮時以患病為由,屢次將尉遲駿拒之門外,而這回,哪怕日夜兼程,也未必能在十天半月內趕回,要找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太難。
還沒等雲清霜想出辦法,尉遲駿又一次來到聽雨軒。
白衣勝雪,溫文儒雅,雲清霜凝眸於他,心口突突跳的厲害,這樣互相算計的日子,她倦怠了,她多麼想向尉遲駿坦陳所有,再問一句,是否願意帶她遠走天涯,避開塵世的紛擾。
可她不能。
「顏姑娘都不請我去屋裡坐坐嗎?」尉遲駿的語氣是溫和從容的,唇邊滲出的笑意有些難以捉摸。
雲清霜回過神,微笑:「公子請進。」
尉遲駿笑意愈深,微微掀起袍角進了屋。
「近來有一些閑言碎語,公子可有聽聞?」雲清霜緩慢看進他的眼裡,那雙眼清澈如水,又深邃如海,有時雲清霜覺得怎樣都無法看透他的心思。
尉遲駿笑問,「乾定城每天都有數不盡的流言蜚語,顏姑娘指的是哪一樁?」
「尉遲公子終日流連花叢,樂不思蜀,不務正事,給家族蒙羞。」雲清霜掩唇輕笑。
尉遲駿悠然笑了,「那姑娘覺得在下確如流言所指控的那樣嗎?」
雲清霜笑答,「公子從來只在顏菁這兒喝茶下棋,偶爾吟詩作畫,大約是將顏菁當做紅顏知己看待。」
「凡事只需問心無愧,何必管他人說什麼。」尉遲駿喉間溢出一絲輕笑,清亮的眸子彷彿能照亮人。
雲清霜品味話中深意,施施然笑了。
「不過在下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喝姑娘沏的好茶了。」尉遲駿蹙眉道,形容甚是感傷。
雲清霜臉色煞白,神色一個恍惚,她第一反應便是嘉禾帝下達了出兵的命令,尉遲駿不日就要帶兵出征。
尉遲駿遞上關切的目光,「姑娘怎麼了?」
雲清霜面容因震驚而有些微的扭曲,她努力平復心境,勉強調笑道:「聽雨軒的生意還需仰仗公子扶持呢。」
尉遲駿深深的望住她,「我以為你會說,若是我從今往後不再出現,你會相思成疾。」他從來都是溫潤有禮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語出輕狂。
雲清霜怔了怔,很快回道:「公子真是會說笑。」
尉遲駿掩飾般的一笑,眼底飽含深重難言的情緒。
「公子是要出遠門嗎?」雲清霜小心翼翼的問,這話是帶著試探性的意味的,儘管她知道其實在尉遲駿那裡她根本不會打探到什麼。
「嗯,」尉遲駿含糊其辭,雲清霜忐忑不安。
過了片刻,尉遲駿又似不經意的道,「姑娘還記得我們相識之初的事兒嗎?」
雲清霜唇微啟,嘴上說的是被錯認的事兒,心底想的卻是大雨滂沱的那個夜晚,那座破廟。人生若只如初見,他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迂腐書生,她依然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雲清霜,該有多好。
「我曾經答應那位姑娘,」尉遲駿沒有點名道姓,但他二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要幫她母親找到驅毒的解藥,如今有些眉目了。」
雲清霜微動容,極力掩蓋起伏的心緒,她不好強行追問,只得期盼尉遲駿能明言。
尉遲駿眸光燦若星辰,「在南楓國的雪山之巔,生長有一種錦繡草,需幾十年才能長成,極為珍貴,是治癒早衰症一味不可或缺的良藥。」他邊說邊細細觀察顏菁的表情,沒有忽略掉她一絲一毫的變化。
雲清霜眼皮一跳,心跳也驟然加快許多,錦繡草,早衰症,師父的承諾,原來如此。她不敢答話,只垂眸做最好的傾聽者,以此來消散內心的緊張和不知所措。
尉遲駿視線灼灼,幾分期盼,幾分彷徨,幾分疑惑,幾分迷惘,他復又說道:「今年恰是錦繡草成熟的時節,我打算儘快出發去往南楓國,摘得錦繡草,了卻她的心愿。」
「公子待那位姑娘這般真心實意,她真是好福氣,讓顏菁羨慕不已。」似有眼淚在眼眶中閃動,雲清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尉遲駿微眯了眼,直視顏菁,彷彿能從她身上瞧見另一個人的影子,「只可惜她心有所屬,我並非她心中的良人。」
