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染血的克麗奧佩特拉號

第八章 染血的克麗奧佩特拉號

涼子在T恤上披了件附帽兜薄夾克,與我一同手持撞球杆行經走廊,阿部巡查赤手空拳跟隨一旁,貝冢巡查則負責留守「搜查總部」。

位於葵羅吏子的房間前方,一群妨礙者早已擺好了陣仗。總共七人,個個手上均握著水果刀或皮帶這類簡易武器。

涼子一開始便把交涉與談判這些和平手段予以排除。

「上,泉田!」

「Ay(e)、Ay(e)、Sir!(譯註:意即「知道了,長官」,為划船用語)」

既然是在船上,這個回答應該再合適不過的了。

涼子如疾風般直衝而上,腳下穿的可是高跟涼鞋,我則落後一步,阿部巡查落後兩步跟在她身後。

涼子的球杆快狠准地甩出,給予站在最前頭的男子臉頰一擊,回身一刺,利落地命中第二人的眉心。我把球杆掃過第三人的身體,接著再往膝蓋補上一桿讓對方跌倒在地;阿部巡查揪起第四人的衣領掄向牆壁,同一時間內,涼子已經以球杆砍中第五人的頭頂,第五人昏倒在地。

多麼優雅華麗的戰鬥啊!方才葵羅吏子的醜態完全不能與之相提並論。這個任性的大小姐簡直就是「雅典娜——戰爭女神」再世。

剩下兩名男子你看我我看你。

「你、你怎麼不上去?」

「我、我有尖物恐懼症。」

「我也是。」

兩名男子在狹窄的走廊靈活地變換方向,踩著濕答答的腳步聲溜之大吉。

「喂、站住!你們以為你們有辦法全身而退嗎?」

破口大罵的同時,涼子重新握好球杆,以田徑賽的標槍擲遠要訣奮力一擲。球杆發出呼嘯飛過半空,命中逃跑男子其中一人的背部;第六名男子慘叫一聲,掉了個大跟頭。

第七名男子對同伴見死不救,高聲對著不知是上帝還是惡魔求救,東倒西歪地不斷奔跑。向上帝求救未免臉皮太厚,就算向惡魔求救,由於惡魔跟涼子是站在同一陣線,所以也不會救他。說穿了,無論向哪邊求救都是沒用的。

第八名男子從走廊轉角探出頭來,聽了第七名男子的說明之後,便蹙著臉舉起手。握在手上並不是武器。

「啊、對方在揮白旗了。」

「這麼快就投降了?沒出息!帶著必死的覺悟放馬過來吧!」

無論涼子如何叫囂,敵人似乎執意要投靠和平主義,在撞球杆綁上白毛巾不停揮舞著。

面對喪失鬥志的敵人,集破壞力於一身的涼子看來是興趣缺缺,只見她不悅地停下腳步。此時我朝對方喊話:

「不用再揮白旗了,舉高雙手一個一個走出來。」

就這樣第七名跟第人名男子投降了。第八名男子是日裔巴爾馬人,名叫派德羅·岩本,此人會說日語。

「我們受到荷西·森田的欺騙跟利用,跟他已經恩斷義絕了。」

如果是壞蛋的被害妄想也就算了,不過派德羅的口氣極為認真。

涼子不容分說地駁斥道:

「依我看,事實上你們早就跟荷西·森田重修舊好了吧?」

「是、是的,太厲害了,是不是一切全在您的預料當中?」

「大致上。」

以涼子來說這個回答算很謙虛了。

派德羅是販毒組織的中堅幹部,負責與荷西·森田交涉與聯絡工作,據說荷西·森田在逃亡到日本之後,經常使喚他去聯繫隨扈或日本黑道幫派。如此一來自然也被警方盯上,每天過著充滿不安與不滿的日子。

