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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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周一,馬特都在為這個只能稱作時間機的東西寫報告。在公之於眾之前,不妨換個平實點的名字。"消失的機器"怎麼樣?感覺也好不了多少。
要完成報告自然得有一頭活海龜和一段錄像幫忙。或者,死海龜和空白錄像也行。
關於機器消失或者說時間旅行的原理,還沒有什麼現有的物理理論可供發揮,因為按原樣複製的機器並沒能將時間旅行一併複製。製造過程中的某個意外才是關鍵。
他自然不能把機器拆了,而且即便拆了也不可能找到什麼結論性的東西;而且裝回去之後,這東西極有可能會變回一台普通的光子校準儀。
報告只有五頁長,寫得不太煽情。這輪實驗本可以設計得更好的。機器將於周三晚8點16分在他的破公寓重現。他本可以讓它在實驗室消失,並於上午10點出現於馬爾什教授的辦公桌上;也可以在數百名學生的注目之下,讓它在正午時分出現於1號樓圓形大廳的正中央。
但這又會牽涉到實驗的主控權問題:要是在公眾面前演示,那麼下回按按鈕的就多半不會是他了。嚴格地說,這機器是MIT理論物理中心的財產,中心只給了他一張文憑和一份工作,還都給得不情不願,他可不打算把本世紀最大的科學發現拱手相送。
到了下午,他查了查郵件,發現效忠中心和MIT的理由又少了一條:他被解僱了。
嚴格地說,是他這個職位的經費未獲更新。也就是說,從1月1日開始,他就領不到工資支票了。聖誕快樂!恭賀新春!
發來解僱消息的是中心的行政助理,不是馬爾什教授本人。但下手的是馬爾什,停發經費的也是他。
馬特拿起電話,又放下了——他得和馬爾什當面談一談。
他坐著咔噠咔噠的火車趕往劍橋,一路上想了好幾條計策,又都一一否決。他知道和老頭子求情沒用,自己"工作表現出色"的話也說不出口,最近乾的活要求都不高,沒多少數學運算,都是些瑣事。儘管他對最新的文獻相當熟悉,但最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時間旅行的理論上了。
能把時間機當王牌嗎?本能告訴他,不行。"把工作還我,再付我幾個小錢,我保證重寫物理學定理。"這行不通。但是,如果以後真想發表研究結果,那麼在中心和MIT的人脈倒的確能派上用場。
還不一定給MIT呢。他可以帶著證據去哈佛,想到這兒,他就微笑起來。這兩所學校之間的敵對從十九世紀就開始了。或許馬爾什會因為解僱他而被MIT解僱的。
天空鋁一般的銀灰色。風已經把積雪吹到了齊腰深,人行道還是乾淨的。路上的學生們裹得嚴嚴實實,雌雄莫辨。
快到格林樓時,風停了,這實在反常,簡直有幾分不祥的意味。換作往常,寒風都會從冰凍的查爾斯河上一路刮來,掃過方院,把行人吹個透心涼。
到了格林樓,他把通行證在門口的掃描儀前照了照,大門開了。這麼說他的身份還未註銷,至少在月底之前都是。
他坐電梯上了六樓,出門一抬頭,驚喜萬分:站在門廳里的是卡拉。
"卡拉!你是來找我的嗎?"
"馬特!"她也顯得很驚訝,"呃……這位是斯卓姆·路易斯。"
馬特和對方握了握手:那雙手又干又結實。人比自己年輕,長得也更好看。"我批改過你的論文,課程299,馬爾什教的。"馬特說。
"這就對了,剛才還覺得你眼熟呢。我快到他手下幹活了,明年開始。"說話間,電梯門緩緩合上,卡拉伸手把門擋住,輕輕走了進去。
"有機會再見。"
"嗯。"卡拉揮手道別,馬特也揮了揮手。
女朋友和工作都叫同一個朋克小子給搶走了。真是妙不可言。
馬爾什不在實驗室。馬特穿過實驗室,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馬爾什面前攤著一本期刊和一本書,正在一個記事本上寫著筆記。馬特在開著的門上敲了敲。
馬爾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期刊上,點著剛剛讀到的位置:"馬修,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我想問為什麼把我給裁了?"
