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攝魂魔婦
翟式表微微一嘆,道:「任相公不但武功過人,才智亦非常人能及萬一,在下今日要借重任相公的智慧,代為解答幾點疑難之事。」
任無心道:「翟兄請先把自己推論說出,兄弟當參酌一番,提供愚見。」
翟式表道:「這石案上的幾張藥單,都是經我們苦心推敲,再三研討之後,擬定出來,每一個藥草都是極盡其毒,然後又根據單上的藥性,配製解藥,自信這單上開列藥物,包羅甚廣,但仍無法解得南宮世家中人所施之毒……」
他手成了一下長髯,莊嚴地說道:「南宮世家主事人的才智雖然高過我等甚多,但如說她在醫道一方,強過我等十餘人,只怕未必。因此,在下斷言,那南宮世家所用之毒,確非主事人獨力能夠想得出來,至低的限度,亦將受到了前輩高人所遺留之物的啟發……」
任無心點頭贊道:「高論。」
翟式表苦笑一下道:「根本之法,最好是找出配製毒藥的單方,或是找出它幾種主葯,如若再這等摸索下去,只怕再耗下一兩年時光,也無法配成解毒藥物。」
任無心沉吟一陣,道:「這個,在下當可設法一試,只要這藥方有第二個人知道,或可能想出辦法。」
翟式表道:「除此之外,只有以毒攻毒,咱們配製另一種藥物,讓南宮世家中收羅之人服用……」
百忍大師搖頭嘆道:「此等行徑,太過毒辣,非仁人君子所為。」
翟式表道:「大師悲天憫人,不主用此手段,但南宮世家屠絕江湖武林同道之心,昭然若揭,咱們如不能在此短短時光之中,研究出解毒之葯,也只有運用以毒攻毒之法了!」
他長長嘆息一聲,舒出心中的憂悶,接道:「不過兄弟等配製成的毒藥,讓人服下之後,並非立刻要置人死命,只是讓他們筋骨酸軟、無法再和人動武,南宮世家雖然控制了他們的神智,亦無用處了。」
任無心道:「如若情非得已,也只有運用此法了……」
兩道神光湛湛的目光,移注到百忍大師的身上,接道:「讓他們全身筋骨酸軟,失去了武功,那總比殺死他們強了一些。」
百忍忽然想到南宮世家「迷魂牢」中那恐怖之情,當下閉口不再言語。
翟式表接道:「准於以上所言,兄弟判結兩點,第一,南宮世家施用控制人神智的藥物,藥方別有來源,只不知來自何處來自何人之手?」
他語音微微一頓,又道:「第二,在兄弟想來,就是咱們再花上兩年功夫,也無法研究出解毒之葯,一則兩味主葯大過珍貴,求之不易,何況縱然找到,也未必定有大用;再者兄弟發覺了南宮世家奴役之人又似非全為藥力控制,再耗上幾年時間,只怕也是白費。」
說話之間,突聽兩聲大吼,那兩個大漢齊齊站了起來、四個藍衣童子,時時轉動身形,團團把兩個大漢圍了起來。
百代看那四個童子,最大也不過十四五歲,心中暗暗忖道:「這點年紀,縱然是出胎就開始練習武功,也不過十幾年的火候,能有多大成就,但看情勢,這四人卻似是這石室中的主腦人物,任無心離開之後,似是由這四人主持其事。」
但見那兩個站起的大漢,臉上逐漸泛現出赤紅之色,雙目暴射出憤怒的光芒,摩拳擦掌,大有立時出手之態,再看四個童子,一個個氣定神閑,蓄勢戒備,八道目光,盯在兩個大漢身上。
任無心突然低聲說道:「你們讓開一條路。」
四個童子果然依言閃向一側。
任無心緩步走了上去,笑道:「兩位兄台……」
只聽左面一個大漢怒喝一聲,伸手抓了過去。
任無心不閃不避,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腕。
百代暗暗吃了一驚,忖道:「一個人的腕脈重穴,如若被人扣住,縱然是武功高強之人,只怕也是難受,這人也未免太自負了。」
只聽任無心以無比柔和的聲音,說道:「武兄可記得南宮夫人嗎?」
那個名叫武奇的大漢,聞得「南宮夫人」四個字,突然如遭雷殛,渾身一震,抓住任無心手腕的五指,猛然一緊。
任無心已暗暗運起一種極陰至柔的功力,將那武奇指上的力量,極為巧妙的化為無形。
情知這大漢正當神智迷惘,似醒非醒之際,倘若受了驚恐,或是遭到襲擊,定然要被激怒。
於是任他抓住自己的右腕,重又以那種無比柔和的聲音,說道:「武兄可記得南宮夫人嗎?」
那名叫武奇的大漢,目光流轉,向滿室掃視了片刻,突然訝聲問道:「夫人駕到了嗎?
何以兄弟未曾聽到樂聲?」
任無心劍眉微蹙,心中暗暗忖道:「這廝的神志剛剛有點清醒,誰知他與自己稱兄道弟,似是又回復了原狀。」
思忖之際,忽見翟式表向自己連施眼色,似乎要自己重將二人的穴道點住。
於是右腕霍地一翻,脫出了武奇的掌握,猿臂一分,左右雙手,同時點在兩個大漢的「精促」穴上,輕描淡寫,乾淨利落之極。
只聽百代大師贊道:「任施主好俊的手法。」
任無心笑道:「大師謬讚,在下愧不敢當。」
翟式表手掌之上,托著六粒藥丸,兩黑兩白,另外兩粒則色作朱紅,鮮艷欲滴。
他緩步向前,微一思索,道:「任相公可曾留意,這兩人神志轉變,略有先後之差,顯然對於同一藥物的反應,並不完全一樣。」
任無心道:「翟兄斷言甚是.兄弟也看出這點,只不知是由於體質的差異,抑或是因為內功修為的高下。」
翟式表沉吟片刻,搖頭一嘆道:「說來慚愧。在下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說話中,揀了一粒黑色丹丸,塞入那名叫武奇大漢口中,然後拈起一粒白色丹丸,喂另外一人服下。
密室之內,鴉雀無聲。每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在兩個大漢的臉上。
那批老態龍鐘的人,全部站在石室的一角,每人都屏息靜氣,凝神注視兩個大漢臉上神色的變化,粗重的呼吸之聲,清晰可數。
忽聽翟式表低聲說道:「任相公,你可以出手解開他二人的穴道了。」
任無心默然將頭一點,雙掌齊揮,隔空向二人助下擊去。
只見那兩個大漢身子一頓,同時吁了一口長氣,四道兇惡的目光,齊向任無心望來。
驀地,那名叫武奇的大漢慘叫一聲,腰肢一彎,雙手猛向自己的腹部抱去。
翟式表急急喝道:「任相公快……」
語聲甫出,業已舉手一揮,一指向武奇的胸部戳去。
任無心運指如風,后發先至,揮手之間,立刻隔空震閉了武奇心脈上的三處大穴。
翟式表微微一頓,又在武奇的「上浣」穴上補了一指。
那武奇身軀一軟,直向地面倒去。
一個藍衣童子跨上一步,伸手在他腰后一貼,把他扶住。
曾式表吐了一大口氣搖首道:「好險!好險!若非任相公手法快捷,這姓武的定然性命不保。」
任無心口齒啟動,正欲詢問其中的原因。
忽見另外那個大漢微微泛紅的臉色,逐漸轉成了青色,兇惡的眼神,突然煥散起來,不禁戚然問道:「翟兄,此人無性命之憂嗎?」
翟式表凝神向大漢臉上望了幾眼,搖頭說道:「性命是無可慮,不過這粒白色丹丸,不能解除南宮世家所施藥物的毒力,卻是毫無疑義的事。」
他說罷之後,轉面向那群老者望去,似乎要徵求一下眾入的意見。
那群老者見他轉望過來,有幾人口齒微動,似欲講話,但卻終於忍了下去,瞧那神情,大有眾醫束手之慨。
忽聽百忍大師低誦一聲佛號,道:「翟大俠,這位姓武的朋友似已中毒,莫非那黑色藥丸,與南宮世家所施藥物,藥性衝突嗎?」
翟式表暗暗忖道:「這位老禪師當真慈悲得很,看他說話的樣子,好像頗為這武奇的性命發愁。」
轉念之下,不禁微微一笑,道:「老禪師講的不錯,在下等一則試驗所配的解藥是否有效,再者也正要以烘雲托月,抽絲剝繭之法,探測南宮世家所施毒藥的根源。」
說到此處,他走到葯架之旁,由一個緊口玉瓶中傾出一粒藥丸,捏開武奇的牙關,餵了進去,繼續道:「那黑色丹丸,必有一種藥材,與南宮世家所用的毒藥相互衝突,好在我們早已防到這點,因而每用一種藥物,俱都先準備了解救之方。」
任無心見另外那名大漢的眼皮,業已軟軟地癱了下來,略看上去,彷彿奄奄一息似的,不覺戚然說道:「翟兄,是否也讓這一個服下一點解藥,恢復原來的狀態?」
翟式表聞言之後,沉思良久,始才說道:「依在下愚見,白色丹丸的藥力,留在他的體內無妨。」
他話音一頓,拈起一粒朱紅藥丸,緩緩地道:「這紅、白、黑三種藥丸,包羅了百餘種劇毒的解藥在內,三種藥丸的配材完全不同,而且最多只有一種藥丸,會生藥性抵觸的現象,因而這粒紅色丹丸,服下之後,絕對是有益無害。」
說到這裡,左手兩指捏開那大漢的牙關,將藥丸喂他服下,然後退開數步,說道:「倘若再無顯著的效驗,那就要大費周章了。」
約莫過了頓飯工夫,忽見那大漢臉上的青色逐漸消退,雙眼徐徐張開,向四周打量不已。
目光之內,神采漸增,驚異之色,亦越來越甚。
滿室之人,不覺同時精神一振,連百忍大師、百代大師,以及那四個藍衣童子,也感到這大漢神色有異,大是佳兆。
忽聽任無心喃喃自語道:「本來我已命人晝夜兼程,趕往天竺國內,去請一位精通『瑜伽術』的高僧,來此協助各位的工作,無奈路途遙遠,往來費時,至今尚無音信,倘若這紅、白二色的藥丸能見功效,那就省事多了……」
翟式表卻神色緊張的盯注著那大漢神情的變幻,似是根本未曾聽得任無心之言。
他受得任無心之託,帶著舉國選出的名醫國手,埋首這石室之中,度過了三年歲月,仍未能研究出解求南宮世家的用毒之法,心中甚感慚愧。
