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天地俱焚
百代大師卻仍一無所見,忍不住問道:「相公可是發現什麼?」
任無心沉聲道:「大師聽聽你我來路之上的動靜。」
百代大師屏息靜氣,凝神聽去。
過了半晌,才聽得風中隱約傳來馬嘶之聲,馬行顯然並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馬嘶方自漸響,但卻已可斷定是向這村鎮而來。接著便可聽得馬蹄聲,呼喝聲。
百代大師不禁暗暗佩服任無心的耳力,口中卻道:「來的這行人馬是何來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無心道:「我此刻雖尚不知,但此時此刻,你我總以鎮靜為妙,千萬要沉住氣,靜窺動靜,待看出來的是何路人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師自是唯任無心馬首是瞻,心裡雖恨不得迎上前去,看個明白,但卻終是伏在那屋檐暗影之後,不敢稍有動靜。
這時,百代又已聽出,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可見來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是以來勢才會如此緩慢。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暗忖道:「聽這聲音,來人也不過只是過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無心如此做法,未免顯得謹慎太過了。」
心念雖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來路。
只見滿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現一列人馬的影子,但猶自看不清他們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馬來到鎮外,微-逡巡,終於魚貫而入。
百代大師心頭-驚,這才瞧見當先四人,駭然竟是滿身黑衣。
肩頭抬著兩隻箱子,箱子顯然十分沉重,壓得扁擔都彎彎墜下。
這四人之後,另有四條黑衣大漢,抬著頂綠絨軟轎,轎簾深垂,也瞧不清轎內是何人?
轎后又是四條步行之黑衣大漢,腰佩長刀。
卻還有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騎著匹渾身全無雜色的黑馬,緊跟在軟轎兩側。
黃昏日落,小鎮死寂,兩旁喪幡招展中,突然來了這一行人馬,端的更顯得奇詭恐怖已極,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慄!
百代大師暗道一聲:「慚愧!」
他方才還在暗怪任無心謹慎太過,此刻卻已知道並非任無心太過謹慎,只是自己太過粗心。
只見這行人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齊站住,前面四條大漢,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馬上的黑衣人,嗖地躍下馬來,身法之輕靈巧快,無法形容。
他走到軟轎之前,低低說了兩句話,轎中似也說了幾句囑咐之言。
但兩下語聲俱都十分輕微,屋脊上的任無心與百代大師都未聽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緩緩道:「本鎮父老兄弟請了,武林第一家南宮世家.特來拜候。」
言語清晰,中氣充沛.在晚風中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去,這小鎮最遠的人家都可聽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聽得這語聲,心頭不覺又是一震,暗道:「原來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記憶之力.可稱驚世駭俗,只要聽過一遍之聲音,便永生再也不會忘記。
只見兩旁緊閉的門戶中,寂無應聲,毫無動靜。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忖道:「鎮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響,將方才說過之話,緩緩又說了一遍。
這次他語聲說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氣充沛,直似萬里遊客.前來拜訪故人一般。
若非任無心印象特深,竟難相信此人便是那兇惡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聽街尾一扇緊閉的門窗之中,傳出一陣語聲,道:「武林第一家,哼!你們又來做什麼?」
聲音嘶啞,滿含悲憤怨毒之意。
這句話問的正是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心中疑惑之事,兩人心中本在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宮世家已將此鎮造成這般悲慘局面,此番又自前來做甚?莫非真的想趕盡殺絕不成?」
只聽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門中有些不肖徒眾,在貴鎮滋事生端,以致貴鎮朋友,有些不幸傷身,敝門座上南宮夫人知道之後,心裡十分過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來,向各位深致歉意,並敬上些許奠儀,雖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門上上下下,數百子弟之抱憾於萬一。」
這番話說的更是詞意懇切,委婉動聽,卻聽得百代大師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這豈非貓哭老鼠,假慈假悲,傷了人家的性命.區區幾兩奠儀就可補償了嗎?」
只見皇甫少虹話一說完,立刻將左面一隻箱子打開,箱子里一封封銀子,俱以白絹包好.疊得整整齊齊。
皇甫少虹微一揮手,轎后那四條大漢立刻急奔而來,每人手裡捧起十數封銀子,見到門前掛有喪幡的人家,便在階前放下一封。
但聞銀封落地之聲,叮噹作響,顯見每封銀子份量俱都不輕。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驚動各位,已將奠儀敬置各位門前,但望各位節哀順變,以此區區奠儀,好生為死者料理喪事。」
話猶未了,街頭街尾,突有幾扇緊閉的門戶,豁然而開,門前窗畔,現出十餘條人影,俱是喪衣喪服,又悲又憤,雙雙滿布血絲的眼睛之中,散發著悲憤怨毒之光,齊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區區奠儀,萬望……」
突見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銀子,厲聲道:「誰要你們的臭銀子!」
舉手一擲,竟將銀子遠遠擲了過來。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來甚是沉重的銀子,被他舉手一擲.竟拋出三丈開外,當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動氣,足尖一挑,將銀子挑在手中。
只聽街旁眾人紛紛怒喝道:「誰要你的銀子……拿回去……滾吧,咱們再也不願見著你們……咱們街道才洗得乾乾淨淨,莫被你們的臭腳踩髒了……」
怒喝聲中,竟將銀封雨點般擲了過來!
百代大師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氣!」
但卻又不禁暗暗為他們擔憂,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惱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這是何苦……」
雙手連招,竟將驟雨般拋來的銀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疊著一封,寶塔般高高疊在手掌之上。
只聽-人喝道:「這裡還有……」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後一封夾帶風聲而來的銀子,便恰巧落在寶塔尖頂之上,他掌中那十餘封高高疊起的銀子,竟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巔,怎露得出這一手來?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難收,送出之禮,怎能收回,各位還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轉,手掌連連震動,竟將掌中銀子,又自拋了回去。
眾人只聽一連串叮噹聲響,那些銀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來之處。
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處,且不去說它。
最難是頃刻之間,便將二十餘封銀子一齊送回,別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准,勁力之穩,三樣缺一不可。
只聽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這區區奠儀之外.本門主人還有一物奉贈各位。」
身子平轉揮手道:「抬過來!」
他話聲未了,便有兩條大漢將右面一隻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兩人啟開箱蓋,眾人只覺一股強烈之石灰氣味,自箱子里直衝而出!心裡不禁暗地驚詫:「這箱子里又是什麼?」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來!」
兩條大漢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將箱中之物,盡數倒出,滴溜溜滿街滾動。
驟眼望去,似是許多隻灰白色的西瓜。
仔細一瞧,駭然竟是十數個以石灰腌的好好的人頭,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雙眼厲凸,顯是臨死前胸中猶有一股冤厲之氣!
眾人只覺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雖是極力壓制,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微微顫抖,有幾人甚至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皇甫少虹語聲似是平靜如常,緩緩道:「各位可認得這些人頭是誰的嗎?」
眾人昔日雖是闖蕩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見到滿街人頭,一時之間,仍不禁為之噤如寒蟬.竟無一人說得出話來!
皇甫少虹目光四掃,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顆人頭,雙手高舉:身子轉了一圈,大聲道:「各位可認得這是誰嗎?」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過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聲驚呼道:「這……這不是田大哥的……的兒子嗎……」
眾人凄然一驚。
皇甫少虹笑道:「不錯,這人頭正是田威的!」
笑聲一斂,厲聲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動是非,為惡鄉里,作惡事端,實是本門中之敗類,南宮夫人對屬下雖然愛如子弟,寬宏大量,卻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馬,來敗壞本門名聲,是以才將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謝罪。」
這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落地成聲,而且滿口仁義道德,端的是義正詞嚴,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這才知道南宮世家此番舉動,竟是為了要在江湖間洗脫惡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鎮之中俱是歸隱江湖之豪士,名聲雖然不大,但聲息卻甚廣。
南宮世家今日這般做作,他日傳將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宮世家知過能改,門規森嚴。
百代大師忍不住切齒喑罵:「好歹毒的南宮夫人,連自己門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況他人,但望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計才好!」
但他心念一轉間,那些緊閉的門戶竟全都開了,眾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減,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這番話說的心動。
任無心瞧在眼裡,心頭方自暗嘆一聲。
忽自那軟轎重簾之中,伸出只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五指尖尖,輕輕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見,嗖地竄了過去,在轎前輕輕說了句話,那縴手方自緩緩縮回重簾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鬆了口氣,緩步走回。
任無心見了,更是大驚,睹忖道:「這轎中坐的又會是誰,瞧她身份,似是高於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陳鳳貞?」
轉目瞧去,只見百代大師竟已做勢欲起。
任無心大驚之下,連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師以傳音之術道:「眼看這些人已墜入南宮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視,好歹也要揭穿他們陰謀。」
任無心道:「等他們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遲。」
他自己也不敢出聲說話,用的也是傳音之術。
百代大師道:「他們若是不走了,又當如何?」
任無心道:「他們目的已達,怎會不走?」
忽然間,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踉蹌著飛奔而出,撲地倒在街心.掙扎著爬了幾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頭顱,嘶聲悲哭道:「威兒,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們老少兩人都走了,叫我這老太婆去依靠什麼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婦人,痛哭大罵道:「你們殺了他爹爹,還不夠?還要殺他?他……他還不是你們教壞的!」
突然-頭向皇甫少虹撞了過去。
皇甫少虹怎會被她撞著,微微一閃身,便自避過。
那老婦人一頭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愛子的頭顱,大哭道:「威兒,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這些惡徒,你怎會變壞……」
哭聲凄厲,慘不忍聞,兩旁眾人面上又自激動。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這老婆子壞了咱們的大事。」
心念一轉間,那老婦人竟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張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個正著!