"哦,沒別的。"馬爾什放下鉛筆,手仍指在書上,"你做這份工都四年了,也該往前進了,這是為了你好。"
"往哪兒前進?"
"你先把論文寫完,然後想上哪兒我都可以給你推薦。"
"你覺得那個叫路易斯的小孩能做我的工作?"
"馬修,做技術沒人比得上你,但你不能一輩子都在實驗室做技術,那樣太浪費學歷了。"
這一點他無法反駁,因為馬爾什說得沒錯。他是喜歡這工作,但他沒法否認干這份工是大材小用。"那麼,十二月底我就得走人?"
馬爾什聳了聳肩:"你已經把校準儀弄好了,我也沒什麼短期的工作給你,還是回家寫論文吧。"說完,他拿起鉛筆,又看起了那本期刊。
馬特回到了外面的實驗室,突然間就成了外人。他打開自己的抽屜,但裡面值錢的東西幾乎沒有一樣不屬於MIT。
除了一對耳環。那是他們幾個禮拜前去波士頓公園溜冰時,卡拉摘下來放在這裡的。她那天穿的是緊身衣褲,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口袋。
還是帶走吧,再給她寫張字條。
他去了學校里的酒吧"混沌查爾斯",要了一杯啤酒,接著又是一杯。然後,他借著兩杯酒力,冒著寒冷走到了最近的小酒店,買了一瓶廉價波本威士忌和一瓶紅苦艾。通向地獄之路將由曼哈頓雞尾酒鋪成。
進了家門,在客廳里迎接他的是那位沉默的歷史見證者,稍稍嚇了他一跳。他拿了一格子冰塊和一個玻璃杯,到卧室里默默調了一杯美酒,又找了本已經沒有印象的推理小說。他拿著書和酒進了浴室,鑽進了一缸熱水裡。
讀到第三章時,他想起了以前讀過的內容,而且十分確定殺手不是那位美麗的前妻,而是那個雇了私家偵探的律師。但他並沒有從浴缸中起身去找別的書,而是一本正經地讀了下去。
一本書不止有一種讀法。你可以在頁邊上折線,讓下一頁的每行只露出頭一個字母。這樣讀就能找到上帝隱藏的信息。他試了三頁,找到了"sQwat"的字樣。這時電話響了。
是他母親。"你又在浴室!"
"在洗澡嘛,洗澡也要在客廳嗎?"
"今天沒早回家?"
"沒有,去了趟學校。"還是說實話吧,"我收到一封電郵,說不跟我續約了,所以就過去和老闆談了談。"
"啊?被開除了?你都幹了什麼?"
沒幹什麼,只是老闆覺得我瘋了,因為我看到盒子消失。"他說是為我好,說這個活兒用不著我這麼高的學歷。還說我該寫完論文,然後繼續前進。"
"瞧瞧,我怎麼跟你說的來著?"
"行了行了,我現在得坐下來好好想想。能借我兩千塊嗎?我得付房租,還有日用品要買。"
這話沒人愛聽。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靜默,接著是吸鼻子的聲響。"你也知道,能幫我一定幫,可我的日子也很緊……"
"我開玩笑呢,媽。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你喝酒了吧?現在才下午三點。"
他沒搭話。"喝了吧?"母親不依不饒。他晃動杯子里的冰塊,喀喇喀喇,"是啊,喝了。我覺得這時候是該喝上一杯。"
"好吧,等酒醒了再打給我。"
"我醒著呢——"咔嗒一聲,斷線了。"——但醒不了多久了。"他一本正經地對著斷了線的電話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