如今眼看這紅、白二丹合用之後,受毒之人,忽然有了急速的轉變,當真是驚喜交集,莫可名狀,全神貫注在那大漢的神情變化之上。
需知此事,乃武林中劫運的關鍵,南宮世家用毒控制了無數高手的神智,實力強大,睥睨天下武林。
但如這些人身受的劇毒解除之後,一個個都將是南宮世家的生死對頭,否則將為南宮世家所用,效命受死,由人指使,這正反之間,利害是何等強大。
翟式表受命之日,任無心曾以天下武林劫難相托,三年來他無時不悉盡心力,孜孜不倦,浸沉於研求解藥之中,但屢試屢敗,亦不無心意消沉之感,此刻驟見希望展現,心中的激動、驚喜;自是難以控制。
只見那大漢雙目連連眨動,神情間驚異更甚,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什麼人?我怎麼會停身在此地呢?」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任無心,那位是當今武林中名重一時的俠醫,翟大俠翟式表。」
那大漢微一點頭,目光卻投注在百忍、百代兩人的身上,說道:「這兩位大師父呢?」
百忍大師合掌說道:「老衲百忍。」
百代大師接道:「貧僧百代,施主大名?」
那位大漢先是微微一怔,繼而啊吁一聲,道:「兩位可是少林寺的嗎?」
百忍大師道:「不錯、老那等剃度於嵩山少林本院。」
那大漢口中連連的念道:「百代,百代……」突然大聲的喝道:「是啦!你就是被人稱為濟世生佛的百代大師了。」
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百代閃身避開,合掌還禮,道:「施主快快請起,貧僧如何敢當!」
那大漢緩緩站了起來,道:「大師曾救小弟之命,難道就不記得了嗎?」
百代大師眉頭聳動,目光在那大漢臉上打量了一陣,搜盡枯腸,仍然想不起此人是誰。
當下合掌笑道:「貧僧過去雖常在江湖上行走,偶伸援手,但自覺應屬份內之事,從未存望報之心……」
那大漢接道:「因此大師已經不記得在下了嗎?」
百代道:「貧僧眼拙了。」
那大漢道;「在下姓張,草字光恩。」
百代道:「張施主。」
張光恩道:「說在下之名大師也許早已忘去,但提起家兄.大師或能憶起?」
百代道:「令兄的大名呢?」
張光恩道:「家兄張光義。」
百代凝目沉思,顯然在他的記憶之中,仍然想不出張光義是何許人。
張光恩道:「是啦!大師是被江湖同道譽為濟世生佛,救人無數,哪裡還能想到我們兄弟,但家兄有個混號,武林中傳誦頗廣,大師或可記起。」
百代大師道:「願承指教。」
張光恩道:「家兄的渾號是鐵手崑崙。」
百代大師果然想起數年前行腳江湖之上,曾經伸手救了兄弟兩人。
其中有一人掌力特強,連斃七敵,終因圍攻兩人的高手大多,無能破圍。
戰到力盡待斃當兒,恰好自己趕到,激於義憤,出手相助力敗群寇,拯兩人於危難之中。
當下點頭說道:「提起鐵手崑崙,倒使貧僧回憶起這件事了,賢昆仲也算是武林中甚負盛名之人,不知何以竟然甘心投效於南宮世家之中?」
張光恩臉上忽然一變,緩緩坐了下去。
百代大師急急叫道:「張施主……」只見張光恩若有無限痛苦,緩緩閉上雙目。
任無心嘆息一聲。道:「功地垂成,咱們這解藥,只怕已無法解除南宮世家的毒藥了。」
翟式表茫然不知所措,默然呆在當地。
百忍大師合掌在胸、低聲吟道:「劫數劫數,阿彌陀佛。」
全場中突然肅靜下來,鴉雀無聲。
數十道目光,一齊投注到張光恩的身上。
每人臉上,都顯得一片肅冷。
因他神智漸復而帶來的歡愉之氣,也隨著一掃而空。
不知何人,長長嘆一口氣,劃破了室中的沉寂,緊接著,嘆息聲彼起此落,使這石室中瀰漫了一片愁雲慘霧。
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在不絕於耳的嘆息中響起.道:「完了,咱們又不知還要在這石室中呆多長時間了?」
另一個老邁的聲音接道:「這一把年紀了,這一生中,只怕咱們已沒有離開此地之能了,看來這一把老骨頭,八成要埋在這幽谷密洞中了!」
這聲出自那些龍鍾老人之口,聲聲如刀如劍,刺入了任無心的心中。
忽然任無心緩緩轉過身子,行到那石門之處,按動牆上的機紐,兩扇沉重的石門,緩緩大開。
抱拳對那些龍鍾老人們說道:「在下把諸位請來此地.使諸位度過了幾年的清苦生活,每想到諸位都是名重一方之人,妻兒承歡生活歡樂,如今卻為在下請入這窮山荒谷,幽谷絕室的山洞之中,一住數年,想來諸位思鄉之情,必極殷切,雖然尚研製不出化解南宮世家用毒之葯,但諸位都已經盡到心力在下這裡先請諸位恕罪。」
廳中之人,聽他滔滔不絕說了半天尚未提到緊要之處,自是不便插嘴,數十道目光,又轉注到住無心的臉上,等待他的決定。
只見任無心對身旁兩個藍衣童子低語一句,兩人立時轉身奔出石門。
片刻工夫,兩個藍衣童子捧來了十幾個精緻的木盒,放在石案之上。
任無心打開盒蓋,笑道:「諸位在這窮山密谷之中,埋首數年時光,在下略備薄儀,以表寸心,從此時起,諸位可以離開這裡了。」
翟式表凝目望去,只見那木盒之中,放著一顆明珠,二錠黃金。
黃金雖然不多,且是有價之物,但那顆明珠卻是價值連城之物。
只聽任無心道:「這兩錠黃金,為數雖然不多、但足可夠諸位回鄉川資,這一顆明珠,聊表酬謝之心。」
一排並立的龍鍾老人,皺紋堆累的臉上,齊齊展現出歡愉的笑容。
想到久別的妻兒,即將相見,心中大感快樂。
任無心看那些老人們泛現出歡笑之態,亦不禁為之黯然。
這些人從未習過武功,江湖上血腥仇殺之事,可以說和他們毫無干連,不論眼下降臨的這一場浩劫,何等的凄慘,和他們也算是毫無牽扯……
繼而又想到這些國手名醫,一旦離去,再想配製出解毒之葯,自是永無希望之事,遭南宮世家中藥物控制的武林高手,也永難有脫離禁制之日,在即將掀起的一場正邪大決戰中,制勝之機,消失大半,只有把他們全都殺死了!
但任無心的心胸氣度,都非常人能及、心中雖想憂凄之事,神色卻仍是鎮靜如恆,拱手說道:「諸位可以走啦!唉,但在下卻無法-一相送。」
靠西首當先一個老者,緩步走了過去,取了木盒中的黃金,拱手說道:「我等雖埋首石室,但並未為任相公解去相托之事,無功豈能受祿,這兩錠黃金,取作川資,至於那顆明珠,老朽卻不接受。」
一人領先,群相隨和,但見那群排立的龍鍾老人,依序走了過去,每人打開一個木盒,取了黃金,那顆明珠的留在盒中未動。
要知這般人既成一方名醫,早已置了萬貫家產,個個席豐履厚,享用不盡,嬌妻美妾,兒孫繞膝。
此刻心中只想著如何能早日回去,和家人團聚,哪裡還會想到取那明珠。
任無心暗暗嘆息一聲,道:「我派人在前面市鎮之上,代各位雇下車馬-一」
忽聽一聲大叫,那盤膝閉目而坐的張光恩,突然一躍而起,手掌探去,抓住了最後一個老人。
變起倉促,雖有任無心、百代等高手在側,也是搶救不及。
那環伺兩個大漢的藍衣童子,齊齊翻腕,嗆嗆啷啷,四柄長劍一齊出鞘。
百代自忖張光恩還記著我救命之恩,大步行了過去,說道:「張施主,看在貧僧的面上不可傷人-一」
只見張光恩眼中布滿血絲,雙目圓睜,猙獰可怖,不禁心頭一震,暗道:「可是他的葯毒又發作了嗎?」
那四個藍衣童子,己採取合圍之勢,只要一劍發動,另外三劍,立時將紛紛次出。
但見百代走了上去,只好停手不動。
百代雖然發現了張光恩的神色不對,但還想先將他手中那不會武功的老人救下再說。
當下伸出手去,道:「張施主,令兄此刻……」
只聽張光恩怒吼一聲,兩手一揮活生主把手中之人,撕成兩半。
鮮血四濺,沾染百代大師的僧袍。百代臉色大變,怒喝一聲,運起少林金剛拳。當胸擊去。
張光恩揮手一接,立時被震的向後退去。
兩柄長劍斜里斬來,寒芒一閃,生生把張光恩截作三斷。
忽聽任無心叫道:「翟兄小心。」
遙遙一掌劈了過去。他的掌力,全是陰柔之勁,劈擊出手,絲毫不聞聲息。
但聞砰然一聲,一人應聲而倒。
翟式表凝目望去,武奇已七竅出血,氣絕而死。
原來張光恩生裂那老人之時,武奇竟也悄無聲息站了起來,舉手向翟式表後腦抓去。
翟式表眼見苦心配製三年的藥物,毫無效用,心頭又氣又惱,耳目失了靈敏,當下拱手一禮道:「多謝相公拯救。」
瞬間驚變,血灑石室,三具屍體,橫卧當場。
那些老人,幾時見過這等武林中相搏兇殺之事,目睹慘局,早已嚇的魂飛魄散。呆在當地。
任無心揮手對四個藍衣童子道:「快些收去屍體。」
目光一轉,抱拳接道:「驚擾諸位了。」
只見當先老人,鬚髮抖動,緩緩放下手中黃金道:「老朽幼習醫道,用以濟人救世,埋首三年,竟然未能配製一種療毒之葯,此種毒藥如若一旦流行於世,不知要戕害多少人命,老朽拼了這把老骨頭埋此荒山,也要配解出解毒之葯。」
百忍大師合掌說道:「善莫大焉,施主仁術俠心,老衲敬佩萬分。」
但聞幾聲長長嘆息,十餘老人,齊齊放下手中黃金。
任無心與百忍、百代三人,睹狀之下,知道這批風燭殘年的老人,俱已打消了去意,不禁喜動顏色,暗暗為武林蒼生慶幸。
只見翟式表神情激動,朝眾老人拱手齊額,道:「各位退還盤川,莫非是改變了心意,打算繼續留在此處嗎?」
