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第02節

2

時間旅行並不在馬特的專業領域內,但他對此也略知一二。話說回來,現在的他也談不上有什麼專業——儘管再考過幾門高難度課程,然後寫完一篇論文,他就能拿到物理學博士的學位。

每個人都在時間中向著未來旅行,但速度遲緩,每次只有一秒。加速前進也是可能的,並不會導致悖論——事實上,從愛因斯坦開始,現代物理就一直認為這是可能的。

然而,要做到這一點——即通過相對論收縮讓時間產生膨脹——並不容易,要麼得達到極高的速度,要麼得對非常短暫的時間進行測量。此外,旅行過程還會製造所謂的"雙生子佯謬"——一對雙胞胎,一個待在家裡,另一個以接近光的速度飛向人馬座,然後返回。人馬座距地球4?22光年,因此當外出的那位返回時,他將比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年輕8歲;以他的角度看,待在家中的那位兄弟在時間中前進了8年。

目前的太空船還到不了這麼快的速度,但只要有一對能夠精確計時的時鐘,就能進行類似的小規模實驗:把其中一台放到一架環球飛行的噴氣機上,當它隨著飛機返回時,會比原地不動的那台慢上百萬分之一秒。

這些知識,馬特在還沒發育時就懂了。發育之後,他又仔細研究了物理學,並了解了其他更為複雜的時間旅行模型,哥德爾的、蒂普勒的,還有魏蘭德的等等。然而,要讓這幾個模型成立,就得讓宇宙發生大規模形變,比如操縱個黑洞什麼的。

這絕對不是按個按鈕就能辦到的。

馬特在長沙發上醒過來,身上又軟又疼。他的目光越過放著一排空啤酒罐的咖啡桌,看見了電視里正在播放的老電影。他睡著之前放的是費里尼,現在已經成了露西·褒兒,褒兒正"咯咯"地笑著,笑聲相當刺耳。他在地板上找到遙控器,按了兩下,把她送回了過去。

雙腳冷冰冰的,他拖著腳步走進浴室,在熱水的沖洗下站了很久。

衣櫃里掛著夠穿幾天的乾淨衣服,都是卡拉留下的。現在她也在努力為另一個男人疊衣服、掛衣服嗎?

等他穿好衣服,咖啡也煮好了。他在杯子里加了許多蜂蜜,好讓咖啡喝起來甜一些。他把廚房餐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推到一邊,騰出了些地方,然後從包里掏出還裹著垃圾箱襯裡的機器、筆記本,還有從教授桌子上拿的幾張坐標紙。

他接上筆記本電腦,把紙上的四個數據點掃描了進去,前兩個是猜的,第三個大致正確,第四個是用秒錶掐出來的。他用一支觸摸筆繪出了大致的誤差棒,然後用筆記本進行傅立葉變換。不出所料,他得到了一組小概率解,整個屏幕上繪滿了曲線,其中最利落的是一條斜率11?8的直線——也就是說,下回再按按鈕,這東西就會消失24461秒,即6小時48分左右。

好了,這下夠科學了。他從卧室拿了台數字鬧鐘,設置成了顯示秒鐘的模式,然後在手機里換了塊能用八小時的電池板,他把手機調到了連續攝影模式,又在後面墊了一摞書,好讓它直立起來正對機器。他想了想,又把它後面的垃圾清理掉,將手機重啟了一次——接下來的一幕可是要載入物理學史冊的,現場應該弄乾凈點。

接著,他在廚房的萬寶抽屜里摸出了念本科時用的萬用表。校準儀的電源來自瑪德亞牌深放電二十伏燃料電池,萬用表顯示電量達到99?999%。他把這個讀數在攝影機前面亮了亮。他想算算這東西在消失期間會消耗多少電量。

現在的時間是9點58分,他決定等到10點整按下按鈕。出於好奇,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兩塊錢硬幣放在了機器頂部:一旦按下按鈕,機器消失,硬幣就會落地,就把這叮噹聲當作劇情配樂吧。

他的眼睛盯著時鐘,心裡怦怦直跳。如果什麼都沒發生怎麼辦?那也無妨,反正沒人看見。

快到十點的剎那,他的拇指按上了按鈕,機器聽話地消失了。

兩元硬幣也跟著一道去了,叮鐺聲並未響起。

這就有趣了:機器消失的時候,他的手指和硬幣都與它有接觸,區別在於,硬幣是放在金屬盒子上的,而他的手指是按在絕緣塑料按鈕上的。要是接觸金屬盒子的是他,那會怎麼樣呢?

手機剛才不該放在一邊,而是應該放在機器上,這樣就能拍到它消失期間的鏡頭了。

算了,下次吧。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馬特定睛一看來電顯示,是他母親。他沒接,等到鈴聲停止後用浴室的電話打了過去。

"你又在浴室里打給我了。"她說。

"手機出了點問題……"機器消失的事還是不要告訴母親大人的好,"打給我有事嗎?"

"怎麼了?你還在睡么?"

