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會

第四章 再會

伯顏回到大都之後,繼續接掌平定南宋之作戰事務的元將包括了張弘范、董文炳、阿術、阿刺罕、李恆、范文虎、唆都、以及阿裏海牙等人。

這份由各個民族之人所組成之名單,充分地顯露出蒙古帝國之性格。張弘范、董文炳、范文虎為漢族;阿術、阿刺罕、唆都為蒙古人;阿裏海牙為畏吾兒人;李恆為党項族,為西夏王族之後裔。的齡方面,張弘范為四十歲,阿術為五十歲,阿刺罕為四十四歲,阿裏海牙為五十歲,李恆為四十四歲,董文炳、范文虎、唆都雖然年齡不詳,但是應該和其同僚屬於同一世代,大約在四十來歲左右。

這些將領們多數都只活到六十歲而已。並不是因為亡宋而遭到報應。這個現象或許應該解讀為,受到「瀆武」批判之忽必烈,他的領土擴張慾望對於這些武將們的身心而言,都是一種嚴苛的折磨。

在所有的武將之中,阿裏海牙不止在勇武方面極為出色而已。他不但禁止一切在戰場之外的不必要殺戮,而且還減輕佔領地之租稅、積極發掘人才向朝廷舉薦等等,擁有相當多的德政。由於《元史》是在元朝滅亡之後才由明朝進行編纂之史料,因此對於元朝懷抱著惡意之敘述可謂相當多。儘管如此,元史之中對阿裏海牙是個溫情之人這點卻詳實地加以記錄,可見這確實是個不容懷疑之事實。

這些元將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擁護二王之宋朝殘存勢力向南推進。不過,直到伯顏回到大都謁見忽必烈汗、恭帝受封為瀛國公之階段為止,文天祥尚未加入二王之朝廷。這個時候的他正處於長達百日的知名逃亡之行。

※※※

關於文天祥之脫逃與逃亡過程,從他自己以詩文形態所留下之親筆紀錄,就可以清楚明白地了解。文天祥不但富有文采,而且非常愛寫文章。

自從在阿術面前離去以來,文天祥就全心全意投入逃脫計劃。由於受到賈餘慶等人之嫌惡,因此文天祥之住所也單獨地設置於他處,住宿在鎮江城裡面對著大運河的一戶沈姓富豪之宅邸當中。當然,里裡外外皆布有重兵嚴密監護。

這個脫逃計劃一寺到有個名為余元慶的男子來到文天祥的住處拜訪之後,才正式成形。余元慶曾經在鎮江擔任過武將職位,對於附近之地理環境相當熟悉。他一開口便直截了當地說明為助文天祥潛逃之來意,令文天祥大喜。然而對於金應而言,他總覺得余元慶這個人來路不明值得懷疑。先前不就是因為太過相信像張全那樣的人,將義勇軍交託於他,以致慘遭全軍覆沒之痛苦教訓嗎?儘管金應有所疑慮,但是文天祥對於余元慶卻完全信賴,並且和他與杜滸三個人熱烈計論起計劃之細節。為了不讓元軍察覺到此事,金應只能格外地謹慎留意。

余元慶有一舊識在元軍陣中擔任官吏。身份雖然不高,但是職務卻是掌管所有大大小小之軍船。余元慶秘密地探訪友人商談計劃,並且以一千五百兩銀子為酬謝,向他借出小舟一艘。

「不,這並非錢的問題。雖然微不足道,但我畢竟也食過宋朝俸祿。我一兩都不要。只不過,為了他日著想,我希望得到文丞相本人之證明文書。」

余元慶回去之後,向文天祥稟明對方之要求,文天祥非常高興。一旦船只有了著落,就可以藉由水路前往附近港口,換乘可航行至外洋的寺型船直接向南方而去。或者前往仍在宋軍固守之下的揚州城也行。不論如何,總比在陸地上漫元目標地移動要來得自由自在。而安全也一定會更有保障才對。

此時追隨在文天祥身邊的人員共有十一名。除了金應、杜滸之外,尚有餘元慶、張慶、夏仲、呂武、李茂、吳亮、蕭發、王青、鄒捷。全員之姓名都一清二楚。

「這是場生死的賭注。一旦失敗誰也救不了誰。大家都想清楚了嗎?」

杜滸以覺悟之心情敦促著一行人。這一帶的元軍指揮是阿術。他與伯顏不同,對於文天祥並無好感也無敬意。一旦文天祥脫逃,與其小心翼翼加以生擒,阿術的選擇絕對是見到就殺。

「當然早有覺悟。」

文天祥如此回答,其了人也一副堅定的表情跟著點頭。

對於負責監視的元兵,杜滸慷慨地撒下了大把的銀子以酒食款待。

「文丞相早已和伯顏丞相結成知已了呢,一旦回到大都謁見過陛下之後,肯定會受封為元朝大臣,再回到這個地方。到時候,對你們大伙兒來說絕對沒有壞處的。話說回來,晚上到街上去喝個酒實在是不方便,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呀!」