這老婦人年紀雖大,牙口卻甚健。
此刻滿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里,鮮血沿著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極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滾……」
真氣下沉,滿布腿間,輕輕向外一踢。
那老婦人怎禁得起這千百斤內家真力,只覺胸前如被鐵鎚痛擊,慘聲還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愛子頭顱邊。
她伸出五隻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觸摸那頭顱,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抽動,已是氣絕而死。
這變化發生的十分突然,兩旁眾人援救已自不及,驚喝怒罵之聲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滿口仁義,卻對婦人也要下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聲道:「各位休得這般說話,她自尋死.怎怪得在下?」
眾人紛紛怒喝道:「放屁……惡徒……」
皇甫少虹雙手分張,呼道:「南宮世家為了替各位泄憤,不惜將弟子正以家法。」
語聲未了,又有人嘶聲喝道:「那不過只是沽名釣譽,惺惺做態而已,若是真的.你為何此刻竟殺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驚怒,又是著急,頓足大喝道:「各位,這……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邊一匹馬上的黑衣人,始終連目光都未曾眨過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說了,這些奴才顯然不知好歹,便將第二個法子對付!」
語聲冰冰冷冷,直似墳墓中發出。
眾人聽得心底一寒,驚呼怒罵之聲突然一齊住口。
百代大師、任無心也不禁暗驚忖道:「這第二個法子是什麼?莫非軟的不成,便來硬的……」
只聽那黑衣人冷冷接著:「這村中反正連老帶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齊料理了,反而清靜……」
眾人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原來這村中雖有三百餘人之多,但經過前次變亂之後,大半多已離去,再加上喪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眾人見到南宮世家竟將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顯見得早有滅絕全村的打算,心頭雖都不禁怒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百代大師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貧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們一出手,貧僧縱然血濺此間,也要出手了!」
任無心長嘆頷首道:「別無選擇,只得如此!」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下馬,刀一般眼神,四下緩緩掃動.被他目光掃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後退步,黑衣人雙掌不住搓動,一步步走了過來……
突然間,只聽砰地一聲大震,兩扇緊閉的門板,被震得直飛街心。那兩匹健馬雖然訓練有素,此刻也自驚嘶一聲,揚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齊地一驚,四道眼神,電一般向那扇門瞧了過去。
只聽門裡一個沉重之語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們軟的不成,想來硬的,卻不知咱們早已在這裡等著你哩!」
皇甫少虹厲聲喝道:「什麼人?」
門裡雷般傳出一聲大喝,道:「專和南宮世家作對的人!」
喝聲中氣充沛,顯見是武林高手。
這一著又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
任無心道:「看來還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與黑衣人亦暗中吃驚。
喝聲餘音未歇,那門戶之中已魚貫走出十餘條大漢.手持利刃,腳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餘雙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對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又是你們!」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們這些殺不光的蠢才,任無心屍骨俱已腐朽,你們卻還要為他拚命,世上愚人雖多.卻少有人似你等這般愚不可及!」
那為首之白衣人,似極沉得住氣,饒是對力百般辱罵,卻仍是凝神卓立,不動聲色,只是緩緩道:「我們為武林剷除敗類.只求能維護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縱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
語氣仍是極為沉穩,但言下之意,已無異承認自身乃是任無心之同道。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些白衣壯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傑,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與滿身黑衣之南宮世家黨羽對立之意!」
他自覺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轉目瞧去,任無心面上卻滿是茫然之色,似是對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師心頭一動,傳音問道:「任相公為何……」
任無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問的是什麼,當下也以傳音之術道:「在下還未認出這些白衣人是何來歷,皇甫少虹卻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覺驚奇。」
百代大師奇道:「他們滿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壯土之標誌?」
任無心苦笑搖頭道:「南宮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隱秘,若是要他們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當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師更是驚詫,道:「莫非連這些人是誰,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無心道:「在下非但絲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錯,這些白衣人的行動之中,還藏有極大之陰謀,說不定又是南宮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師早知南宮世家詭計百出,無所不用其極。
聞言呆了一呆,立將出手之意壓了下去,屏息靜氣,靜觀待變。
他兩人這幾句問答之間.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熱諷了幾句,似是要挑起對方怒火,使得對方心浮氣躁,才好乘機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靜氣,緩緩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還是武功上見輸贏,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還請示下。」
在這般危急情況之下,此人居然還在和對方講武林過節,直似與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簡直乃是聞所末聞之事。
百代大師暗罵道:「此人怎地這般迂法,你講江湖過節,別人和你拚命,你莫非還要點到為止嗎?」
心念一閃間,只聽任無心的聲音在耳畔響道:「此人這般說話,實在裝模做樣,兩人一搭一唱雙簧.好教別人上當!」
百代大師道:「不錯,不錯!否則世上哪有這般迂執之人。」
只聽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們兩人就請朋友賜教!」
想是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雙雙出手,是以出言點明。
眾人本當白衣人現身之後,立刻便是一場激烈殘酷之斗,哪知此刻看來,卻似江湖同道,校場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著急。
只見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與身側一人並肩走出,兩人俱是腳步沉穩,身子筆直。
皇甫少虹獰笑道:「兩位是否還要讓咱們三招?」
南宮門下聽得一齊大笑起來。
哪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讓,但我等與入動手,一招總是要讓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們聽聽,此人居然還要讓我一招。」
南宮門下笑得更響。
連那黑衣人那般陰沉之人,都不禁笑出聲來,似是從未聞得有這般可笑之人,這般可笑之事。
只有軟轎之中,仍是寂無聲息,若不是簾中方才有縴手一現,別人真要將轎子當做空的。
突見皇甫少虹腳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面前,左掌右拳,猛擊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轉,竟是后發先至,還搶在皇甫少虹之先,雙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
招式看來雖是皇甫少虹較為霸道,但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兩個大行家,卻已看出這黑衣人之輕輕一拂,實是內藏殺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兇險的多。
只見那兩個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縮,後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兩人更是瞧的一驚。
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這兩個蠢材還有些門道!」
聲到人到,兩人更猛撲過去。
他兩人動手顯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間,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擊左,一人擊右,俱是奇詭絕倫之煞手!
哪知對方兩個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
右面一人左手斜擊,右手五指,半伸半張,如爪如鉤,向外-推。
左面-人右手斜擊,左手前推,兩人出手左右雖有異,使的卻是同-招式,不但出手間便將對方招式化開,而且乘勢進擊,端的是攻守兼備的佳作。
這一招不使還罷,此刻使將出來,任無心、百代兩人,驟然一驚。
兩人對望一眼,雖未說話,卻都已知道對方要說的乃是:「少林子弟!」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更是已脫口呼了出來,兩人齊聲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這一來任無心方才之猜疑,竟全被推翻。
原來那兩個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
少林拳經中有歌訣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來,排山倒海后,隨息七徘徊。」
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
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鎮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長老外,無人精通,更不傳俗家弟子。
而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卻是神定氣足.意在拳先。
若無數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將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別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場中雙方已急斗數招。
那白衣人說話雖然彬彬有禮,但出拳過招,卻是沉穩老辣,手段絲毫不客氣。
兩人同時出手,同時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
只見兩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勁絕倫之拳網,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勢之穩,竟不在百忍大師之下,攻勢雖較弱些,但真力沉穩,卻可補攻勢之不足。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招式雖然奇詭毒辣,一時半刻間,也休想佔半分便宜。
眾人雖是江湖老手,但幾曾見過此等驚世駭俗之絕學,也不禁都瞧得目定口呆,幾乎忘了置身何處?
任無心亦是越看越奇。
但見百代大師竟也能做壁上觀,而無出手之意,忍不住問道:「大師可知道這兩位是否少林子弟?」
只因他實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幾人外,還有這般絕俗高手,是以才問出這句話來。
只見百代大師目中光芒閃動.似是十分驚喜,頷首道:「不但他兩人正是本門子弟,半分不假,其餘之白衣人,最少還有三人乃是貧僧同門。」
任無心奇道:「為何還有三人?」
百代大師道:「任相公莫非還看不出.這便是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五僧嗎?」
任無心心頭一驚,道:「想不到少林達摩堂五老,竟也伸手來管江湖事,這倒當真難得的很,看來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為。」
原來這少林達摩堂護法五老,不但自少林當代弟子選出之武功最強,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門方丈,也不能差遣,輩份有時比方丈還高。
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學,從來不問世事,此刻竟連袂而出,確屬非同小可。
任無心恍然忖道:「難怪方才那般情況之中,他還與人講究江湖過節.還要讓人一招,原來是這護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們從來不在江湖走動.行事自與別人大不相同。」
他卻不知這五老方才說的那句江湖話,還是向本門俗家弟子臨時學來的,好來掩飾身份,現學現賣,自然用的有些不當。
只見百代大師微笑道:「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貧僧自是十分放心,便樂得暫作壁上觀了。」
他說來雖似有些自矜自誇,似是只要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便是有勝無敗之局。
但任無心卻知他說的倒並非自誇之言,只因少林護法五老若是聯手,當世天下武林,確是無人能敵!
