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少林三僧
數百年來,少林寺雖經常牽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勢非要挺身而出不可。
以掌門之尊喬裝江湖,暗查明訪,以消殺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況佛袍袈裟,何等尊嚴,豈可任意換穿……
諸般煩惱,盤旋腦際,困擾了這佛門高人。
突然間,響起了一聲佛號,一個身著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門之外。
百忍大師望了那青袍僧人一限,道:「是百祥師弟嗎?」
那和尚緩緩地抬起頭來應道:「小弟已來了甚久,不敢驚動師兄……」
微微一頓,接道:「但因有要事請示,又不敢多延時刻。」
百忍微微一笑道:「你進來,小兄正有一事猶豫難決,還望師弟替我代為籌思一個主意。」
那中年和尚應聲而進,行近百忍身側,欠身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法諭訓教?」
百忍道:「咱們少林寺歷代師長們,可有易裝遊行江湖上的事嗎?」
百祥在百字一輩僧侶之中,與百代二人年事最輕,但武功、才智卻是極為出眾的一人。
他和百代大師合稱少林寺龍虎雙僧,單論在江湖上的威名,遠遠超過了百忍大師。
他沉吟了良久道:「歷代師長們雖無易裝遊行江湖之事,但咱們少林門規之中,亦未有明文相戒其事。」
百忍一面聽百祥說話,一面不停的走來走去。
忽然停下了腳步,生似已決定了一件重大的事,緩緩把目光凝注到百祥身上,道:「你立時通知百代師弟,你們兩人立刻跟我離寺。」
百祥怔了一怔,道:「寺中的事務呢?」
百忍道:「一概交給你們百塵師兄,要他全權處理。」
百樣道:「由來掌門人離寺之時,全守弟子們一律列隊相送,師兄請自準備,小弟這就傳諭下去,要他們列隊相送。」
百忍大師一搖手,道:「不用啦,除了告訴你百塵師兄,要他主理寺務之外,咱們的行蹤,定要保持隱秘,雖是門下弟子,亦不能讓他們知道。」
百祥口中連聲應是道:「小弟去準備一下衣物,順便招呼百代師兄一聲……」
合掌退去,心中卻是大為奇怪!暗暗忖道:「這位近三十年來從未過問江湖是非和寺中瑣務的掌門師兄,今日怎的會一反常態,要離寺一行,而且還要帶著百代師兄和我同行,這其間恐怕不是簡單的事……」
他雖然覺出事情太過奇突,必有原因,但因百忍數十年不問寺務和武林中事,日夕坐守禪室,足不出戶,百祥雖然聰明,也猜不透這位師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百祥大師帶著百代、百塵聯袂趕到方丈室。
百塵合掌垂首道:「小弟告罪。」
百忍一揮手,道:「可是為了那位任施主嗎?」
百塵道:「小弟未能攔阻於他,致驚擾了師兄的清修,不過小弟早已暗中派遣了寺中高手,布設四周,只要那青衣人對師兄稍有不軌之心立時群起而攻……」
百忍搖頭接道:「我很好,不用再談此事了……」
微微頓了一頓又道:「我要帶百代、百祥兩位師弟,離寺一行,寺中的事務。由你做主處理……」
百塵吃了一驚,道:「師兄身為掌門,何等尊崇,有什麼事派人去也就是了,何苦親勞大駕。」
百忍道:「此事非得小兄一行不可……」
伸手從雲床之後摸出一柄禪杖,道:「這禪杖乃師父遺物,自師父圓寂之後,我一直放在身側,須臾未離,眼下我要離寺,此杖交你保管,不得有毫釐損傷。」
百塵跪下身子,雙手接杖,說道:「掌門師兄放心,杖在人在,杖失人亡,小弟自當竭盡全力,護守亡師遺物。」
百忍似是心中甚急回頭對百代、百祥說道:「衣物齊備了嗎?」
百祥道:「齊備多時,恭候師兄法偷起駕。」
百忍舉步而行,一面對百塵說道:「小兄這等行事,不得宣洩出去。」
百塵道:「敬遵法諭。」
抬頭看時、百忍已在百代、百祥擁護之下,飄然而去。
三人為避寺中僧侶耳目,不走正門,繞道便門出寺,一口氣急走了三十餘里。
百忍停下腳步,回顧了百代、百樣一眼道:「兩位師弟可曾想到咱們的去處嗎?」
百祥道:「師兄二十餘年未離開少林本院一步,今日突要遊行江湖,實叫小弟等無從想起。」
百忍道:「咱們到南宮世家去。」
百代微微一愕,道:「可是那被稱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嗎?」
百忍道:「不錯,咱們的行蹤,不但要瞞過寺中弟子而且行蹤所經之處,全要隱秘起來……」
目光凝注在兩人臉上,接道:「最好能把咱們本來的面目隱秘起來,改易行裝,使人無從猜起。」
西祥大師道:「這個小弟已然準備下了……」
打開隨帶包裹,取出三套土布短褂長褲,笑道:「如若咱們脫下僧袍,換上這三套土布農裝,再把手臉上塗上一些泥土,縱然被人發覺,也無人想到咱們是少林寺中僧侶。」
百代大師笑道:「和尚易裝,恐怕咱們是首開先例。」
百祥拿出衣服,分給百代一套,自己取了一套,正待把餘下的一套交給百忍,忽然停住了下來,道:「且慢。」
百代一皺眉頭,道:「什麼事?」
百樣看著掌門師兄,說道:「咱們改穿農裝開千古未有之事也還罷了,但百忍師兄乃一派掌門之尊,換易農裝之事,一旦傳誦到江湖上去,只怕要流傳成一宗笑話,對咱們少林寺的威望,大有影響。」
百代道:「這話不錯.師弟素來多謀,想必已有良策?」
百祥道:「法子留有一個,只是要師兄多辛苦些。」
百代道:「不妨事,你說吧!」
百祥道:「咱們找個竹兜,讓百忍師兄坐上,上覆一片黑布,掩遮去師兄面目,你我份作抬兜之人,既可免去師兄易裝之煩,又可掩人耳目。」
百代道:「好法子,咱們這就去做個竹兜。」
本是一片荒涼的郊野,不遠處就有一些竹林。
兩人一齊動手,片刻間製成一個竹兜,抬著百忍大師,直奔南陽而去。
沿途之上只見車馬不絕於途,一大部分都是掛刀佩劍的武林人物。
百祥心中暗暗奇怪,忖道:「看來百忍師兄突然要來南宮世家,並非無因了……」
忖思之間,只聽一陣急促馬蹄之聲傳了過來,身後一個聲音唱道:「快些閃開……」
喝聲未住,馬已掠身而過,帶起一陣急風,吹飄起兩人衣袂。
百祥暗暗贊道:「好一匹神駿奮發的千里馬……」
P聽身後一聲大喝道:「讓開路……」
呼的一條長鞭,直向百代頭上掃去。
原來百祥只顧著那匹干里馬的神駿,不知不覺間,行入路中,百代也只好跟他而行。
要知百代大師乃少林寺中百字一輩僧侶中武功成就最高的有數僧侶之一,耳目何等的靈敏。
聽鞭風嘯聲襲來,立時一矮身子。
肩上竹兜也同時向下一沉,銳急的長鞭,掠著竹兜上的百忍大師而過。
一個年約二十餘歲的英俊青年,穿著一身排扣勁裝,披著一紅斗篷,縱騎如飛,掠身而過。
百代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好莽撞的年輕人,虧是這一鞭抽向老衲,如是換了平常之人,還不被你這一鞭抽去半個腦袋。」
他年紀較大,修養亦深了甚多,說了這麼幾句,也就忍了下去。
但百樣大師卻是大為不滿,隨手抽出一顆佛珠,一振手腕疾向那快馬後腿上打去。
那疾奔的快馬驟受一擊,劇疼難當,長嘶一聲,直向前面栽去。
馬上少年騎術精湛,健馬雖失蹄前栽,但他仍然不為所亂,用力一提韁繩,硬把那向前栽去的健馬提了起來。
但百祥大師腕力雄渾,髮指一彈,力道強大,那健馬一條後腿受得重創,站立不穩,又向後面跌去。
那少年已覺出不對,雙足一點馬鐙,飄身落地。冷冷望了百祥一眼,說道:「哪一個傷我的馬?」
百祥充耳不聞,神態從容地直向前面走去。
那少年見著百祥,百代滿臉灰塵,衣著襤褸,土頭土腦,暗道:看來決不致是這兩人搗鬼。
心中雖無懷疑之意,但他天生的狂放之性,長鞭一揮,啪地一聲,喝道:「站住!」
百祥停下了腳步,問道:「什麼事?」
那少年道:「在我未找到傷害我坐騎的兇手之前,你們最好先停下來!」
這少年看去英俊滯灑,堂堂一表人才,但舉動言詞卻是狂妄異常。
百祥大師冷笑一聲,正待反唇相譏。
突然聽到坐在竹兜上的師兄輕輕咳了一聲,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此情此景之下,最好先別和他人衝突。」
百祥大師不敢抗拒,只好退向一側,垂手而立。