「這樣的話,請把這個拿去用吧!」

元軍的軍官將一個燈籠借給了杜滸。這是元軍出公差時所使用之物。只要有了這個,即使在夜間也能夠自由行動。

強忍住想跳起來之喜悅,杜滸若元其事地向對方道了謝回到宿舍。接下來,他們雙舌燦蓮花地說服了一位長年住在該地的年老士兵,約定好在晚上的時候,讓他帶路前往港口。逃亡計劃終於到了即將展開之關鍵時刻。

陰曆二月二十九日晚上。

這天晚上,文天祥召集了元軍的軍官及士兵們,辦了一場離別的宴席。被護送之犯人以私費招待官差等等是中華帝國自古以來之風俗。

上等的酒里早已攙入杜滸事先準備好之藥物。到了深夜,元軍的士兵們個個都已經睡得不醒人事。「行動!」在杜滸的指示之下,文天祥等人迅速地換下衣服,改扮成北方人之裝束,然後悄悄地離開住處。

由於手上提著公務用之燈籠,因此完全沒有受到攔阻盤查。穿過了鎮江市集之後,一行人忽忙趕往老士兵的家中。此地之街道並非井然有序地按照計劃建設,而是相當容易迷路的複雜結構。一不小心迷了路,便向途中遇見的元軍士兵問路。懷著些微的忐丐心情向對方道了謝,一行人好不容易抵達了目的地。然而原本答應為他們帶路到港口去的老士兵,卻臨時以麻煩為理由加以推拒。

就在此時,老士兵的妻子忽然出現。見到一群行跡可疑的男人拉扯著自己的丈夫,誤解情況的老婦連忙向外奔出,打算高聲呼喊向鄰居求救。杜滸在情急之下塞了幾錠銀子在老婦手中,並且好說歹說地終於再次求得老士兵為他們引路。

文天祥將此刻之情景,寫成了一首以「定變難」為題之詩。

若使阿婆真一吼

目生隨後悔何追

「要是當時老婆婆真的放聲大喊,叫醒了附近的人們並起引騷動,想必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悔恨結局吧!」

這兩句詩的意思大致是如此。從文字之間彷彿可以看見他撫著胸膛喃喃地說道:「好險,好險,差一點就糟糕了!」的畫面。這同時也讓人了解到,文天祥是個即使處於危險和辛苦當中亦不失諧謔感覺的人。

然而問題還在後面。好不容易抵達了港口一看,其中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原本應該備好的船隻竟然不在。余元慶舊識的那名軍官亦毫元蹤影。就在困惑的當下,巡哨之元軍忽然出現,文天祥等人不得已只好匆匆離開現場。改變原定計劃,在一一地探問過所有停泊在港灣中的船舶之後,總算讓他們借到了一艘可供使用的舟艇。舟主說道。

「反正這艘船所載運的也是密售之私鹽,多運幾個人應該無妨吧!」

「這麼說來,莫非你們是鹽賊。」

「沒錯。從朝廷的角度看來確實是賊。即使朝廷由宋改元,我們身為賊的事實仍然不會改變。」

舟主笑起來的時候,被太陽和潮汐曬得黑黝黝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無懼之神情。

「不過賊也有賊之堅持。雖然不知道你們幾位的來路為何,但是只要不被元軍追緝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幫你們。」

所謂的鹽賊,在中華帝國之中可以說是反政府、反權力之象徵。

從漢代開始,鹽就是國家的專賣品,同是也是生要的財務來源,因此又稱作官鹽。雖說無能的執政者在財政困苦的時候總是不免會傾向以加重稅賦來解決難關,但是幾乎每個王朝都會順道將鹽價提高,以致鹽價變為原來的五倍、十倍、二十倍。由於是生活之中不可或缺之物,老百姓沒辦法出發點人好照買。無法忍受之人於是站了出來。這些人自己建立了一套賣鹽的秘密網路,自己賣鹽。也就是所謂的鹽賊。相對一真實性鹽,他們所賣的鹽就稱為私鹽。由於價格相當的低廉,百姓們大多樂於購買。雖說是廉價出售,但是其中之利潤對於鹽賊來說已相當充分,有些人甚至還累積起巨額財富,在社會上佔有極大之勢力。

基於上述原因,民眾和鹽賊在多數情況下,都是處於一種共生的關係,於是乎慢慢地形成將鹽賊改稱為義賊之過度美化的情況。像是《隋唐演義》以及《水滸傳》之中都有鹽賊出身之方主要人物,而且相當受到庶民之喜愛。應該是其心中對於官方之反感,轉化成了對鹽賊之好感吧。

要額外藏匿十二位「客人」,對於鹽賊的舟艇而言可是綽綽有餘。一行人乘著舟向長江出發。雖然已是深夜,但是熟練的操縱技巧就像是在白晝航行一樣。這一帶到處可見元之國船,從胄甲上所反射出來之燈火,更是令氣氛嚴肅緊張。然而鹽賊之船卻若無其事地穿梭在軍船的縫隙之間,像是滑行般地在水面疾速賓士。

因江風吹送而鼓漲起來的白色船帆,在置身舟底抬頭仰望的文天祥等人之眼裡看來,實在相當令人安心。或許是行徑上太過理所當然了,所以一路上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元朝水軍之攔阻盤查,直到後來,將於有艘軍船慢慢地朝小舟接近。

「那艘小舟停下來!你們必須接受盤查。」

文天祥等人戰慄地握住了短劍。然而鹽賊頭目卻一副理直氣壯,笑著大喊回去:

「這舟不過是在長江上釣釣海豚罷了。絕對沒有從事任何不軌之行為。」

「有沒有不軌該由我們判斷才是。快把舟停焉為。否則的話要你們好看。」

「嘿嘿,對於手無寸鐵的人如此兇悍,不太好吧!」

「你說什麼?喂、你到底停是不停!」

鹽賊刻意將小舟靠向岸邊,選擇水深較淺的地方行駛。不一會兒就把軍船給甩掉了。「邊嘲笑地回應著元軍怒罵之同時,小舟也已沒入了黑暗之中。

平安無事抵達岸邊之後,文天祥等人交給鹽賊三百兩謝銀,並向這些救命恩人詢問姓名。

但是這名男子拒絕透露姓名。

「我只是個鹽賊罷了。倘若你們成功復興宋朝,下一次我們便是違抗你們朝廷的戴罪之身了。不透露姓名,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待文天祥等人上了岸,朝著黑暗的深處移動之時,鹽賊一行也再次地揚起船帆。鹽賊的其中一人,滿臉疑惑地向頭目問道:

「大哥,如果把那群人抓起來交給元軍的話,一定會得到重賞的。你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被問到這個問題之時,鹽賊頭目昂然地挺起了胸膛回答道:

「我們是鹽賊。只賣鹽,不賣人。」

在一片贊同的附和聲中,鹽賊們再度將舟航向了長江。

※※※

文天祥和金應、杜滸、余元慶等人一起朝著真州城前進。真州目前仍在宋軍的掌握之中,由安撫使苗再成坐鎮死守。隨著天色轉亮,灰濛濛的天空之下出現了一片枯萎的蘆葦草原。遙望遠方,隱約可見黑黑小小之真州城牆。由於擔心元軍騎兵隨時會出現,一行人在泥濘的道路上快速趕路。

成和副將趙孟錦一同親自出來迎接文天樣。文天祥等人立刻被帶往住處,換上了乾淨的衣物,並以賓客之禮受到厚待。

苗在成是鎮守於揚州之李庭芝的麾下人物之一。

李庭芝相當好於發掘人才網羅麾下。例如陸秀夫、姜才,以及苗再成都是。這些人才在宋末元初的這段時期極為活躍,有好幾人甚至還留芳後世。根據《宋史·卷四百五十二忠義傳六》之記載,李庭芝在淮南地方設置幕府搜羅人才之時,曾有「小朝廷」之稱號。

這個時候,苗再成向文天祥提出作戰計劃,他打算聯繫分散在長江北岸獨自和元軍對抗之宋軍一起聯手出擊。尤其是聯合相互反目分別位於東方的李庭芝與位於西方之夏貴,同時從各個地方一起向元軍出擊。只要將元軍衝散,並且擊潰核心所在之阿術大軍,江北的元軍就會整體潰敗,如此一來就可以孤立江南之元軍。大約是這樣的一個戰略。

「妙計!」

文天祥拍膝大喜,並且立刻書寫要求協助之信函,準備交予李庭若和夏貴。

可借這個作戰計劃時機已失。因為早在二月二十二日,夏貴就已經向元軍投降了。夏貴在宋朝是頗富聲名之老將,這一年已經八十歲了。長達四十年與蒙古之作戰早已令他精疲力竭。而且宋朝天命已盡,再繼續戰鬥下去已毫無意義。他的想法多半是如此吧。

夏貴後來亦曾前往大都謁見過忽必烈汗,並且於三年之後去世。當時的歌謠唱道「享年八十三,而不七十九」這兩句歌詞便是在諷刺夏貴七十九歲之前一直為了大宋而捨命作戰,倘若在當時就這麼死去的話,反而不會留下背叛者之污名。

苗再成完全不知道夏貴降元之事。因此他又怎會料想得到,不論這個計劃是多麼宏大巧妙,終究也只能淪為紙上談兵而已。但話又說回來,苗再成確實為了宋朝而竭盡智勇之所極,並且把文天祥當成了難得的信賴知己。

這一天是三月一日。文天樣自從被伯顏軟禁以來,已經許久不曾如此安心人眠過了。隔天他雖然繼續體養以消除身心疲勞,但是一顆心卻為了反元軍事行動之勝算而整日雀躍不已。只是,就在這段時間當中,事態竟急轉直下有了重大轉變。

再隔日,也就是三月二日。一用完早餐,苗再成便請求文天祥為他視察真州城內外之防禦體系,並請他提供意見。文天祥是欣喜萬分地答應要求。於是便帶著金應、社滸、余元慶等等所有同伴,一起先從城內開始視察。在前方為一行人領路的是王姓和李姓之兩位軍官。

城壁之堅固程度,士兵之井然紀律,以及充足的糧食和武器裝備等等,再再都證明了苗再戚是個出包有為之將領,並且令文天祥相當敬佩。接著在王李二人的請求之下,一行人出了城門,打算進行城外視察。

岜料王和李之態度驟然改變。他們甩出了一張紙並且怒吼道:

「快走吧。你們要是還愛惜自已性命的話,就快點離開!假冒者,竟然敢自稱是文丞相來欺騙我們!」

文天祥頓時愣住。好不容易才擠出口的話,連自己都差點認不出來。

「什麼假冒者?我確確實實是文天祥啊!」

「你憑什麼證明自己的身份?」

「證明……」

文天祥啞口無言。

柱滸低吼著向王李二人逼近,不料卻被兩人一閃而過並跑回城裡。黝黑厚重的鐵門就在無情的聲響之下,於杜滸的眼前關閉。

文天祥等人被逐出了真州城。

呆立的一群人面前,忽然出現了三十名左右的士兵,提議護送他們前往揚州。在別無選擇之下,文天祥等人只得隨著士兵們開始移動腳步。

前日,也就是三月二日之時,苗再威接到了一封李庭芝從揚州送來之密函。內容主要是提到,「現有一自稱丞相文天祥之假冒人物。此人極可能為元軍密探,若是發現疑似此等人物的話,須立即予以格殺。」

苗再成極為苦惱。以他親身之觀察所見,這位自稱文天祥之人物應該不是假冒之人。但是對於上司李庭芝所下之命令,他又無法不予理會。

於是苗再成決定將文天祥等人逐出自己的轄區。不過,他還是派了三十名的士兵為文天祥等人領路。就這樣,二月二十九日深夜從元軍陣營中脫逃出來的文天祥,在翌日三月一日抵達真州。二日李庭芝的密函送達苗再成之手,三日文天祥被驅趕出真州城。前前後後的四天當中,文天祥的際遇上再次發生了激烈的轉折。

關於這段奇妙的轉折,《通俗宋元軍談》之中的記述如下:「元來是伯顏之,欲以姦細之說,令李庭芝等相互猜疑」。

一旦李庭芝和文天祥聯手,共同以揚州為據點展開組織性之反元活動,對於元軍情勢將會極為不利。為了阻止上述的情況發生,因此採取反間計來離間雙方。就策略面來看,這樣的解釋極為合理。然而從時間點來看,卻怎麼說都太早了。此刻伯顏雖然仍停留在杭州臨安府,但最要在兩天之內得知文天祥逃脫之消息,並且以李庭芝為目標採取對策,實在不太可能。

文天祥會於何時脫逃,這一點伯顏應該是完全無法預料才對。另外,萬一策劃不周、反倒天文天祥之性命陷入危險的話,伯顏打算將文天祥帶回謁見忽必烈之心血不就成了泡影。伯顏和這樁奇妙的事件,應該是並無關聯才對。

苗再成從李庭芝那裡接獲之密函確實是真品。苗再成認得李庭芝的筆跡。這麼一來,問題就在於李庭芝發出這封密函之意圖究竟為何。

或許文天祥在同僚眼中之評價並不如敵方所給予的那麼高吧。儘管是科舉的榜首,但是卻元半點值得大書特書的政治或是軍事方面之功績。雖然在亡國不久前曾官拜右丞相,然而不過是形式上的而已。更何況政權就是在他的任內喪失掉的。他並無任何的權威可言。

李庭芝比文天祥年長,以科舉中試者之身份而言亦屬前輩,實戰方面的功績更是文天祥所無法比擬。在毫不了解文天祥這個人物的情況之下,李庭芝又怎會希望得到這種人的協助呢?若是因為草率的信任,結果卻誤將無軍密探招避城內,導致揚州陷落、李庭芝戰死,那麼尚榮實現的復興宋朝夢想,不就得就此結束了嗎?

想必是李庭芝在接到文天祥的信函之時,認定文天祥絕不可能從元軍營中脫逃出來,並且將此判斷為伯顏或是阿術等人所採用之一謀吧。於是他緊急地提出對策,萬一對方真是文天祥的話,到時候也只得莫可奈何地將他犧牲掉了。

不論實際情況如何,文天祥都不得不朝著下一個目標前進。他必須前往揚州親自拜會李庭芝。在面對面的交談之下,對方應該會明白真相的。他心中如此盤算。

原本應該將一行人從真州護送到揚州的三十名士兵,向文天祥求要了一百五十兩的謝銀之後,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說了聲「祝您一路平安」,便半途離去了。幸好得到親切農民的引導,才好不容易在半夜之中抵達了揚州城。然而一接近城門之時,卻發現眼前都是手持火把、全副式裝的士兵們。同時還聽得到正對著士兵們下達命令的軍官聲音,「自稱是文天祥的一行人要來到揚州,就立刻將他們格殺勿論」。即便是生性樂觀的文天祥,此時也斷了進人揚州之念。正當他毫無指望地悄然步向黑暗的道路之時,忽然發現一件事情。