兩人此刻雖仍以傳音入密之術交談,其實眾人早已被場中一場龍爭虎鬥所吸引.他兩人縱是大聲說話.只怕也無人聽到。
這時場中四人,雖已惡鬥數百照面,但雙方仍是難分勝負之局。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攻勢雖然奇詭犀利,怎奈對方守勢之沉穩嚴密,竟是不容人有絲毫可乘之機。
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變化雖然繁複靈幻.難以捉摸,但這兩個白衣人卻是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對方使的什麼招式,兩人只要四拳一合.輕輕一招,便將對方奇詭犀利,繁複靈幻之招式化解於無形。
任無心瞧得暗自感嘆,忍不住又道:「貴寺護法五老,果真名下無虛,他五人明知自己臨敵交手之經驗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對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是以守為勢,以逸待勞,別人看來.但見他兩人輕輕放過許多次乘隙反擊之良機,必代他兩人惋惜,卻不知道正是他兩人立於不敗之道,如若兩人貪功急進,只怕此時已著了皇甫少虹道兒!」
這句話說的當真是見解精闢,分析入微。
若論動手之狠辣,臨敵之機變,少林五老自是萬萬不及皇甫少虹等人。
但少林五老面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稱已有如糜鹿奔於左而目不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鎮靜涵養功夫。
皇甫少虹無論使出什麼誘招,若是換了別人,必當忍不住犯險一試。
但這少林高僧,卻有如未聞未見一般,絕不理睬。
四下果然已有人在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師含笑道:「不是貧僧自誇,若論鎮靜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護法五老,貧僧若是看得不錯,此刻動手的兩人,乃是百扶、百攜兩位師兄,若是百維、百護兩位師兄出手,這皇甫少虹只怕也支持不了這般長久……喏喏,你看他兩人此刻也已知道情況不妙,實是有敗無勝.已在預算撤退了。」
但見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身形已漸漸向後移動,似是想掩護著那頂軟轎,一齊退卻。
任無心見到這般情況,也不禁暗中鬆了口氣,展顏道:「先前我還怕轎中坐的,不知是南宮世家第幾代夫人,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旁人們也不好對付,如今瞧這情況,這轎中非但沒有絲毫動靜,而且連轎簾都未再掀起……」
他微微一笑.接道:「若是我猜的不錯,這轎中坐的必定是個絲毫不會武功的女子,否則她怎忍得住不掀簾看上一眼?」
要知皇甫少虹與少林護法這一陣龍爭虎鬥,實是武林中難睹之事,軟轎中坐的只要是稍通武功的人,實在難忍的住不掀簾而觀,任無心衡情度理,猜的本是不錯!
哪知他面上笑容還未消斂,百代大師雙唇啟動,尚未說話。
突見皇甫少虹急攻三招,暴退五尺、伸手探入轎簾,輕輕一招。
他手上似自懷中取出一物之後.方自伸手入簾。
怎奈他出手太快,連任無心這般目力之人,卻也瞧不出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但聞他口中輕叱一聲,道:「無物無我……」
語聲突低,又說了-句不知什麼,然後身子一側,急退七尺,讓出了轎前道路。
百代大師皺眉道:「皇甫少虹花樣倒真不少,不知他又在弄何玄虛?」
任無心卻已突然心中動念,想起了一事,不禁失色道:「不好!」
這不好兩字方自出口,軟轎垂簾已無風自動.輕輕飄起……
眾人只覺-股幽秘飄渺,難以指摹的香風,拂面而過。
一個以青巾包著滿頭青絲,身披純黑風氅,足踏純黑薄底小蠻靴,全身純黑,唯有面容卻蒼白的不見絲毫血色的人影,便自這股飄渺的香風之中,幽靈般飄出了軟轎垂簾。
她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風氅籠罩之下,全身瞧不出有絲毫動作。
但這一飄之勢,竟有丈余遠近,當真有如乘風而來一般。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早已在垂簾飄拂之際,各各躍出一丈開外。
任無心與百代大師乍睹這黑衣嬌小之人,心頭各自一震,駭然脫口道:「素手蘭姑!」
他兩人是何等身份,但見到素手蘭姑突然自軟轎中現身,也不禁驚得一呆!
但見她蒼白之面容,絕無絲毫表情,-雙剪水雙瞳,亦是迷迷濛蒙,宛如籠罩著一層水霧,夕陽斜映下,令人只覺得這份驚人與神秘的形態,已美的不似人類,竟與人一種飄渺、迷茫的詭異恐怖之感。
要知絕丑固是駭人,絕美更是令人悚栗!
眾人但覺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各各退後了兩步,但又忍不住去看她。
也就在剎那之間,素手蘭姑嬌小之身形,已鬼魁般飄在那兩個白衣人百扶與百攜身前。
百扶與百攜亦知情況不妙,齊地大喝一聲,各各擊出一掌。
這兩位少林護法大師全力擊出之招式,其威力之大,自是驚世駭俗!
只覺一股移山倒海般的拳風,宛如海嘯狂瀾般迎面向蘭姑撞去,縱是當世第一高手,也難硬接這一招。
哪知素手蘭姑嬌小之身形,滴溜溜一轉,竟將這剛猛絕倫的拳風,消解於無影無形。
百扶、百攜雖然鎮靜功夫超人,但見到此等怪異神秘之身法,也不禁大驚,方待擊出第二拳。
驀地,那烏雲般之風氅黑影中,伸出了一隻瑩白如玉,美絕人寰的纖纖素手。
輕輕一晃,一陣柔和的微風,隨手而起……
這情況筆下寫來雖慢,但自蘭姑軟轎現身直到此刻,也不過半句話的工夫。
就在此時,任無心、百代大師已雙雙振臂而起,齊聲喝道:「這女子不可力敵,兩位師兄速退!」
喝聲中兩人已閃電般掠來。
但饒是如此,還是遲了一步!
百扶、百攜乍睹素手一晃,那嬌小之人影,不知怎地,竟已到了他兩人身形之間。
這少林兩大護法聯手之勢.皇甫少虹等兩人數百招急攻尚不能取勝,但蘭姑微一探步,便已破去。
百扶、百攜更是吃驚。
兩人拳掌又是一陣急攻,眼見業已擊在對方身上,卻突感著手之處,竟是空無一物,這黑衣嬌小之人影,竟似有形無質一般。
百扶、百攜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及。
只見一聲驚呼,一聲大喝,百扶的身形,急退五步,百攜凌空一個翻身,掠出丈余,但腳步方自落地,便已倒在地上。
白衣人一齊大驚,其中又有三人便待聳肩撲上,突見一條灰衣人影擋在他們面前.三人目光轉處,大喜呼道:「百代師弟!」
百代大師沉聲道:「師兄們快退……」
只聽任無心的語聲自身後傳來.道:「扶起傷者,隨時準備退走!」
百代大師俯身望去,伸手揭去了面罩。
只見百扶大師面容已然蒼白,但只是受了驚駭,並未受傷。
而百攜大師嘴角卻已流滿鮮血,呼吸亦是十分微弱,見了百代大師,微微一笑道:「百……」一字還未說出口來.便已暈厥在地,顯見傷勢極重。
少林高僧雖然俱是憂心忡忡,但也無暇再多探問他的傷勢。
五大護法為首之百維大師隨手取出一粒療傷聖葯.塞在百攜口中。
轉目瞧去,只見一個書生般的少年凝神卓立在那黑衣嬌小之神秘女子面前,不禁皺眉道:「讓這位施主一人來對付這女魔頭,只怕……」
百代大師知道這五大護法經年閉關,是以並不認得任無心,介面道:「他若無法抵擋,我師兄弟去了亦是無用.他便是任無心!」
少林高僧一齊失驚.百維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任相公居然還在人間,這當真是我佛慈悲,保佑善人,武林道必將得救了。」
那邊南宮世家中人,聽得這書生般的少年便是名傳天下之任無心.更是愕然失色。
有些人心中還待不信,暗道:「莫非那任無心死了之後,此人被推出來假冒於他?」
但見任無心那股氣概,又不禁暗暗忖道:「看來任無心果真未死……天下武林中除了任無心外,還有誰有此膽量,敢面對我家蘭姑……」
只因一路上他們已不止一次,親眼瞧過蘭姑的手段,所以早己將蘭姑視為鬼魅般的人物。
而這些大漢,又不過都是南宮世家之外圍人物,只知奉命行事,難以參預機密,是以才會如此猜疑不定。
但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卻早已知道任無心其實未死,此刻心中並無驚疑。
皇甫少虹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任無心呀任無心,想不到你竟遠遠趕來送死!」
那黑衣人喝道:「任無心,你若能在蘭姑手下走上三招,便算你是個英雄!你可知道你那些狐群狗黨,早已大半死在蘭姑一雙素手之下……你強搶貞女,誘姦貞婦,作惡多端,江湖中稍有見識之人,早已對你唾棄.更有不知多少人要食汝之肉,寢汝之皮,我看你不如早些自做了斷,免得丟人現眼……」
原來他兩人亦是深深畏懼任無心之武功,生怕蘭姑難以得手,是以故意捏造出許多不堪之事,百般辱罵,為的只是要分散任無心之心神。
百代大師聽得滿心怒火,嘶聲道:「這人胡言亂語,待老衲教訓教訓他!」
他雙臂一振,便待撲去,卻被百維大師一把拉住,沉聲道:「任相公此刻正值心神專註之時,師弟你切切不可出手,教任相公分心他顧!」
百代大師凝目望去,只見任無心凝神卓立,對這百般辱罵,竟似是一個字也未曾聽到。
百代大師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若非百維師兄提醒,我竟險些著了這廝的道兒。」
但見任無心雙目如電,瞬也不瞬盯在蘭姑面上,右手掌心朝天.成陽掌齊胸,左手掌心向地.成陰掌齊腹,左腿半曲半伸,成微蹲之勢,右足足尖點地,腳背平直,做飛足之勢,身上衣袂雖然不住隨風飄拂,但身子由頭至足,卻是動也不動,面色更是凝重已極,生似泰山之石所塑之神像一般!
