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罪惡-1
尼克和凱莉整周都在研究那個巨大的四面體,而蓋則一直在睡覺。
尼克沒能搞出什麼名堂來。他仍堅信這個工作還未完成,於是他讓馬可去要剩下的砂粒。
聯合委員會派保安送來了六個鉛盒,尼克一個個地打開並急切地把手伸進去。看完最後一個后,他坐在地上,就像孩子丟失了特別的玩具樣抽泣起來。
不知什麼東西使這些儲藏室里的砂粒發生了變化。所有的晶體降低了硬度,一些已碎成了煤灰一樣的粉末。尼克不想再要這些東西了,而馬可和卡羅琳娜則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檢測表明,所有的釷都消失了,大部分都已熔化成微小的珠狀。
「它們已被耗盡了,」馬可最後下結論說,「通過某種核或半核反應。大部分碳都已石墨化了,混和著某種核裂變產生的元素。我想知道能量都釋放到哪裡去了。」
他在手掌里壓碎了一顆晶體,皺眉看著這單調的黑色粉末。那些能量足以像炸彈一樣炸開這些盒子,它惟一作的就是讓全導體超負荷熔化。
這些裂變產物都沒有顯示任何殘餘輻射,能量到哪兒去了?
沒有人知道,是的,然而某種物質使儲蔽室里所有的砂粒都耗盡了能量。保安對此事十分擔憂,焦急不安,懷疑有詐或是有偷盜行為。聯合委員會也要求一個完整的報告。第二天,我們問了尼克。
最初他不願說,他看上去只是在實驗室外等待,其實凱莉在裡面獨自研究著那玩意兒。
「你們不需要我。」他遺憾地聳了聳肩,「去問凱莉或是蓋吧,或許蓋醒了。他們能弄明白那物質,然而我卻插不上手。我不知為什麼。」
「我們要寫一份報告,」馬可堅持說,「告訴我們你知道的。」
尼克憂鬱地望著實驗室的門。
「那物質是半個機器,」他說,「我們一直都知道。它靠核動力運行,它們就像電腦一樣,每一個晶體都比地球上任何一台電腦具有更多的電路,這就是我所知道的。」
「那麼其它的呢?」
「那是凱莉所知道的,」他的小光腳不安地扭動著,就像是地發燙了一樣,「某種東西把這些個體連在一起;某種東西跑了出來消耗了能量;某種東西復活了。」
「復活了?」馬可小聲問道,「如何復活的?」
「如果那種物質像一台電腦,」尼克說,「它也像一個人的大腦。它們的電路幾乎都是一樣的。我想那種物質是我們所稱的物理能和其它某種能相轉化的界面,是另外一個範疇的問題。」
「你認為那失去的能量是在通過那個界面時消失的嗎?」馬可迷惑地望著他,「我的意思是指那通過裂變反應所失去的能量?」
「那會在哪兒呢?」尼克愁上眉稍,看上去像個小老頭,「自然規律是確定的,可我們對它的理解卻有所變化。那個界面以某種不同尋常的形式消耗能量——就像太空蛇一樣,但它也只不過是一種裝置而已。」
他突然停了下來,向正走出來的凱莉跑去。她看上去又像個疲憊的有麻煩的孩子了,那種從那個奇妙界面流向她的神奇能量已經全然不復存在了。她拉著尼克的手悄悄地走開,在熟睡的蓋身旁站住看了會兒。他們回來后,馬可攔住了凱莉,問她那個界面怎麼樣了。
「它……很難說,」她的臉流露出重重困惑,「房間必須得非常黑、非常安靜,不能有任何東西打擾我。除了看著那界面發光之外,我甚至不能想其它任何東西。我只能等啊等啊,等某種東西……某種東西出現「一個信息?」
「一小部分。」她不快地望了尼克一眼,」或許大部分已經丟失了,因為有人找到它們時,已在月球上待得太久了。所有的東西部已變黑並且破碎。但有種東西,有種東西想要出來,當我坐在黑暗中的時候。」