在他身後的四個人全都消失無蹤。李茂、吳亮、蕭發,以及文天祥寄予莫大信賴的余元慶都不見了。他們都各自攜帶了一百五十兩的銀子,想必帶著銀子潛逃了吧。

「那個姓余的,滿腦子所想的大概只有救出丞相之後會如何地飛黃騰達而已吧!一發現情況不對,前途不再光明,居然就這麼逃走了。我真是錯了,竟然會相信那樣的人!」

杜滸咬牙切齒地痛罵著,而金應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文天祥之神情。文天祥雖然也沉默不語,但是氣餒之神情卻全都寫在臉上。說起來,文天祥是個表情豐富的人,因此對於情感總是毫不掩飾地加以外放。高興的時候,就像個小孩子一樣雀躍不已,憤怒或悲哀的時候,也不會刻意地去修飾。正因為如此,他給人的感覺並不像是科舉榜首之大秀才。這一點雖是他令人喜愛的原因,卻也是他招人嫌惡的理由。金應和杜滸等人就是所發生的事情。雨終於停了,但是氣溫卻越來越低,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白的。一踏上泥濘的道路準備離去之時,前方忽然有數百名的元軍騎兵疾馳而來。慌慌張張的一行人,這次躲藏的地點是間老舊的破廟。到了夜晚不但沒有食物,為了避免引起元軍注意,甚至連火都不敢升起。正當大伙兒空著肚子準備就寢之時,廟門忽然開啟,五六個男人踏進了廟裡。

他們是前往揚州賣柴的樵夫。因為天色已晚而且又下起了雨,所以打算在廟裡過上一夜等天亮再走。樵夫們看見文天祥等精疲力竭的模樣十分同情。

「反正我們也正要吃飯,而且還多帶了些食物呢。如果不嫌粗糙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吃吧!」

樵夫們於是著手炊米、煮菜、烤餅,並且將食物分給了文天祥等人。由衷地向對方道謝之後,文天祥等人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著食物。

「話說回來,不論是鹽賊也好,礁夫也罷,和國家興亡毫不相干地過著自己生活之人還真多呢!」

文天祥想到了此事。他並非心存羨慕。而是自己既已獻身朝廷,那麼就絕對不可能無視於國家興亡,獨自存活下去。

翌日早晨起了一片霧。將謝銀交給樵夫並且詢問了前往高郵城的路途之後,文天祥等人繼續趕路。接近中午之時,霧氣忽然急速消散。猛然一看,大約三十步左右的前方,出現了一隊元之騎兵。

「是元軍!」

眾人急急忙忙地想找尋藏身之所,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反而引起了對方之注意。二十騎左右的元兵發出了怪叫,驅馬向文天祥等人靠近。這一隊騎兵並非漢人而是蒙古士兵。

路旁正好是一大片的竹林。文天祥等人遂逃人竹林之中。元兵首先向竹林中猛烈發箭,然而全被茂密的竹子所阻擋,連一箭也沒有命中。元兵們出惱怒地拿出了蒙古式的直刀策馬入林,一邊以直刀鏟倒竹子,一邊追趕著文天祥等人。

文天祥奔入了濃密的竹林之中屏息躲藏。手中雖然緊握著短劍,但是身邊卻無對抗之對手。

追隨著文天祥的數名隨從之中,張慶在近距離中箭倒地。鄒捷受到馬匹之踐踏而動彈不得。王青則元處可逃地被牢牢擒獲。元乓雖然持續地在竹林內外不停地奔走探尋,但是過了不久便在一陣相互的叫喊之下,將王青拉上馬背徑自離去。他們似乎並不知道這群人是文天祥一行,因此在適可而止的情況之下便停手離開。文天祥總算又得救了。

張慶和鄧捷雖然負傷,但是性命均無大礙。文天祥等人急忙地為兩人處理好傷處之後,便離開了竹林。心中雖然挂念著被抓走的王青,然而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現在一行人的總數只剩下八人。文天祥、杜滸、金應、劉洙、張慶、夏仲、呂武、鄒捷。其中兩人負傷,由同伴攙扶著行進。

一行人擔心著元軍會再次折返而快步行走,然而卻完全摸不清方向。正當困惑不已打算走一步算一步的時候,路旁的林子里忽然躥出了幾條人影。眾人在戰慄之中屏息以待,原來是從附近的村子里前來檢柴之村民。

「我們剛剛受到元兵襲擊。請問高郵城在哪個方向?」

杜滸開日向村民間路。見到一行人之慘狀而同情不已的村民,立刻為眾人指引道路。文天祥又再一次地為無名之庶民所救。

高郵是個面對著大運河之城市,對子固守揚州的宋軍而言是個補充物資的據點。由於這個原因,所以附近不時有元軍的騎兵隊出沒。為了不讓元軍發現,文天祥一行必須更加小心防範才行。在蘆葦中藏匿了一夜,一直到三月六日的破曉之時,才終於進入了高郵城。稍微喘息片刻之後,眾人赫然發現城門內側掛著一道標語,上面寫著「發現假文丞相立即格殺勿論」。驚慌的一行人於是急忙找了條小船,希望藉由水路或是河川前往安全的地方。

三月一十一日。文天祥等人好不容易來到了泰州城。一行人至此總算能夠找問像樣的旅舍住下來,沐浴更衣,飲酒吃飯。宋代是中國料理突飛猛進的一個時代。地處長江下游的這個地區尤其以魚、鴨、鵝等等料理最為美味。使用豬肉或羊肉的料理也不少,惟獨牛肉似乎不太常見。生魚偶爾也會做成醋拌魚絲食用,水果之種類也非常豐富。杜滸一人似乎就解決了三人份之食物。