左面那老人拱手還了一禮,感慨萬千地道:「是老朽心想,人生百歲,白駒過隙而已,既不能立言立德,能為武林中留點遺澤,也不枉虛度此生……」
話來講完,那個身著褐色寬袍的老人突然插口道:「李兄言之有理,成敗雖難預料,只要傾力以赴,也就心安理得了。」
任無心搶上幾步,長揖相謝道:「諸位以天地為心,甘舍家室之樂,為武林眾生謀命……」
那褐袍老人似是性子較急,想著的話,立刻就要講出口來,這時將手連搖,一本正經地道:「任相公幹萬別將我等捧得太厲害,老朽常聽人言,練武之人一旦略窺堂奧,便為武學所迷,孜孜不倦,切望升堂入室。」
他語音微頓,手捋銀須,自顧自的點了點頭,接道:「文武兩途,該是一個道理,尤其醫學一門,更是深合武功之道,以老朽來說,真要是半途而廢,就此離開這裡,則歸家之後,定然惚惚不樂,遺下終身之憾。」
他一人大發宏論,滔滔不絕,眾老人竟然同是面露微笑,點頭晃腦不已。
神色之間,對他的話似是深以為是,俱皆懷有同感。
只聽另一老人道:「庄兄所言甚是前功盡棄,未免可惜,來免可惜-一」
任無心莞爾一笑,朝眾老人一揖到地,道:「多謝諸位,大功雖未告成,在下胸中的積鬱已去,心頭的愁結已解,不敢多事打擾,就此告退了。」
最先決定留下的那老人急道:「任相公獨擔艱巨,日理萬機,有事只管請便,不必以我等為念。」
任無心連連稱謝,轉向翟式表施了一禮,道:「在下行蹤不定,此間的一應大事,以及諸位老先生的貼身瑣務,俱都拜託翟兄一人了。」
翟式表含笑還禮道:「任相公口管放心,翟式表鞠躬盡瘁,決不敢有負所託。」
任無心朗笑一聲,轉身走去。
百忍、百代雙雙告辭眾人,隨同他走出室外。
那四個藍衣童子隨後出來,閉好了密室的石門,兩人守衛在外,另外兩人退入了對面一間小室之內歇息,以便輪班接換。
任無心將百忍、百代二人,領入了自己所居的一間小室之內,立即吩咐那個青衣小童,為二人重新備辦飲食。
百忍大師打量室中一眼.見壁上懸著一柄龜甲古劍,案上列著文房四寶,和二三十函書籍,石榻一角,放著幾件換洗的衣衫。
除此之外,四壁蕭然,與自己師兄弟所居的那間石室一般無二。
知他自奉甚薄,不覺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百代大師目光一抬,瞥了壁上龜甲古劍一眼,含笑道:「任施主,貧僧似乎未曾見過任施主佩帶寶劍。」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惟兵不祥,非有必要,在下實不願佩帶。」
說著坐向案前,執起一隻粗毫大筆,信手一揮,寫了「少林高僧百祥大師停靈在此」的封條,落款之後,交與那青衣小童,道:「拿去將那小室封了,以免不知內情之人,無意中啟動了那扇石門。」
那青衣小童接過封條,轉身急步走去。
片刻之後,捧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之內,放著三人的飯食,那青衣小童將飯菜提上石案,請三人用餐。
百忍大師見菜肴俱是素食,而且無酒,遂向任無心含笑道;「任相公何必如此多禮,定要陪同老衲等茹素,而且像任相公這等天馬行空之人,免不了有個千杯下醉的海量。」
任無心哈哈一笑,道:「老禪師目光如炬在下的酒量確是不淺,不過……」
他忽然將頭一搖,露齒一笑道:「在下已多時不飲酒了。」
百忍大師暗暗忖道:是什麼原因,能令這位祥麟威鳳一般的人物戒酒?
轉念之下,壽目微睜,注目望了過去。
忽見任無心面色猝變,雙手一扶石案,似欲離座而起,頓了一頓,卻又凝然不動。
百代大師訝然問道:「任相公,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嗎?」
任無心劍眉微蹙,低聲道:「在下似有所覺,好像是有外人進入了洞內。」
百忍、百代一聽,俱是心神一凜,
三人不約而同的寧神靜氣,潛心內視,功凝雙耳,往室外聽去。
這三人的內功精湛深厚,傾耳凝聽之下,便是十丈之外繡花針落地的響聲,亦能清清楚楚的聽入耳內。
良久之後,三人交換了一瞥眼色,顯然是誰也未曾聽出什麼異動。
百代大師忽然開口道:「任相公不會發生錯……」
他本想說「錯覺」二字,話到唇邊,突然感到如此講法不妥,只恐任無心聽了不快,因而不曾講完.即便住口不言。
任無心明白百代大師的意思,朗然一笑,道:「這地方警戒森嚴,守護重重,照理說來.縱然已被敵人發現,彼等亦難長驅直入,要說深入內洞,仍然毫無警兆,那更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可是……」
說到此處,他自己也有點懷疑起來,不知是否當真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那立在任無心身後的青衣小童,此時忽然接道:「我去瞧瞧。」
人影微晃,眨眼不見。
百忍大師的座位面向室門,這時正向門外望去。
但見青影閃了一閃,居然未曾瞧出那青衣小童的身形,不禁衷心讚佩,朝任無心道:
「任相公,你手下的這幾個孩子,實在令老衲喜愛的很。」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等已非外人,在下的言詞縱然誇張些,想亦可獲得鑒諒,對這幾個隨身的童子,在下卻已費過了一番苦心,尋常的一般武林人物,實難動得他們,唉!
南宮世家早具機心,憑仗詭奇的武功,絕世的毒藥,暗算武林人物,當世中的高手,已被他們網羅甚多,日後這一場正邪的決戰,人手實難調配,在下不得不未雨綢繆,調教出一些人手來,準備應付邪惡蔓延的武林局勢……」
話至此處,感慨萬千,長長嘆一口氣,又道:「如非局勢迫得我無法兼顧,也不敢驚動貴派和武當玄真道兄了。」
百忍合掌當胸,肅然說道:「代有俠人,常在武林中留下了可歌可泣之事,讓後輩們憑弔懷念,敬慕追思。任相公天縱奇才,為武林主正義,為蒼生造福,用心良苦,不求聞達,只憑此一點,已使老衲等敬慕不已……」
任無心本在凝神傾聽,忽然臉色一變,挺身而起,大步向室外奔去。
百代似是聽到了什麼異聲,一語不發,緊隨在任無心身後行去。
任無心人已出室,突然又一晃身,躍回室內,伸手摘下了壁上的龜甲古劍。
獨闖南宮世家,力搏無數高手圍攻,都未見過他佩帶兵刃,此刻卻摘劍而出,面色凝重,生似已知遇上了生平未曾遇過的勁敵。
只看得百忍大師心頭暗暗驚凜,忖道:「難道是那南宮夫人親身追蹤而來,深入了這隱秘的石洞不成……」
心中在想,人卻隨著出了石洞。
目光瞥處,只見那適才離室的青衣童子,背靠石壁,僵挺而立。
任無心舉手一探那青衣童子的鼻息,一聲不響,直向裡面行去。
百代施展開移形換位的身法。緊追在任無心身後,右手已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顯然,這位被譽為少林武功第一的高僧,已動下殺機,也消失去了平時輕敵神態。
百忍大師走在最後,伸手向那青衣童子摸去,只覺他心臟跳動已止,早已氣絕死去。
百忍心頭大凜,暗暗忖道:「此人屍體,相距那石室只不過數丈距離,竟然未能聞得動手之聲,想是連還手的機會,也是沒有,就被人一掌擊斃。」
忖思之間,任無心已和百代大師奔了回來,低聲對百忍說道:「還好,如若那十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傷了一個,那可是在下的終身一大憾事。」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你這貼身的小童死去了。」
任無心慘然一笑,伸手抱起那青衣童乾的屍體,緩步向前行去。
只看他手中的長劍,微微顫抖,顯然,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
行不數步,忽見任無心放下那童子的屍體,閃電般朝前馳去。
百忍大師心頭亦是略有警兆,急奔幾步,與百代大師搶著了並排。
任無心身形閃電,眨眼出了十餘丈外,目光到處,發覺守護內洞的四個手下,俱都背貼牆壁,直挺挺呆立當地。
一條看似頗為嬌小玲瓏的黑影,一閃而逝,瞬間隱沒入昏暗之中。
這內洞深藏山腹,難見天光,日以繼夜,俱以特製的燈火照亮。
這條嬌小玲瓏的身影一現即隱,若非極好的目力,實難發覺。
任無心驚怒交遞,竭盡全身功力,猛地朝前飛射,口中大喝道:「什麼人?姓任的有話問你!」
他的輕功,何等高強,疾追數步,重又瞧出那條淡影,向內洞左側閃去,其疾若電,幾非目力能見。
任無心怒不可抑,厲喝道:「你再不站住,姓任的要出手傷人了!」
語聲方落,一陣粗重的暴喝,突地傳了過來。
四名手橫厚背單刀的青衣大漢,霍地沖了出來,並排擋住了甬道。
這四人乃是聞得任無心喝叱之聲,由暗處衝出來阻截敵人,不過八隻眼睛瞪注甬道之內,卻又眼下茫然,一無所見。
任無心目力銳利,雖在遠處,卻瞧出那條淡影已奔近四人身側,不禁大喝道:「留神……」
一言未了,那條嬌小的淡影,已奔臨四人面前。
但見那四人一分為二,倏地向兩側摔開!