雲清霜猛地抬頭,他竟是這般看待她的,心中宛若空缺了一塊,苦澀難言。
「在下不該和姑娘絮叨這麼多的,讓姑娘見笑了。」尉遲駿笑容澀澀的,明明是在笑,然一抹輕愁悄然攀上眉梢,怎麼都遮不住。
一時惆悵滿溢,雲清霜的心底像是被撥動的琴弦,再也無法平靜。
待得尉遲駿告辭,雲清霜悵悵的輕嘆口氣,明知不可為,何苦再自尋煩惱。
翌日晌午,一個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閃身進了城南一座已荒廢多時的宅院。她一身的黑衣黑褲,顯得整個人越發的瘦弱。
院中已有一人等候多時,黑衣人輕喚了聲,「尉遲大人。」
那人臨風而立,轉過身,笑容淺淡,赫然便是尉遲駿。
「大人,果真如你所料,顏菁姑娘一早便出了門,隨身帶了換洗的衣衫,應該是出遠門的打算。」
尉遲駿心頭百味陳雜,難以言表。「她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屬下跟著她出了城門,她一路往北走,屬下怕被發現,不敢再追蹤。」
「你確定她是往北走,而不是往南?」尉遲駿神色間微露詫異。
「屬下能肯定。」
尉遲駿沉吟須臾,沒有頭緒。他將錦繡草的事透露給顏菁,就是為了探明她是否為雲清霜假扮。依照清霜對母親的深厚感情,她一定不會錯失為其解毒的良機。但現在看來,事情並非他所想的那樣。
「對了大人,這是我在顏菁姑娘離開以後,從她床下的檀木箱中找到的東西。」黑衣人從背上解下一個背囊,殷勤的遞給尉遲駿。
尉遲駿打開背囊,取出一隻長木匣。木匣中的物品被一層厚厚的綢緞包裹著。
「這是什麼好東西,顏姑娘竟這樣寶貝。」黑衣人調笑道。
除去綢緞,一頭露出精緻的劍柄。尉遲駿拔下劍鞘,一時間光華懾人,宛如秋水芙蓉雍容清冽,他手指輕顫,撫一撫劍身,中間刻有「秋水」二字,清晰分明,尉遲駿唇微彎,只一瞬,心裡湧起無法抑制住的深深的惆悵。
「大人,這把劍好漂亮。」黑衣人讚嘆不已。
尉遲駿沒有接話,而是不由自主的撫過自己隨身攜帶的寶劍。當日師伯丁逸贈劍的場景仿若就在眼前,兩柄名貴的寶劍,一名「秋水」,一名「行雲」,乃一位前輩高人的遺物,師伯為了撮合他與雲清霜的姻緣,還將雙劍合璧的劍譜分別傳授於他二人。他卻不知,他們各自的身份註定了永遠都無法走到一起。
尉遲駿微闔了闔眼,深深呼吸后,語氣如平常一般淡淡,「回去后把東西放回原處,別讓顏菁姑娘瞧出了破綻。」
「是,大人。」黑衣人極有分寸,眉宇間刻著她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
尉遲駿一拂袖,「你去吧,有事我會再找你。」
黑衣人告退,尉遲駿陷入沉思。他費盡心機要獲知顏菁的真實身份,而真相大白之時,他反而沒有一絲喜悅。雲清霜隱姓埋名潛伏於聽雨軒,柳慕楓亦和女兒柳絮來到乾定城以醫館為掩護伺機而動,這表明聖上及天闃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昨夜純婉公主突然離世,儘管嘉禾帝想盡方法百般掩飾,恐怕也瞞不過北辰布在乾定城的眼線,兩國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在時機尚未成熟,戰略部署也還未完善的情況下,戰爭極有可能會提前。而他和雲清霜下一次相見或許就是在戰場上。這不是他願意見到的,但在命運那雙翻雲覆雨的大手面前,有時再多努力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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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沒有想過要去南楓國為母親尋找解藥,但一來柳慕楓已然和她提起過錦繡草的事兒,她相信師父定然不會教她失望,二來,她也擔心這是尉遲駿為逼她現身所設下的圈套。