馬可有問題要問,可尼克讓我們不要再耽擱她的時間了。那一周他們兩個都沒睡覺,凱莉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坐在暗室里,尼克則在門口等著,他們把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圖像拼湊成了一張殘缺不全的圖片。當凱莉取得進展從暗室里走出來時,尼克決定與我們分享一個令人窒息的沙漠午夜。
對我來說,日子太長太熱了。
一個安全情報員整個下午都在問我關於我那失蹤的哥哥的情況,而我對此一無所知。我正想一個人靜靜地喝點啤酒然後美美地睡上一覺,就在這時,尼克說話了。
「凱莉就快發現晶體的秘密了,」在他直率的話語里,我能感到一絲隱藏不住的振奮,「我正在研究到底是誰製造了這些砂粒,並且從我們孩提時的遊戲中找到了一些關於我們人類和飛船在太空的痕迹,「他笑了下,說道,「我猜是那些砂粒幫我把這些事聯繫了起來。」
我們都聚到他身邊。
「你那理論還不錯,」他以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態度,充滿敬意地望著馬可,「有一種偉大的銀河系文化,一種超生物宇宙,所有不同生物種族都統一在一個整體的文明之中。它們被一種宇宙利它主義綁在一起,而柏拉圖式的文明在其他任何—個星球上都找不到,或許是因為它發展得很慢。
「但是,那些載著砂粒的信息導彈像種子一樣飛越太空傳播那偉大的文化——尋找能接受它的新種族。
這種飛船的確比光還快。凱莉不敢說它們就是超光速粒飛船,但她說它們不可能毫無目的就到這裡來了。
「那就是我們的任務,去修建終端站!」他臉上放著光,「砂粒在月球上等著我們父親的到來。如果它是種子,那麼他們就是土壤,而我們是幼苗,砂粒決定了我們的樣子。我們就像是一種奇特的植物一樣,在星際間成長,直到乘星際飛船到達地球。」
3點鐘了我們還沒睡,爭論著砂粒的含義。一朵雲把月亮遮住了,我們頂著風往育嬰窒走去,風裡夾著樹和塵土的味道。凱莉在蓋身邊站了一會兒,溫柔地拍打著他那灰色的臉。
當他在睡夢中哀號掙扎時,眼裡噙著淚水。她的臉看上去疲憊不堪,一點也沒有尼克那樣的興奮。尼克為凱莉擺好了盤子,可她還沒吃就把它椎開了。
「什麼惹你生氣了,孩子?」
卡羅琳娜問道,「尼克對你得到了信息而十分高興。」
「但我怕,」她擔心地望了一眼尼克,「就算我們把終端站建好了,我恐怕我們的人也不會來。」
「可尼克說他們答應好的。」
「太久了,」凱莉說,「在我研究這個界面時,我忽略了這些砂粒到底存在了多久。雖然它看起來就跟新的一樣,可尼克說它已在月球上待了六億年了,早在人類出現之前。」
「那很糟嗎?「她不安地望著尼克。
「凱莉是在杞人憂天,」他做了個鬼臉並開玩笑似的推了她一下,可她卻沒有哭,「我想她對砂粒知道得更多。現在她擔心他們在六億年之後不認識我們了。」
她不樂意地點了點頭。
「或許他們真的不行,」尼克的臉變得嚴肅起來,「時間太久了。
也許他們現在已經滅絕了;也許他們的進化很快而不再在乎我們了;也許他們早已忘記所有的關於信息導彈的事了。但不管怎樣,我們也要修建終端站,這就是我們活下來的原因。」
「我們必須得試試,」她小聲說道,「可我十分害怕。」
她伸手去拉尼克的手,然後一起向實驗室走去,最後消失在黑暗中。我們則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中午蓋醒了。他動作緩慢地,就像熊一樣推開我辦公室的門,獃獃地望著裡面,叫著凱莉的名字。我叫來了卡羅琳娜。我們試圖吸引蓋的注意力,可他不願吃東西,也不願和我一道去體育館。