只聽一陣金石相擊之聲響起,四把沉重的厚背單刀,同時墜落於石地之上。
任無心見那四人絲毫聲息未出,便已死去,不覺又驚又疑,不知來敵用的什麼詭異手法,如此輕易地打發掉了四個武功不弱的人。
一陣強烈的好勝之念,與難以抑制的怒氣同時升起,奮力幾掠,霍地趕到了那條淡影之後十餘丈處。
燈光之下,瞧出那條淡影青布包頭,身披黑色大氅,足踏薄底快靴,閃動之間,顯出一副嬌小玲瓏的背影,予人一種神秘飄渺,詭異恐怖的感覺。
任無心失去了平時那種從容不迫,儒雅倜儻的氣概,提身一縱,倏地一劍刺去,一面冷冷地道:「什麼人?與我轉過面來。」
他連連喝問,意欲引得那人開口、或可由其語音之中,辨識其人。
這一劍乃是蓄勢而發,威力之甚,無與倫比。
那黑衣嬌小之人似是識得這一劍的厲害,不進反退,倏地身形一旋。
驀地,一片黑影之內,一雙白玉般的手掌一晃,一陣柔和的微風,隨手而起,突地向任無心懷中撲來:
任無心忽感手腕一震,掌中的寶劍似欲脫手而去,霍然驚凜之下,寶劍一掄,霍地反撩而上,左手一探,陡地一指點了過去。
這一劍一指,傾盡了任無心畢生的武學造詣。兩招同發,中蘊無窮的變化。
放眼當世高手,實難找出何人,能以乾乾淨淨地脫出這劍指之下。
孰料這黑衣嬌小之人身形一晃,倏地與任無心探身而過,其快之甚.無可比擬。
任無心與這人面對面的拆了一招,但見一隻瑩白的手掌,晃下一晃,除此之外,竟是毫無所見,
一陣羞怒,泛起心頭,任無心大喝一聲,旋身一劍,驀地猛推出去。
一陣剛猛無儔的劍罡,突然由劍身湧起,風雷之聲,震得四壁皆應。
那黑衣嬌小之人應變之速,大異常人。
但見她身形一側,忽地橫飄數尺,黑衣外氅一抖,晃眼逸出了數丈外。
忽聽百代大師宏聲道:「阿彌陀佛,施主何不停身答話?」
舉臂一揮,一拳擊了過去。
少林金剛拳,出之於少林寺第一高手,其威力之強,端的驚人。
那黑衣嬌小之人,剛剛脫出任無心的劍罡之外,復遇一陣倒海狂瀾般的摯風迎面撞來,匆促之下.又復身軀一側,背貼牆壁,朝前急掠而去。
百代大師一驚不小,未待那黑衣嬌小之人經過身前,右腿一弓,吐氣開聲,猛然一拳擊了出去。
這一拳擊的巧妙之極,拳向牆壁,似是無的放矢,但那強勁的拳風擊出時,黑衣嬌小之人,剛剛掠到,湊了上去。
這乃是百代大師由少林「羅漢陣」之內,參惜出的武學精髓,黑衣嬌小之人,似是大出意料,黑影一頓,倏地停了一瞬。
在場之人,全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就這眨眼不到的時間,業已同時搶住這稍縱即逝的時間,齊齊出手攻到。
只見百代大師右拳一縮,左單一揮,直襲那黑衣人正面。
百忍大師立時搶步上前,右手一探,疾向那黑衣人肩臂之處抓去。
任無心左手五指箕張,罩定那嬌小身軀背後的諸大穴道,右手寶劍一揮,封住了一側的空門。
這三人合圍,大有殲虎屠龍之勢,拳掌指風,布成了一面天羅地網。
三人意下,縱是南宮夫人親自到此,也插翅難飛了。
但見那黑影突然原地一陣旋轉。
三人拳、指、掌眼看業已擊到那黑衣人身上,卻同感空無一物,彷彿那黑衣入乃是有形無質似的。
百忍、百代驚詫欲絕,兩人變招換式,即待出手攻去。
忽聽任無心急聲喝道:「兩位大師快退!」
百忍、百代聽他言語微顫,似有一股難以抑制的驚惶,不覺齊齊一蹙眉頭,身子一晃,倏地閃退數尺。
忽見任無心寶劍護胸,晃身閃攔於百忍百代之間。
那嬌小的黑衣身形,頓然而住,那裹身黑氅中緩緩伸出一隻纖纖玉手。
任無心低聲喝道:「兩位大師快退。」
手中長劍,陡然揮轉不息。
一股內力由那長劍綿綿不絕的涌了出來,隨著那輪轉的劍勢,幻化成一堵無形之牆,橫擋在身前四五尺之處。
百代輕輕嘆息一聲,暗道:人言江湖之上能人無數,今天方證實此言不虛,任無心這等功力,實非我等所能及。
被譽為少林第一高僧的百代,至此刻,才真正對任無心生出了敬佩之心。
只聽任無心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兩位大師快請退開,在下雖可擋她一時,決難長久。」
但見那一隻素手緩緩地伸出了裹身黑氅,黑暗中仍可見那雪白的玉腕。
那是只美麗絕倫的玉手,白中透紅,細指如蔥。
百忍大師心頭大震,只覺這玉手,似是哪裡見過。
任無心忽然一閉雙目,沉聲喝道:「兩位大師如若再不退開,在下也將無能相護了。」
但那出氅的玉手,有如帶磁之物,吸引了百忍和百代兩位大師的目光,對任無心那沉重喝叫之聲,恍如未聞。
因為那一隻美麗的素手,實在是太動人了,世上最優秀的名家,也無法雕刻出這等美麗奪目的藝術品。
激蕩的劍風,震飄起來那黑衣人的衣袂。
只見那高舉裹身黑氅的玉手,忽然輕輕招動。
百代大師首先抗拒不住那素手魔力的誘惑,舉步向前行去。
忽然劍風掠面,一股寒意,凜然直透心底。
百忍、百代,被那素手吸引的心神忽然一清,轉頭望去,只見任無心頂門之上,汗水淋漓,直流了下來。
耳際間又響起了任無心沉重的聲音,道:「兩位大師,快些閉上雙目。」
百忍、百代究竟都是有道高僧,神智一清,立時警覺到不對,趕忙閉上了雙目。
任無心又道:「兩位大師快請轉過身去,回到小弟居住之室,等候於我。」
百代大師道:「任施主,可需要貧僧相助一臂嗎?」
任無心道:「不用了。」
百忍、百代聽他說話聲音,散微顫動,顯見內心中甚為焦急。
依言舉步行去,行約十四五步,突聞任無心大喝之聲,傳了過來。
百代大師忍不住睜開雙目,回頭一望,只見白光耀目,劍氣漫天,環繞著一隻紅色的手掌盤旋。
兩人目光一和那血紅的手掌相觸,不自禁又停下了腳步。
耳際間又響起了任無心的聲音,道:「兩位大師,可是當真的想死了嗎?」
百忍心頭大凜,默念金剛經,回首而行。順勢一把,牽了百代,大步行進,匆匆繞過一個彎子。
兩人匆匆走回任無心的靜室中,回手封閉上石門。
百代輕輕嘆息一聲,欲言又止。
原來他心中蘊埋著甚多疑問,欲待提出:
但目光一和百忍大師相觸,看他臉上的茫然之色,心知百忍大師正和自己一般,在心中存了甚多疑問,當下住口不言。
兩位少林高僧默然對坐,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突聽石門外面,響起了一陣輕微步履之聲。
百代突然挺身而起,暗運功力,緊握匕旨,蓄勢待敵。
石門呀然輕啟,緩步走進來滿面倦容的任無心。
此時,任無心已失去平常那神定氣閑的從容風采,慢步行來,似有著不勝負荷之感。
百忍大師站了起來,迎上任無心,道:「阿彌陀佛,任施主可要老衲相助一臂嗎?」
任無心輕輕搖首,道:「不用了,大師請坐:」
他勉力以劍作杖,支持身體,緩步走到一處座位上,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百忍、百代都是一流高手,已看出任無心似是受了很重的內傷,知他此刻正在運氣調息,也不驚動於他:
大約過於頓飯工夫之久,任無心那蒼白的臉色,才緩緩泛生起一片紅潤,長長吁一口氣,睜開了雙目。
百代大師贊道:「任施主能在這片刻工夫之中,調息復元,內功精深驚人。」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道:「我沒有受傷,只是用盡了我全身的氣力,咱們今日之局,當真是險惡的很。」
百忍大師道:「那人可是南宮世家中的人物嗎?她的武功,似猶在南宮夫人之上,不知是何等人物?」
任無心仰起臉來,凝目沉思,似是回憶著一件重要的往事,又似在推敲著一個極為困難的問題。
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兩位大師,可還記得五十年前,江湖上傳誦攝魂女魔的往事嗎?」
百忍怔了一怔,道:「老衲甚少在江湖上走動,對此事雖略有所聞,但知之不詳。」
百代大師接道:「貧僧雖然聽人談過,但也是僅知皮毛,莫明真象,何況那攝魂女魔的出現,為時甚暫,有如突起狂飈,曇花一現,雖然傷了武林中不少高手,但為害時短,受害人又無一生還在世,真象迄今仍然無一人能口述其詳。」
任無心道:「正因為那攝魂女魔,在江湖上出現的時間,太過短促,是以,武林中人,都已把此事淡忘了。」
此人年紀甚小,但卻似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百代訝然說道:「怎麼?那攝魂女魔,可和適才出現的那素手有關嗎?」
任無心道:「何止有關,如在下想象不錯,這隻造劫江湖的素手,就是那突然消失於武林中的攝魂女魔。」
百代先是微微一怔,繼而搖頭笑道:「想象終歸想象,想那攝魂女魔,已息隱江湖數十年,如若她果真還活在世上,料她也難耐數十年的寂寞,而不再涉足江湖,退一步講,那人如真是攝魂女魔,也決不甘聽受南宮夫人之命,」
任無心點點頭,道:「大師說的不錯,但在下決非憑空揣測,此事關係武林命運至大……」
他仰起臉來,長長吁一口氣,道:「就以在下來說吧,江湖之上,又有幾人知我來歷?」
百忍大師暗暗想道:「這話倒不錯,近年中原武林,以四君子盛名最著,後起之秀中,雖不乏才氣縱橫之人,但卻從未聽到任無心三字,而且這名字又起的有些怪道,任無心似乎不像一個人的名字。」
他為人老成持重,雖然急於知道任無心的身世,但卻不願出言相詢。
百代大師卻合掌一禮,接道:「任施主出現江湖,確似神龍自空而降,貧僧早有相詢任施主來歷之心,只是不便啟齒。」
任無心逐漸的又恢復了那爽朗的氣度,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身世,確然是大異常人,只是眼下不便說出,好在來日方長,兩位終有知道之日。」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既不便說出身世,也就罷了,老衲另有幾點不解之處,不知可否請教?」
任無心道:「大師請說。」
百忍大師道:「據老衲所知,練武之人,如想登峰造極,必得有三個條件,那就是『天賦、師承、時間』,任施主天縱奇才,必得良師垂青,三件已具有二,但時間一關,卻是不易闖過,如若老衲沒有走眼,任施主只不過二十四五,但以你的功力而論,卻非四十年以上莫辨,此乃老衲不解之一。」
任無心笑道:「大師有多少不解之處,一併說出來吧!在下當盡我所知,奉告兩位。」
百忍大師的臉色,突轉肅穆,說道:「任施主遍請天下名醫,研究南宮世家施用之毒,早於數年之前,已然開始,那時,任施主只不過是一個二十一二的少年,不知何以和南宮世家結仇,又如何知得南宮世家的隱秘,此乃老衲不解之二。」
任無心點點頭,道:「老禪師還有什麼可疑之問題?」
百忍大師道:「有志固不在年高,任施主智慧過人,那是有目共睹,但你處世的從容,處事的周詳,辨事之精微,執事之方法,均非一個毫無閱歷之人,能夠做到。」
任無心感慨地嘆息一聲,道:「老禪師問的好……」
仰起臉來,沉思不言,顯然,他在考慮著一個極難決定的問題。