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遵照師父的囑咐,將純婉公主過世而蕭予墨秘不發喪的消息帶回北辰,該如何應對,還需聽從朝淵帝的指示。
丁逸所贈秋水劍她當時拉在了司徒別莊,到底捨不得,她下山後,特特去了趟司徒寒的別院將劍取回,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連司徒寒她都只是遠遠望了一眼。同樣是世間難尋的寶劍,臨別時師父交給她的那把純鈞劍,她卻從未想過要從夏侯熙處要回。
她面上淡漠的沒有一絲表情,但個中緣由,她心中比誰都清楚。
出了城往北行了約莫二十里有一片竹林,雲清霜在林中步行,此時嫩竹剛冒頭,蒼翠欲滴,有和風拂過,發出凄涼的呼嘯。
少時,呼嘯中隱約傳來兵刃交接聲,先前被風聲掩蓋,雲清霜走近了才聽的分明。她不敢輕舉妄動,也不願多管閑事,隱到了大片竹枝密集處。
打鬥的動靜漸小,很快竹林恢復到平靜。有腳步聲緩慢靠近,雲清霜把身體藏的更為隱蔽。一行人魚貫而出,雲清霜匆匆掃了一眼,大約有十幾人。
「二哥,你不該阻止我拿那把劍,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你少廢話,我們的目的不在於此。」
「大哥,你說尉遲駿他……」
這些人在竹林中做了什麼,雲清霜並不感興趣,然這個熟悉的名字突地鑽入她耳中,她驀地一驚,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那些人卻再沒說起。
雲清霜確信他們提到了尉遲駿的名字,但這些人,她一個都不曾見過。
不過提了尉遲駿的名字而已,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用力咬住下唇,只想撇開這惱人的情緒。
待腳步聲完全消失,雲清霜這才現出身形,繼續趕路。她心頭惴惴,步履匆匆,一不留神一腳踩著一物,險些被絆倒。
雲清霜定睛一看,那是一把寶劍,寒如霜雪,光照逼人。雲清霜認得這把劍,若是她沒有認錯,這把龍淵劍該屬於殺手王子湛所有。
而此時寶劍的主人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死氣沉沉,一隻手還緊緊抓著龍淵劍,正如他自己所說,一個合格的殺手,必定要戰鬥到最後一刻,流盡最後一滴血。
雲清霜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然沒有了呼吸。
拋開他殺手的身份,他的武功造詣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個人物,落得如此下場,雲清霜不禁為之欷歔。
雲清霜不忍看他曝屍於荒郊野外,但憑一己之力也無法掩埋他,她尋思片刻,取了塊帕子遮在他臉上,嘆口氣,背過身不忍再看。
「姑娘。」
寂靜無人的竹林深處傳來這樣的呼喚聲,並伴有隱隱約約的回聲,饒是雲清霜素來膽大,心裡也慢慢升起恐慌,像是有什麼東西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她驚恐的睜大眼,四處尋覓聲源。
「姑娘。」這聲音又一次響起,有些沙啞有些氣喘。
這響聲分明是從已死去的王子湛嘴裡發出,遮蓋在他臉上的帕子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你……是人是鬼?」雲清霜聲音微顫。
「自然是活人。」王子湛虛弱的道,帕子終於吹落在地。
雲清霜壯起膽子看過去,王子湛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面色慘白如紙。
「方才你分明已沒有了氣息,」雲清霜驚駭無以復加。
王子湛急促的喘著氣道:「我用龜息功騙過了那些人,才堪堪保住這條性命。」
龜息功是一種極難練就的閉氣法,運功后,人的生機立停,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和死人無異。這是門邪門功夫,江湖人一般不屑去學,也不屑使用,王子湛驕傲冷血,依雲清霜看來,他是個寧可一死以保全名聲也不會詐死給旁人留下笑柄的人。