他搖搖擺擺地來到凱莉的空房,然後在育嬰所的大廳里徘徊,最後去了廚房。在那裡,他找到了那天坐的椅子。他把它拿過來聞了聞,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抽搐著走了出去。他貓著腰,掃視著地板,好像他那雙黃眼睛能追蹤足跡似的。
走出廚房,他停了下來,似乎在嗅著空氣的味道,接著便向實驗室走去。我們看見尼克沖了出來想攔住他,就像一隻小狗試圖去攔截一隻熊一樣尖叫著,可毫無效果。
「等等!求你了!凱莉在工作……」
蓋一掌把他推翻在地,然後繼續朝門口走去。當我們趕到的肘候,尼克還躺在水泥地板上,一隻蒼蠅在他頭頂飛舞。由於暴露在烈日下,他灰色的軀體變成了褐色。
卡羅琳娜把他抱在了懷裡,我則衝進了實驗室。蓋站在廳里,一邊四處看著,一邊搖著頭,好像卡羅琳娜的次等生物所散發出的惡臭淹沒了凱莉的味道一樣。他豎起灰色的耳朵,轉過身來蹲下,然後突然一動也不動了。
「不要動,蓋。」
他沒有理我。他已經找到凱莉了。他快速地從我身邊經過,直向暗室而去,耳朵抖動著。我緊隨其後,來到了門口,他沒敲門,就像坦克樣破門而入。
我踩著被撞破的門,跟著他進去了。那時,我看見那個界面發著玫瑰色的光。在黑暗中,我發現凱莉渾身發著金光。她坐在一根高凳上,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四面體內部,好像並沒意識到蓋的進入一樣。
他像只飢餓的野獸般哀號著,一把從她手裡將那四面體搶了過來。
凳子翻倒在地,她倒在地上卻安然無恙。她抬頭望了蓋一會兒,金色很快從她那憂慮的臉上褪去了。
「親愛的蓋,你在做什麼?」
她抓住蓋的手臂,顫聲問道,「你對尼克做了什麼?」
蓋左右搖擺著,兩隻灰色的手緊緊抱著玫瑰色的「金字塔」。他向「金宇塔」內瞧著,雙眼睜得大大的,黑里泛著黃光。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蓋,蓋!」她嗚咽著,「你弄傷了小尼克!」
她說完便沖了出去。我留下來美照蓋。他慢慢地把手掌對準那個界面,眼睛不停地眨著。他彎下腰來用粉紅色的大舌頭舔了舔那發光的表面。最後,他把它拿到耳邊搖了起來,就像一個野人在玩弄股掌之中的鐘。
發光的「金字塔」這發沒有使他發生什麼變化,當他把它做好時,他一定被當成了個臨時工具,因此而被賦予能量。
如誇任務完成了,他再也不被賦予能量了,他的行動速度又慢了下來。隨著呼吸的減弱,他也不再那麼魯莽。他站在原地搖晃著,無精打采地瞅著「金字塔」。眼淚從他眼睛里慢慢滑落,在他濃密的體毛上留下了淚痕。最後他搖了搖頭,跌跌撞撞地走開了。我跟在他後面走出了房子。
戶外,強烈的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卡羅琳娜把尼克抱在懷裡,不停地輕輕搖動著。綠蠅仍在他頭頂飛舞,凱莉正驅趕著它們。她轉過身,以責怪的神情看著蓋。」你真壞!」她嗚咽著,「你是野獸!」
蓋忽然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把口面體向他們扔了過去。幸虧卡羅琳娜抱尼克躲開了,要不然就打到尼克了,結果它在打中卡羅琳娜后飛進了草叢中。凱莉失聲尖叫了一聲,沖了出去把它撿了回來。