百代大師與皇甫少虹等人,俱是武林頂尖高手,一眼望過,便知任無心這一守勢之穩,當真是冠絕天下,傲視古今。
這數大高手窮心竭慮,也想不出世上有何武功能破得了他這一招式。
百維大師暗道:「阿彌陀佛,縱然找兄弟五人聯手合攻,只怕也破不了它.此刻只要有人敢攖其鋒.勢必斃於他的掌下!」
這少林高僧所學武功,亦是以守為主,所評自是權威之論。
要知任無心此刻這一招守勢,不但絕無-絲破綻.而且全身上下,無論何處,俱都滿蓄反擊之力。
有如長江大河,滿河之水,俱如蓄勢待發一般,只要對方一招攻來,這力道暴涌而出,對方無異將自身投入激流洪水之中,立時便有滅頂之禍。
再瞧那蘭姑,雙手仍然聚藏在風氅之內.一雙迷迷茫茫的眼神中,卻漸漸露出神光。
原來她心神雖已迷失.全無自主之力.但對武功一道,非但半點也不痴述,反而有種神秘之威力。
此刻這身具無限神秘威力之人,顯然也對任無心這一招守勢大覺辣手,是以直到此刻仍末出手,似是要等到任無心精神鬆弛,招式間稍露破綻,才肯出手一擊,這一擊自是石破天驚,難以抵擋。
皇甫少虹等兩人深知蘭姑之能,見她竟也一反常態,遲遲不敢出手,口中雖然越罵越是不堪,心下卻是越來越為驚駭!
兩人推想任無心究竟不是鐵打的身子,精神必有鬆弛之時。
哪知任無心身子雖非鐵打,卻有鐵打的神智。
直到了約摸頓飯工夫,兩旁瞧的人已是呼吸急促.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但任無心卻仍是神色不變,身形不動,直似縱然站上三五個月也無關係。
這時百代大師等人固是心頭怦然,悶的透不過氣來。
就連百維大師面壁功深,那般的鎮靜功夫,也不禁手足冰冷.微微顫抖。
忽然間,只見皇甫少虹與黑衣人雙手齊揚。
兩人竟不聲不響,各自地上拾起一包銀封,奮力擲出,夾帶風聲.直打任無心左肋右背。
兩人也明知此番出手暗算,難以傷得任無心,只是要他心神微分,招式微露破綻,好教蘭姑乘隙出手,一擊致命。
百代大師等人自是大驚失色,怎奈驟出意外,不及救阻。
只見那兩道風聲,勢如雷霆而來,任無心竟仍有如未聞末見.絲毫不曾動彈。
眾人更是大驚,已忍不住失聲而呼。
哪知這兩封銀子到了任無心身外一尺之處,突似遇著了一層無形的堅壁,竟被震得反激而出。
又聽砰砰兩響,一齊擊在道旁門牆之上,直打得灰土四濺,木板洞穿。
這兩封銀子.本身已甚是沉重,更加皇甫少虹等兩人擲出之力.其力道是何等驚人。
別人縱然伸手去接,也未必接得住。
而他任無心此刻卻能憑護身之真氣,將之反震而出,這又是何等神功!
百維大師等人雖然久聞任無心之名,卻直到此刻.才見著任無心之真實功力,都不禁雙手合什,低誦佛號不絕。
皇甫少虹等人更是大驚失色。只見任無心仍是行似無事,卓立不動。
兩人對望一眼,但覺一股寒意自心底直衝上來。
就在此時,風中突然隱約傳來一陣奇異之樂聲,聲音凄惋,令人斷腸。
皇甫少虹身子又一震,只見那蘭姑腳步已漸漸後退。
皇甫少虹突然掠到她面前,伸手一晃。
蘭姑微一弓身,身形驟退。
眾人但覺眼前一亮,她嬌小的人影已無影無蹤.只有那軟轎垂簾猶在,不住拂動。
只聽那黑衣人厲聲喝道:「任無心,今日饒你一命.你等著吧!」
幾個黑衣大漢抬起軟轎,皇甫少虹微一揮手,一行人竟飛也似地向樂聲來路退去。
百代大師等人呆了一呆,齊齊擁至任無心身側,問道:「追不追?」
話猶未了,突見任無心身子一陣搖晃.竟撲地跌了下去,面容立時變的-片蒼白.額上流下汗珠。
百代大師等人瞧得目定口呆,驚心動魄。
這才知道任無心方才表面看來雖仍行所無事.穩如泰山,其實卻已是竭盡心力,苦苦支持,那素手蘭姑若是遲走一步.此刻之情況只怕已不可想象了。
任無心原地坐下,不敢移動,當即屏息靜氣,運功調息,眾人哪敢打擾,更怕那南宮世家中人去而復返,各各分立任無心四側。
雖然關心任無心之安危,還不時要留意來路之動靜。
過了盞茶時分,任無心蒼白的面色,才漸漸恢復原來之紅潤。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任無心游目四顧,苦笑道:「好險……好險……唉,在下無力退敵,卻害得各位也擔了不少心事。」
百維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檀越休得太謙,若非檀越以身擋魔,老衲等只怕早已陷於魔手,怎能逃得過這一劫?」
百代大師拍掌道:「正是如此,若非任相公你那一招妙絕古今的守勢,還有誰擋得住那女魔頭!」
任無心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不瞞大師,在下方才使出那一招天地俱焚之時,心中實無把握是否能令那蘭姑不敢出手?」
百代大師道:「她若是出手,還不是自尋死路,怕她做甚?」
任無心嘆道:「大師有所不知,那一招天地俱焚.看來雖是十分嚴密之守勢,但若遇上蘭姑這樣的高手,並非無法可破,那時這天地俱焚便名符其實.變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
少林高僧齊地心頭一涼,半晌做聲不得,百維大師又自合什道:「善哉善哉,檀越亦不惜以身陷魔,大慈大悲之心,小僧等委實景仰的很。」
任無心苦笑嘆道:「大師又有所不知,這一招本是死谷二奇傳授於我,他老人家那日傳藝之時,已說過那蘭姑遇著這一招時,必定不敢出手,教我只管放心使出……」
百代大師奇道:「如此說來,這一招除了守勢絕無破綻之外,莫非還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不成?」
任無心道:「這一招對你我而言,絕無神奇之魔力,但卻似給了蘭姑一個絕大之刺激,或是觸及了她心底某一點隱痛,或是啟發了她心底某一處回憶,她心神雖已完全受人控制,但見了這一招時,仍不免因激動而踟躕,由此可見,這一招必定對她之一生影響甚大,此點在下已可斷定。」
他沉聲一嘆,介面又道:「方才我與她面面相對之時,只見她目中屢有靈光閃動,似是想起了什麼,終是因為中迷太深,是以靈光一閃即逝,若是在下猜的不錯。她昔日必曾在這一招下受過重創,而使用這一招之人,必定又與她有極大之關係」
少林高僧們閉關多年.初入江湖,幾曾聽到過此等詭秘之事。
不覺人人聽得目定口呆,心動神馳.半晌做聲不得!