那勁裝披篷少年仰臉遠眺了一陣,又回過頭來瞧了三人一眼,道:「怪呀,數十丈內不見人蹤,難道還是你們兩人之中,有一個暗算我的不成?」
他微微一頓,又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惜你們還沒有使在下發生懷疑的地方……」
百祥、百代轉頭望著一角雲天,似是根本沒聽到那英俊少年說的什麼。
那英俊少年望了半晌,仍未發現可疑之人,突然放步向百代大師走了過去。
右手一揚,按在百代肩頭之上,冷冷地問道:「竹兜上坐的是什麼人?」
百代大師內功精湛,斂氣藏勁,渾然有如不懂武功之人,故作驚懼之情,說道:「那上面坐的是小的東主。」
英俊少年只覺手觸之處,百代身軀直向下面蹲去,知對方乃不會武功的平常之人。
緩緩抬起右掌笑道:「他可是有了病嗎?」
百代暗暗怒道,好狂妄的小子,日後有了機會非得好好的教訓你一頓不可。
口中卻連連應道:「公子說的下錯,小的們東主不幸染恙,吹不得山風,故而用布單掩起了身子。」
那英俊少年緩緩轉過身子仔細看去,只見一條馬腿已經折斷,看樣子已經是難再上路了,搖了搖頭,重重嘆了一口氣,棄馬而去。
百代大師目送那英俊少年去遠之後,立時加快腳步,趕入不遠處一片叢林之中,放下竹兜。
百忍大師一挺而起,揭開了覆身黑佈道:「南陽道上,武林人不絕於途,看樣子那姓任的施主倒非是危言聳聽了。」
百代遙指著西北方一座突立的山勢,道:「那座山就是獨山了,南宮世家就在那孤山一角之下,正北方一片連雲房舍,就是名聞豫西的玄妙觀,如若咱們要掩蔽身份,最好是先行遁入獨山,找一處隱秘的地方藏身,或是駐錫玄妙觀中……」
百祥接道:「那玄妙觀的觀主,和小弟交情甚厚,昔年亦是我武林道中之人,但十年前已經金盆洗手,不再問江湖是非,憑小弟和他一番交情,想不致拒咱們於千里之外。」
百忍道:「咱們南來的行蹤,愈是隱秘愈好,玄妙觀主的盛名甚大,咱們還是進入那獨山之中,找一處隱秘地方隱身!」
百祥、代齊齊一挺胸膛道:「師兄說的不錯,咱們走吧!」
百忍一撩覆身黑佈道:「眼下天色尚早,這片叢林,還很隱秘,小兄在此等候片刻,兩位暫時去打聽幾件事情,待日落西山之後,咱們再進入山中不遲。」
二僧齊聲說道:「我等恭候裁示。」
百忍大師道:「百祥師弟,你去打聽一下那玄妙觀中的住持是否還是三絕道長?」
百祥道:「如若是三絕道長,可要他趕來拜見師兄嗎?」
百忍道:「不用了,只要打聽是不是三絕道長,回我一聲,也就是了。」
百祥也不再問,飄然而去。
百代忍不住問道:「師兄可是要小弟先去查看南宮世家中的情形嗎?」
百忍道:「咱們途中所遇,似都是武林中人,也許南宮世家早已被鬧得天翻地覆……」
百代道:「小弟這就去查看一下,立刻回報師兄……」
百忍似是早已在竹兜之上想好代籌之事,低聲囑道:「最好是不要和人衝突動手,深得一些虛實,立時回來。」
百代應了一聲,急急奔了過去。
這是一片很小的雜林,總共才不過一畝方圓大小。
百忍大師站了起來,緩緩在林中踱著步子,顯然,他內心已開始有著焦急。
大半天的時光,百忍一直在不安和焦急中度過,直到太陽將要下山的時候,百祥大師才趕了回來。
百忍微微一皺眉頭,道:「怎生去了這久時光?」
百祥道:「小弟在觀外徘徊了半個下午,兩度開口和人講論觀中之人是否是三絕道人,哪知對方竟然搖頭不知。」
百忍道:「有這等事嗎?」
百祥道:「別人不說,小弟又無法勉強,只好在觀外徘徊等待下去。「百忍道:「你一直沒有問出來嗎?」
百祥道:「後來,小弟相詢觀中一位道士,才知道觀主仍然是三絕道兄……」
百忍道:「那很好,必要之時,咱們也可請他相助一臂之力。」
百祥道:「不過,三絕道長已有三四年未露過面了,雖是觀中之人,也是從未見到過他。」
百忍道:「為什麼」
百祥道:「這就是小弟的不解之處了,本待闖入觀中一查究竟,唯恐暴露身份,壞了師兄全盤的計劃,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作罷而返。」
兩人談后之間,百代大師也走了回來。他似是走的十分睏倦,仍然不停的微作喘息。
百忍吃了一驚,道:「怎麼?你可已和人動過了手嗎?」
百代搖頭接道:「沒有!」
百祥接道:「那怎生如此睏倦呢?」
百代道:「雖未和人動手,但卻被迫逐了半個下午。」
百忍道:「什麼人?」
百代道:「不認識,但八成是南宮世家中人,他似是誠心要和我衝突,對我一直緊追不捨。」
百祥道:「你如可擺脫了他?」
百代道:「小弟被迫之下,忽然靈機一動,逃入了獨山之中,借山勢和他競賽了一段時間的腳程,直待擺脫了那追蹤之人,才匆匆趕回此地。」
百忍長嘆一聲,道:「山河依舊,只怕人事……你們快些食用些乾糧,養養精神,也許咱們今晚要闖一闖南宮世家。」
百代沉吟了一陣,道:「師兄先請恕弟魯莽之罪。」
百忍微一愕道:「什麼事?」
百代說道:「師兄接掌門戶之後,亦曾三令五申,約束我少林門下弟子,不得妄生貪圖三寶之念,相犯南宮世家,以重師長的約言……」
百忍道:「不錯有這件事。」
百代道:「但師兄此刻卻佛駕親征,趕來此地,不知為了什麼?」
百忍左右回顧了一眼,長嘆一聲,說道:「小兄來此,決非為貪圖三寶,我要查證幾件事情,這件事關乎著今後武林整個的劫運……」
他仰首望著西下夕陽,接道:「不過,這件事目下我也難具體地說出詳情。」
百祥緩緩點頭,肅然地說道:「三絕道長的久不露面,使小弟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各大門派掌門人親筆的約法,使南宮世家充滿了神秘,武林中人無不知曉這一家人,但求諸江湖,卻又沒有一個人了解到這個世家。」
百忍大師道:「這就是我們來此的用意了。這數十年來,南宮世家的際遇,可算得江湖上最凄涼的一件恨事,數代子孫盡皆被人殺死,屍骨無存,如石經海,但一直未聽過南宮世家有什麼復仇的舉動……」
忽聽步履之聲傳了過來,一個枯瘦矮小,身穿灰衣之人,緩步向林中走來。
那人似是已發現了百忍大師等三人,陡然停了腳步。
百代挺身而起,沉聲喝道:「朋友!不要走,既然照上了面,何不請來一談。」
他身著俗裝,學用江湖人物口氣。
那枯瘦矮小的灰衣人略一猶豫,大步走過來,雙目中神光炯炯,打量了三人一眼,道:
「談談也好,不知有何見教?」
百忍大師甚少在汀湖上走動,雖然名動武林,但識他之人卻是絕無僅有。
百祥、百代都穿了俗裝,掩去了廬山真面。
那矮小之人打量了三人甚久,似是仍然想不出三人身份,不禁微微一皺眉頭。
百祥微微一笑道:「看閣下這身穿著形貌,頗似名滿江湖的神州二鬼,不知在下猜的對是不對?」
那枯瘦之人心頭一震,但表面之上卻仍能保持著鎮靜之色說道:「不錯,在下包方,恕兄弟眼拙,看不出諸位的來歷。」
百祥淡然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包兄隨便稱呼就是。」
包方冷笑一聲,道:「神州二鬼素來不和不相識的人物往來,恕兄弟不能奉陪。」
轉身一躍,人已到丈余開外。
百代大師振袂而起,沉聲喝道:「站住!」
餘音未絕,人已追到包方身後。
包方吃了一驚,暗道:「好快的身法。」
口中卻冷然喝道:「怎麼樣?」
百代拱手一笑,道:「除了在下等自報姓名之外,不知還有何等方法,才能留得包兄的大駕?」
包方道:「兄台口氣如此狂放,想必是身懷絕技之士了。」
百代笑道:「過獎,如若除了自報姓名,還有其他方法留下包兄,在下極願請教。」
包方縱橫武林,幾時吃過這等譏諷,怒聲喝道:「你是存心找我的麻煩了。」
緩緩舉起右掌。
一抹夕陽透林而入,只見包方舉起的右掌一片烏黑。
百代微分一笑,道:「江湖上盛傳神州二鬼一練鐵砂掌,一練硃砂掌,包兄的掌指如墨,想是練的鐵砂掌了。」
包方心頭既驚又悶,暗暗忖道:我包方走了大半輩子江湖,當真都是白走了,對方不但能說出自己姓名,而且還能數說出神州二鬼的武功。但對方的來歷,自己卻是一片茫然。心中驚異,舉掌難發。
百代拱手一笑,道:「包兄請啊!」
腳下不丁不八,分明未把包方放在眼中。
包方只覺一股怒火,田心中直衝上來,大喝一聲,一掌劈下。
百代閃身一避,巧快的讓過一招,笑道:「在下奉讓三招。」
包方怒道:「哪個要你讓了?」
雙掌急揮,連環攻出。
百代又讓了兩掌,才揮手反擊,施出少林寺十二擒龍手,封穴斷脈,迫得包方手忙腳亂,一個失神,被百代大師扣在左腕脈穴之上。