翌日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時候,眾人才總算起身活動。吃過了加有魚和蛋的粥做為早餐之後,便外出尋找航向通州的船。到了通州就可以找到航行外洋之大型船。千辛萬苦地來到這裡,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藉由海路通往南方,並且和二王一行會合了。找尋船隻雖然花費了十來天,但是在這段期間里,文天祥等人也總算得以好好地吃、好好地睡,一解先前充滿著艱辛困苦的旅途疲勞。「再也沒有比這十日的休息更值得感謝的事情了」,文天祥感嘆地敘說心情。三月二十一日,眾人搭上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船隻航向通州。

「就從現在開始,就從現在開始。」

文天樣喃喃說道。那口氣既熱切又樂觀。他的心中早已熊熊燃燒著復興二王宋室之希望。

「真是奇妙的人啊!」

對於文天祥擁有無限敬意和好感的金應如此想道。雖然有過一時的失望與氣餒,但是文天祥似乎從來不會絕望。

抵達通州,受到知事楊思復之歡迎款待,接下來就等大船出港的日子到來。

閏三月五日早晨。強烈的風寒擊倒了金應。就在他察覺到不適的當下,忽然一陣暈眩狂襲而來,令他踉蹌了幾步,接著便連身體的平衡也維持不住地倒卧在地。視線變得灰暗,著急地喊叫著的文天祥之聲音也急速遠離。

連續九十日以來的逃亡旅途之艱辛,似乎在金應的身上造成了超乎他自己想像的嚴重傷害。儘管文天祥和劉洙二人拚命了照顧,閏三月十日,金應終究在高燒不退的情況之下,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的名字被記載於《宋史·卷四百五十四·忠義傳九》,並且一直流傳至今。

抱著金應的遺體,文天祥像個孩子般地嚎啕大哭。對於文天祥而言,金應不止是單純的部下而已,更是寄託著深厚信賴之友人。杜滸為行動之人,並非文事人才,因此文天祥之秘書輔佐惟有金應,別無他人。

在劉洙及杜滸的安慰與鼓勵之下,文天祥為金應舉行葬禮。由於仍在旅途之中,所以一切都極為簡單樸素。文天祥還作了首詩以表對亡友之感謝。

「通州一丘土,相望淚如傾。明朝吾渡海,汝魄在他鄉……」

處理完金應喪事的數日之後,文天祥改乘大船,從長江河日出海向南前進。這一次陪伴在他身旁的只剩下社滸、劉洙、呂武、張慶、夏仲、鄒捷六名。文天祥再也禁不起失去任何一人。

正當文天祥經歷著艱辛重重的旅程之時,南方二王之處境也並不安樂。

雖然在婺州有陳宜中和劉聲伯一行的加入,但是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仙們便繼續向溫州前進。大家都心知肚明,待范文虎將兵力重整之後,一定會再度追來。為了擺脫騎兵之追擊,一行人選擇了險峻的山問道路。放棄馬匹徒步而行,沿著樹葉茂密的林間出路步行前進。

楊亮節背著益王,陸秀夫背著廣王。楊淑妃則由富女們牽著手,並從背後推拉著步行。陳宜中和劉聲伯也邊喘邊走。帶頭領路的是一個叫做林琦的人。他原本就是此地土生土長之人,對於地形相當了解,所以由他來指引一行人前往溫州之路。在第上天接近傍晚的時刻,後方出現了叫喊,同時飛來了好幾支箭,有的刺中了樹榦,有的插入了地面。數百名元兵追蹤而至。張世傑忽然記起了帶頭指揮的那個男人的臉。

「那傢伙不是張全嗎?」

張全就是在常州等待救援卻在陣前逃亡的那名男子。那個時候他捨棄了文天祥交託於他的義勇軍逃逸無蹤,以致義勇軍全軍覆沒。後來張全向元軍投降,並且被置於范文虎之麾下。現在他就是奉著范文虎之令,指揮元軍之先鋒部隊前來緝拿二王。

「可惡的傢伙,居然不要臉地成為侵略者的走狗,還來拘捕自己的舊主!」

憤恨不已的張世傑轉過身去,打算沖入元軍之中殺個痛快,但是卻為陸秀夫制止。

「張全那種小人,只要宋朝能夠成功地復興,什麼時候都能夠加以誅殺。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守護二王抵達溫州。」

如果不能到達溫州的話,就無法從海路集結各路同志。像這般地在山中逞強示勇根本毫無意義。這樣的道理,性格剛烈的張世傑完全能夠理解,於是便守在隊伍的最後面,保護眾人前進。

逃的一方拚命,迫在後面的張全也拼著命。因為元軍貼出了告示,只要擒得二王,就能因功封賞為!萬戶侯。張全可不打算永遠地屈居於范文虎麾下。

一心一意追捕著獵物的張全,根本想像不到自己正被什麼人給盯住了。他攀著樹木及藤蔓爬上了斷崖上的小徑。遠遠的山下似乎傳來了溪流般的水聲。前方隱約可見二王一行之士兵胄甲及宮女服飾所閃耀出來的光芒。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後方之動態。忽然之間。一條黑影劃破風中從張全的頭頂落下。