似是能夠猜透雲清霜的心思,王子湛苦笑,「若非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我斷不會苟且偷生。」
雲清霜輕聲道:「有時活著比死更不容易。」
王子湛神色黯了黯,大口喘著粗氣,勉強抬了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漬。
「你怎麼樣?」雲清霜略通醫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但最嚴重的應該是內傷,從他破裂的衣衫隱約可見背上那個朱紅的掌印,想必是被硃砂掌之類剛猛的外家功夫所傷。
「死不了。」王子湛簡短道。
雲清霜揚了揚眉毛,「那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請姑娘替我帶一個口訊給尉遲駿。」說還未完,王子湛大力的咳嗽起來。
雲清霜臉上逐漸陰沉,只一瞬,她笑的雲淡風輕,「我為何要替你送信?」
王子湛笑著道,「聽雨軒的顏菁姑娘乃尉遲駿唯一的紅粉知己,乾定城中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雲清霜稍稍安心,笑容沉靜。
「據我所知尉遲駿今夜將會動身前往南楓國,他的叔伯和堂兄弟已在他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欲致他於死地,你一定要設法通知他,讓他務必小心。」王子湛愁眉緊鎖,鄭重其事道。
雲清霜的震驚只延續了片刻,很快道,「你的消息確切嗎?」
王子湛方才一口氣說完,又止不住的咳嗽,鮮血啐在脆嫩的竹枝上,觸目驚心。雲清霜遞上先前掉落在地上的帕子,王子湛虛弱的道一聲:「多謝。」緩過氣后他才道:「方才那些人就是為了這個要將我滅口。」
「他們便是尉遲駿的……親人?」雲清霜想到他們剛才的對話,渾身打了個冷戰。
「沒錯,為首那人,是尉遲駿的二伯父尉遲淵的兒子尉遲青,我背上的那一掌也是拜他所賜。」
「可是……」雲清霜眉心不易覺察的皺了皺,欲言又止,終還是吞回肚中。王子湛是一名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殺手,他同尉遲駿素來沒什麼交情,甚至常年陰魂不散的追蹤他,誓要取他性命,而今似乎世道顛倒了過來。
王子湛嘴裡彌散著重重的血腥味,冷冷的道,「作為一名受雇於人的殺手,本不該透露僱主的名字,但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我屢次追殺尉遲駿均未成功,他們終於忍不住要親自動手了。」
雲清霜又是一驚,「手足之情,他們怎麼下得了手。」
王子湛嗤地一笑,「姑娘太天真了,那樣的家族容不下他。」
「為什麼?」明知不該投以過分關注,雲清霜還是不能做到無動於衷。
王子湛瞥她一眼,「因為傳承老將軍衣缽的只能有一人,而尉遲駿各方面都太出色了,早已成為其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何況尉遲駿又一舉奪得家傳寶刀,並且深得嘉禾帝的信任,早晚要隨老將軍出征,待立下赫赫戰功,旁人再無翻身的機會。」
他說的輕描淡寫,雲清霜聽的心驚肉跳,她從不知道尉遲駿生長於這樣的環境,表面風平浪靜,然事實上無時無刻都要提防被人算計,這般錯綜複雜的關係,讓她沒來由的惶恐。
王子湛又道,「本來他們兄弟之爭,家族矛盾,輪不到我插手,但他們為謀求私利竟與敵國勾結,既然被我聽到,我自然要阻止這樣的事發生。」
雲清霜極力壓制心內的翻滾如潮,出口的是一句半真半假的嘲諷,「瞧不出你倒是條血性的漢子。」
王子湛也不解釋,「尉遲駿於我有數度不殺之恩,這次權當是我報答他吧。」
雲清霜自幼在雲蒼山上長大,平和從容,與世無爭,對於家族爭鬥甚至自相殘殺的人間慘事無法理解。尉遲駿向來只以最美好的一面呈現與她,他受過的委屈,遭過的罪,被人視為眼中釘的苦悶,又有誰人來為他排解。雲清霜心底湧起的陣陣疼痛,大概便是叫做感同身受。