"沒,醒著呢。有事嗎?"

"暴雪啊,傻孩子。你沒受影響吧?"

"怎麼會?"

"什麼叫-怎麼會-?水電都沒斷吧?"

"當然沒斷。"他走到房間盡頭的小窗戶跟前,把百葉窗拉了上去。外面一片灰,雪下得密密實實,光都透不進來。

"呃,斷了。一起床就沒電了。政府說喝水前要先燒開,現在我連水都沒得喝了。"

他盯著窗外一言不發。十英尺厚的積雪?

"馬修,在聽嗎?"

"稍微等會兒,媽。"他把電話擱在浴缸邊緣,然後走到靠近前門的房間,隔著百葉窗朝外望去。

沒錯,外面下著雪,但只有兩英尺來深。風倒是颳得挺猛,震得窗玻璃咯咯作響。浴室的窗戶正對著眼下空空如也的車庫,北風徑直刮過一百多碼的距離,一路上沒遮沒擋,於是積雪就在北牆上堆積了起來,連浴室窗戶上都積了雪。

他又拿起了電話。"你那兒怎麼了?"母親問道。

"沒事,就是檢查一下,我這兒還不太糟。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除非你有輛車。"

"好吧。"以前那輛車是畢業禮物,搬回波士頓時被他賣了。

"就不能租一輛嗎?"

"不行,天氣都這樣了,不能開車,再說波士頓的路況怎樣你也知道。要我帶什麼來嗎?"

"蠟燭,牛奶,來點兒葡萄酒也行,"母親住在阿靈頓,是個乾燥的鄉下地方,"還有瓶裝水。電都沒了,還怎麼燒水?"

"讓我查查地鐵,如果還在運營的話,我就給你捎點兒東西過去。"

"我沒想讓你——"

"列張單子吧,我過幾分鐘再打來。"他掛上電話,接著算了起來。如果推算正確,這機器會在五點不到的時候出現。時間有的是,就算天氣再糟糕,也還來得及跑個來回。

他得先吃點東西。冰箱里空空的,只有幾罐啤酒和一塊風乾的切達乾酪。他"啪嗒"一聲打開一罐波士頓烘豆(產地俄亥俄),放進微波爐,然後趁著加熱的當口找了一張紙、一支筆,寫起了清單。

蠟燭、葡萄酒、牛奶、水。他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她要了花生醬和果凍,還說有紅加侖的話也帶點過去,另外再帶點沙丁魚和第戎芥末——別緊張,她會付錢的。要魚?要魚還是付錢吧。

豆子熱好了。他把它們倒在一片麵包上,麵包已經風乾了,但沒有發霉。他又擠了點番茄醬上去,然後開了罐啤酒,邊吃邊看氣象頻道。大雪將在中午時分停止,但明天還將繼續,正好用來休個長周末。

他盡量不去回憶在大雪紛飛時和卡拉相依相偎的畫面:熱乎乎的巧克力,咯咯的笑聲,對愛情邊界的暈眩探索。

豆子變冷了。他幾口吃完,然後裹上厚厚的衣服,出門去買雜貨。

在亞克朗買的戰鬥靴相當笨重,但在沿著山坡往下跋涉時始終保持乾燥,摩擦力相當好。風已經小了一些,他簡直要喜歡上在戶外行走的感覺了;也可能只是慶幸自己不用傻乎乎地單獨待在公寓里。

雜貨店裡只有許願燭。他為母親買了一盒二十四支,又買了兩壺水、一盒五升裝的加州葡萄酒。他把水提在手上,其他東西全都放進背包,然後費力地朝紅線車站走去。

母親的住處就在兩站開外,但到站之後,還得再走上一里地。等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他暗自抱怨應該只帶一加侖水的,母親可以用葡萄酒刷牙。

雖然他沒帶來火柴,蠟燭點不了,但母親見到他還是很高興。馬特四下找了找,結果在父親的舊工作間里找到了幾根火柴,他知道父親有時會躲到那兒去抽兩口大麻。母子倆在廚房坐定,喝了杯葡萄酒,吃了幾顆巧克力,只是乾巴巴地看著對方,沒什麼話說。見狀,馬特說自己得回去幹活了。他沒說謊,只是那活兒也沒那麼費勁。

他在回家的路上,順帶買了葡萄酒和夠用幾天的雜貨,又買了個罩板包裝的廉價攝像手機。哈佛廣場的"無線電小屋"有賣小型紐扣攝像頭的,但那玩意的價錢跟這個新手機差不多貴,再說他也不想錯過校準儀重現的場面。

他出了地鐵往家走去,風雪又颳了起來。到家時已經凍得渾身發抖。他朝桌子上一瞥,見機器還沒有回來,就走進廚房燒水,順便煮點咖啡,也讓雙手暖和暖和。

捧著熱咖啡在沙發上坐下時,離機器重現還有一個多小時。他抄起筆記本,在計算器上點了兩下,列出了一張短小的清單。

1?(1?26秒)(估計返回時間)

2?(15)