任無心道:「方才皇甫少虹手中,必持有可以控制蘭姑心神之物,是以蘭姑便完全聽命於他,方才蘭姑還未現身之際,曾經自轎簾中伸出手來一晃,那時你我還當是轎中人出手招呼皇甫少虹,是以絕未想到轎中人便是蘭姑,如此想來,必是那蘭姑在轎中枯坐太久,已有出手之意,而皇甫少虹卻因時機未至,連忙趕過去,以掌中之物制住了她……唉.世事奇妙,我等單看表面顯示之情況,便難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百維大師忽然道:「皇甫少虹掌中之物,必定與那一招天地俱焚,有極密切之連帶關係,老衲胡亂猜測,不知檀越以為如何?」
任無心擊節贊道:「大師之論.當真精闢之極,我等若能知道那一招天地俱焚是誰所創,昔日江湖中有誰曾使出這招神奇之極,也兇險之極的招式?只怕便能連帶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手持之物,你我如能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所持之物,便可以控制蘭姑,設法恢復她的神智,那麼,便必定可以自她口中探出一些有關南宮世家之絕大隱秘,唉!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一點之關係,實是太大了!」
百代大師沉吟半晌,緩緩道:「貧僧自首次闖入江湖走動至今日,已有四十餘年,江湖中各門各派之武功,雖不敢說均有涉獵,但也略知一二,至於武林中一般成名前輩英豪所留的招式武功.也大約知道,卻從未聽過有這一招天地俱焚……」
語聲微頓,介面又道:「這一招天地俱焚招式如此神奇精妙,已可算是武林中百年罕聞之絕學,只要有人使出一次,便必將轟傳江湖……但武林中與此招相似之招式,倒有不少,便拿崑崙九式中之江山一線封,敝門十八擒龍手之乾坤鎖龍式來說.已是名震江湖之招式,但與這天地俱焚相較,仍不免大是失色,是以貧僧可以斷言,江湖中只要有人使出過這-招,必定不致淹沒無聞。」
任無心嘆道:「如此說來,江湖中只怕真的無人使出過這一招了……」
雙目突然一張,目中精光暴射,沉聲道:「說不定江湖中曾經見過此招之人,俱已死在此招之下亦未可知……」
百代大師心頭一涼,失色道:「這……這……」
只覺喉間堵塞,竟是說不出話來。
眾人更是群相緘口,心頭只覺寒意漸生。
這時村中人已將道路大致整理乾淨,便有人恭請任無心、百代、百維等人入屋待茶,言語中感激之情,也難一一詳述。
那百攜大師傷勢之嚴重,竟使得任無心等這一般內家高人,群相束手。少林傷葯雖然名聞天下,但也只能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眾人但見百攜大師氣如遊絲,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更是沉重。
百代大師更知道傷在蘭姑手下之人.除了蘭姑親手相救外,實是死路一條。
眼見百攜面上已無絲毫血色,目中幾乎流下淚來,喃喃道:「師兄呀師兄.你一生恭謹木訥.只知事佛誦經,江湖中事.本毋庸你來出手的,你……你為何偏偏要出來……」
任無心道:「少林護法五老實是少林寺中之重心所在,是以百忍大師以掌教之尊,寧可自己出山,也不願勞動護法五老,便是要五老坐鎮寺中,不致動搖少林寺之根本,此刻少林五老竟盡數而出,實是武林中罕聞罕睹!」
任無心忍不住嘆道:「武林中雖然群魔紛擾,但大師等身系少林本院之安危,關係亦是非同小可,大師們實不該輕身犯險,出山來的!」
百維大師雙目轉動,神色似是十分驚奇,道:「貧僧們此次出山,乃是任相公親柬相召.由田秀鈴田姑娘親自送來……」
這少林高僧話未說完,任無心已是面色大變,失聲道:「在下親柬相召?田姑娘親自送去?大……大師莫非弄錯了嗎?」
百代大師見他平日那般鎮靜從容之人,此刻不但面色大變,而且語聲更是大見惶亂,便知此事之中,必又暗藏一個絕大之陰謀.包藏著極大之禍胎。
那百維大師雖然面壁功深,此刻亦是惶然失色,大驚道:「那封書信莫非不是檀越所書?」
任無心搖頭嘆道:「自然不是……唉!信上說的究竟是什麼?不知大師可否見告?」
百維大師道:「那封書信原詞原句,老衲已記不周全……唉,只可惜我那百攜師兄,他本是狀元之材.過目成誦,他雖也只看過一遍,但他……他若是……」
說到這裡,這少林高僧縱已看破情關,卻仍不禁為之長嘆住口,泫然欲淚,趕緊垂下頭去,低誦佛號不絕,百維大師說話之際.百護、百扶、百衛三位大師,俱都守護在百攜大師身側。
百維大師語聲方住,那面無血色,奄奄一息的百攜大師,突然張開-絲眼帘,緩緩道:「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大師佛前素鑒……」語聲雖微弱,但語句仍是清清楚楚。
任無心等人聽了這一句,便知他要以殘存之氣息,念出那封關係極為重大的書信,當下俱都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寂靜之中,只聽百攜大師低微之語聲,斷續著念道:「大師佛法弘毅,虔誠事佛,早已天下知聞,無心常恨不能親聆教訓,是所至憾……」他每念一句,都要喘息數聲,念到這裡,更是喘息咳嗽,難以繼續。
任無心惻然道:「大師何必自苦如此,不如請百維大師大略敘出信中之意……」
百攜大師慘然一笑,道:「那書信字裡行間,說不定大有破綻線索可尋,老枘雖恨……雖根難以眼見王師成功,但亦願以此殘身.為天下武林同道獻出最後一份心力,也好安心。」
這沉痛的語聲.慈悲之心腸,俠義的胸襟,使得任無心等人更是愴惻,不禁一齊垂下頭去。
只聽百攜大師接著道:「自百忍、百代大師以降魔為志,出巡江湖,百祥大師佛駕西返后,少林本院,多賴大師維護,為天下武林坐鎮此一武學發源聖地.扛衚衕道莫不深感於心,然日來江湖魔勢日益猖獗,正所謂:道長一尺.魔高一丈.吾輩雖已盡全力,亦不能盡阻魔勢。無心雖知大師佛駕不踏塵寰,但實需大師降魔之力,更素知大師悲天憫人,慈悲心懷,既有兼善天下之能,必不致做獨善其身之舉,值此非常之際,無心才大膽相求大師,暫以執經之手,掌屠魔之刀,出道江湖,普度眾生,則天下蒼生幸甚,無心幸甚……」
他斷斷續續念到這裡,氣息已更見微弱.胸膛起伏.急劇的喘息幾聲接著又自念道:「又及:唯大師已定降魔之行,但望衣以白色寬袍,覆以白色面罩,以與南宮世家之黑衣魔道相徑庭,來日白長黑消,光明戰勝黑暗之日,行將必見,無心敢不額手以慶。江南任無心沐手恭呈……」
書信至此,方自結束。
百維大師長嘆道:「此封書信,不但寫的情文並茂,而且詞意真摯,是以老衲等接信后之第二日,便束裝而下少林……」
忽聽百扶大師驚呼道:「師弟……百攜師弟……」
百維大師失色回首道:「他……他……他怎地了?」
百扶大師垂首道:「百攜師弟已圓寂了……」
緩緩伸出雙手,蓋起百攜大師之眼帘,與百維、百衛、百護、百代諸大師一齊跪下。
要知佛家最重證果圓寂。
此刻百攜既已西歸,百維、百扶等人雖是他的師兄,仍然跪下相送。
任無心等人見這少林高僧本已傷重難支,竟不惜以僅存之精力,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那封書信,以致精力枯竭而死,俱都感佩悲痛不已,不禁隨著少林諸僧之後,肅然跪倒。
室中頓時響起經誦梵唱之聲,隨風飄飄四散。
室外之人,竟覺風中似有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檀香之氣,隨著經誦梵唱之言傳出,也都不禁垂首默然低誦:「我佛慈悲……」
跪倒長街之旁。
夜漸深沉,緊閉之門窗中,亮起了燈光。
香煙氤氳中.熒熒孤燈畔,少林諸高僧,盤膝而坐,面容俱是十分沉重。
任無心肅然道:「百攜大師雖已西返,但典範卻已長存人間,只因他臨去前所念出的那封書信,已今在下解破數點疑團。」
語聲微頓,緩緩接道:「在下本在懷疑,我等值此魔勢囂張之際,本應盡量掩飾行跡,大師等為何卻以白衣故示行藏,如今在下才知道,這原來竟又是南宮世家所施的毒計,好盡誅異己,否則江湖豪傑這般眾多.他們又怎能看出究竟誰是他們真正的對頭?」
百代大師心下亦自恍然,拍案怒喝道:「好陰毒之計謀,只是……哼哼,江湖中英俠之士,代有人出,無論是誰、永遠都殺不光的!」
任無心嘆道:「聽那皇甫少虹等人言下之意,中此毒計之人,除了大師們外,還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他們的毒手?最厲害的是,此計絕非單線發展.而是雙管齊下……」
百維大師凜然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道:「他們以此方法,將各門各派中精銳誘出,逐個殲滅,使得各門派基本重地,防守無人,他便可以強大之武力,將各門各派干百年來造成的基業,一舉而消滅,教各派元氣永難恢復,那麼,南宮世家便必將成為武林中獨一無二的雄主,使得江湖九大門派都要臣服於他。」
少林高僧身子齊地一震,面面相覷.驟然失色,百維大師終年虔誠事佛,哪裡會想到南宮世家竟有這麼毒辣的手段,這麼大的野心。
任無心緩緩道:「尤有甚者,他們此舉只怕不但為的要大傷各派元氣,甚至要將少林、武當這些名字,永遠在武林消除亦未可知!」
百維大師惶然道:「如此說來,貧僧們即便急速趕回少林,還不知能否挽救此場浩劫……唉,貧僧等實已方寸大亂,還望任相公予以明示!」
任無心一字字緩緩道:「此時此刻,大師千萬回去不得!」
少林高僧們不禁齊地大奇道:「此話又怎講?」
任無心道:「南宮世家必定先要將江湖中所有的對頭,完全殲滅之後,才敢動搖各門各派之根本重地,在下若是猜的不錯,南宮夫人此刻必已將門下所有精銳好手,以及七十二地煞中人,分成了若干支隊伍,在江湖中四下游擊搜尋,看她竟連蘭姑也調派出來,可知他們必已將傾巢而出.只是此刻這許多支隊伍,定必然分散在四方,實力還未集中,我們即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們逐個擊破!」
百代大師拊掌道:「不錯!」
任無心目光閃動,接道:「但大師們此刻若是趕回少林,南宮世家必有警覺,說不定立時便會將那些分散的力量,集合為一,那麼,這力量之大,吾輩便再也無法抵擋,更無法摧毀,他們若先以這力量集中對付少林,只怕……唉!只怕少林寺古剎叢林,便少不得要有一番腥風血雨了。」
少林高僧們雖然鎮靜功夫超人一等,此刻也不禁聽得汗透重衣!