「姑娘,該說的我已全都說了,你趕緊走吧,再晚恐怕就遲了。」
雲清霜醒神,她不能再耽擱了,當務之急是要阻止尉遲駿離開乾定城。她點一點頭,已走出數步,又折回,「你的傷勢要不要緊?」
「姑娘放心去吧,尉遲青他們以為我已死,我留在此處暫時不會有危險。」王子湛一笑置之。
雲清霜自懷中掏出一瓷瓶,放在王子湛的腳邊,也不說話,只婉然一笑。
王子湛微微一怔,「是傷葯嗎,我用不到。」
雲清霜的聲音漸行漸遠,「用不用隨你,但凡我送出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王子湛打開玉瓶,一縷淡淡的清香飄來,那是天山雪蓮特有的香味,王子湛忙湊近一看,顏菁贈予他的竟是整瓶的七竅玲瓏丹。他眸色漸深,不知不覺,一貫冷硬的線條,彎起一絲柔和的弧度。
她在王子湛面前未流露出過多情緒,其實早已是心急如焚。
回到乾定城,雲清霜突然茫茫然不知所措起來。從前都是尉遲駿來聽雨軒小坐,她從未起過找他的念頭。
雲清霜銀牙一咬,如今迫在眉睫,管不了這許多了。
半柱香的功夫,她站在了將軍府的門口。
大門緊閉,有種威儀肅穆之感。
雲清霜深吸口氣,上前叩響大門。
來開門的是一位年過半百,頭髮花白,佝僂著身軀的小老頭,他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雲清霜,扯一扯嘴角道:「姑娘,你找誰?」
「請問尉遲駿尉遲公子在不在府上,我有要緊的事必須要見他,煩請老人家代為通報一聲。」雲清霜沉靜有禮道,嘴角始終掛著柔和的笑意。
老管家老蔡是將軍府的老人了,看人的眼光是相當犀利的,但他觀察雲清霜許久竟瞧不出的她的來歷。尉遲駿雖名聲在外,但很少有姑娘家找上門來,這姑娘容貌極為出眾,神態端莊嫻靜,卻登門指明要見小公子,要說她膽大也不盡然,令老蔡百思不得其解。
「老人家。」老蔡半晌不說話,雲清霜不由輕喚了他一聲。
老蔡笑了笑,「請姑娘隨我來。」
雲清霜神情淡淡,「抱歉,我就在這兒等他。」
老蔡一個怔愣,這姑娘方才還是彬彬有禮的,怎麼驟然變的不近人情,老蔡挑了挑眉,「那姑娘總要告訴我姓名,我才好通報。」
雲清霜睫毛一跳,從容道:「顏菁。」
這名字如此熟悉,老蔡如何不曾聽過,到底經歷過不少風浪,他不動聲色道,「請姑娘稍待。」他虛掩上門,三步並作兩步往裡走。
雲清霜靠著門邊的紅牆,心情彷彿翻飛的棉絮,一會被拋上半空,一會又跌落深谷。
一聲輕咳倏然傳入耳中,雲清霜側過身,來人並非尉遲駿,而是一名臉色紅潤,銀髥飄拂,雙目炯炯,精神矍鑠的老者。
「姑娘,這是我家老將軍。」老蔡道。
雲清霜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對於老管家為何請來尉遲炯,也能料到幾分。她眼底漾起稀薄的笑意,「既然尉遲公子不在,小女子先告退了。」
「姑娘請留步,」尉遲炯嗓音洪亮,絲毫瞧不出他已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
「老將軍有何吩咐?」雲清霜只得止步,轉過身,喉間乾澀。
尉遲炯語帶譏諷,「姑娘倒有面目找上門來。」
雲清霜背脊僵直,眼中一絲光芒轉瞬即逝,冷淡道:「老將軍何出此言?」
「你是什麼身份,我尉遲家族又是什麼樣的門庭,你想入我尉遲家,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尉遲炯捋了捋鬍鬚,看向雲清霜的眼神難掩厭惡之色。她和尉遲駿的事在乾定城傳的沸沸揚揚,他曾幾次明示暗示,尉遲駿當面應承,背後卻仍是我行我素。
「老將軍怕是誤會了,顏菁從來沒有過此奢望。」雲清霜說的是實話,無論她是顏菁也好,雲清霜也罷,她和尉遲駿都不會有結果。
尉遲炯語調依舊冷的冷人心寒,輕蔑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沒有最好。」