包方呆了一呆,望著百代說道:「包其人半生江湖生涯,遇上高手無計其數,但卻從未十招之內落敗過。」
百代笑道:「包兄承讓,在下只求包兄答應一事,立時放任包兄而去。」
包方道:「神州二鬼,自負機警,今天算是被人裝入悶葫蘆中了,你且說什麼事?」
百代道:「在下只求包兄答應,離開此林之後,不要談起相遇我等之事。」
包方沉吟了片刻,道:「這個兄弟答應。」
百什笑道:「江湖上人,最重諾言,一言出口,鐵案如山,包兄請便吧!」
鬆開了包方在腕,抱拳相送。
包方冷冷地望了百代兩眼,轉身急急而去。
百忍大師望著百代笑道:「處理江湖上紛爭之事,小兄實是望塵莫及兩位師弟。」
百代淡淡一笑,道:「神州二鬼,兇殘成性,武功也不算弱,最霸道的還是滿身絕毒暗器,白道中人提起二鬼,無不頭疼,今日肯這等負辱而去,主要的是摸不清咱們來路,再被小弟施展咱們鎮山絕藝十二擒龍手,五合之內便已扣拿住他的腕脈,先聲奪人,使他盡失鬥志,事後再好言相送而去,諒他不致宣洩此事。」
百祥道:「神州二鬼一向是賊不空行,而且焦不離孟,錘不離秤,這次遠來南陽,又是放單而行,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百忍望望天色,說道:「此林近傍官道,來往人等極是混雜,現今距天黑還有一段時光,難保不再有人來此,咱們得找個僻靜之處,既可養息一下精神,亦可避人耳目,免得再多惹是非出來。」
百代道:「僻靜處倒有一個,只怕師兄不肯前去。」
百忍忖道:「在什麼地方?」
百代指著一模大樹,笑道:「那大樹之上,倒可隱秘行蹤,但師兄一派尊長,豈可……」
百忍笑道:「此又非什麼大逆不道之事,通權止變,有何不可?」
當先縱身而起,躍入大樹之上。
百代、百祥相視一笑,收好竹兜,也縱身躍上大樹。
就在三人隱入大樹不久,突聽一聲重重的咳嗽之聲,傳了入來。
緊接響起包方的聲音,道:「唐老前輩,這林中不直藏身咱們換個地方算了。」
他說的聲音雖高,但那答覆之言,卻是微不可聞,只聽連聲咳嗽漸止,想是包方拗不過那人,齊齊入林而來。
百代撥開一叢枝葉望去,只見包方和一個身著土市褲褂的老嫗,並肩行了過來。
那老嫗黑巾包發,臉上滿是塵土,手握竹杖,緩步行來,看去老態龍鍾,土裡土氣,但卻無法遮掩去她那兩道精芒暴射的眼神。
包方目光轉動,不見百代等人,立時一挺腰桿,停下了咳嗽之聲。
那老嫗回望了包方一眼,道:「這林中不是很清靜嗎?」
包方道:「此林距官道不遠,只怕有人撞了進來。」
那老嫗抬頭望望茂盛的枝葉,道:「咱們躲在樹上,縱然有人入林,也就不會看到了。」
竹杖一頓,一式潛龍升天,筆直升起,足有兩丈多高,手中竹枝一接枝幹,人已斜斜落到一叢密林濃葉之中。
百代大師看得暗暗讚歎,心道:好俊的輕功不知何人有此身手。
包方緊隨而上,也隱入了一片濃密的枝葉之中。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倦烏歸巢,不少鴉雀飛回了雜林。日月輪轉,斗轉星移,天色已到了二更時。
只聽一個低沉的女子聲音,驚飛起三五宿鳥,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行動了。」
兩條人影由一株高大的榆樹上跳了下來,匆匆而去。
就在兩條人影去后不久,百忍、百樣、百代三人也緊隨著躍落實地。
百代大師探手從懷中取出一方黑色的絹帕,遞給百忍大師,說道:「師兄請取此帕,掩去本來面目。」
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你想得很周到。」
接過絹帕,包起頭臉,只露出一對神光炯炯的眼睛。
三條人影疾快的穿出雜林,直向南宮世家趕去。
這是月黑星朗的晚上,沉沉的夜色,給予了夜行人不少方便。
百代大師早已默記好趕向南宮世家的去路,三條人影如划空流矢般,賓士在荒涼的原野上。
三人個個都身負上乘武功,不足頓飯工夫,已然到了長青林外。
百代陡然停下腳步,說道:「穿過這一片寬闊的林木,就是南宮世家了。這林中只怕埋伏著南宮世家的暗樁,兩位師兄要小心一些。」
百忍大師忽然長長嘆一口氣,說道:「想不到小兄竟然也作了夜行人。」
百祥大師口雖不言,心中卻暗暗忖道:「這話倒是不錯,少林寺掌門方丈,身份是何等崇高,九大門派,各門各戶,不論哪一家,也不敢稍存輕視少林方丈之心。」
忖思之間,已然深人林中丈余。
百代大師突然一拉百忍,緊貼在一株高大的白楊樹上。
機警的百祥大師一個轉身,躲入了一株大樹之後。
刷的一條人影急射而入,停身三人隱身處兩三尺外,夜色幽黑,林木蕭蕭,幢幢樹影交錯,再加上百忍大師等三人屏息凝立,那夜行人竟然未發覺三人的行藏。
百代微側目光望去,只見來人身材嬌小,背負長劍,青帕包面,只露出兩隻眼睛。
似乎是所有到南宮世家的來人,都不願暴現出本來的面目。
那嬌小人影凝神靜立的片刻,借那交錯樹影掩護,急步向林中奔去,眨眼間消失不見。
百代大師施展千里傳音之術,低聲對百忍說道:「來人步履間不帶一點聲息,分明身懷絕佳輕功,看來今宵之中,探查南宮世家的夜行人,實是不少。」
百祥大師湊了過來,也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南陽道上,驟然出現了不少佩刀帶劍的武林中人,南宮世家豈能不知道一點消息嗎?如若我的料斷不錯,南宮世家中人恐早已張網相待,靜候咱們入網。」
百忍沉吟了一陣,沉聲說道:「師弟之言不錯,咱們小心一點就是。」
百代回顧了百忍大師一眼,道:「如非情不得已,師兄最好不要出手。」
也不容百忍答話,舉步向前行去。
大出三人意外的是這深長廣大的長青林,竟然沒有一點阻礙。這意外的平靜,反使人有一種陰沉、恐怖的感覺。
穿過了肅殺死寂的林木,迎面撲過來一陣芬芳花香,南宮世家廣大的宅院,矗立在幽暗夜色中,那高大黑漆的大門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額,聳起的樓閣亭台,夜色中一片渾然,死寂的不見一點燈光,聽不到一點聲息,陰森中隱隱泛起一種肅煞之氣。
百代揚手指指那廣大的宅院,道:「這就是南宮世家了。」
百忍大師微一沉吟道:「走!咱們進去瞧瞧!」
一陣夜風吹來,枝動葉搖,發出一片沙沙之聲。
百代搶先帶路,直向廣大的宅院走去。
兩扇黑漆大門,似是早已為人撬開,敞開了尺許寬窄一條縫,足可容一人通過。
百代回顧了百祥一眼,閃身而入。滿院盆花,在夜暗籠罩下,都變成了點點黑影。
百代陡然一提真氣,身軀平拔而起,躍起來兩支多高,落在屋面上。
百忍、百祥緊隨著飄身躍上屋面。
百祥大師低聲對百代說道:「師兄……」
在三人之中,百代的耳目似是最為靈敏,舉手按在唇上,搖頭示意,不讓百樣大師再說下去。同時一拉百忍,三人齊齊伏在屋面上。
果然,片刻工夫,兩條人影疾如鷹隼而來,當先一人,正是林中所見那上布衣著的老嫗,緊隨著一個身材矮小之人,卻是神州二鬼中的三手搜魂包方。
那老嫗停下了身子,長長嘆口氣,道:「南宮世家這廣大的莊院,卻全無一點戒備,實叫人百思不解。」
包方道:「江湖傳言,南宮世家之中,所有的男人都已死亡,餘下幾個弱女寡婦,憑藉那武林第一家的殊榮餘蔭相護,江湖中人,不論黑白兩道,從無人敢侵犯南官世家,長年安居,自是不用戒備了!」
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冷哼一聲,道:「老身的看法,只怕沒有這等簡單……」
突然住口,一頓竹杖,又道:「老身就不信他布下的陷講,能因得住我,走……」
飛身一躍,人已到兩大開外。
百代大師低聲說道:「聽此人口氣,定然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我等之下,兩位請遠隨在小弟身後,追蹤他們一程……」
說這幾句話的工夫,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已到四五丈外,百代急躍而起,疾追上去。
百忍、百祥緊隨著站起身子,遠遠的追隨百代身後。
那土布衣著老嫗身法雖然迅快,但她不時要停下來左顧右盼一陣,似是在分辨路徑。
那神州二鬼之一三手搜魂包方,緊隨那土布衣著老嫗身後,形態之間,甚是恭謹。