百維大師合什道:「幸好吾輩人中,還有任相公來識破他們的奸計,指點吾等迷途,否則……只怕江湖中俠義之士將無噍類。」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我等此刻還不能採取任何行動不成?」
任無心道:「我等此刻,雖必需裝做對他們之陰謀一無所知,免得打草驚蛇,但暗中卻必需加急行動,全面布置。」
百維大師道:「任相公算無遺策,無論如何布置,貧僧無不聽命!」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不敢!」
笑容一斂,立刻接道:「第一.先由少林具名,飛柬各大門派留守之人,全部暗中集合於少室嵩山!這一支集合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輕視,即使南宮世家來犯,亦可抵擋,我等再隨時留意嵩山動靜,萬一稍有驚動.立時趕往馳救,但此計劃又必需注意兩點,一是定要加急進行,刻不容緩.二是定要嚴守秘密,泄露不得,只因我等實力究竟不如對方,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和他們全面硬拼,做孤注一擲之衝突,免得將武林實力,毀於一旦!」
百維大師嘆道:「想不到任相公非但有絕世武功如子龍之勇,竟還有諸葛之謀,大將之才,應變之間,不但知己知彼,不驕不餒.而且明暗兼施,奇計百出,好教貧僧佩服,貧僧這就準備簡柬,再與貧僧隨行同來之少林弟子,分頭馳送……」
百代大師忽然介面道:「但各門各派若將留守之力,全部集合少室嵩山.他們本派重地,豈非更是空虛,若是南宮世家攻襲突至,又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那時南宮世家縱然施以突襲,但所能毀去的,也不過只是各門各派的一所空屋而已,劫后立可重建.與元氣絲毫無損,何況南宮世家到了武當山時,看見的若只是-座空洞洞的道觀,必定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若是疑神疑鬼,猜不透究竟,便不敢真的毀去了玄真觀,這正是兵法所云實者虛之,出敵不意之計!」
百代大師拍掌大笑道:「好一個出敵不意之空城計,那第二計又如何?」
任無心道:「第二,我等需召集所有能夠召集之高手,組成一股力量,四下游擊搜查,只要遇著對方力量稍小的隊伍,便立刻將之殲滅.這本是他們所用的以大吃小,逐個擊破之汁,此刻我等以牙還牙,再以此計對付他們,又必將大出他們意料之外,這亦是兵法所云:虛者實之,攻其無備,但此計更必需嚴守秘密,絲毫泄露不得。」
百代大師擊節道:「實者虛之,虛者實之,虛實互用……唉!便是諸葛武侯重生.只怕也未必想的出如此妙計!」
任無心氏嘆一聲,道:「此計雖然不錯,但能否運用成功,在下卻毫無把握!」
百代大師皺眉奇道:「此計還不能成功?任相公也未免太謙了。」
但他也知道任無心既然如此說話,其中必有緣故。
只聽任無心道:「非是在下多疑,但……唉!在下心中實有種不祥之兆,總覺得南宮世家之中,必是又多了個極為厲害的人物,此人不但奸計百出,而且對我方情勢,必定十分了解.是以南宮世家近日來之行動,無一不是針對我方之弱點,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日,總是我等之心腹大患。」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我等勢必要將此人設法除去的了。」
任無心苦笑道:「我等連此人究竟是誰。都不知道,而且一無線索可尋,如何將他除去?」
百代大師垂首沉吟半響,道:「前去少林送信之人.乃是田秀鈴姑娘……」
乾咳一聲,倏然住口。
但他雖未再說下去,言下之意,卻顯然是,此人莫非真是田秀鈴姑娘嗎?
任無心怎會聽不出他言下之意,長嘆搖頭道:「田姑娘已是南宮世家之叛徒,即使她有心回去,南宮夫人也不會容她,更不會放心由她主持大計……唉!南宮世家深知百維大師等萬不會認的田姑娘,隨便派個秀麗聰慧的女子,便可冒充於她了。」
百代大師赧然道:「貧僧原本不該多疑……但田姑娘之下落,卻委實令人擔心。」
任無心道:「令人擔心的,又何止田姑娘一人而已……」
這時百維大師已令人將書柬寫就,分送武當、峨眉、點蒼各地。
與五大護法同行而來的,還有羅漢堂四大弟子.此刻這四大弟子,便承擔起送信之責。
四人換過俗家裝束,聽命待行。
百代大師沉聲道:「別的話毋庸多加叮嚀,你們自會知道,但信在人在,信亡人亡這八個字,你們卻必須牢記在心。」
四大弟子肅然應了,再拜而出,乘著夜色而去。
這四人俱是少林羅漢堂內外家武功高手,人人俱是身輕體健,矯捷已極,而且神氣沉靜,想必不會誤事。
但這四人一出門,任無心立刻長身而起,沉聲道:「百代、百維、百衛大師,請隨在下一行。」
百代大師輕聲道:「去哪裡?」
任無心道:「皇甫少虹等人雖已退走,但這村鎮四周,說不定仍有南宮世家伏下的暗樁,他四人此番出村,必有險阻,你我四人必需跟隨前去.一來暗中照護,再者也可乘機查出他們埋伏所在,此間便請百扶、百護兩位大師費心照料。」說話之間,當先掠出門去。
百維大師嘆道:「任相公行事之周密謹慎,當真非常人能及!」
四人借著房屋陰影掩護,提氣縱躍.這四人武功是何等造詣,夜色中但見四條人影,有如四道輕煙一般,哪裡辨得出他們的身法。
接連幾個起落之後,已可望見羅漢堂四大弟子之身影。
只見他們四人,行動也極是小心,三步一張.五步一望,已漸漸走出村外。
然後四人低低商議了一陣.兩人向左.兩人向右,分道而行。
任無心悄悄打了個手勢,與百衛大師撲向左方,百代、百維兩人,折向右行,但黑暗中仍是毫無動靜.哪似有什麼埋伏?