蓋顫抖著,抽泣著。凱莉嚴肅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了。她把四面體放到尼克手裡。如同一隻受盡折磨的動物,蓋嚎叫了一聲跑開了。他在樓梯口摔了一跤,但很快爬起來,消失在體育館的後面。
那時來了一輛保安車,卡羅琳娜把尼克安置在後座上,尼克瘦骨嶙岣的四腳耷拉著。我看見一道模糊的褐色開始在他太陽穴上擴展。
回託兒所(前育嬰所)后,她給他做了檢查。我們屏住呼吸等待著結果。
「他恢復知覺了,」她給了凱莉一個安慰性的微笑,轉而較嚴肅地對我說,「你最好緊跟在蓋後面。」
保安人員報告蓋朝開放的高台地跑去,我們驅車跟蹤。我們看見他時,他在前方很遠處,一個野性的灰色動物蹦進一個閃爍著的黑色海市蜃樓,在礫石上的鬆土塊間跳來跳去,他的速度幾乎比我們的車還快。
「等一下,蓋!聽著!」
當我們與他足夠近的時候,我靠在那猛烈搖晃著的車上呼喊,可他不肯停下來。相反,他忽然改變方向去踐踏長著高大仙人掌的土塊。他跳了進去,用頭撞,用拳猛擊,用腳踢那長著尖刺的東西,最後還擁抱它們。他咆哮著在感受自虐后的疼痛。
終於,他停止了野性的哭號。
我們接近他時,他睡著了,也許是失去了知覺,癱軟地躺在那帶刺的植物下面。他的手腳緊擁著它,渾身滿是折斷的刺,灰色的下巴處有一朵紫色的花,那熱氣裹著的頭髮里穀場的味道比任何花的味道都要濃烈。
我們等到了一輛救護車,送他回了站上醫院。他在手術台上躺了三個小時,無需麻藥,刺被拔掉了。直到後來尼克和凱莉到他病房探望時,他才出現了蘇醒的跡象。
他們站在他床邊,直到他扭動起來併發出窒息般的聲音。凱莉靠過去撫摸他的手臂。他的雙眼睜開了,黃色,目光獃滯。
「蓋!」凱莉啜泣著,「親愛的蓋!」
他扁平的頭轉動起來,他灰色的耳朵一開一閉,他無神的眼光掃過她和尼克,沒有興趣,或者甚至說是沒有認出來。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嚎叫,不一會兒,他又回到鬆弛狀態,睡著了。
凱莉崩潰了似的縮成一團,我們不得不把她帶出病房,尼克與她一道到了託兒所。他整晚坐在她身邊。
不知他是否催促過她回到那個界面的工作上去,反正我沒聽到,可她第二天回到了安裝了一扇新門的暗室里。
好幾個月以來,蓋幾乎都處於昏睡狀態。他的身體萎縮得只剩突起的骨頭和凌亂的毛髮,他的病情和退化使我驚奇。馬可修復了界面,精力也因此給耗盡了。先前那錐形物的失蹤。在卡羅琳娜看來,給他留下了精神創傷,比失去凱莉造成的傷害還要大。
深冬時節,當蓋開始恢復時,他要我和他在一起。他曾躺著,數小時觀察我,懷著無言的虔誠。他喜歡用他的皮膚蹭我,而我在他耳朵後面輕輕搔痒痒時,他會高興地吼叫。
尼克和凱莉來看了他好幾次,可他好像不認識他們。一次凱莉帶來了四面體並滿懷希望地遞給他,他黃色的眼睛朝它眨巴眨巴,而後毫無興趣地移開了。凱莉感到困惑,尼克則求她別再來了。
在卡羅琳娜的幫助下,我教會了蓋重新說話。我倆用他的教學玩具做遊戲,一起到健身房,一起游泳。
通過飲食和鍛煉,他漸漸重獲失去的精力,然後又開始成長了。到夏天時,他的體重增長到我的兩倍。
他恢復后的頭腦中有著奇特的幽默感。他用他的體力來譏諷我,在我差一點就贏了跟他的一場網球比賽甚至一場摔跤比賽時,他把我按住,讓我動彈不得。他對保安人員也開過類似的玩笑。
除此之外,他又有了其它的樂趣。
一位被雇來洗外星生物實驗室玻璃器皿的女孩兒,她的保安徽章上的名字是維朗妮卡。她聲稱著名的阿巴奇(入侵者)是其祖先之一,但保安後來告訴我她來自布朗克斯。