百代大師輕功卓絕,又始終和兩人保持著兩丈左右的距離,借夜色掩護,一直未為兩人發覺。只見那老嫗行行停停,再扳著指頭算了一陣,然後又向前走去。
百代大師雖然無法弄清楚她在搞什麼鬼,但看她拘謹的神情,似非故弄玄虛。
高聳的樓閣,廣大的莊院,仍然是一片陰沉死寂。
幾人翻房越屋,到了一座廣大的花園中,星光閃耀下,隱隱可見那假山荷他,亭台水閣。
這一片花園,佔地足足十畝以上。
百代借著大廳屋脊隱身,運足自力望去,只見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帶著包方,直向假山走去。
這老嫗的舉動,充滿詭奇神秘,似是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對環境十分熟悉,但又似到了陌生的地方,對一切景物又是那等茫然。
百代眼看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假山下的花木林中,不禁心頭大急。
他也顧不得暴現身形,縱受一躍,落到實地之上,急急追了上去。
只見那老嫗和包方停身假山旁一座小亭之下,低聲私語,似乎談論著什麼。
但聞那老嫗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往正北方走十五步看看,但要對正這茅亭一角,不能偏差分毫。」
包方依言施為,挺胸昂首,向正北方行了一十五步,然後蹲下身子,兩手在草中摸索起來。
百代隱身一株花樹身後,看得大感奇怪,暗暗忖道:「這兩人究竟在搗什麼鬼?」
只見三手搜魂包方忽然一躍而起,飛身躍入亭中,低聲說道:「不錯,那草叢之中果然有一個鐵環,我已遵囑提起鐵環,向左面轉了三轉。」
那老嫗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來她不是騙我了。」
出了亭子,向東行去,走了二十五步,仿效包方一般,蹲下身子,在草叢中摸索起來。
隱身在花樹後面的百代大師,越看越是不解,緩緩把身子向前移去,準備一查究竟。
目光轉處,只見那假山一角暗影里,緩緩走出一個身軀奇高的大漢,隱隱夜色中似乎半截鐵塔。
百代看的一皺眉頭,暗道:這等巨大之人,世所罕見。不自禁的替那老嫗擔起憂來。
哪知事實大出了百代的意料之外。
那巨人相距那老嫗四五尺遠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
那老嫗對身外發生之事,渾似不覺,急急站了起來,奔回那亭子之中。
相度一下方向形勢,又向正南方走了過去,行約三十步,蹲下身子,在草叢中摸索了一陣,又回到那亭子之中。
緊跟著又對正西方行了四十五步,蹲下身子,在草叢中摸索起來。
百代大師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老嫗的詭奇舉動,看來是有意的了,而且連走了三個方向,分明已經有所發現。」
當下暗中把那老嫗分向四方行時的步數,牢記心頭。
這時,百忍、百祥都已由屋面上追了上來,到了那花樹的後面。
百忍大師低聲問道:「師弟可有什麼發現嗎,」
百代回顧了百忍、百祥一眼,道:「神州二鬼的包方和這老嫗,似是受了什麼高人指點而來,深諳南宮世家之秘。不過眼下尚未有什麼變化,兩位請耐心的等待下去,不出一盞熱茶工夫或將有奇事發生……」
忽聽百祥低聲說道:「好快的身法。」
百代道:「什麼事?」
百祥道:「那假山之上飛拔起一條人影,身法的快速,極是罕見。」
說話之間,又是一條人影由假山峰頂處疾飛而起,飛鳥投林一般,躍射於假山下荷花池旁。
百忍大師道:「看來今宵深入南宮世家的高人不少。」
百代道:「咱們小心一些,萬一被南宮世家中人發覺,或是和同道之中引起誤會打了起來,師兄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免受對方言語譏辱,而且立時向外撤走,奔向東北方向。」
這時,那假山角下突然出來三個身材奇大的巨人,連同那適才現身的巨人,共計四人,緩緩邁動著腳步,直向那亭子包圍過去。
這四人身材的高大,都在丈二以上,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夜色中恍說是那古廟中四尊金剛返魂復生一般。
四個巨人據四個方向一站,把那上布衣著的老嫗和包方。堵在亭子之中。
百代暗暗忖道:「這四人如此巨大,雖是笨了一些,但天生的臂力,定甚驚人,和這等入動手,宜選擇廣闊之地,以巧求勝,如讓他撲近身來,只怕是不易對付。」
只聽那老嫗冷冷說道:「東方甲乙木。」
那站在正東方的一個大漢,探手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雙手捧著,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
百代雖然內功精湛,目力過人,但夜色昏暗,相隔距離又遠,也無法看清楚那大漢手中之物。
只聽那老娘繼續說道:「南方丙丁代。」
那站在南方的巨形大漢,也探手懷中摸出一件東西,遞了過去。
那老姐接著念道:「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
正西正北兩方站的大漢,也從懷中摸出兩件事物來,遞了過去。
事情變化的神奇,不但已引起百忍、百代和百祥濃厚的興趣,而且也給予三人一種強烈的預感,在這中宮世家廣大的花園中,隱藏著一種恐怖的神秘。
百代緩緩伸手入懷,摸出兩把帶著皮鞘的匕首,低聲對百忍說道:「掌門師兄,請恕小弟私攜器械之罪。」
百忍默然不語,只冷冷的望了百代一眼。
百代淡然一笑,接道:「師兄不用為難,咱們能生離南宮世家,回歸少林寺中,小弟甘願領受責罰,但此時此情,深望師兄能帶上這一把護身的匕首……」
他說到感慨之處,忽然輕嘆一聲,接道:「師兄甚少在江湖之上行走,不知江湖上的兇險,下毒暗襲手段,各極殘毒。何況眼前所見的情景,乃小弟生平僅遇的奇幻情景,假山上高手伺伏,看他們躍落假山的身法,武功似不在咱們之下;那土布衣著的老嫗,看來土裡土氣,但從她提縱的輕功身法看去,決非平常之人,如若小弟的推斷下錯,定當是一位譽滿江湖的高手易裝,這些顯然是南宮世家中的敵人,但卻未必是咱們的友人……」百代語聲一頓,又道:「神秘的南宮世家,更是充滿著陰沉殺機,但從那四個世間罕見的巨人看來,這座廣大的花園中,不知已耗去了南宮世家中幾代的苦心,在片刻之後,定將有驚人的變兒。師兄乃一派門戶之長,理應自重金軀,帶此匕首,以防不時之需。」
百忍大師似是被百代這一番言詞感動緩緩伸手,接過了匕首。
百祥卻微微一笑,說道:「這一把匕首,請師兄留作自用吧!」
百代道:「小兄還有一把。」
百祥深手從農裝中摸出一對金光燦燦的銅錢,笑道:「小弟亦帶了器械而來。」
百忍回顧了百祥一眼,欲言又止,隨手把匕首揣入懷中。
凝目望去,只見那四個巨形大漢,排成一行,直向假山下面走去。
那上布衣著的老嫗和三手搜魂包方,卻緊隱在四個大漢身後而行。
百代低聲說道:「兩位請留心那荷池旁邊伺伏之人,不要暴露了身形,小弟為兩位開道。」
一伏身,藉著草叢花樹隱身,跟蹤而去。
只見那四個巨人行至假山下暗影之中,突然消失不見。
這時,百代大師已走近荷花池邊,如若急追那老嫗和四個巨形大漢,勢非縱躍而起,暴露身形。
他是個才華橫溢,充滿著智慧的人,雖然託身空門,但對江湖上的風險卻有著深刻的認識,當下隱身不動,心中卻默記那四個巨形大漢和老嫗消失的方向。
果然,那荷池旁邊伏伺之人,似已不耐久等,當先站了起來,向四個巨形大漢和那老嫗消失的假山之下追去。
百代凝目望去,閃爍的星光下,只見兩人都穿著寬大的長衫,身法靈動、矯健,步履間毫無聲息,一望即知是身負上乘內功之人。
兩人的頭瞼,都用青布包頭,只露出兩隻眼睛。只見兩人追蹤的路線,正是那老嫗和四個大漢消失的方向。
百代回顧了已然近到身後的百忍、百樣一眼,說道:「師兄請和小弟保持著一支以上的距離,以便有充足的應變時間。」
一側身,躍出花叢,急步行去。
這時,那兩個長衫人也已隱入了假山下的暗影之中不見。
百代加快行速,眨眼間到了假山下面。
只見一道花樹環繞的狹谷,直向裡面通去,那谷口花樹上的枝葉,不少殘折,想是為人通過所傷。