百代與百維又飛掠了二十餘丈遠近。
百代低聲笑道:「任相公什麼都算的准,只是太過自謙,南宮世家門下一見他現身,早已駭的跑了,哪裡還敢在這裡設什麼伏樁埋伏……」
話聲未了,突見前面兩個少林弟子身形一閃.沒入-叢雜樹之後,無影無蹤。
百代大師雙眉微皺,打了個手式,與百維先後掠了過去,方待向那樹叢張望窺探。
忽然間.只聽一個蒼老低沉的口音,自樹叢中傳出,一字字道:「百……代……師……弟……」
百代大師身子一震,悄不自禁倒退了兩步,沉聲叱道:「什麼人?」
樹叢中那語聲緩緩道:「我的聲音師弟你都聽不出了嗎?」
接著,一陣樹葉沙沙響動,方才那兩個少林弟子,竟又分開枝葉,自樹叢中緩步走出,只見兩人面色鐵青,神情似是十分凝重。
樹叢中語聲第二次傳出。
百代大師便已驚得怔在當地,此刻忽然大喝一聲,道:「師兄……大師兄.是你嗎?」
張臂撲了進去。
少林二僧閃身讓出了道路。
只見那樹叢外面看來,雖然甚是繁密,但林中卻有一片方圓六七尺之空地。
一個灰袍僧人,盤膝端坐在這片空地上,低眉斂目,似已入定。
星光月輝,自上面直照下來,映得這灰袍僧人,身上宛如帶著層亮銀般的光輝。
百代大師瞧的清楚.這灰袍僧人駭然竟是他那失蹤了的師兄,當代少林寺之掌教方丈,百忍大師。
此時此刻此地,百忍大師竟會驟然現身,委實大出百代意料之外。
一時之間.他心頭只覺一陣熱血翻湧,亦不知是驚是喜,翻身撲倒在地大呼道:「師兄,你你你……你可想煞百代了。」
百忍大師眼帘微張,嘴角泛起一絲笑容,緩緩道:「這些日子來,可苦了你了,過來讓我瞧瞧.你近來氣色如何?」
百代大師笑道:「頗吃得下飯,師兄請放心,但師兄你……唉!近日卻似憔悴了些。」
他師兄弟兩人,雖然同在方外為僧,但數十年同堂習藝.情感卻有如親生手足一般。
百忍大師對這武功高深,性情相投之師弟,平日更是分外愛護.是以百代見了師兄安然無恙,口中雖在含笑而言,目中卻巳喜極而涕。
百忍大師見到師弟過來,目中光芒閃爍.心情亦似十分激動。
長嘆一聲,緩緩執著百代的手掌,黯然道:「師弟,你何嘗不是也憔悴了些。」
百代大師哽咽道:「師兄此番無恙歸來,不但我等高興,便是任相公」
突覺手腕一緊,自掌緣至腕脈七處大穴.一一被百忍制住。
百代大師駭極大呼道:「師兄,你……你……」
呼聲未了,立在他身後的百維大師,出手如電,自百代頸間三焦大穴.真會穴,五堂穴……一路點將下來,霎時之間,竟已接連點了百代後背十三處穴道。
這十三處穴道,無一不是重穴,百維大師以力貫木石之重手法點來,百代大師哪裡還能動彈?
耳中聽得百忍大師冷森森笑道:「與南宮世家為敵之人.實是自取滅亡,你不要怪師兄辣手!」
語聲中充滿陰狠之意,與昔日那仁慈謙忍之百忍大師,實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驚、又悲、又怒.胸膛幾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數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與護法長老,竟會同時降服南宮世家.為虎做倀!
只是他胸中雖有滿腔悲憤,口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百維大師轉過頭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觸他那-雙悲怒驚異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聲道:「師兄可要此刻便結果了他?」
百忍大師道:「你將他交給我便是,還是快回去應付那任無心,就說……」
百維大師微微一笑,道:「就說百代與我發現有警,分途去追,到後來百代競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尋不獲,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師笑道:「不錯,就是這般說法……任無心呀任無心,你自命聰明絕頂,算無遺策,豈知你的種種計劃.早已被人了如指掌?」
百維大師嘆道:「只是百攜師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師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無心之信任,百攜雖死,但死的極有價值,又有什麼可惜之處?」
百維大師垂首道:「師兄說的是……但咱們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機會實是極多.為何還要將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師道:「此人雖然有些自作聰明,但才幹卻也不小,數年以來,他在江湖中,的確集結了不少力量,這些人此刻大半還在養精蓄銳,伺機而動,除了任無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這些人究竟潛伏在何處?」
語聲微頓,又自接道:「咱們若將任無心殺了,便再也不能將這些人一-尋出,一一除去.正是斬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們此刻必需借任無心之手,將這些人全部召出,斬盡殺絕,到了那時……嘿嘿,任無心縱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咱們掌心了!」
百維大師嘆道:「人道任無心智計百出,如今看來,他實還不及田姑娘多多,咱們有了田姑娘這樣的人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何愁大敵不除?」
百代大師身子雖不能動.卻也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驚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終至滿盤皆輸,你算定田秀鈴不會重返南宮世家,便是你之大錯特錯,她與你多日相處,對你的一切俱已瞭然於胸,是以你無論訂下何等妙計,她都能事先預料,而你卻連真正在暗中策劃的對頭是誰都不知道……」
暗嘆一聲,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他卻不知道田秀鈴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負起如此沉重的擔子,便是因為她對任相公愛恨痴纏,均已入骨.這種刺骨難忘的相思,激發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潛力.一心要戰勝任無心,好教任無心終生悔恨,為何昔日不曾對她好些。
百維向百忍行了一禮,轉身躍出叢木。
夜色之中,但見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謹沉肅,誰也不會看出.這少林高僧霓已變成了為虎做倀的惡徒。
他回去之時,任無心早已在那裡相候,方自鬆了口氣。
百維大師目光一轉,面上立刻露出詫異之色,道:「百代師兄莫非還沒有回來嗎?」
任無心面色微變,道:「大師怎會未與他一路?」
百維大師長嘆一聲,垂首坐了下來。
任無心見他神色有異,不禁更是著急,追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師千萬請快些相告。」
百維大師這才將那番早已編好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還加了許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現驚惶之色,但目光卻是絲毫未動情感,與面容大不相稱。
只是任無心滿心焦慮,竟絲毫未曾發覺。
百維大師皺眉道:「任相公你在那邊視察,可曾遇到什麼可疑的事?」
任無心嘆道:「就是一無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覺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處處俱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南宮世家門下.今日怎會事未成功,說走就走,還未留下絲毫埋伏?」
百維大師道:「我佛慧悲,南宮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師兄便必是迷了路了,只怕片刻間便會回來。」
任無心嘆道:「若說百代大師竟會迷路,實是令人難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願他真是迷路才好。」
只見他背負雙手,繞室而行,這正是他遇著重大之事,必須思考之習性。
但見他繞屋走了幾圈之後,雙眉皺的更緊,只是他無論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斂目,肅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將他除去之人。
他一身已如卧於猛虎惡獸群中,十面俱有埋伏,處處皆是殺機。
以他此刻之處境.若無一個極大之轉機.要想戰勝南宮世家,實有如緣木求魚。
長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紙,百代大師仍不見蹤跡。
任無心只覺心智已將枯竭,全身已將脫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場。
但他卻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系,自己若是倒下,別人更將失去信心。
縱然心力皆疲.也要強自掙扎,至死而已。
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幾口氣.方自轉身。
百維大師搶眼望去,只見他雙目奕奕有神.滿面容光煥發。
百維、百扶等人見了,心下都不覺吃了一驚,暗道:「這任無心當真是個奇人,萬萬不可輕視.在如此情況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豈非令人不可思議?」
只聽任無心笑道:「百代大師雖仍然未回歸.但以他的膽識武功.萬萬不會逢到什麼兇險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著什麼驚人的線索.來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尋前去,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日.他必有喜訊帶回,各位但請放心。」
這番話與其說他是在穩定別人之心,倒不如說他是在安慰自已。
百維大師神色不動,合什道:「我佛慈悲.但願如此。」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長、百忍與百代大師.此刻雖然暫時與你我失去聯絡,但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為非常之事.說不定他三人都已潛入了敵後,回來必將為我等帶回豐富之收穫,各位大師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齊道:「是!」
暗中卻不約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痴人說夢?」
任無心道:「無論如何,此間事已可算是告一段蘆,各門各派,也行將聚會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緊之事,便是要趕緊將此村中之人,帶往安全之地,免得他們再遭南宮世家之毒手!」
話聲方了,突聽外面傳入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字字緩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要想對抗南宮世家之人.天下哪裡還有他們的安身之地!」
任無心面色立變,微一錯步.已掠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線.沉聲喝道:「什麼人?」
身子卻砰的自門中撞了出去。
原來他深知南宮世家手段陰辣,無所不為,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奪門而出!
哪知他目光掃處,卻只看見一個人,孤零零立在空蕩蕩的街心中。
任無心身子方自撞出門外,那人影雙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來。
身形旋轉之快,絕非未曾眼見之人所能想象,剎時之間,便已轉了數十次。
以任無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長發披散,滿身衣袂,那披散之長發隨著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張開的黑傘一般。
一時之間,任無心心中真是驚奇交集,再也想不出此人見到自己之後,為何既不動手,也不逃走.更不說話,只是如此瘋狂般旋舞。
莫非此人竟要借著這旋舞之勢.散布毒粉?