「告辭。」雲清霜心情沉重,仿若蕭瑟的枯葉,片片墜落。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尉遲炯毫不留情面的話語還是影響到了她。
她茫然四顧,不知該去哪裡找尋尉遲駿,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雲清霜步伐極其緩慢的往醫館方向去,大概只有那裡才是她避風的港口,師妹柳絮雖然和她水火不容,但在此時大約也會覺得親切。
然,醫館內空蕩蕩的並無一人。柳絮不在尚且說的過去,但柳慕楓向來深居簡出,這樣的情形有些詭異。雲清霜又尋到白馬寺,也沒有發現師父留下的任何記號。
雲清霜犯了疑,按理說,師父在沒有接到朝淵帝的指令前是不會輕舉妄動的,而且,即便是有行動,一般也會事先交待她,但昨日她離開前師父並未提及,莫非是……師父和師妹同時了遭遇不測。
雲清霜被這樣的揣測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會的,不會的,師父武功蓋世,師妹本領亦不弱,屋內沒有打鬥過的跡象,不可能有人擄走他二人而不留下任何痕迹。思及此,她安心了不少。
時間點滴過去,柳慕楓和柳絮仍舊未歸,雲清霜一方面擔心師父和師妹,另一方面又關心尉遲駿的安危,坐立難安。她驀地站起,在這裡傻等不是辦法,她側頭沉吟許久,又重新折回將軍府。
令她驚訝的是,她卻在將軍府門前意外遇見了同樣一臉焦灼不安的柳絮。
雲清霜又驚又喜,她給柳絮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兩人退到僻靜處。
「師妹你怎會在此?師父呢?」雲清霜急切問道。
「爹他,」柳絮頓了頓,「師姐你不是出城了嗎?」
柳絮目光躲閃,避而不談,雲清霜瞭然的笑一笑,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點穿,只要師父沒事,她也就放心了。「我拉下了重要的東西,生怕留在聽雨軒會惹出事端,特地又趕了回來。」雲清霜隨便扯了個謊,如此駕輕就熟,她自己也沒想到。
柳絮輕輕「哦」了一聲,拖著長長的尾音。
涼風拂面,寒意刺骨,雲清霜道:「起風了,夜晚寒氣重,回去吧。」
柳絮撇了撇嘴,「好。」
但是誰都沒動。
「師姐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來找尉遲駿的?」柳絮神色冷冽,咄咄逼人。
雲清霜容色平靜不帶絲毫的感情,「不是。」她啟唇輕笑,「你愛在這兒站著,儘管站吧,我不奉陪了。」背過身,心中卻是一陣苦澀。
雲清霜漫無目的遊走在大街上,從這一頭踱到另一處盡頭,最終還是回到了聽雨軒。
「顏姑娘,」聽到身後有人在呼喚,聲音萬分的熟悉。一轉過身,雲清霜唇角微微揚起,一雙翦水明眸眨了眨,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現實,好似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公子怎麼來了?」鼻腔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不知為何,雲清霜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
尉遲駿一雙幽深眼眸牢牢鎖住她的身形,「蔡伯告訴我,你去了將軍府找我。」
雲清霜雙唇緊抿,良久,點點頭,「是的。」嗓音疲憊,連帶笑容也是蒼白無力的。
若無急事,雲清霜決計不會登門造訪,尉遲駿得知消息后,立即趕了來,然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等到她。當然這些話不會對她明言。「找我有事?」尉遲駿含笑道。
「我們一定要站在這兒說話嗎?」雲清霜笑,她意識到或許這是攔阻他離開唯一的機會。
尉遲駿眼底的笑意慢慢浮了上來。
雲清霜將他讓進屋,「公子請隨意坐,顏菁去給公子沏茶。」
尉遲駿注視她平靜無波的面容,總感覺她今天有些反常,平日雖不至冷淡,卻也極少這般殷切。