我們沒有意識到這一件事可能造成的危害。無論是否是阿巴奇,維朗妮卡看起來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有對付蓋的性用品。馬可認為蓋需要情緒上的發泄,而卡羅琳娜似乎對抑制—個生物樣本的本能不感興趣。
維朗妮卡失蹤時,我並不很吃驚,因為蓋一定是個愛惹麻煩的人,而他卻因此迷惑而且悲哀,他要我幫忙找她。我去保安處時獲悉她因無聯邦政府執照販賣大麻已被逐出高台地蓋的悲痛引發了一些新的癥狀,卡羅琳娜將此記錄下來。他平生第一次不能入睡;他的皮毛褪色了;他發出的氨味愈加刺鼻:他開始砸傢具;他心不在焉地把燈或椅子折斷或扭斷,拆成一塊一塊的,而自己毫無意識。
他沒學過識字。一天,他遞給我一張咖啡屋的小子偷偷送進來的字條,這張染了色的紙散發出廉價香水的味道:維朗妮卡還愛著她的「熊爸爸」(指蓋).她的徽章丟了,不能來看他。她在路邊的雷鳥酒吧上班,在星程酒店有個房間,如果她的「熊爸爸」記得他那很小很小的金鎖的話……
蓋要我與他同去保安辦公室,我試圖婉拒,可他把我扛到了那兒。
當他請求得到允許去探訪維朗妮卡小姐時,保安人員憤憤不平地發出哼哼的嘲笑聲,儘管他們沒有明白說出,可他們似乎認為蓋和人類女性的任何關係都是邪惡的、非自然的。行動指揮官說,如果他為溺愛一個多毛的半人生物而在保安原則上妥協,他會受到詛咒的。他拒絕接受蓋的要求並指派了特別警衛在高台地看守蓋。
在護送我們回託兒所時,那些新派來的守衛想知道蓋和那女孩在哪兒同居。蓋比我預料的要機敏得多。
他假裝一無所知並竭力不提及雷鳥或是星程酒店。
儘管有保安,那晚他還是離開了高台地。他怎麼走的,這一點從未完全被弄清楚過。看守把他安置在一無窗房間的床上,然後站在外面監視。笫二天早上,他們發現牆上有個洞,房間里只剩一張空床。
我們為蓋擔心。因那非人的外形,他無論到哪兒都有危險。儘管政府正在抑制有關太空生物入侵的新聞,可已泄露的事實足以引發一場歇斯底里的反異端行為。
卡羅琳娜一直在告知我們她所了解的有關入侵的事,這足以讓我們忐忑不安。作為一位資深的外星生物學家,她被列在一分類報道的特別名單上。官員們擁入天門向她諮詢關於外星生物帶來的危害的情況,她也常被叫去給那些高官作顧問。其實,有些時候她自己也感到迷惑、困擾了。
地球觀望台開始報告海上有反常的霧,雖薄但奇特的濃,它們的出現沒被預料到。官方說它們是因寒冷海潮的非常移動而產生的,一堆廢話。據報道,若干艘漁船在霧中失蹤,可後來檢查員掩蓋了以上無法解釋的問題。
有關飛行蛇的消息同樣令人困惑。那些監視我們火箭回家的宇宙生物已對月球進行過探索,並且已對地球觀望台進行過調查,現在開始跳進我們的大氣層了。
在檢查員看來,它們出現太過頻繁所以不能完全無視它們的存在。
宇宙組織發表了官方意見,說它們沒有危害性。這種說法也許是正確的,它們看起來像在做遊戲而非充滿敵意,雖然它們的真正意圖我們從來就不十分清楚。它們明顯對人類活動抱有興趣,也明顯被能量轉換吸引住了。比如尼克的飛行板就能把能量轉換成動作。它們開始跳出太空為我們的飛船護航,像海豚護衛輪船一般。
無論動機怎樣,結果都是不幸的,耗盡能量的被護航飛船往往墜毀。
「異端」一詞那年開始盛行,它代表了另一種宇宙生物、月球孩子、太空蛇及有文化的次等生物或想像中的入侵者,等等等等,蓋是個「異端」,我們關注著他的生活。
他失蹤兩個月了。對他的失蹤,只有局部報道,以防引起恐慌。
天門保安處蛆織了一次秘密搜查——根據我們的線索與凱莉的猜想。馬可和我若干次的搜索都徒勞無果,蓋是不容易被找到的。