「Senorita,你知道荷西·森田那傢伙擁有多少地下財產嗎?」

「記得是七億五千萬美金吧。」

「這還只是存款而已,事實上根本不僅這些。」

派德羅·岩本的語氣顯得積極。一旦對涼子臣服之後的歹徒都會以驚人的配合姿態主力協助她,不過我很不願意將這種情形解釋成是涼子以德服人。

「那傢伙持有全世界最大的銀礦脈地圖與開採權證書,價值相當於四百億美金。」

「真令人難以置信,巴爾馬的銀礦早在十七世紀末葉己經開採一光才對,之後就成了一般的農業國家不是嗎?」

「Senorita,就算你不相信,但有人會相信。」

「……說白一點是荷西·森田的詐騙手法就對了,好吧,以後有時間再慢慢問你,今天就到此為止,記得給我安分點。」

派德羅·岩本點頭答應,朝涼子報以崇敬的眼神。

「您簡直就是『曼伊·蒂·奧洛——黃金女神』。」

派德羅所說的「曼伊·蒂·奧洛——黃金女神」,指的據說是統治著中南美洲礦山的神祗。這住女神具備了超凡脫俗的美貌與魔力,擁有取之不盡的黃金、白銀、鑽石、綠寶石礦脈,能夠自由自在移動地層、引發地震或土石坍方,亦可操縱地下水也能掀起山洪爆發,男外有一群名為「默奇」的地底妖精專門伺候女神。

原來如此,的確與涼子頗有雷同之處,這麼說來我就是地底妖精嗎?聽起來實在不怎麼令人高興。

派德羅以假釋身份返回自己房間,在這之前,他透露了葵羅吏子的所在地。她人在室外游泳池,身邊有數名保鏢保護。那是海水游泳池,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

涼子由我與阿部巡查隨待之下前往室外游泳池。根據派德羅·岩本的供詞,荷西·森田在日本進行多項非法活動已是不爭的事實。

只不過,選在此時此刻讓銀色怪物出場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呢?我的經驗固然貧乏,卻也能明白「活水銀」是最適合運用在恐行動的生化兵器。活用糖果與鞭子是荷西·森田的十八般絕技,或許暗殺的恐怖行動正是鞭子的極致吧。

「那隻限於怪物沒有暴露真面目才行得通,既然現身了,日本也有傳統的應付方法。」

「什麼樣的方法?」

「舊有的迷信,把鹽裝滿來驅邪就行了,怪物自然不敢接近。」

「哈哈……」

我只有苦笑的份。

走進最上層的迴廊,這裡有洒水專用的自來水栓,日光裕專用躺椅排成一列,但由於目前天色已晚,所以空無一人。往下一階是游泳池,燈光映照的泳池畔可見葵羅支子的身影。看她一身義大利名牌套裝打扮,看來是不打算下水游泳。她坐在躺椅上,手上捧著杯子,邊朝著周遭的男子頤指氣使。

「喂,我有事找你談。」

羅吏子循著涼子的聲音抬起視線,表情隨即僵住。男子們發出吼聲,除了一個名叫八木的男子,所有人全沖向通往迴廊的階梯。

涼子手持橡皮水管猛力噴洒海水,橫掃過這群男子。樓梯呈現波狀花邊,讓水如同瀑布一般直衝而下。

「感謝我吧,這樣你們就不會被怪物吃掉了。」

涼子邊賣人情邊不斷噴水,其中一名被噴得全身濕透的男子嘴裡含糊地大吼並衝上前,卻遭到強力水流直接命中臉部,整個人被刮到階梯下。

待我關上水栓,五名男子已被噴得渾身濕答答,奄奄一息地癱在泳池畔。涼子邊巡視邊踩遍還在不斷掙扎的人,同時對葵羅吏子喊道:

「你的腦袋大概沒這麼聰明,是你的情夫叫你待在海水旁邊的對吧?」

葵羅吏子看向我們,視線充斥著敵意。當然主要是針對涼子,我頂多只是跑龍套的小角色罷了。

「你們找羅吏子小姐有何貴幹?」

那名叫八木的保鏢堵住我們的去路,仔細一瞧,這人的頸子、肩膀跟手臂都跟公牛一樣粗壯,可能以前是捧角選手出身也說不定。

「很抱歉,我們在趕時間,請你讓開。」

「有種就試試看呀,稅金賊!」

八木帶若不屑的笑意往前踏出一步。

「反正你們是拿公費來出差的吧,到底跟大美女上上司幹了些什麼好事啊?想也知道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會專心工作,拿人民的血汗錢搭上客輪,每天作威作福,可真是享受啊!」