百忍大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任施主如若有什麼難言之隱,那就算了,老衲只不過隨口相詢,並無要施主非說不可之意。」
任無心嘆道:「在下確然是在考慮著一個極難決定的問題,此事關係重大……」
他微微一頓,又接道:「兩位道行深遠,心懷救世之念,在下如若不將胸中的隱秘相告,一旦傷亡在南宮夫人手中,只怕主持其事的,將繼起無人了。」
百代聽得茫然不解,忍不住問道:「任施主此言何意,貧僧大惑不解。」
任無心道:「在下只不過受人之託,其實主謀對付南宮世家的另有其人。」
這幾句話,字字像鐵鎚一般,擊打在百忍、百代心上,兩人聽的同時一怔。
任無心長嘆一聲,道:「不敢相瞞兩位,在下適才和那妖女相搏,已然受了極重之傷,只怕已難久於人世……」
字字如霹靂擊打下來,百忍、百代同時為之心神震蕩,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
只聽任無心繼續說道:「當今之世,只有死谷二奇,可和南宮世家中人一較長短,但這兩位老人,都已重傷殘軀,寸步難行,隱居死谷,無法行動……」
他的目光,突然放射出炯炯的神采,逼視在百忍大師身上,接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大師可否答允?」
他忽然轉變話題,更令百忍大師有著一種莫測高深之感,當下正色說道:「只要老衲力所能及之事,無不答應。」
任無心微微一嘆,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密封的錦囊,道:「這錦囊之中,記載著二奇居處,和死谷的形勢,請兩位代我物色兩位智勇兼備,心地純厚之人,把這錦囊,交付兩人,趕往死谷,會見二奇。」
百忍大師道:「只怕老衲目難識人,選才難中人意。」
百代大師接道:「此洞之中,現有名醫,任施主如若當真受了重傷,何不請他們會同診冶一下?」
任無心搖搖頭,道:「我不能冒這個險。」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一身系武林安危,豈可輕易言死,名醫下藥,再加上任施主精深的內功,想來不難痊癒。」
任無心道:「正因為在下身負責任重大,才不敢冒請他們下藥之險……」
忽然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倒出四粒綠色的藥丸,吞入腹中。
對這位神秘的年輕人,百忍和百代都已有七分敬重,三分畏懼的感覺。
他多才多藝,布衣嘯傲,謎般的身世,絕代的才華,仁心俠膽,鐵骨柔腸,似是武林中豪俠的美德,都已為他佔盡。
偏是又生得如臨風玉樹,風采不可逼視,
面對這樣一個神奇人物,使兩個少林高僧,也有著相形見絀之感了。
百代大師常年在扛湖上走動,看那藥丸顏色慘綠,不似治療傷勢的丹藥,忍不住問道:
「任施主,你眼的什麼葯?」
任無心黯然一笑,道:「毒藥。」
百忍訝然驚叫道:「毒藥……」
任無心道:「不錯,毒藥,大師,俗語飲鴆止渴,這句話正是在下此刻的處境……」
百忍大師心地慈善,聽任無心服用的是毒藥,早已驚慌無措,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可以……」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必須要留下有用的生命,所以,我不能冒險療治傷勢……」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愈解說,老衲也實在愈迷糊了。」
任無心道:「我受傷奇重,如若要療治傷勢,勢非要冒生命的危險不可……」
百忍大師道:「古人天相,我佛有靈,必佑施主。」
任無心道:「若事出大師的意料之外呢嚴
百代大師接道:「那是天道了。」
任無心道:「兩位大師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唉!我當時雖然中她一擊,但卻未料到,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初時在下並無告訴兩位大師受傷之意,但此刻不行了,我必得把身後之事,託付兩位。」
百忍大師道:「阿彌陀佛,這麼說將起來,任施主服食那毒藥之後,也是難以活了……」
百代大師接道:「橫豎都是一死,何不冒險療治一下傷勢呢?」
任無心正色說道:「死不了,我只要能把這百數粒毒丸服完,人就不會死了……」他臉上突然泛現起一股恐怖的疑懼,劍眉連連的聳動,接道:「不過,我的軀體雖然還活在這世上,可是我的靈智和魂魄,卻遠遠的離開了人間,說我是一具行屍走肉也好,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也好……」
百忍大師愕然接道:「任施主,這個,這個……」
任無心又從瓶中倒出了六粒綠色的藥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接道:「大師不用驚慌,我雖然失去了靈性,但卻保存了我的武功……」
百代大師搖搖頭嘆道:「如非貧僧親眼看到了南宮世家中那些恐怖事物,這些話,實叫貧僧難以置信。」
任無心接道:「因此,我必須找一個可信可托之人,因為失去主裁自己靈智之徒,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
百忍大師似是已聽出一些端倪,臉色忽然大變,愕然道:「任施主,難道你要仿效南宮世家中那些永存於棺木之法,以保存武功……」
任無心慘然一笑,道:「不錯,服完這百粒毒丹后,我的傷勢即將為絕毒的藥力托住,不但不會再惡化下去,且將逐漸的開始好轉……」
百忍、百代都聽的愕然一怔,暗暗忖道:「只聞下藥醫病,尚未聽到用毒藥療病之事。」
任無心似是已看出兩人的懷疑之情,不待兩入反問,接道:「物極必反,極剛則柔,這藥物雖然非我調製.但決然不會有錯,兩位大師不用懷疑了……」
他臉色突然轉變得十分嚴肅,接道:「我服完這瓶藥物之後,身體或將發生變化,兩位請將我放入一具棺木之中,尋一處陰寒之所置放,但必須在那棺木上,開一處極小的透風孔,兩位最好守在那棺木之側,不要讓蟲蟻惡獸,侵傷到我的身體,七七四十九日之後,請打開棺蓋,如若那時我身上能生綠色的短毛,這藥物已有效用,萬一不幸,屍體有變,兩位就任選一處風水之處,把我埋了起來,也就是了……」
百忍大師突然站起來,道:「任施主的仁俠胸懷,老衲雖然敬佩,但此等怪力亂神之說,老衲實難相信,如若任施主能夠信得過老衲,還是遵循正規,早些設法療傷,老衲願以千遍金剛經,祈祝任施主傷勢早愈。」
百代大師接道:「邪門旁徑之學,或有其詭異之處,但那終非正統武功,難望身承大統,貧僧亦願任施主早日從治療調息之法著手,我們師兄弟願以全力護法,保護你療傷時的安全。」
百忍大師接道:「這盒藥丸,縱然是確如任施主所說,當真有保全你的身體之能,但一個靈智閉塞,行事茫然,無善無惡觀念之人,縱然是活在世上,與死何異,古往今來,又有凡人能活過百年,但他們的聲譽功業,卻能永傳後世不朽,任施主胸羅玄機,才華絕代,尚請三思老衲之言。」
任無心似是已被百忍六師說動,默然不語。
百代大師接道:「南宮世家那迷魂牢的恐怖,凡是涉足其間之人,無不驚心動魄,有如入鬼域之感,任施主雖然出道江湖不久,但短短的一段時日當中,已在武林中建立了崇高的地位,豈可旁走邪徑。」
任無心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兩位大師之言,字字金玉,搗地有聲,但在下亦有難以言喻的苦衷。這藥丸雖然劇毒,但它卻調和了百毒而成,百種劇毒,相衝相剋,使之產生出一種奇妙的作用,那就是麻痹了人的神智,卻堅強人的身體,自然在下服藥之前,要告訴兩位大師控制我的辦法,只要兩位心無惡念,在下亦不致淪落武林……」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打斷了任無心未完之言。
百代大師霍然而起,探手抓住了案上古劍,厲聲喝道:「什麼人?」
喝聲中,左手一按桌面,飛躍而起,橫劍擋在門口。
只聽柔音細細,室外響起了一個嬌細的女子聲音道:「我。」
雖是短短的一個字,但細潤嬌美,動人至極。
但室中的百忍、百代大師,卻是聽的頭皮發炸,心神震顫,那柔柔細聲,入了兩人之耳,如降春雷,
百代舉起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喝道:「你是誰」
一陣香風拂面,門口處俏生生站立了一個全身黑衣的少婦。
百代大師長劍疾揮,劃出了一道銀虹,封住了門戶,道:「女施主……」
忽然住口不言,長劍陡然變了一招「潮泛南海」,顫出一片劍花,直刺過去。
原來,百代大師已看出來人正是南宮世家中五代寡婦中的一人。
那黑衣少婦嬌軀疾閃,避開了一劍,喝道:「住手,我要見任相公。」
任無心霍然站起,沉聲喝道:「大師快請停手。」
百代應聲而退,手中仍然平舉長劍,暗運功力,凝神戒備。
任無心舉手一揮,道:「四夫人。」
那黑衣婦人緩步走入石室,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很久,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你受了傷嗎?」
任無心點點頭,道:「我中了她一掌。」
那黑衣少婦點下點頭,道:「我知道你和她動上了手。」
任無心奇道:「夫人何以得知是在下和她動過了手?」
那黑衣婦人道:「我見到她衣服上被長劍劃破了兩道口子,就想到定然是你了,果然被我料到……」
她的臉色,突然間變的十分嚴肅,緩緩掃了百忍、百代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任無心凄涼一笑,道:「四夫人有話儘管請說,在下的傷勢甚重,只怕已難久於人世了。」
那黑衣婦人道:「這兩位和尚不妨事嗎?」
任無心搖搖頭,道:「不要緊。」
那黑衣婦人嚴肅地說道:「幸好輪到我守值,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百忍大師急急接道:「聽夫人的口氣,任施主的傷勢,似是尚有救?」
黑衣婦人緩緩點頭,道:「如若無救,我也不會來了,不過,我尚有二個時辰的輪值時光,此刻寸陰如金,無暇對你們解說內情,咱們必須得立刻動身。」
百忍大師茫然地問道:「到哪裡去?」
那黑衣婦人目光一掠任無心,道:「幫他療傷,」
對南宮世家中人,百忍和百代,都已生出了極深的戒心,聽她說出此等之言,登時有一種茫然無措之感,四道眼光,一齊凝注在任無心的臉上。