對他那七周「自由生活」的了解幾乎都由我們猜測得出,維朗妮卡成了「我愛上了一個怪物」的講述者,她那恐怖的故事至少一半是真實的。後來,我看見蓋自己也在看那節目,靜靜地,還輕聲笑著。儘管他決不會對保安說,但向我證實了少數細節。
他和維朗妮卡的事傳遍了北美大多數地方。他倆開著租來的也許是偷來的大篷車生活、旅遊。
用虎皮短上衣和畫在他自己皮毛上的條紋作偽裝,他像個職業摔跤手那樣參加比賽,稱職地按照維朗妮卡及她朋友的意願輸贏。他不經意地就打垮了好多的對手。
通過永不會暴露給稅務局的辦法,他倆掙到了一筆可觀的錢財。稅務官在維朗妮卡次年企圖離境時截取了她近650萬美元無法解釋的世界銀行存款。
突然有一天,在曼哈頓·哈德森的大樓里的停車場那怪誕鬧劇變成了災難。維朗妮卡一定是越了過多的珠寶而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兩個乞丐闖進了大篷車。蓋逮住其中一人,可另一個逃脫了,他看見了蓋赤身裸體的樣子,於是月球孩子在城裡的消息下子就傳開了。
因為求生的本能,維朗妮卡逃離了。她留下蓋獨自一人,赤身裸體面對大眾。那個被逮住的乞丐好像一直跟著她,就像在代替蓋做她的保鏢。蓋孤立無援、赤手空拳地打鬥,他把4個人扔出了停車場還傷了十幾個人,可終究還是被征服了。
要不是蓋太難被肢解的話,他絕對是死路一條。防暴警察逮住了他,後來乘船送他回到天門並將其關在一個有守衛的房間里。我們打開那房門時,他的體味刺鼻,卡羅琳娜判定他還活著。太空醫生們不同意她的判斷,他們允許她把蓋留在醫院的病房裡。經過好幾周在死亡與沉睡之間的徘徊之後,蓋又能坐起來了,還嚷著要吃牛排。
次年秋。卡羅琳娜接受了一次保密任務,離開天門達三個月之久。
她返回那天,馬可與保安人員都很忙,馬可叫我去機場接她。她看起來疲憊不堪、心事重重。我問她出什麼事了,在我倆單獨坐進車裡以前,她保持緘默。
「有關霧的事。」後來她告訴我。
對打聽機密事件怯生生的我開著車,沒妄加評論,儘管最想知道更多。但她猶疑不決地皺著眉頭。
「別提它了。」她最後說,「政府對此很焦急,我被叫去領導一個秘密研究小組。我們受命弄清楚那霧是什麼及怎樣對付它,」她睏倦地吸了口氣,「但恐怕我們的報告不會治癒任何焦慮。」
我再次等待著。她情緒不穩地凝視著沙漠,好像每一棵扭曲的杜松都是有著偽裝的異端。當我不得不剎車轉向以避開疾駛的保安車時,她的目光回到了我身上,整個人心不在焉的。
「我們儘力了。」降調的聲音進一步說明他們的失敗,「軍隊要求全力以赴,他們不遺餘力地給了我們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及所有資料,我們都試過了。我們繪出了報道中霧的出現地點:給我們發現的一切都拍了照;用各种放射性儀器檢測它們;用火箭和降落傘向它們投放了遙測儀器;飛船拖著的工具收集了標本;詢問過每個倖存的觀察員及那些胡思亂想的人。」
「那麼——?」當她又暫停時,我無法抑制那個問題,「那霧到底是什麼?」
「我們還不知道。照片大多是無圖樣的,只有白色斑點,無線儀器沒發現任何異常情況,遙測技術從未起過作用。表層生物樣本在我們送回實驗室時有股惡臭味,我們沒有深層地表的標本,但發現了干擾線路的物體。」
「別問我是什麼,」她悲哀無神的目光掃過我,游移回沙漠,「軍方對此不太高興,那些負面的結果成了我們報告的主要內容。我們被要求作出結論,可沒人喜歡我們的意見。
如果你想聽聽……」
我說我想聽。