接下來,只聽到一聲長長的慘叫,張全和黑影便糾纏在一起跌落至溪流之中。

張全的部下慌慌張張地停止對二王之追逐,轉而搜尋掉入溪中的主將。好不容易沿著斷崖之小徑下到溪谷,眾人叫喊著主將的名字,並且四處尋找了片刻,接著終於發現在水中載浮載沉的張全身體。只有身體而已。他的頭不知道掉落至何處而不見蹤影。血水已被溪流沖洗乾淨,因此頸部的平整切口看起來是白色的。

張全的部下個個戰慄不已,並且驚慌失措地達成協議。不論是多麼豐厚的懸賞,在失去了指揮官的情況下繼續深追的話實在過於冒險。元兵決定暫且撤回。目送著這些元兵離去之後,一個男子的臉從水中岩石的陰影處冒了出來。

「還是死不了嗎?沒想到要死還真不容易啊!」

這個渾身淌著水滴如此自嘲的男子就是鄭虎臣。

※※※

完全不知張全橫死,二王一行繼續沿著山路前進。根據《宋史》所述,這段山中逃難之行持續了七日。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後,二王一行總算抵達溫州。

溫州市正好面對著甌江,是個通達外海的港口都市。由於氣候溫暖,因此在唐代之時便被命名為溫州。茶葉、蜜柑、竹子等等之買賣相當知名。

這裡有座名為江心寺的寺廟。它是一間和宋朝頗有淵源之寺廟。那是距離此時大約一百五十年左右的事情。宋朝高宗皇帝被渡過長江南下的金兵追擊之時,曾經短暫地藏身於寺中。後來幸得韓世忠、岳飛等等「抗金名將」之反擊,將金兵驅逐回長江以北,高宗皇帝才得以回歸臨安。由於這段插曲,江心寺從此以後便成了所謂的吉祥之地,而極為聞名。二王一行在此寺中再次宣誓「復興宋朝」之志,並且向各地廣發檄文,招募勤王軍隊。

經過五日左右的休養,山中行之疲憊已差不多回復之際,陸秀夫提出了建議。溫州雖為良港,但是土地狹小,無法集結大軍。不如南下以福州為根據地。

臨安府開城投降之前,陳宜中為右丞相,而陸秀夫只不過是個禮部待部。丞相和地方首長之間的地位差了一截。餘此之外,在年齡方面也是陳寶中稍長。

儘管如此,陳宜中卻有種被陸秀夫壓倒之感覺。雖然來到二王身旁效力,但是臨安府投降之前的逃亡所造成的自卑感始終都存在。張世傑等人嘴裡不說,但是臉上卻彷彿寫著「事到如今你還來做什麼?」之表情。陸秀夫仍是一貫地謙恭有禮,只是內心不知想法如何,陳宜中不覺在心中臆測了起來。

到達溫州之後,陳宜中注意到一件事情。僅次於張世傑的猛將劉師勇不見了。這個人應該不是個會降服於元軍的人,所以特別詢問了他的下落,豈料得到的,回答竟是「醉死了」。

「真是太可惜了。」

陸秀夫以沉痛的表情說道。

陳宜中回憶起當初聽到常州陷落以及大屠殺消息時的情形。那個時候陳宜中當然也對元軍之殘酷感到戰慄不已,接下來又聽到劉師勇等四位將軍拚死奮戰的義舉,更是忍不住地發出嘆息。不止是單純的感慨而已,陳宜中還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並且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

「話說回來,那個時候他們幾個若是不要多做無謂的抵抗,常州的百姓或許就不至於慘死了。」

陸秀夫回答的語調相當冷漠。

「若是聽到丞相所言,元軍官兵想必會十分喜悅吧。自己的所作所為竟然有人認同呢!」

「啊、不,我的意思並不是要為元軍之惡行正當化!」

陳宜中驚慌失措地死命辯解。

「我由衷地認為四位將軍真的是忠勇至極,然而下場卻如此悲慘,實在是令人遺憾。」

「不投降就是死。逼迫他們在二者之中選擇其一的是元不是宋啊!」

「沒錯。你說的對。」

陳宜中點頭贊同。他實在厭惡自己,為什麼明明了解陸秀夫的話中之意,但是嘴裡卻仍舊不自覺地吐出了這般低俗的感傷。倘若自己心中一開始就抱持著那種想法的話,根本就沒有必要特意趕來投效二王吧。如同劉聲伯所說的一樣「將國家興亡置之度外」,什麼都不管地悠然自在地過著生活也好。再不然,像留夢炎一樣投降成為元之臣子也不錯呀。然而他就是做不到。特意前來投奔二王的陳宜中,仍然無時無刻地在追尋那不可能存在之「最好方法」。

順應陸秀夫之提案,二王與楊淑妃沿著海岸南下福州。每天每天都有宋朝舊臣及義勇軍前來加人,就強化勤王軍隊這一點來說,此時可謂是極有希望的一個時期。

五月一日。

益王趙?於福州行宮即位。此後被稱之為端宗皇帝。同時年號也改元景炎元年。自臨安府脫逃以來,已經過了四個月。母楊淑妃封皇太后,弟廣王趙景則封衛王。

臣下方面,陳宜中為左丞相,仍在揚州固守著宋朝孤壘的李庭芳敘任右丞相。張世傑為樞密史,陸秀夫為簽書樞密院事。陸秀夫這個職位,稱得上是張世傑之首席顧問吧。雖然身為文官,但他在軍事方面的知識與經驗都獲得極高之評價。