任無心淡然一笑,說道:「在下承蒙四夫人多方相助,感激不盡……」
那黑衣婦人似是已耐不住,滿臉焦急地說道:「任相公可是不相信我嗎?」
任無心答非所問地說道:「夫人的閨諱,可是陳鳳貞嗎?」
那黑衣婦人先是微微一怔,繼而黯然說道:「他都告訴你了嗎?」
任無心道:「非是在下不肯相信夫人,實因此事關係重大,在下不得不多加小心……」
探手入懷,摸出一截玉簪,道:「夫人可識得此物嗎?」
陳風貞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那半截斷簪上,看了兩眼,忽然流下了兩行淚水。
她美麗的臉上,泛現出一片凄苦的神情,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截斷簪,托在掌心。
輕伸皓腕,取過任無心手中斷簪,接在一起。
這兩截玉簪,分明是用一根玉簪折斷,兩截合璧之後,天衣無縫。
情勢的變化,大大的出了百忍、百代大師的意外,不禁呆在當地。
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陳鳳貞才似由往事的回憶中清醒過來,緩緩把玉簪分開,一半還給了任無心道:「時光不早了,咱們得快些走了。」
任無心收好了半截玉簪,放入懷中,道:「四夫人要如何療治在下的傷勢,可否先行見告?」
陳風貞道:「解鈴還須系鈐人,據我所知,南宮世家中還沒有解救的藥物……」
百代大師訝然說道:「怎麼?咱們要去見那妖婦嗎……」
他似自知失言,倏而住口不言。
陳風貞目光一掠百代,說道:「不錯,她確已和常人不同了,常人所無法練成的武功,她都能練成,唉!個中之密,我雖然知道不少,但還未能全盤瞭然……」
語音一頓,急急接道:「咱們得快些走啦!再晚來不及了。」
任無心低聲說道:「兩位大師是否有意同行?」
百代大師道:「如若是不妨事的話,貧僧極願相隨你去,開開眼界。」
遙遙傳過來陳鳳貞的聲音,道:「兩位如不放心,不妨相護隨行。」
話說完,人已在六七丈外。
百代低聲對百忍說道:「師兄,咱們去見識一番吧!」
緊隨任無心,向外行去。
陳鳳貞當先帶路,出了洞口,立時放腿而行,身法疾快,奔行在荒涼的山道上。
百代大師對南宮世家中人,一直存有戒心,雖然這陳鳳貞早巳叛離了南宮世家,但他仍然不敢鬆懈戒心,暗運功力,蓄集內勁。
行約七八里路,出了山區,到了一個荒涼的山崖下面。
只見三間茅舍,依山勢建築而成。
陳鳳貞大步行近門前,輕輕互擊三掌,木門呀然而開,迎出來一個長發披垂的少女。
百忍大師凝目望去,夜色中,仍然隱隱辨出正是葉湘綺。
陳鳳貞橫里跨開一步,道:「請進吧!」
百代大師一側身,當先而入。
陳鳳貞仰臉望望天上的星辰,道:「咱們只有一個時辰了。」
舉步進了茅屋。
百忍大師只覺南宮世家中人,天性上似乎都有著一種冰冷之氣,雖是親如師友,看來也好像毫無親善之感。
火光一閃,點亮了一支白燭,房舍中登時一片通明。
陳鳳貞熄去手上的火摺子,低聲對任無心道:「任相公,我雖然知道南宮世家中不少隱秘,但非全盤瞭然,能否療治好你的傷勢,細想來全無把握,這要看你的運氣了。」
百忍大師一入室門,立時留神打量著四周的景物:
只見這三間房舍,除了一榻一桌一張竹椅之外,別無長物,木榻上有一條高高隆起的黑色布幔,上面似是睡著一個人。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這個在下自是不能責怪夫人。」
只見陳鳳貞不再言語,冷峻的目光.掃掠了百忍、百代一眼,緩步向木榻走去。
百代大師施展傳音入密之術,低聲對百忍大師道:「如有驚變之事,師兄請保護任施土奪門而走,小弟對付南宮世家中人:」
只見陳鳳貞揭去那床上黑色布單,果然木榻上仰面卧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女子。
百代暗中凝神看去,發覺陳鳳貞全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顯然,她心中正有無比的驚懼。
荒涼的房舍,熒熒燭光,四周一片沉沉夜色,這景象給人種詭奇的恐怖之感。
連百忍、百代,那等修養有素的高僧,都不禁由心底冒上宋陣陣的寒意。
只見陳鳳貞兩隻皓腕,在那側卧在木棕上的黑衣女於身上,不停移動了一陣,陡然向後退開三步;
她的動作熟練迅快,那側卧在木榻上的黑衣女於,突然挺身坐了起來。
那是個面目清秀的女人,圓圓的眼睛,挺直的鼻樑,櫻口柳眉,只是面色慘白的不見一點血色:
她舉起左手,理一下長垂的秀髮,右手卻戴了一個長長的黑色手套。
陳鳳貞幽凄一笑,道:「這就是我那婆祖,費盡了三十年心血,培養出的毒人,在她那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上,不但蓄蘊著舉世無雙的奇毒,而且她的武功,舉世間也難以有人抗拒……」
只見那黑衣女人緩步走下了木榻,舉步向前行去。
她長的嬌美柔弱,極盡纖巧玲瓏之妙,只是全身上下,似是籠罩著一股冰冷陰寒之氣。
百代大師眼看她直對自己行來,不禁側抽一口冷氣,不自禁向後退了兩步,陳鳳貞突然合掌當胸,低垂眼帘,喃喃低吟不絕。
百忍聽她吟哦之聲,似在低誦經文,但聲音古怪,卻是從未聽過的。
那行進中的黑衣女突然轉過身子,兩道目光凝注在陳鳳貞臉上,緩步行了過去。
四目相注片刻,陳鳳貞緩緩伸出手去,輕輕在那黑衣女腦後點了兩指。
百代大師一直留心著陳鳳貞的一舉一動,看她如何支使這黑衣女人。
這是南宮世家中一種神奇的隱秘,誰能了解這神奇隱秘,就可以使南宮世家解體,使無數的武林高手得救,從南宮世家的奴役下解救出來。
那陳鳳貞出手雖慢,但落指奇快,匆匆一瞥之間,百代大師只能隱約的認出大略的部位,卻無法看出她指點的穴道。
黑衣女被陳鳳貞點中後腦兩指之後,突然泛現出一臉紅潤之色,兩隻大眼睛,也靈活了甚多。
只見她嘴角間泛出微微的笑意,緩緩坐下了身子。
陳鳳貞舉手一招,低聲說道:「任相公請過來。」
任無心緩步行了過去。
陳鳳貞指指那黑衣女人,接道:「你和她對面坐下吧!」
才氣縱橫的任無心,此刻似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依言在那黑衣女的對面坐下。
陳鳳貞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蘭姑,蘭姑,你可識得這位相公嗎?」
那黑衣女人本已閉上的雙目,聽得陳風貞喝叫之言,突然睜開,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一陣后,微微笑道:「啊!好像見過他……」
陳鳳貞突施傳音入密之術,說道:「任相公,她此刻已暫時恢復了靈智。但她腦際之中,卻記憶著無數屠殺往事,充滿著怨、恨,你要和她多多說些親切之言,先博得她的好感,我再指令她為你療傷。」
任無心一皺眉頭,暗暗忖道:「和她說些什麼呢?」
凝目望去,只見那蘭姑臉上綻開的笑容如花,慌忙說道;「姑娘的武功高超,在下好生敬佩。」
蘭姑聽他讚美,心中甚是得意,緩緩舉起那隻帶有黑色手套的右臂,笑道:「天下高人,甚少能擋我一擊……」
浯音微微一頓,又道:「咱們動過手嗎?」
她的言詞木訥、單純,生似一個尚未全解人世的少女,一片赤子之心。
任無心正覺無言可答,陳鳳貞已搶先說道:「他和蘭姑動手,受了內傷,求你醫傷來了。」
房舍中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蘭姑的身上。
只見她緩緩脫下那黑色的手套,露出一個絕世的美麗玉掌。
那纖長的十指,晶瑩的膚光,散發著一陣陣清幽的香氣。
誰能想到,這一隻美麗的素手,竟然沾滿著血腥。
只見陳鳳貞的嬌軀,微微的顫動著,汗珠兒有如斷線珍珠一般,一顆接一顆的滾了下來,顯然她並無充分的信心,控制這一隻美麗的素手。
百代大師緩緩向前移動兩步,暗中取好方位,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勢戒備,只要一發覺情勢不對,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全力攻出。
此時,任無心臉也變成一片灰色,兩道眼神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隻玉掌。
只聽蘭姑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傷的很重嗎!」
任無心道:「內腑受震,劇毒內侵。」
蘭姑道:「讓我瞧瞧你的傷處,還能不能救活?」
任無心道:「我傷在後背之上,只怕不太方便吧!」
陳鳳貞抬頭望望天色,急急說道:「療傷要緊,任相公不用拘泥於男女禮數了。」
任無心只好解去衣衫。
陳風貞一把抓住,嘶的一聲,扯去他貼身內衣。
只見一個紅色掌痕,印在任無心背後「命門穴」旁側寸許之處。
百忍大師暗道:「好險,好險,如若掌勢左偏一寸,只怕他早已橫屍那山洞中了。」
只見蘭姑緩緩伸出美麗的右掌,按在任無心的傷處,緩緩閉上雙目。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蘭姑那雪白玉掌,突然泛現出一片嫣紅,由淺而深,眨眼間,那雪白的玉掌,變成了一片赤紅。
再看任無心時,似是正在勉強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頭上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百代緊緊握起拳頭,雙目凝注著蘭姑,準備出手。
大約又過一盞熱茶工夫,任無心頭上的汗水,逐漸的消去,回復了平和之容。
陳鳳貞不停的走來走去,團團亂轉,粉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忽然間,響起了一陣輕微的破空嘯聲,似是一粒極小的石塊,波的一聲,擊在窗上。
陳鳳貞臉色一變隨手一掌,熄去了燭火。
茅屋中,頓時變成一片漆黑。
只聽陳鳳貞的聲音響起了耳際,道:「來人可能是我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兒媳,不論是哪一個,但她們見了我背叛南宮世家,暗助你們之事,都會極快的把這消息傳到我祖婆那裡,我固然難
免一死,但接連而起的卻是一片血腥的屠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人滅口……」
聲音微微一頓,又道:「久聞你們少林武功,領袖武林,七十二種絕技,冠絕天下,待會兒兩位如見我出手,立時合力搶攻,手法愈毒愈好,最好能在四五招內擊斃來人……」