百代略一打量形勢,側身而入。
進了那花樹封閉的狹口,地勢忽然一低。
百代不願躁進,急急停了下來。
只見兩側花木繁茂,重枝密葉,結如篷帳,抬頭不見一點星光,前行石徑低陷,似是通向那假山腹中。
這當兒,百忍、百祥都已跟蹤追到。
百祥大師低聲問道:「那老嫗可是走的這條道嗎?」
百代點頭應道:「大致不會錯了。」
百祥道:「師兄何不追趕上去以查究竟。」
百代欲言又上,突然一矮身,沿石徑疾行而下。
行約十餘步,已到假山下面。
只見那光滑的山壁之上,裂開了一道七八尺高的石門,暗道:如若那四個巨人也進入這石門之中,勢非得彎腰而行,在這石道之中倒是殺他們的機會。
忖思之間,人已進了石門。
這座假山,只不過佔地二畝左右,百代估計自己行程已到了山腹正中,但卻聽不到一點聲息,生似那些人都沒有進入這條石道。
他開始動了懷疑,暗道:如若那老嫗是南宮世家中的主人,故意把我等引入此地,自己從密道遁走,放下那堅厚的石門,豈不要活活地把人困死此地。
只聽百祥大師的聲音,起自身側,道:「師兄,怎麼不往前面去呢?」
石道中雖然黑暗如漆,但百代目力過人,仍隱隱可見石道中的景物。
回頭望去,只見百忍、百樣二人停步在五六尺外,並肩而立,急急走了過去,低聲說道:
「兩位快請退出石道,守在石門口處。」
百忍奇道:「為什麼?」
百代道:「如若那老嫗乃南宮世家之人扮裝,故意誘咱們進入絕境,豈不中了人家的詭計。」
百忍道:「言之有理,百祥師弟退守石門,以保退路,百代師弟和小兄深入石道,以探究竟。」
百祥應了一聲,道:「敬領法諭。」
急急向後退去。
百代輕聲說道:「師兄乃一派掌門之尊,豈可和小弟一同冒險。」
百忍微慍道:「你是聽命小兄呢?還是要小兄聽命於你?」
百代合掌應道:「小弟不敢……」
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為便於應付強敵暗中施襲,師兄和小弟最好保持著八尺左右的距離。」
百忍知他怕自己受到傷害,不忍拂他好意,當下點頭應道:「好吧!」
百代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除了皮鞘,藏入袖中,沿著石壁向前走去。
剛剛行了數步,突然聽到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百代一側身子,貼在石壁之上,暗運功力,緊握匕首,屏息待敵。
他見那老嫗輕身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早已提高了警覺之心。
那步履之聲突然停了,凝目望去,七八尺外隱隱可見一條高大的人影。
百代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對百忍大師說道:「師兄請在原地等待,小弟到前面瞧瞧。」
輕步向前行去。
百代貼壁而行,左掌橫胸護身,右手匕首待敵,朝那黑影行去。
距離漸近,目力已及,只見那黑影斜斜倚靠在石壁之上,動也不動一下。
百代藝高膽大,急行兩步,沖近那黑影身側,右手匕首蓄勢待敵,左手抓住那黑影右腕。
那是一條毛茸茸的手臂,單是腕脈之處,就有碗口粗細,手指冰冷,人已死去。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此人分明是那四個巨人之一,不知是否被武功所傷,一擊而斃,連一聲呼叫之言也未出口。
忽然間火光一閃,由左面透照出來。敢情石道已至盡頭,另有兩條岔道,分向左右兩側延伸過去,那火光就從左面一條岔道中透射出來。
百代加快了腳步,直衝過去。只見另一個巨形大漢的屍體,橫卧在岔道口處,早已氣絕多時。
轉眼向左面望去,只見五丈處,站著那土布衣著的老嫗,三手搜魂包方右手高舉著一個火摺子站在那老嫗身側。
百代目光銳利,一眼之下,已見到另兩個巨形大漢倒卧在那甬道中間,那兩個身著長袍之人,就隱在那屍體後面。
燈光下,隱隱可見一座鐵門,橫擋在那老嫗和包方的前面。
只見那老嫗伸手在鐵門上摸索一陣,揮手一推,呀然一聲,鐵門大開。
一股陰風,由鐵門中吹了出來,包方手中的火拆子一晃而熄。
石道中突然間黑暗下來,死寂陰沉,瀰漫著恐怖氣氛。
百代大師迅快站起身子,貼壁疾行兩丈,蹲了下去。
那兩個長袍人,也藉機躍起,直逼那老嫗身後三四尺處,貼壁而立。
兩人輕功卓絕行動起來下帶一點聲急。
只聽三手搜魂包方說道:「唐老太,這地方有些不對,咱們別著了人家的道兒……」
百代暗暗忖道:原來此人是以用淬毒暗器威震武林的唐老太,無怪能無聲無息,連斃了這四條巨形大漢,想來這些人定都是中了毒藥暗器死去的了,唐門暗器之毒,果是名不虛傳。
只聽唐老太低沉地說道:「包方,你心中害怕了嗎?」
包方輕輕咳了一聲,接道:「包某人闖蕩江湖,大風大浪.正不知經歷過多少,生死之事豈會放在心上。只是在下覺著這假山腹中,似非人居之處,萬一中了別人詭謀,豈不死得太冤枉。」
說話之間,隨手一揮,又晃燃了火摺子。
唐老太拐杖橫胸,當先而入,直向那鐵門之內行去。
百代凝神看去,只見三手搜魂包方手中的火摺子,微微顫抖,生似那鐵門內的事物,寒人心魄。
那兩個貼壁而立的長袍人相互打了一個手勢,遙隨包方身後,進了鐵門。
百代舉步而進,遠遠跟在兩個長袍人的身後,步入鐵門,油生一股寒意。
這是一座廣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齊齊的排列著無數的棺材。
室中間,有一座丈余見方的水池,地中滿是積水,陣陣陰寒之氣,由池中泛升而起,瀰漫全室。
水池旁邊橫立著一塊牌樓,上寫著三個紅色的大字「迷魂牢」。除此而外,室中再無陳設。
唐老太和包方已然深入廳中,那兩個長袍人也已走過水池牌樓。
包方似是受不了恐怖氣氛的感染,重重的除了一聲,道:「老前輩,這室中盡都是陳放的死去之人,有什麼好查看的?」
唐老太忽然倒過臉來,冷冷地說道:「我要找我的孩子。」
包方吃了一驚道:「什麼?令郎也在這裡嗎?」
唐老大道:「不錯,就在這陳列棺材之內,唉!只不知他在哪一具中?」
包方倒抽一口冷氣,道:「這麼說來,令即是已經死了?」
唐老大道:「沒有,他還好好的……」
微微一頓,接道:「這不過是聽人說的,但願那人下會騙我。」
包方不解地問道:「令郎還好好的活著,躺在這棺木之中,放置這陰森寒冷的冰室之內?」
唐老太道:「不錯,你可是不信嗎?」
包方道:「我包某人走遍大江南北,見過的稀奇古怪事兒,不能算少,但未死之人,密封在棺木中,存放在冰室之內,實是未聞未見之事,在下倒是有些不敢相信。」
唐老大道:「老身索性再告訴你一件使你震驚的事,這些排列的棺木之中,不但有老身之子,而且還有幾位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
包方探手入懷,又摸出了支火摺子,接燃起來,說道:「不知是哪些高人,在下洗耳恭聽!」
唐老大道:「辰州言家門的掌門人言鳳剛,可否算有名之人?」
包方道:「言家拳法,在武林別樹一幟,兼有陰柔剛猛之長,自是算得大有名望之人……」
唐老大道:「尚三堂算不算有名人物?」
包方道:「此人不但武功過人,而且交遊最廣,黑、白兩道,九大門派,幾乎是無人不識,為人最是豪爽,大半生行走江湖,從未聽說他樹過什麼敵人,自然要算是有名人物了。」
唐老大道:「玄月道長呢?」
包方道:「劍術精絕,名傾四海,他和當今武當掌門人玄真道長,被尊為當今兩大名劍……」
唐老太接道:「這些名震江湖的人物,都在這列放的棺木之中。」
包方呆了一呆,五指一松,火摺子掉落地上,搖搖頭道:「如若老太說的都是真實的事,這該是一件震動武林的大事了……」
唐老太道:「還有中原四君子……」
包方撿起了火摺子,道:「中原四君子也在這些排列的棺木中嗎?」
唐老太點點頭,嚴肅地說道:「不錯,這些人如若都真的還活在世上,只怕這些棺木中,都是江湖上有名之人!」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咱們先打開一具瞧瞧再說。」
大邁一步,走到了一具棺木前面,伸手去揭棺蓋。
果然,那棺蓋並未加釘,應手而起。