3?(176)

4?2073秒

5?24461≈6小時48分

6?3?34天

7?39?54天

8?465天

9?5493天≈15年

這麼說,得好好計劃一下:如果的確存在這麼個簡單的線性關係,那麼下次按下按鈕,這東西就會失蹤三天;下下次,一個多月;然後是一年多,然後是十五年,越往後間隔越久。

也就是說,這東西是台時間機,但這台時間機沒什麼用處,除非能想個法子讓它能逆轉,比如,先是前往十五年後的未來,然後帶著那天的股票指數回到現在;要不帶回未來十五年每屆世界職棒大賽的獲獎名單也成。如果只是想前往未來的話,站著乾等就行了,有去無回可沒什麼好處。

他又往下算了兩個數字:177?5年和2094年。要真能走那麼遠,那簡直就像是在拜訪外星球了。問題是,這不是威爾斯的小說,一旦上路,就沒法回來告訴大家未來有危險的摩洛克人。未來也許是寂寞的,也許只能和摩洛克人摩洛克人,威爾斯小說《時間機器》中的未來食人族。互相嘀咕。

但未來也可能是個高科技世界,未來的人可能學會了讓時間機逆向行駛的方法。

不可能,要是他們真能做到,我們就可以見到他們在股市和賽馬場上做手腳了。

話說回來,未來的人可能和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或許他們經常回來,掙上幾個小錢,然後重返未來。雷·布萊伯利效應自然是免不了的,現在的微小變化足以對未來產生深遠影響,留神腳下,別踩到蝴蝶。在科幻小說家雷·布萊伯利筆下,回到過去的時間旅行者由於不慎踩死一隻蝴蝶而導致了人類歷史的劇變。

他腦袋裡左思右想,眼睛還盯著機器消失的地方。已經四點四十八了,什麼動靜都沒有。他漸漸焦慮起來,但剎那間,亮光一閃,機器出現了,距離四點四十九還有個幾秒鐘,看來公式得稍微改改。

那枚兩元硬幣還在老地方。剛才真該在硬幣邊上放塊表,再放個關著實驗動物的籠子和一台攝像機的。

他檢查了瑪德亞燃料電池,電量99?998%,低了0?001%,電路沒有閉合,可能是因為電容變低了。

看看下一個數據點吧。下次消失的長度是三天又八小時,掐指一算,剛過周一的午夜,到時候就請病假吧,馬爾什可是不會想他的。

但他會想這機器的。能在周二前造出個複製品嗎?要是零件完備,再有張設施齊全的工作台,造個複製品根本不在話下。可周末學校關門,城裡的商店也多數歇業,要集齊零件很有難度。總不能跑到藥店去買1克砷化鎵吧。

就算學院還開著,手續也相當麻煩。當然了,如果是借的話……

馬特在MIT做過5年學生,工作也超過3年了。他拉開萬寶抽屜,從裡邊抽出一個大鑰匙圈,上面串了二十多把鑰匙,都用貼紙標明了用途。

其中的一把是萬能鑰匙,MIT的門十之八九都能打開,但那些大部分是教室和實驗室,意思不大。其他的用來開特殊的辦公室和儲藏室。

多數學生在MIT呆上一陣后都會有馬特這樣一串鑰匙,要不就是認識像馬特這樣的人。MIT有個可敬的傳統:只要不幹壞事,盡可破門而入。大一下半學期的時候,馬特跟著前輩在半夜裡遊覽了MIT的腹地。他在漏著臭氧、淌著石油濃縮物的半秘密過道里徐徐行進;他躡手躡腳地走過進行中的實驗,只參觀,不動手;他見過一個個房間里裝著價值百萬的設備,全都沒人看守,保護它們的只有黑客的榮譽準則:別人的研究不能隨便動手。

偷竊也是不行的。可要是為了學院的項目就不算偷了,是吧?

他在電腦里列了張自己的實驗室里(應該說是馬爾什教授的實驗室)找不到的配件清單。他知道去哪兒找這些配件,因為那機器他已經造過一回了。

現在是周六晚上,暴雪下得昏天黑地。要是能在這時候遇到什麼人,那一定也是來順東西的黑客,要不就是清潔工或保安,反正都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地方他已經領著大一新生進進出出幾十回,抱頭鼠竄的時候只有兩次。

他把剩下的咖啡灌進了保溫杯,又做了兩個花生醬果凍三明治,然後把食物、電腦、鑰匙圈一起放進了背包。接著,他又倒空了一個裝多種維生素的罐子,在倒出來的藥片里挑了一片利他林。他把它掰成兩半,吞了其中一半,另一半用一張紙包了,放進襯衫口袋——待會兒要干通宵呢。

他的最終目標是把機器連同攝像機和手錶一齊送去未來。但在那之前,還得先給它造台副本。

想到馬爾什教授看見他按下副本的"重啟"鍵后臉上的表情,馬特就忍不住微笑起來。一頭扎進外面的大風時,他的腦袋裡還在回味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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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時間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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