百忍大師低聲道:「這個……」
他剛剛說出了一句,陳鳳貞又搶先說道:「現在咱們的處境,正值生死邊緣,沒有時間請兩位發表高論了,我知道你們少林寺中的和尚,食古不化,與人動手,要講求明槍挑戰,一對一的相搏,憑藉武功,決定勝負……」
百忍大師接道:「不錯,老衲……」
陳鳳貞打斷百忍的話,急急接道:「這不是比武定名,而是你生我死,我要你命的生死之搏,江湖上那套規定,最好是暫棄腦後……」
話至此處,又是一陣沙石划空的輕微嘯風之聲,掠過房舍。
陳風貞改以傳音入密之術,低聲接道:「來了,兩位請準備.我一出手,兩位立時由兩側出手夾擊、來人武功再高,在這等毫無防備之下,三面受敵,諒她也無能閃避開去。」
百忍暗暗嘆息一聲,忖道:「骨肉相殘,各極其毒,南宮世家,這一個充滿著神秘、詭異的家族,個中人物,個個心狠手辣,而且天性之中,似是都有一種變態心理,殘酷冷漠,雖是對自己的師長好友,至親骨肉,也是一般的手下無情。」
忖思之間,房舍外已響起了輕微的步履之聲,到了房舍門口。
百代施展傳音入密之術,低聲對百忍大師說說道:「她說的不錯,今日之局,咱們決不能縱虎歸山,師兄切不可妄動慈悲心腸。」
只聽那步履聲,忽然停了下來,生似一人將要進門之時,又突然改變了主意,趑趄不前。
百代凝目望了去,只見一個窈窕的身影,鬼魅一般的當門而站,既不說話,也不行動,有如泥塑木雕一般,
百忍大師暗暗的提聚了功力,運勁於右掌之上,只要陳鳳貞一出手,立時揮掌攻去。
一陣夜風吹來,飄起那當門而立窈窕身影的衣袂。
只見她緩緩舉起右手,理一理鬢邊散垂的長發,幽沉地說道:「是四婆媽嗎?」
房舍中響起了陳風貞的聲音,道:「鈴兒嗎?」
那女人應道:「室中怎不點起燈火?」
陳鳳貞道:「點起燈火,故可見室中景物,但亦可能引來強敵。」
那女人突然輕聲一笑,道:「兒媳心中一直隱藏著幾件不解之事,一直想問四婆媽,但卻一直沒有機會,難得今宵有此一時光了。」
陳鳳貞答非所問地道:「你可是奉命來,接替我嗎?」
那女人答道:「老祖婆對四婆媽已動懷疑……」
陳風貞冷冷說道:「她懷疑我什麼?」
那女人道:「她懷疑四婆媽暗通強敵,泄露了咱們南宮世家的隱秘。」
陳鳳貞冷冷道:「你可是奉命來殺我的嗎?」
那女人沉吟了一陣,道:「老祖婆確有此心,但兒媳我並無此意……」
微徽一頓,又道:「兒媳有一件隱埋胸中甚久的懷疑,想問四婆媽一聲。」
陳鳳貞道:「你說吧!」
那女人突然舉步入室,接道:「四婆媽儘管放心,天亮之前,老祖婆不會再派人來……」
陳鳳貞冷冷喝道:「老祖婆猜的不錯,你既然奉命而來,那就別想生離此地了。」
那女人輕柔一笑,道:「老祖婆已暗示了我殺你的方法,你武功再高,也無能反抗於我。」
陳鳳貞道:「在這房舍中,我已預伏了很多高手,只要我一聲令下,你立時將殞折當場。」
那女人輕輕咳了一聲,幽沉地說道:「老祖婆算無遺策,她早已告訴了我此來之危,四婆媽眼下只有一條生路,那就是和我合作,由我出面為你掩飾,不但無性命之險,而且還可暫得老祖婆的信任。」
陳鳳貞沉吟了一陣,道:「怎麼?你也要……」
她本來想說出你也要背叛南宮世家,但在話將出口之時,突然住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我懷疑咱們都已經身中劇毒,老祖婆隨時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取咱們性命……」
她的笑聲雖然十分嬌柔動聽,但卻隱隱蘊含著無限的凄涼、悲苦。
笑聲一落,又介面說道;「只不過咱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預伏在內腹中的劇毒發作而已。」
陳鳳貞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那你來此,老祖婆已告訴了你,引發我身伏剮毒的方法了?」
那女子緩緩點頭,道:「不錯,因此,我在眨眼工夫之間,可以置你於死地。」
陳鳳貞知道她所言非虛,長嘆一聲.默燃不語。
隱伏在兩側的百忍、百代,已然從兩人的說話之中,聽出了兩人的身份。
彼此乃婆媳關係,但兩人之間,詞鋒相對,各極犀利,一片猜疑殺機,只聽那女子接道:
「老祖婆派我來此之時,已調派了十二個高手隨行,那些人現在這房舍外不遠之處待命,只要我長嘯相召,他們可在片刻之內趕來。」
陳鳳貞黯然一嘆,道:「老祖婆今宵可以命你殺我,異日又何嘗不可使人殺你?」
那女子緩緩應道:「因此,我三思之後,消去了殺你之心,其實咱們雖是她的兒孫之妻,但和她網羅的高手,毫無不同之處,同樣的身受劇毒控制,隨時可能被她置於死地。」
陳鳳貞長嘆一聲道:「你能思慮如此深長,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
那女子突然放低了聲音,道:「我一直懷疑,你那兒子真已死去?」
陳鳳貞愕然說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
那女子緩緩吁一口氣,道:「兒媳亦非憑空臆測,如若他們當真已離人世,那也是老祖婆暗中主謀其事……」
百忍、百代聽到這婆媳二人對答之言,心神大為震動,一種新奇的恐怖,直泛上心頭。
陳鳳貞突然重重的咳了一聲,打斷那女子未完之言,說道:「兩位大師父,請出來吧!」
火光一閃,燃起了燭火。
房舍中登時一片通明。
燭火中打量來人,只見她風目柳眉,粉頰欺霜,長的娟秀異常,一身窄窄的裹身黑衣,更顯得腰肢纖細,楚楚動人。
同樣的絕色佳人,但此刻和適才,卻給人兩種大大不同的印象。
只見她微頷螓首,輕啟櫻唇,兩道清澈的目光,緩緩向百忍、百代二人臉上掃過,道:
「如若我記憶不錯,兩位大師父,都是少林寺的高僧。」
百代合掌當胸。道:「貧僧百代。」
百忍道:「老衲百忍。」
那女子輕揚玉手,欠身說道:「我叫田秀鈴。」
目光緩緩移注到任無心的身上,說道:「療傷嗎?」
陳鳳貞道:「你可知道駕馭蘭姑的方法嗎?」
田秀鈐道:「已得承老祖婆傳授過了。」
陳鳳貞目光一掃百忍、百代.道:「這兩位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縱然聽去咱們不少隱秘,也不致泄露出去。」
百忍道:「這個,兩位儘管放心。」
陳鳳貞嘆息一聲,道:「我如回報過晚,只怕要引起老祖婆的懷疑,我要去了。」
說走就走,嬌軀一晃,人已離開了房舍。
田秀鈴欠身道:「兒媳不送。」
舉頭看時,陳鳳貞芳蹤已渺。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女人,一句話也未交代,說走就走,留下這一局殘棋,不知要如何處理?」
一面暗聚功力戒備,一面問道:「女施主可識得任相公嗎?」
田秀鈐目光轉動,打量了任無心一眼,緩緩頷首道:「我認識他。」
緩步走到蘭姑身刪,輕揮玉掌,在蘭姑身上撫摸了一陣。
只見蘭姑端坐的身軀,緩緩向後倒下,雙目也逐漸閉上,似是熟睡過去。
田秀鈴抱起了蘭姑的身體,仰放在木榻之上,用黑布蓋了起來。回頭對百忍、百代說道:
「你們可以過去看看貴友了。」
人卻緩步向室外行去。
轉眼望去,只見任無心微閉起雙目而坐,臉上泛現出一片赤紅,但神態安詳,似是正在運氣調息。
百忍低聲說道:「不要驚擾了他,妄動手腳,不如靜以觀變。」
百代大師一側身子,背門而立,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對百忍大師說道:「小弟適見那女子手法,啟動靈敏,想到達摩祖師的易筋真經中,記了一篇啟穴馭神之法,只是字理深奧,小弟難解含義,但隱隱間似是指出人體之上,除了三百六十五處大小正穴之外,尚有幾處密穴,如能運用一種特殊的手法,啟開那些密穴,一個人習武的體能極限,即可大為增強,但他的神智,卻失去主裁自己之能,為人控制。這被稱蘭姑之人,分明是一個身負絕世武功的高手,但她卻無法主裁自己……」
百忍輕輕咳了一聲,叫道:「任施主。」
百代甚是機警,當下接道:「他久坐不醒,分明傷勢尚未痊癒,真氣凝滯不行,不知該否助他一臂之力?」
一面回目望去,果見田秀鈴已進了室門。
只聽田秀鈐冷冷說道:「你們最好是不要擅自動他。」
百代大師一愕,道:「他久坐不醒,如不出手動他,或將誤他性命。」
田秀鈴道:「他如是傷在了蘭姑手中,除蘭姑之外,世間再無能救他之人。」
百代道:「女施主如何?」
田秀鈴道:「力有未逮。」
百代道:「令祖婆可有此能?」
田秀鈴淡淡地道:「這個大概能吧,我那祖婆除了身負絕世的武功外,尚且兼修醫道,博覽群書,只怕她無事不知,無所不曉。」
百代大師道:「因此,你們南宮世家中人,個個都得怕她了。」
田秀鈴點點頭,道:「怕她之人,也不只南宮世家中她兒孫之媳,單是被她網羅奴役的江湖高手,就不下百人之多。」
百代大師目光一瞥任無心,道:「任相公胸懷大志,俠骨仁心.尚望女施主全力施救。」
田秀鈴凝目在任無心的臉上打量了一陣,道:「蘭姑如若也不能救得活,世上就再無可以救他之法了。」
百忍大師欠身合掌一禮道:「女施主,老衲心有幾件不明之事,不知可否請教?」
田秀鈴道:「你說吧,只要我能夠答的,當不致使你失望。」
百忍大師道:「南宮世家,自從南宮明老前輩力敗天下高手,奪得三寶之後,一直在江湖享譽甚隆,受著武林中人們無比的崇敬,地位崇高,可算得開先古之未有,令祖婆何以不肯坐享盛譽,卻翻雲弄雨的在武林中,布下了一片慘霧愁雲。」
田秀鈐淡然一笑,欲言又止。
百忍大師長嘆一聲,接道:「江湖中人,良莠不齊,或有覬覦三寶之人,妄生貪念,侵犯到南宮世家,或有心妒南宮世家的盛名,作出逾越武林規範之事,但南宮世家從未向各大門派提出過相助之求。」
田秀鈴秀眉微聳.搖頭說道:「這些話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再費口舌了。」
百忍大師肅然地說道:「老衲亦知女施主難作主意,但望轉告令祖婆,大劫尚未造成,如能及時悔悟,尚未為晚,老衲願以少林寺當代掌門身份,出面調解這一場武林紛爭,追查殺死南宮世家數代男主人的兇手。」
田秀鈴沉吟了一陣,道:「話是不錯,可惜說的太晚了。」
百代大師插口接道:「令祖婆別有用心,早作預謀,處心積虐的要在武林中造成一場殺劫,眼下有如在弦之箭,恐怕難以勸得她回心轉意了……」
田秀鈴微微頷首,默然不語,
百代大師接道:「疏不間親,貧僧出家之人,更是不該擅作心機之言,但事關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非一二人的生死可比,貧僧不得不為天下蒼生請命,請夫人大義滅親……」
田秀鈐冷冷說道:「你們縱熱能聯合天下武林高手,我也不信能勝過南宮世家……」
百代大師道:「因此貧僧等,才請求女施主為天下武林籌謀。」