唐老大雖然說的活龍活現,但她心中對此事卻是信疑參半,縱然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把他裝入棺木之中,放在這山腹內陰寒石洞之內,不凍死也得活活的悶死。
包方揭開棺蓋,唐老大立時伸過頭去。
火摺子光耀閃閃,照著棺木中仰卧之人。
只見他臉色蒼白,生似一個久年卧塌未起的病人,呼吸十分微弱。
包方放低了火摺子,仔細瞧了瞧那人,顫聲說道:「老前輩,這人當真還活著未死。」
唐老大雙眉聳動一下,說道:「南宮世家中人,千方百計的生擒了這樣多武林高手,裝入棺材,放入這陰寒的山腹冰室,決非無因……」
這本是她心中之言,但卻自言自語地說出口來。
包方一拍大腿,道:「對!南宮世家把這些武林高手生擒活捉,藏入棺木,置放山腹冰室,定然有著極大的陰謀。看棺木排列,不下上八十口之多,如若每一具棺木中裝上一人,也裝了七八十個武林高手,這決非一兩年內能夠辦到……」
唐老大突然長嘆一聲道:「數十年來武林中頻傳老一輩的高人失蹤之事,老身還道人一老邁,其心淡泊,不願再在江湖上逐鹿爭霸,隱跡山林,不問世事,卻不料都被南宮世家中人活捉冷藏於此……」
說話之間,突聽那棺木之中,傳出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陰森的石室,排排並列的棺木,已使人油生著恐怖的感覺,這一聲長長的嘆息,直使人不寒而慄。
饒是唐老太身負絕技,包方久走江湖,也不禁由心底泛起來一股寒意。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聲,壯壯膽子,猛然一提丹田真氣,舉起右掌,準備應變。
忽覺左手一疼,本能一甩手腕,火摺子丟了出去。
原來他手中的人摺子,已經燃完,燒著了手指。卟的一聲,火摺子落著實地,火光一閃而熄。
陰森的石室中,驟然間黑暗下來。
就這一剎那間,那棺木中仰卧之人,突然站了起來。
包方一轉臉,正好碰在那人冰冷的臉上,但感一股寒意,直傳內心,全身一顫,背脊上冒出了一股冷汗,赫然向後躍退。
唐老太也似是被那突然站起來的棺木中人嚇的一呆,怔了一怔,才冷然說道:「你如還能說話,那就乾乾脆脆答覆老身的話,如想故弄玄虛嚇人,可別怪老身手下無情。」
那人也不答話,右腳一抬,跨出了棺木。
這山腹石室之中,黑暗如漆,伸手難見五指,唐老太雖然目力過人,也難見五六尺外景物。
但那人卻似行如白晝,動作迅快無比,一側身,閃過了唐老太,直向那一片水池奔去。
三手搜魂包方,迅快又晃燃了一支火摺子,閃耀的火焰,逐走了黑暗。只見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奔行到水池旁邊,用雙手捧起池中之水,咕咕嘟嘟的喝了下去,一連喝了七八口,才停下手來,緩緩轉過身子。
包方舉高了火摺子,只見那人慘白的臉色,已微微泛起一點血色,似是那幾口冰寒的冷水,給了他甚多生機。
唐老太一頓竹杖,道:「你可能聽得老身的問話嗎?」
那人茫然站了一陣,緩緩點了點頭。
唐老大心中一喜道:「那很好,你只要能老實回答老身的相詢之言,我定當把你救出這山腹冰室。」
那人眉頭一皺,似是在極用心思考慮唐老太言下之意,半晌之後,才似回憶過來,伸手指指嘴巴,雙手亂搖。
包方道:「唐老太,這人是個啞子。」
唐老大道;「哼!定然是被南宮世家之人割去了舌頭,才口不能言。」
包方目往那黑衣人,道:「你張開嘴來瞧瞧……」
那黑衣人還未想通話意,突聽一陣滾石之聲,自外面傳了進來。
緊接著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外面有人來了,快把此人放入棺中,隱起身子,如若來的是南宮世家中人,或可藉此機會,查明他們陰謀何在?」
唐老大一聳眉頭道:「哪位高人,何以不肯現身一見。」
只聽那低沉聲音道:「此時此情,老太仍不減好勝之心,時間短促,不能再談,快些把那人放入棺中。」
唐老太略一沉思,陡然欺前一步,點了那黑衣人的穴道,低聲對包方說道:「快些熄去燈光,把這人抱入棺中,咱們也躲避起來。」
那黑衣人一切反應、動作,都是較常人緩慢甚多,是以唐老太一擊成功。
包方依言熄去了火摺子,抱起那黑衣人,放入棺中,合上棺蓋,隱入棺木後面。
唐老太藝高膽大,並未立刻躲起身子,緩步繞那冰池一周,才隱入另一具棺木後面。
不大工夫,果然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一個頭梳雙辮的小婢,高舉著一盞紗燈,當先走了進來。
在那青衣小婢的身後,緊隨著一個年約三旬的白衣婦人。
燈光照耀之下,可清晰看到那白衣婦人的容貌。
她是個很美的婦人,柳眉鳳目,纖腰細細,襯著那一身素白裝束,看上去甚是雅淡嫻靜。
唐老大暗暗忖道:這女人看上去一派高貴雅靜,全不像兇惡之人,如非親見這迷魂牢中冷藏生人的恐怖,別人說來,決難置信……」
心中在想,手中卻暗扣了一把見血封喉的蠍尾毒針,準備出手。
在她想來,那四條巨形大漢,都已死在自己毒針之下,橫屍甬道,而且密門洞開,萬無不被發覺之理。
哪知事情竟然大大的出了她意料之外。
那白衣婦人似未曾發覺這些事情一般,目光環掃了四周一眼,吩咐那青衣小婢,道:
「掛起紗燈。」
那青衣小婢應了一聲,把紗燈高高吊在牌樓之上,然後隨著那白衣婦人退到了門口,垂首而立。
顯然,兩人似在等待什麼?
唐老太觀察那白衣婦人的神情,毫無訝異之感,心中暗道:「這女人好生陰沉,這等隱秘之地,發生驚人之變,她竟能這般的沉得住氣。南宮世家中人,當真是可怕的很。」
只聽步履之聲,傳了過來,又是兩個青衣小婢,高舉紗燈而人。
二婢身後,又隨著兩個素衣婦人。
這是兩個很美的女人,年齡比那當先而來的白衣婦人還要輕些。兩人同時欠身,對那先來的白衣婦人行了一禮。
只見那先來的白衣婦人微一點頭,口齒啟動,對兩人低言數語。
她施展千里傳音之術,別人也聽不到她說的什麼。
兩個白衣少婦,同時回顧了相隨的青衣小婢一眼,道:「掛起紗燈。」
兩個青衣小婢應聲向廳中走去。不大工夫,兩盞紗燈,高高升起。
原來這陰沉的石室中,早有掛燈的鐵鉤,只要把紗燈掛在鐵鈞上,牽動那系在那牌樓上的繩索,紗燈就上升到及頂之處。
三盞紗燈照耀下,廳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見。
唐老太暗忖:這三人下知在搞什麼鬼?只見都站在石門口處,和那先來的白衣婦人相對而立。
心念轉動之間,突聽竹杖觸地之聲,混合著步履的聲音,傳了過來。
三個白衣婦人同時間開一側,讓開正道,神情肅穆,欠身垂首。顯然,來人乃南宮世家中身份極高之人。
但聞步履聲言來愈近,一個雞皮鶴髮,身著銀白短裝,手握竹杖的老嫗,緩步而人。
隱身在棺材後面暗影中的唐老太,看得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好啊!原來是一群女人作怪,我還道只有我們四川唐家代代以女性掌理門戶,想不到這南宮世家,竟然也是一群婦道人家主理門戶。只見那老嫗目光輪轉,打量了四周一眼,突然仰臉大笑道:「哪一位高人,深入了南宮世家禁要之區,單是這一份膽子就叫老身佩服得很……」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能夠深入此地,定非無名之輩,藏頭露尾,豈是英雄行徑,何不大大方方的請出一見,老身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唐老太久歷江湖,見聞博廣,聽她口氣,尚未發覺自己藏身之地。
何況適才有人用傳音入密之術示警相告,顯然這石室之中,尚有他人,而且個個身手,都非凡響。
別人既是不願暴現身形,自己又何苦自露形藏。心念一決靜伏不動。
那老嫗喝問數聲,不聞回應之言,臉色立時一變,雙目圓睜,眼神如電,冷笑一聲,說道:「這石室方圓不過數丈,縱然藏的是一枚鋼針,老身也不難搜尋得到,何況是人,既是不吃敬酒,那就勿怪老身失禮了……」
目光一轉,掃掠了三個白衣婦人一眼,道:「鳳貞、秀鈴守石門,不論何人,妄想出此石室,格殺勿論,素玉由左向右搜查。」
語聲甫落,人已離開原地三尺,由右向左搜去。
那最先入室,年事較長的白衣婦人,應聲移動身軀,由左面向右查去。