「我認為那霧是生命的標誌,另一生物宇宙的生命。是哪一個,我說不清。表層生物標本死亡、腐爛得太快而無法告知我們很多,但有證據表明表層生物是由微小泡形組織構成,很可能充滿了氫氣。它們易脆,會因乾燥致死。」
我問及更深層面的事。
「沒人知道下面是什麼,」她不安的聲音降低到只是能聽得見的地步,「但它一定不只是夠小,它還夠硬以致能把我們的工具從線路上拆去,它充滿敵意能夠包圍每艘遭遇它的船,它是某種比我們更機敏、更狡猾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它是智能的?」
「隨你怎麼叫它,」我把目光從路上轉回來,看見她在發抖,「在黑暗裡擴散的這種霧使我們失去了勇氣。報道說它看似有敵意地侵襲到船上及無人的沙灘上。它從有光處退去。我認為是陽光和乾燥使那些極小的球狀細胞死去。霧散去時,留在原地的東西無一存活,成了些紅色、惡臭的黏液。」
她有著某種不祥的預感,靜坐了—會兒。
「另一件事,」她忽然朴充道,「那霧不喜歡被探窺。白天,它從我們帶降落傘的倥器或表層實驗船所在的位置散去,那艘實驗船曾在黑暗裡遭遇過它。每團我們試圖研究的霧都迅速溶化進海里了。「當我們看到託兒所大樓時,她心情急切,神采奕奕。
「就是這樣了。」她說,「如果你想知道那霧究竟是什麼,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從我們的報道中提煉出來的理論,這明顯是某種外星宇宙生物的入侵。無論入侵者現在在哪兒,它們都已變異或更可能是變態了,以至於能在地球的海洋里適應、存活。」
「他們為什麼要入侵?」
「我們說點兒更令人高興的事兒吧,。她堅決地打斷了我,「尼克和凱莉怎麼樣了?」
我們發現尼克和凱莉一如既往地為跨銀河系終端站的計劃努力工作著。他倆不聽我們的勸告,決意要說服宇宙組織去建造它。
凱莉絕大多數時候都夜以繼日地把自己獨自關在暗室里,潛心鑽研只剩下一半的點滴信息。尼克的書案桌是凱莉隔壁屋子的地板。他躺著工作,常把凱莉叫進來,那樣他可以向她展示出現的困難並告訴她應搜索些什麼。
接下來的夏天,隨著那些問題逐漸有了眉目,馬可幫著挑選了一隊專家去為宇宙組織寫出詳細說明及準備最精細的繪圖。多數專家與「三E」,即外地球工程師及若干行星觀望台的主要建造者一起工作過。他們習慣於大型太空項目,但對尼克所要求的超光速粒子終端站的建築規模仍深感驚愕。
經過與尼克十天不間斷的談話,專家們在天門哈德森開了一次會議,邀請了馬可和我參加。凱莉待在後面,想要填補計劃中的缺陷。尼克坐在長桌旁,在我與馬可之間。面對著工程師們,穿著藍色游泳褲,他看起來太年輕,太小,太脆弱。
七個工程師都是嚴肅、成熟的太空老手。他們手臂夾著的藍圖,還帶著攜帶型電腦和一疊疊的資料,他們一邊把文件移來移去並對著尼克皺眉表示不悅,一邊等著他們的發言人開始。發言人是邁卡貝爾,一個精力旺盛的人,他曾在若干行星周圍的軌道里檢測過他自己的硬體。
「我將告訴你為什麼我們來這兒。」他的眼光冰冷,綠色的眼睛不安地從尼克轉向馬可然後是我。
「我們有大量的太空專業技術,」他向他的工程師同事們——邊坐了三個——點點頭,求取贊同,「我們完成了些困難的工作。我認為我們有能力說什麼是可行的,什麼不是。我相信我們都同意這所謂的超光速粒子終端站是不可能實現的。」
他周圍的人嚴肅地點頭。
「它是可能實現的!」尼克執意反對道,「它必須實現。」
「看看它吧,」邁卡貝爾在一堆紙里摸索后,舉出一個終端站模型構架:6個外塔及其著陸台像旋轉樓梯般遞升,環繞著較高的中心信號燈塔。