田秀鈴兩道清澈的目光,凝注在百代大師的臉上,沉吟了良久,遭:「這是千古以來,最大的隱秘,沿起於數百年前,只不過到了我祖婆的身上,才把這發揮出來而已。」
百忍、百代個個凝神靜聽,嚴肅的臉上,泛現出無限的期望。
田秀鈴緩緩掃掠了兩人一眼,接道:「一個武功平庸之人,只要他投入了南宮世家的門下,武功立時就可以增強一倍,而且終生效忠南宮世家,誓志不二,在他們的腦際,除了勤練武功,和受命殺人之外,再無其他意識。」
百代大師一心想探出南宮世家的隱秘,此刻便試探著道:「自古以來,迷人心智的藥物雖有不少,但卻未聞有如此神奇的功用,令祖婆能令這些江湖豪傑為南宮世家效死盡忠,除了施用藥物之外,只怕還另外用了些神奇詭異的獨門手法?」
田秀鈴輕輕皺起雙眉,俯首沉吟不語。
百代大師沉聲道:「這些只是貧僧的猜測之言,貧僧自信雖未見能完全猜中,但……」
田秀鈴霍然抬起頭來,道:「你猜的不錯。」
百代大師目中神光微閃,道:「令祖婆昕用的究竟是何手法,不知夫人可否見告?」
田秀鈴輕輕嘆息一聲,搖頭道:「我那祖婆博聞強識,知識的淵博豐富,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我甚至連她老人家所用的手法,究竟是自行研創而出,抑或是絕傳多年的武林秘技,都不知道。」
百代大師凝目瞧了她一眼,口中雖未說話,但在這輕輕一瞥中,顯然地已含有一些懷疑之意。
田秀鈐揚了揚柳葉般的秀眉,接道:「我既然已在兩位大師面前說出南宮世家的隱秘,說一件與說十件百件,同樣地俱有殺身慘禍……」
百代大師介面道:「夫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貧僧實在感激的很。」
一直在旁邊凝神傾聽的百忍大師,此刻突然輕嘆一聲,道:「令老衲始終准以了解的是,南宮世家本已領袖天下武林,令祖婆又何苦要如此做法,造劫天下武林,芸芸眾生……」
田秀鈴黯然半晌,輕輕地說道:「子不言父過,妻不發夫隱,我那祖婆婆做事無論如何,總是我的長輩,有些話,我實覺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齊齊凝目望著她,也不說話,但目光卻已顯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鈴眼波四望,終於長嘆道:「不瞞兩位說.我那祖婆神智彷彿已不甚清明,她對世上每個人都充滿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連她自己對自己都充滿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頭都不覺為之微微一顫。
百忍大師仰天長嘆道:「仇恨,仇恨……」
田秀鈴緩緩垂下眼帘,介面道:「她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連我們這些嫡親的兒媳,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宮夫人與她考人家較為接近,但甚至連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們一樣,俱都身中了隱伏的劇毒,隨時隨地,只要祖婆微一揮手,我們便會猝然而死,絲毫沒有預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
說到這裡,她心情似乎漸漸激動了起來,語聲顫抖,雙頰之上,隱現紅暈,百忍大師同情地嘆息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勸解之言。
片刻寂靜之後,田秀鈴突然回身指向卧榻上的蘭姑,顫聲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此刻卧在榻上的是個什麼人物嗎?」
百忍、百代齊地隨著她那顫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
她明明知道我們曉得這女子乃是南宮夫人費了近三十年心血,培養出的毒人蘭姑,為何還要如此慎重地詢問於我。
思忖之間,百代大師卻已沉玲著道:「這位姑娘,不是名喚蘭姑的……」
田秀鈴面上突地泛起了一絲凄冷神秘的笑容,介面道:「不錯,我們此刻都將她喚做蘭姑,但是蘭姑這兩字,卻只不過是我那祖婆後來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來另外還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著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這其中必另有一段隱秘。
百代大師忍不住脫口問道:「不知道她原來的名姓,貧僧是否也曾聽人說過?」
田秀鈐緩緩道:「她原來的姓名,天下武林無人不知,大師必定聽人說起過的。」
百代大師介面道:「誰?」
田秀鈐目中閃過一絲令人難測的光芒,彷彿是厭惡,又彷彿是恐懼,口中緩緩道:「大師可知道,許多年前,武林中有個最喜穿著紫綾衣衫的女魔頭,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師心中一動,變色介面道:「夫人說的,可是數十年前,揮手誅七傑,血染金碧地,在談笑之間,毒殺了當時武林十七高手的……」
他與田秀鈴兩人似乎都不願提起這魔頭的姓名,說到名字時,便懊然住口。
室中的氣氛,彷彿突然寒冷沉重了許多。
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才自黯然嘆息道:「令祖婆當真是個絕才,竟連這樣的女魔頭,都會被她收為己用。」
田秀鈴緩緩道:「我祖婆得到她后,便以各種藥物,各種手法,使得她忘記一切,只知練武,只知為我的祖婆拚命!」
她回首望向榻上的蘭姑那蒼白、神秘、寒冷,但卻極為美麗的面容,緩緩接著道:「她不但忘卻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卻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經歷,忘卻了昕有她愛過或恨過的人,她也忘去了情慾,甚至忘去了時間,是以她永遠都是這樣年青,只因她腦海中完全沒有時間與生死的觀念……」
她輕嘆了一聲,介面又道:「也因為這原因,是以她對別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語聲輕輕道來,不但使這件本極邪惡兇狠的事,蒙上了一層神秘而美麗的色彩,更將這件事以另一種滿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釋出來。
百忍、百代面面相覷,彷彿都已聽得呆了,又是良久說不出話來。
田秀鈴目光四轉,緩緩道:「無論什麼人,若能揭開蒙著她心靈智慧的黑紗,不但有如尋著了一柄能啟開神秘之門的鑰匙,而且……」她輕輕長嘆一聲,接著道:「她恢復了記憶,憶起了生死、別離……這許多種悲傷、痛苦,或歡樂的情感后,她也再不會蔑視別人的生死了。」
她美麗的言詞,明亮的眼淚,似乎已將百忍、百代這兩位世外高人的心靈,都一直攝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方自長嘆道:「善哉!善哉!女檀越當真是位有心人,那蘭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當是因為南宮夫人以藥物激發了她狠毒的天性,卻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宮夫人只是以藥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鈴面上露出了一種凄涼神秘的笑容,緩緩道:「大師的話當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聽了不禁神茌,只可惜……唉!縱有生公說法之佛力,也難使得她回複本性了。」
百代大師肅然道;「夫人的看法雖然正確,卻未免太悲觀了些。」
語聲未了,只聽身側有人介面笑道:「不錯,委實太悲觀了些,」
原來任無心已不知在何時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鈴言語所醉,是以未曾發現。
此刻百忍大師目光轉處,不禁大奇,問道:「任相公傷勢已痊癒了嗎?」
任無心淡淡一笑,長身而起,伸了伸雙臂,道:「雖未痊癒,亦已不遠矣!」
他轉身向田秀鈴長長一揖,含笑道:「在下的傷勢,世上除了這位蘭姑與令祖婆外,只怕已別無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僥倖活命,可說全是拜受夫人之賜,在下此刻多謝了!」
田秀鈴輕輕笑道:「相公天縱奇才,怎會輕易而死,這隻不過是蒼天假賤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賤妾何功之有?」
任無心朗聲笑道:「夫人靈心慧齒,人所難及,在下實在佩服得很。」
他目光轉向百忍、百代,介面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計較才好?」
百忍、百代齊地微笑著搖頭,道;「任相公有何計較?」
他兩人已對任無心有了無比堅強的信心,只要是任無心的意見,他兩人當真是言聽計從。
只聽任無心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我再不走,只怕便來不及了。」
百忍大師頷首道:「極是極是,我等是該走了。」
田秀鈴幽幽嘆道:「三位既要去了,賤妾實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見時,亦望三位將賤妾視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語氣雖說的極為平淡,但面上卻已不禁流露出凄苦袁怨的神色。
百忍、百代心中雖然充滿了同情睜憫,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言語才是,只是長長嘆息一聲,合什躬身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