唐老太扣緊一把蠍尾毒針,暗運功力,蓄勢待發,心中暗暗忖道:這老嫗眼神如電,恐是這四個女人中武功最強之人,也似是這般人中的首腦人物,能夠一舉把她擊斃,餘下之人,就好對付了,只要能留下一個活口……
忖思之間,那老嫗已到身前四五尺處,相隔也就不過是兩三具棺木的距離。
唐老太正待發出毒針,那策杖老嫗卻突然停了下來,凝神靜聽。
唐老太一皺眉頭,暗道:這老婆子弄的什麼玄虛,憑我的耳目,在這裡停了半天,就聽不出一絲聲息,這老婆子怎的剛到附近,就似是聽到了什麼動靜。
凝神聽去,果然有一種極微弱聲息,由右面第三具棺木中傳了出來。
那聲息微弱得有如一枚鋼針跌落在地上,只要一個人的呼吸之聲,就可以把它遮掩了去。
那微弱的聲音,卻有如一柄鐵鎚般,擊打在唐老大的心上忖道:這老婆子耳目這等靈敏,定然是有著上乘內功,看來今宵果然是遇上生平未遇的勁敵。
一葉知秋,江湖閱歷豐富的唐老太,只憑那策杖老嫗聽到的微弱之聲,已判斷出南宮世家的女主人,身懷絕技,輕敵之心,突然消失。
只見那策杖老嫗舉起手中竹枝,在那棺木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聲喝道:「素玉,快些過來。」
那正在向右搜查的白衣婦人,應聲飛躍而至,欠身說道:「婆婆有何吩咐?」
她的身法美妙,迅快絕倫,而且躍飛之間,不帶一點聲息。
唐老太暗裡嘆息一聲,贊道:好俊的輕功,看來這幾個容貌如花的素衣女人,個個都身懷上乘武功。
但聞那老嫗說道:「這人已經自行在棺木之中活動,還不放他出來!」
那白衣婦人道:「此人存棺尚不足一月之數。」
那老嫗搖頭說道:「我已經不止告訴過你們一次了,死書活讀,每人的天賦、師承,都不相同,本身的功力,也大有差異,三七之後,必然是有著不同的變化,快揭開他的棺蓋瞧瞧!」
那白衣婦人欠身應道:「孫媳愚昧,惹婆婆生氣。」
素手一揮,揭開棺蓋。
那策讓老嫗竹枝伸縮,探入棺中點了兩下,忽然閃到一側。
只聽一聲長長呼吸之聲,一條人影,疾如鷹隼般由棺木中一躍而出,飛落到七八尺外,才落著實地。
唐老大凝目望去,只見那人年約二十五六,全身黑衣,方面大耳,環目闊口,燈光照耀下,面色慘白得不見一點血色。
那策杖老嫗,雙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凝注那黑衣人的臉上,緩緩揮動著左手,口中卻低吟出動人的歌曲。
聲音低沉微弱,有如夢吃一般,叫人聽來,有著昏昏欲睡之感。
那黑衣人圓睜的雙目,在那聲音催眠之下,緩緩閉上了雙目,緩緩坐下了身子。
唐老太看得暗自驚道:這是什麼武功,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策杖老嫗微微一笑,說道:「七十二地煞,又增一個,只餘下二個名額了。」
那白衣婦人屈指算了一算,欠身說道:「婆婆,七十二煞中尚有四個空位,除了此人之外.還有三個……」
那策杖老嫗竹杖輕輕一頓,低聲接道:「為什麼?在老身記憶之中,該還有三個名額,難道老身還會記憶錯誤不成?」
那白衣婦人道:「婆婆忘了一人,因鳳貞點錯了他的經脈,變成瘋癲之症,已難再控制,不足應命克敵……」
那策杖老嫗凝目沉思片刻,道:「不錯,老身倒忘懷此事了。」
那白衣婦人暗查那老嫗臉色,看她並無憤怒之意,才低聲說道:「婆婆,四大金剛,突然間消失不見,顯然已有高人,潛入這迷魂牢來,四人力大無窮,皮粗肉厚,縱然遇上內家高手,也不致無聲無息的被人殺害……」
那策杖老嫗突然仰起臉來,咯咯一陣大笑,聲音尖厲刺耳,有如傷禽悲鳴,夜梟怒嘯,響徹石室,繞樑不絕,聽得人頭皮發乍,不寒而慄。
隨那大笑之聲,她那皺紋堆累的臉上,泛現起一股濃重的黑氣。
笑聲頓住,陰森的石室中,又已恢復了它原有的沉寂。但那策杖老嫗,經過這一陣大笑之後,卻完全變了一副樣子。
只見她皺紋堆累的臉上,突然脹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已然消失不見,一張臉上比剛才寬大一倍,黑氣籠繞之下,陰沉可怖,形如厲鬼,兩道閃爍著凌芒的目光,有似兩隻燃起的燭火,咄咄逼人。
但見她目光左旋右轉,環掃了一周之後,突然高聲說道:「唐老太,在這座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石室之中,你還能逃到哪裡,你在武林中也算得一門首腦人物。藏頭露尾,成何體統?」
這幾句話,句句如刀如劍,刺人了唐老太的要害,雖然明知遇上了生平來遇的強敵,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起來,一面緊扣蠍尾毒針,準備隨時出手,一面緩步行入室中。
那白衣婦人目光一掃唐老太,緩緩向一側退去。
不知她是否已發現了唐老太手中暗扣霸道無比的暗器,有意閃開,或是為那策扶老嫗讓出一條路來,增大一點兩人動手的地方。
唐老太雖然久經大風大浪,但也未見過那策扶老嫗那等可怖的形態,由心底泛起來一股寒意,陡然停了下來。
這時,兩人相距,大約有四五尺遠。那策杖老嫗冷森一笑,道:「果然是你。」
兩人同是用的竹杖,雖是年齡大小不同,但都已是年在半百之上的老嫗,彼此相對而立,不禁互相打量了幾眼。
唐老太道:「正是,正是老身,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門人。」
那策杖老嫗淡淡一笑,道:「你的膽子很大,竟敢闖入這迷魂牢來。」
唐老太冷冷答道:「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老身何處不能去!」
那策杖老太雙目眨動了兩下,眼神更見凌厲,逼注在唐老太的臉上,道:「數十年來,你是擅闖南宮世家迷魂牢的第一人。」
唐老太道:「龍潭虎穴,刀山劍林,老身亦不知經過多少,何懼這一座區區的迷魂牢……」
微微一頓,接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還得請教南宮夫人。」
南宮夫人臉上雖是滿布黑氣,猙獰可怖,但她言詞和神態.卻轉變的十分平和,緩緩說道:「數十年來,進入這迷魂牢中的武林高手,不下數百之多,因藥物不全,致有大部分人,死於非命,不過此情在近十年內,未再發生,想你定然關心令郎,先行奉告。」
唐老大怔了一怔,道:「犬子當真在這裡嗎?」
南宮夫人道:「但請放心,在你未死之前,老身定當讓你和令郎見上一面就是……」
語音微微一頓,突然轉成了冷厲的口音,道:「數十年來,進人這『迷魂牢』的高手雖多,但都是老身費盡了心機,請得他們到此,在這些人手中,老身自信有甚多武功不在你之下的高手,截止目前,非老身所請之人,你算得第一個進入『迷魂牢』中之人。」
唐老大接道:「那當真是榮幸的很。」
南宮夫人道:「你既然發現了我們南宮世家數十年的秘密,又聽到老身親口告訴很多武林高手的失蹤之因,大概該了解,你生離此地的機會,十分渺茫……」
突然放聲一陣大笑,臉上的黑氣,似又增加了甚多濃度,冷森地接道:「老身曾經立志要捉足七十二煞,餘額尚空三名,以你的武功,如能編入七十二煞之中,不難成為四大領隊之一,那時,你不但下會再想令郎,而且也永無煩惱,甚至喜、怒、哀、樂,七情六慾,盡將一古腦兒拋去,想想看,那是一個何等渾樸的世界,除了吃飯、殺人之外,再不知世間有憂苦之事,是何等的悠閑……」
唐老太怒聲喝道:「住口!」
南宮夫人冷冰冰地說道:「不吃敬酒吃罰酒……」
唐老太竹杖一頓,打斷了南宮夫人未完之言,說道:「老身只問一事,你何以知得老身到此?」
南宮夫人道:「四川唐門的毒藥暗器,見血封喉,才能在無聲無息之下,擊斃守護這山門的四大金剛。」
唐老大冷哼一走道:「原來如此,老身還道你當真能預卜未來……」
南宮夫人那黑氣籠繞之下的兩道眼神,迅快移注到唐老太左手之中,說道:「你手中扣著暗器,可是準備要突施暗算嗎?」
唐老太道:「縱然告訴你再行出手,只怕你也難躲過。」
南宮夫人冷漠一笑,道:「四川唐門的淬毒暗器,誠然是武林一絕,不但歹毒絕倫,見血封喉,而且種類繁多,下下數十種,施用手法,亦極毒辣,連綿不絕,大小混雜。數百年來,武林中出了不少身懷才藝之人,但暗器一道,卻始終未能超越過你們四川唐家,這證明唐門的暗器,確有獨到之處,並非浪得虛名。你是這一代掌門之人,想那暗器手法,自是冠絕同門了……」