「有10里高?」他撅起嘴唇,搖著頭,「安裝在甲板及超光速粒子船上,直徑達半里。這種機械操作規則,我們從未聽說過,我們要求詳細說明如何製造地球上未知的材料。」
「求你了,先生,」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尼克站起身來,「我們將解釋操作規則,我們將告訴你如何製造新材料。」
「看看這規模!」邁卡貝爾手搖晃著構架,「他們把一個大錐形物體縮成了一個小樹瘤。我們仍很難估計,它們有37億噸重,其建築材料是我們未知的。」
「我們知道那不是件易事,先生,」尼克說得太快,就像他通常那樣。當他太焦慮而記不住普通人的反應力緩慢時,「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宇宙組織來接管。所有國家必須統一威一體。」
「宇宙組織!」邁卡貝爾哼了一聲,「宇宙組織已經在垂死掙扎了。它的建造者誤把其它行星當午餐了,看來我們將成為其它生物宇宙的免費午餐了。」
「但是,先生,與其它宇宙生物的糾紛正是終端站必須建立的原因。發射信息導彈,讓我們為太空飛行開始這一非常時刻作準備吧。難道你不明白嗎?難道你們當中沒人明白嗎?」
尼克屏住呼吸,絕望地環視了—遍那一張張疑雲密布的臉。
「外星宇宙生物需要幫助以增進生物間的相互理解,終端站的信號燈能帶來幫助,我們必須儘快建造它。沒有它,我們自己的宇宙生物將很可能自相殘殺。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先生?建築終端站將成為我們拯救地球,金星及其他所有生命的手段,難道你……難道你不明白嗎?」
他絕望地說著,慢下來了,停住了。我能聽見從餐廳傳來的低沉的敲擊聲。緩緩流動的空氣夾雜著魚腥味兒,涼意襲人。尼克狼吞虎咽地吃著,哽咽著,我想他要哭了。
一支鉛筆掉到地上,滾了幾圈。高個肥胖的工程師在一起說悄悄話,其中一人遞了張紙給邁卡貝爾。
他斜著眼看了以後,清了清嗓子,又朝尼克皺了皺眉。
「我們有個建設性的意見,」
他說,「如果你有意考慮的話。」
「是的,先生!」尼克急促地說,「當然。」
「在我們幾個人看來,這些計劃還不夠周密,」他向肥胖的工程師的點頭示意,「我們談到的這個終端站可停泊艦隊的星際航船。在我們看來,只需要派—艘船和很少的人員。
你們不能改變計劃嗎,」
「我希望我能,」尼克不快地聳聳肩,「終端站在我們看來是大規模的,但從整個宇宙來看就不是了。星與星相隔遙遠,超光速粒子信號燈必須具有一定的能量以完全夠接收船隻或其它終端站的訊號,較弱的信號燈不好。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改變計劃。」
「為什麼不能呢?」
「您看,先生,我們自己沒有設計任何東西。我們的認識不足。我們只是把信息導彈詳盡記錄的6千萬年前的東西說了出來。」
「我認為機器說明該簡單些。」
「我恐怕你不明白,先生。行星太多,上萬上億,總是有太多的生物形態在發展,可需要或想要加入這偉大的銀河系文化的太少了,星際航船不能全部都探訪到。只有那些修築了終端站的才被認為值得作星際訪問,只有這樣才能獲得跨銀河系成員資格。」
邁卡貝爾皺著眉,把接下來的討論交給他的工程師同事們。他們開始問及造塔建築材料、信號燈操作原則、超光速粒子推進力及轉換到超光速粒子狀態的最低能量等技術性河題,尼克的回答把我弄糊塗了,我想工程師們也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