任無心心思本就十分細密,屢經巨變之後,更是考慮周詳,步步為營。
他一念至此,立刻屏住了呼吸。
轉首望去,百維大師等人立在門口。面色雖也充滿驚詫,但呼吸之間.卻毫無異狀。
縱是如此,任無心仍不敢放心。
只見那長發黑衣人仍在旋舞不休.似是永不知疲乏,更不知要到何時方會停頓。
任無心心念數轉,突然縱身而出,要想迫及此人停止。
哪知他身形方至這長發黑衣人一丈左右,便覺得有一陣陣無形之氣流旋風.隨著這黑衣人旋舞之勢散發出來,有如一具無形而有質之奇異魔幢,將黑衣人與外界隔絕。
任無心自然知道這旋風氣流乃是這黑衣人之內家勁氣,隨著雙手揮舞招展之動作中發出。
但這瘋子般的黑衣人內力之強.卻遠出任無心意料之外。
他暗中思忖,當世間真力有如此強勁之人物,也不過只有南宮夫人、蘭姑、百代大師、玄真道長等寥寥數人而已,就連陳鳳貞、皇甫少虹等人,招式身法雖也可算高手,但內力卻絕無此人淳厚。
那麼.此人究竟是誰?端的費人猜疑。他既非散毒,如此旋舞是為的什麼?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無心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立刻便要揭破這謎底,身形旋動,撲上前去!
但這黑衣人雙手招展,絕無絲毫武功家數,也就因如此,更覺他出手怪異,身法奇詭,任無心自己也不能以尋常招式與之動手。
當下雙手如抓,施展開大擒拿手,尋找此人之腕脈。
哪知他出手雖快,那黑衣旋舞更急.雙手更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
任無心以迅急絕倫之擒拿手夾雜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出手數十招,竟不能擒得這黑衣人之手腕。
只聽百維大師沉聲道:「朋友是什麼人?再要如此裝神弄鬼,莫怪老僧無理!」
那披髮黑衣人全然有如未聞,任無心聽了心頭卻為之一動,突然一個翻身掠出.道:「大師請助在下-臂之力。」
百維大師道:「任相公但請吩咐!」
任無心道:「以四位大師分佔四方,遙遙出掌.以大師本門冠古絕今之少林神功,想必可將此人身形逼緩,那時在下便可出手擒他……」
百維大師道:「遵命!」
與百扶、百護、百衛等三人,齊地展動身形,但見灰袍飄風間,四人已團團將那黑衣人圍在中央。
四入八掌齊出,各有一股強勁但並不霸道之內力,自掌心源源不絕擠出。
這四股真力一出.那無形之氣幢,力量果然大為減弱,披髮黑衣人旋舞之身形,也自被迫擠的大見獃滯沉澀,那飛旋飄舞如傘蓋之滿頭長發,緩緩披散下來,掩去了他的面目。
任無心身子一側.箭一殷竄了過去,左手閃電般出手一抓,便已抓住了那黑衣人之腕脈,右手出指如風連點了黑衣人前肩後背七處大穴。
那黑衣人穴道被點,身子立刻僵木,但旋舞之勢,猶自不歇。
任無心撒手退步,只見那黑衣人又自滴溜溜打了十數圈子.突然仰天跌倒,後腦砰的一聲,撞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
百維大師早已撤去掌力,圍上前來。
任無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
大步走了上去,俯身扶起那人的身子,分開他的亂髮……
目光望處,任無心面色突然大變,再也控制不住,竟放聲驚呼起來!
從容鎮靜之任無心,居然竟會放聲驚呼出來,這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百維大師也忍不住問道:「此人究竟是誰?任相公為何如此驚惶?」
任無心雙目瞪在那披髮黑衣人面上.指尖不住輕微顫抖,道:「他……他就是武當派的當代掌門人.玄真道長!」
這瘋子般的黑衣人竟會是一別無消息之武當掌門。
聲威顯赫.地位尊隆之武當掌門,竟會做出這樣瘋子般的行徑。
任無心若非親眼所見.任何人相告於他,他都不會相信。
他呆了半響,直等情緒稍為平定,立刻將玄真道長抱入屋中。
但他生怕玄真道長狂性又做,是以一時間仍不敢為他解開穴道。
只見玄真道長雙眼怒凸.充滿瘋狂迷茫之色,狠狠瞪著任無心,似是全然不曾相識。
神情之間,與昔日那人清如鶴之玄真道長,哪裡還有一分相似。
任無心慘然道:「道長……玄真道長,可還認得在下嗎?」
玄真道長喉間發出了一連串喀喀聲響,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麼。
但見他額角之上,布滿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似是正在忍受著極為深邃之煎熬與痛苦。
但更無人知道他這痛苦發處何處?
百維大師長嘆道:「以玄真道長如此情況看來,呈見神智已為南宮世家一種極惡毒之藥物所迷.而且還似受了極大之刺激,任相公此刻若不解開他的穴道,只怕……唉!於玄真道長身心更是有損。」
任無心黯然道:「大師之言,在下何嘗不知.但此刻若是解開他的穴道,亦是大有不便……唉,當前唯一急務.乃是如何設法尋出玄真道長所中之毒性……」
想到這一代武學宗師,若是一直無法治癒,永遠變成如此模樣,任無心不禁打了個寒噤.垂首嘆道:「玄真道長之此番出山,全因在下堅邀.玄真道長若有不測,任某有何顏面去對武當數千弟子?唉!在下縱然拼了性命,也要將玄真道長之病勢治好再說,別的事一時都管不得了!」
百維大師肅然道:「但當今之情勢.已危急如此,各般大計,都要任相公來親自主持,任相公豈能再分心他顧!」
任無心轉目望向窗外,默然良久,緩緩道:「大師說的雖然不錯,但我輩行事,有所不為,亦應有所必為.有些事縱然明知做了有害無益,但卻是非做不可的。玄真道長此刻已如此情況。在下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萬不能置之不理……唉!此刻全面大局.雖然緊急萬分,但玄真道長之病勢,又何嘗不是萬萬延誤不得。只恨在下分身乏術……」
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只因他深知此刻與南宮世家對敵之局勢,自己縱然投注全付精神與力量,亦是不夠,何況此時又有事分心!-時之間,任無心念及自身責任之巨大,心情更是沉重。
百維大師見了他的神情.目中閃出一絲喜悅之光芒,但瞬即垂下頭去沉聲道:「老僧縱然孤陋寡聞,但也知道普天之下,可以迷人心智之毒藥,絕不止數百種,這些毒藥之性,有的直攻頭腦、心房,有的散佈於經脈血液之中,何況這些毒藥,其中任何一種與另一種配合之後,毒性便又不同.任相公若想尋出玄真道長中的究竟是何種毒藥,只怕……唉!絕非三數十日之中所能辦得到的。」
任無心苦笑道:「事在人為,在下無論做什麼,都抱著人定勝天之心,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否則在下此刻只怕已早就退隱深山.不問世事了!」
百維大師嘆道:「好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任無心介面道:「在下此刻先將玄真道長之傷勢,略加探視,若是毫無效果,午後在下便要立刻帶著玄真道長動身,前往一名醫聚集之地,想那許多位岐黃妙手,必有回天之力,不知四位大師……」
百維大師慨然介面道:「老衲兄弟從此跟隨任相公,無論任相公有何吩咐,縱是赴湯蹈火.老僧等亦不敢辭。」
這番話說的當是義氣過人,任無心只覺一陣感激之意自心底升起,反而不知該如何說話,過了半晌,方自沉聲說道:「多謝大師……」
緩緩抱起玄真道長的身子,向內室走去。
百維大師望著他身影在門后消失,目中又自泛起那種得意喜悅之色,喃喃道:「任無心呀!任無心,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究竟能照顧到多少事?五夫人已想出無數件事來,要你分心,要你心力枯竭,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任無心如此勞心勞力,縱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起,而如此處心積慮要他心力枯竭.慢慢死去的人,卻竟是昔日愛他其深如海之田秀鈴。
正是因愛轉恨.其恨入骨,女子們對這般愛恨之間的微妙距離與轉變,古往今來,已不知令多少英雄豪傑壯志難酬,含恨而死,任無心又何能例外?
此刻若是有人能聽得百維大師此番言語,難免要為之不寒而慄。
只是百維語聲模糊.縱是在他身側之人,也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日色入窗,村中人四下奔走,結束行裝,都已準備棄家而去,眼見多年家園,將要從此別離.其心情之沉重與悲痛,自是可想而知。
過了頓飯時分,百維大師突然張開眼來,一躍而起。
由村人派來服侍茶水的漢子,立刻迎上,躬身道:「大師有何吩咐?」
百維大師道:「老衲要去村外四下查看一番,看看有否異動,免得各位離去時,途中遭遇險難!」
那村人滿面感激.垂首道:「大師為村中人如此費心,小人倒不知該如何感激……」
語聲哽咽,顯見這感激之情,乃是真的發自心底。
百維大師雙掌合什,微微一笑道:「這本是老衲當盡之責.施主如此說話,反令老衲不安!」
大袖飄飄.出門而去。
那村人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當真有說不出的佩服,暗道:「想不到如此高僧,對咱們這種低三下四的人,神情如此謙和.……唉,他老人家若是要我莫四水裡去,火里去.我莫四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至於百護、百扶、百衛三位大師.自始自終.俱是面容肅然,不言不語,似是早已參透佛家真道妙諦,將自身置於另一絕無任何痛苦煩惱的世界中.對身外之事全都不聞不理。
百維大師身形閃動,出了村鎮,此時朝日正盛,但四下荒野寂清,顯見這田家鎮早已被傳為凶鎮,是以行人裹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