飲了口茶水,尉遲駿稍作思量,道,「姑娘找我何事,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雲清霜霍然抬眸,一雙眸子盈盈流轉,深深沉默以對。
尉遲駿失笑,「就這麼難以啟齒嗎?」
雲清霜低頭啞然,動了動唇,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她默默出神,倘若她實話實說,尉遲駿問起她為何會出城,又為何會經過竹林巧遇王子湛,她又該如何作答。要是臨時編造一個謊言,勢必要用更大的謊言來彌補先前的漏洞,尉遲駿不是柳絮,稍有不慎則滿盤皆輸,不但救不了他,反而更加惹他懷疑。
尉遲駿眸光幽暗,目光貪婪的遊離於雲清霜面上,無論她是如何去除唇角和耳後的小痣,不管她又是如何將武功隱於無形,他只知道,她是清霜,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境中,叫他魂牽夢縈,難以忘懷的雲清霜。
雲清霜在尉遲駿熾熱的凝望下,雙頰若薔薇般嫣紅。她輕輕垂首,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心中半是喜悅半是恍惚,在他眼中看到了誰,是雲清霜,還是顏菁?雲清霜心情複雜,輕嘆一聲,她是咎由自取,活該在矛盾中痛苦掙扎。
尉遲駿眸子深如點漆,趁尚存一絲理智,他輕噓一口氣,「既然顏姑娘無事,我告辭了。」
尉遲駿已走到門前,雲清霜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小跑幾步,從身後緊擁住他,喃喃道,「別走。」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不能讓他走,不能看著他去送死。
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耳後,尉遲駿全身一震,他一把抓住雲清霜的手腕,用力將她往前一扯,反客為主的摟過她,手指穿過她的發,小心的碰觸她的唇,下一刻,他的吻伴著灼熱的呼吸密密麻麻的輕落下來。
從前他的吻總是發乎情,止於禮,很少有這般的狂熱,幾乎奪走了雲清霜胸腔內所有的氣息,也奪走了她僅存的理智。
綿長的思念,就像是一棵微不足道的種子,悄然無聲的被埋在心中,生根發芽,待發現時,早已瘋長成了一片森林。
又或者是乾涸已久的山泉,終於再次流淌出清甜的甘露。
尉遲駿抬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眼眸深處,那雙眼乾淨清澈,毫無雜質,雲清霜義無反顧的迎合,伸手便攬上他的脖頸,尉遲駿臂彎一緊,俯身又將她吻住。
尉遲駿抱起她走向床榻,雲清霜長發如水,披散在枕畔,媚眼如絲,微微喘息。處子的皎潔之軀散著蘭芝般的清香,誘人迷醉。
強烈的男子氣息籠罩下來,那霸道的吻落在她的脖頸間,酥麻難耐,雲清霜嚶嚀,他用口堵上,躲閃,被他吻的更深入。這吻太過霸氣,讓她無處可逃,這吻又那麼的輕柔,讓她意亂情迷,雲清霜腦中只餘一片空白,任憑在狂風駭浪中顛簸,搖擺,心底最柔軟的一塊被完全攻陷,這份感情太過強烈,以至於奉上整個身心和靈魂都來不及容納。
尉遲駿的手在她□的肌膚上遊走,雲清霜的皮膚像烙印般燒著,他的唇吻上她鎖骨間微凹的一點,流連不止,羅衾香暖,重帷低垂,終淪陷在他攻城掠地般的愛撫之下。
他們是這樣的契合,彷彿生來便該如此。
尉遲駿吐出的氣息灼熱而潮濕,埋首於她的頸窩,發出滿足的低嘆,「清霜。」
雲清霜眉心微曲,隨之又釋然。是清霜還是顏菁,又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彼此擁有,心上的空缺被填的滿滿實實的感覺。
這一刻,沒有誰去想國家利益,民族大義。他們是三生石上命定的姻緣,是月老祠里紅線兩頭的牽絆,是佛前那盞長明燈的燈芯,生生世世纏繞在一起,任誰也無法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