除此之外,陳文龍與劉聲伯同任參如政事,也就是副丞相。

劉聲伯起初驚訝地堅決推辭。他認為自己並非足以擔此大任之人才。然而在陳宜中以公事輔佐為由的請託之下,才不便拒絕地接受了這個職位。由於劉聲伯原本就是「六君子」之一而頗富聲望,因此其他人對此並無異議。

陳文龍在臨安府時就曾敘任過參知政事一職。本名子龍,因度宗皇帝之賜名而改名文龍。天生富有文采,是個相當剛毅之人。在臨安投降前的三個月左右,他因厭惡朝廷之混亂與無能而辭官返鄉,直到最近才從遠方趕來福州,加入這個小小的朝廷。

分散各地的宋室子孫也陸續趕來會合,福州剎時之間集結了一股極大的反元勢力。

可航行外海的大型船有二千艘。文官、宮女、宦官、兵將以及其家族之人數總計約有十八萬人。這就是擁立端宗皇帝之大宋「新朝廷」。

數量或許有些浮誇吧。然而在領土幾乎完全喪失、臨安府已開城投降的情況之下,仍然能保有這樣的勢力,倘若沒有像元朝這般強大之外敵侵略的話,大宋王朝的命脈或許尚能延續澎也說不定呢。

從淑妃升格為皇太后的楊氏是個權力慾望薄弱、非常善良的女性。由廣王變為衛王的趙禺雖然不是由她所生,但是對於年幼即失去生母的趙禺,楊氏卻也極為疼愛,而趙禺也非常喜愛與她親近。

在同一時期間里,文天祥正乘著船由海上南下,並於四月八日到達溫州。時間正好在二王動身至福州之後不久。

雖然晚了一步,但是沒有必要失望。因為只要繼續前往福州就行了。

不光是文天祥而已,許多男男女女分別從海路及陸路趕來溫州,接著又從該地出發前往福州。這些人並非受強制被迫前來,而是一群抱持著反元志向的人們,因此他們個個活力充沛,聲音也很大,充滿了熱切鼓舞之氣氛。當然,這些人們的心中一定各自有著自己的想法與期望。

文天祥寫了封呈送福州朝廷之表文,遣劉洙為使者送出。即使處於這樣的情況,形式上還是得循規蹈矩才行。乘上從溫州開往福州的船經過三日,劉洙平安無事地抵達。

在等待劉洙回來的這段期間里,文天祥和其他部下士氣高昂地重新研擬著對元之戰略。他還一度來到了高宗皇帝曾經滯留過的江心寺。這裡有張高宗坐過,一百五十年後再度被端宗坐過的椅子。文天祥對著椅子行禮朝拜,誓言復興宋朝。

劉洙之歸來遠比預想的要晚了許久,一直延遲到五月的中旬左右。而且不是單獨回來,另外尚有數名朝臣陪同。這幾個人都是文天祥的舊識。

劉洙之晚歸其實事出有因。文天祥的存在,令福州的新朝廷感到相當困擾。

事實上,新朝廷對於文天祥之事根本從未放在心上。他們只知道文天祥被伯顏軟禁,並且和祈請使們一同被帶往遙遠的大都了。揚州和真州前來加入新朝廷的人士雖然曾經提過「文丞相似乎已從元軍手中逃脫」之事,但是聽者大多抱持著「可能嗎?」之懷疑態度。

「這個自稱是文天樣的人可能是個假冒者。」

朝中雖然出現了這樣的聲音,但是從表文之筆跡判斷,似乎確是本人無誤。於是朝廷派遣了數位認得文天祥面孔的朝臣前往確認,然後才准許他前往福州行宮朝拜。

就這樣,五月二十六日,文天祥和隨同他自通州前來的心腹們一起到了福州。換上朝服冠戴之後,一行人便前往行官。聽到傳聞的士兵和庶民們紛紛擠在道路兩旁觀望,從杭州臨安府來到此地之人半數以上都認得文天祥。

「的確是文丞相呢。幸好他平安無事。」

民眾們發出了歡呼之聲。抵達行宮之後,陳宜中、陸秀夫、張世傑等人與文天祥均為舊識,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

有丞相兼樞密史。這是福州新朝廷賜予文天祥之官位。

文天祥從臨安府出發前往伯顏本營之前,就已經受封為右丞相兼樞密史。說起來雖然是宮復原職,然而不論是右丞相或是樞密使之身份,文天祥都毫無全權做主之權力。因為還有另一位右丞相李庭芝,現在仍然固守在揚州城。而樞密使也另有張世傑。這一位則身在福州,為了重新編整宋朝軍隊以及擬定對元戰略而終日忙碌不已。

李庭芝之所以受封右相,主要是因為他對朝廷之功勞與忠誠,說起來只是個榮譽職罷了,問題就在於張世傑。

張世傑與蒙古軍之對戰的經驗已有二十餘年,同時也建立了無數功勛,有時還會親身揮劍直搗敵軍陣容、突破重圍。在軍事方面他對自己抱持著莫大之自傲。

然而處於他上位者,竟然是個連一次實戰經驗都沒有的文天祥。撇開復興宋朝之志向不談,張世傑的心裡是絕對不可能感到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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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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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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