聲音突轉冷厲,接道:「但你們唐門的淬毒暗器,對待老身,卻是毫無效用。」
唐老太冷哼一聲,道:「你可要試試嗎?」
南宮夫人道:「老身之言,你或不信,你手中現有暗器,何妨一試……」
微微一頓,又道:「不過你先得想清楚一件事,如若你的暗器不能傷了老身,那就得答應老身要求,充作七十二煞中人。」
唐老太暗暗忖道:我手中扣的一把蠍尾毒針,不下四五十枚之多,在這等距離之內,萬無不中之理,而且其針細如牛毛,縱然有上乘氣功,憑我深厚的內力,諒她也難逃過動運。
兩人都有無比的信心,四目相注,都泛起冷漠的笑意。
唐老太一頓手中竹杖,說道:「如若我失手傷了夫人,唐門暗器,見血封喉,夫人只怕連一句遺言,也難出口,立時將氣絕而死,先讓老身一見犬子之面。」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尚未答覆老身之言,如若你答允就任七十二煞中人,我就立時釋放令郎。」
唐老太道:「萬一你傷在我暗器之下呢?」
南宮夫人道:「那隻怪老身學藝不精,死而無怨。」
唐老太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南宮夫人一擺手,道:「素玉,你找出唐通,先讓他服下一杯醒神湯,推活他的穴道,讓他們母子談上幾句體己之言。」
常素玉應了一聲,找到一具棺木,揭開棺蓋,拉出唐通。
唐老太暗中留神觀察,發覺那具棺木,由左向右數,第九口,暗暗地記在心中。
燈光之下,看的甚是清楚,只見那拖出棺木之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正是愛子唐通,不禁心神大慟,全身微微顫抖起來。
但她終是有著豐富的江湖閱歷之人,強自鎮懾心神,片刻之後,重又恢復了鎮靜。
常素玉緩緩把唐通放在地上,推拿他七八處穴道后,陡然飛起一腳,踢在唐通右助之上。
唐通整個身軀,應腳飛起,跌摔在唐老太的身前。
唐老太眼明手快,就在唐通身子將要落地示著之際,竹枝陡然一挑,把唐通的身子挑了起來,頭上腳下的站在實地之上。
剛從棺木中拖出來的唐通,生似已死之人,全身僵直,動也不動一廠。
但這片刻工夫,唐通已然似恢復了生命,只是他的神智,還未完全的清醒過來、望了唐老太兩眼,滿臉茫然之色。
母子情深,唐老太雖然是久經風浪之人,目睹愛子神態,也不禁黯然神傷,長長嘆息一聲,道:「通兒,你仔細瞧瞧,可還識得老娘嗎?」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道:「在他未吃醒神湯前,這世上已無他相識之人。」
唐老太雙目噴射出憤怒的火焰,瞧了南宮夫人一眼道:「咱們約好之言,你要使他神智盡復,何以竟不守信約?」
南宮夫人道:「你急什麼?老身之言,問無不算……」
微微一頓又道:「快倒醒神湯來。」
只見守在那石門旁側的兩個白衣少婦之一,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翠玉小瓶,交於身側青衣小婢。
南宮夫人突然似想起來一件什麼重大之事,雙目投注在唐老太的臉上,問道:「進入我南宮世家之人,想來下至你唐老太一個人了,既有同伴,何不請出一見?」
唐老太略一沉吟,道:「不論來人多少,你盡可把這一筆帳,全記在我們唐家頭上就是。」
她自恃身份,不肯謊言相欺,但又不願說出另有人藏在這「迷魂牢」內,故而大包大攬。
其實,除了包方之外,唐老大雖然已知這「迷魂牢」中藏的有人,但究竟是什麼人,她卻是一無所知,縱然想說,也是說不出來人是誰,那將大大損傷她的威名和尊嚴。
南宮夫人仰臉一聲冷厲的大笑,道:「那很好,但願來人都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免得老身日後多費一番手腳。」
言詞之間,已隱隱暗示出,凡是武林聲威並重之人,都已是她們南宮世家中未來的敵人。
這當兒,那手執翠玉瓶的青衣小婢,已然奔到了南宮夫人的身側。
唐老大為使愛子能早些清醒,強忍怒火一語不發。
南宮夫人目光一掃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低聲說道:「素玉,把這瓶醒神湯讓他服下。」
常素玉應了一聲,取過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緩步向唐通走了過去。
唐老大雙目如電,冷冷地投注在常素玉的身上,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沉默中潛伏著無比的緊張。
常素玉玉腕一翻,纖纖五指,已抓住唐通的肩頭,手法精熟,指尖拿捏之中,正是唐通肩上穴道要害。
不論武功何等高強之人,在肩上大穴被拿之後,也將消失去反抗之能。
唐老太一皺眉頭,道:「這等手法,使人飲用藥物,老身還是初見……」
南宮夫人接道:「令郎人雖醒來,但神智未恢復,可是他的武功,並未失去,且因神智未復,出手攻勢,更較平時凌厲,此時此情,縱然親若母子,他也未能辨識,如不拿住他『肩井』大穴,強迫他眼下醒神湯,只怕他出手一擊,打飛玉瓶,豈不可惜了那珍貴的藥物。」
只見常素玉右手揚動,把一瓶醒神湯,盡皆灌入了唐通的口中。
唐老太關心愛子,已無暇再和南宮夫人爭論,雙目湛湛,凝注在唐通的臉上。只見唐通緩緩閉上雙目,似是重又是了過去。
唐老大一頓竹杖,大聲喝道:「你還不放開他肩井大穴,是何用心?」
常素玉聳了聳柳眉兒,說道:「此地何地,此時何時,老太最好是自重一些,惹得我動了怒火,我就一掌擊斷他的心脈,又該如何?」
唐老太怔了一怔,默然不語,愛子的性命,握於人手,她縱然心中怒火高燒,也是不敢發作。
只見唐通那慘白的臉色,逐漸泛起一片紅暈,倏忽間艷紅如火,長長吁一口氣,醒了過來。
唐老太難再按捺下心中的激動,沉聲喝道:「通兒你睜開眼睛瞧瞧哪個來了?」
推開頭上青帕。
唐通緩緩眸開雙目,茫然地望了良久,才突然叫出一聲:「母親大人!」
他肩井大穴,仍被常素玉五指扣拿,口雖能言,但身子卻是不能掙動。
唐老太怒聲喝道:「他人已清醒過來,你還拿住他穴道作甚?」
常素玉冷冷說道:「久聞四川唐老太之名,只不知傳言是否真實,等會兒我要領教領教。」
緩緩鬆開唐通肩井大穴,向後退去。
唐通暗提真氣,活動了一下血脈,直對唐老太沖了過來。
南宮夫人冷森一笑,道:「給你們母子一盞熱茶工夫,說幾句慈孝之言,過此時刻,你們母子即將置身於另一個天地之間,在那裡沒有煩惱,沒有情愛,母子視若陌路,唉!那當真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絕好去處。」
唐老大冷哼一聲,道:「只怕未必,唐門的毒藥暗器,或將使你們幾代夫婦,會晤九泉之下了……」
目光轉注在唐通身上,接道:「孩子,你定定神,為娘的在此,大概再沒人能動你了……」
唐通只覺滿腹俱是要說之言,但一時卻不知該說哪句才好,只叫得一聲:「母親……」
倏然而住。
唐老太道:「你不用害怕,詳細的把經過之情,告訴為娘。」
唐通略一沉思,道:「孩兒奉命東上……」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打斷了唐通之言,道:「這等說法,豈不要延誤了你們母子談論正事的時刻,老身之意,你們母子還是談論些身後之事的好!」
唐老太轉臉望去,只見南宮夫人臉上的黑氣愈見濃烈,似是已經漫展身外,全身上下,似是都被一層黑氣環繞包圍,不禁心中一動,暗道:這些黑氣,似是都由她身內發出,定然是一種什麼奇異的內功了,多延一分時光,她身上的黑氣,似乎就增濃甚多,倒不如早些和她動手,或可多操一分勝機……」
心念一轉,低聲對唐通說道:「孩子,你緊隨在我的身後,待為娘的打發強敵,咱們離此詳談不遲。」
南宮夫人忽然縱聲大笑,聲音尖厲,刺耳異常,四壁迴音,滿室盡都是尖厲的大笑之聲。
唐老太暗中提聚真氣,大喝一聲:「先接老身一杖!」
竹杖一伸,直令而出。
南宮夫人雙肩微一晃動,輕靈飄逸的閃開了數尺,冷冷說道:「你難得是老身十合之敵,還是動動你們唐家賴以成名的暗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