「你的誤解箕在錯得離譜。」

我儘可能平心靜氣回答,不過這個叫八木的男子根本就欠缺洞察真相的能力。

「什麼誤解,我用鼻孔都想得出像你們這種狗官會搞什麼勾當。」

瞅著人太扭曲的怪異表情,我頓時心生一個念頭:八木會不會在暗戀地的「上司」葵羅吏子?姑且不論是純純的愛亦或是邪惡的慾念,他大概正因無法對她明白表示而苦惱不已吧。透過欲求不滿的有色眼光看著涼子與我,他會產生誤解……不、曲解也是在所難免。

「啊、就是這樣我才討厭沒女人緣的男人!唯一的本事就只有嫉妒別人而已,成天看低俗的色情刊物,放任腦子的妄想胡亂膨脹,這種人就算到了世界末日還是一樣無可救藥。」

八木的整張臉上可以歸類出「凶暴」跟「陰險」兩種表情。

「你這女人!我要(為了避免不良示範,出版社自動消音)!」

八術咆哮著大步邁出,我一見他往涼子的方向走去,便公式比地喊道:

「喂!你的對手是我才對,有本事放馬過來!」

八木吼叫。

「那你就乖乖等著,等我把這女人(省略)之後……」

說著就把臉轉向涼子。倏地,涼子從附帽兜薄夾克的口袋裡掏出辣椒噴劑,往八木的臉噴去,紅霧便直接侵入他的雙眼與兩個鼻孔。

八木捂住臉,仰天慘叫。我不帶一毫克的同情,立刻橫砍他的腿部,並往他的胸口撞去。如果是有憑有據批評涼子也就罷了,這種無緣無故侮辱別人的敗類完全不需要同情。八木摔了個大跟頭。

僅僅兩秒時間,他在空中與肉眼看不見的重力這個敵人搏鬥,可借力氣用盡,只見他手腳亂揮,罵聲連連,往游泳池的水面墜下。

大片水花濺起。

「多少會喝點水,不過水還沒深到會溺死人,別管他沒關係。」

涼子把噴劑拋給阿部也直、走向愣在原地不動的葵羅吏子,但才走三步就停下來。

「真理,抓住這女人。」

阿部巡查接過命令之後?應了聲「是」,便走向葵羅吏子;他嘴上說著「失禮了」,一面按住她的身子。

葵羅吏子的模樣足以讓她在全日本據說有三百萬名狂熱迷友心目中的形象大為破滅。雖然我本來就不是她的影迷,但也不忍予以具體描述。

她瘋狂大鬧,尖叫、掙扎、亂抓、亂踢、甚至還吐口水。在一旁觀看的我,對於阿部巡查的耐力感到欽佩,他一個勁兒地忍受著對方的暴力相向與謾罵,卻絕對沒有因此放鬆手上的力道。

精疲力盡的葵羅吏子終於癱在阿部巡查的巨臂之下,我對著這個可靠的大個子說道:「你真是個紳士。」

「是、不敢當,我祖母教過我必須尊重女性。」

「你祖母很了不起。」

「祖母說過,等我開始工作以後,拿到第一年年終獎金帶她到伊香保溫泉(譯註:伊香保是位於日本群馬縣榛名山東斜面的溫泉街)的話,她就死而無憾了,不過她老人家現在身子骨還是非常硬朗。」

「這種溫馨感人的祖孫之情留到待會再聊,泉田,你去打開那女人的手提包。」

「知道了,頭目。」

「你說誰是頭目!」

只是不經意說當了嘴,沒有別的意思。我從葵羅吏子手上輕輕卸下手提包,遞給頭目……不、上司。

涼子靜靜接過,然後將手提包打開。她連瞧也不瞧化妝用品以及金融卡、信用卡之類的東西,從當中抽出一本印著名牌商標的金黃色封皮記事本,接著她以充滿譏嘲的視線投向手提包的主人。

「我問你,荷西·森田那傢伙是拿什麼樣的甜言蜜語籠絡你的!」

葵羅吏子隨口答道:

「他說要讓我當日本總統夫人。」

「日本沒有總統(譯註:日本來行天皇制)。」

「他說他會成為第一位總統。」

「……哦,是嗎?」

涼子微露出苦笑隨即把記事本擲給我,我接過記事本,翻開內頁。

「包含東京都知事與經濟產業大臣在內的政治界人士人名將近一百名左右,其他還有財經界人士、文化人士、宗教人士、媒體相關人士……假設人名第百的數字是金額的話,應該以一千萬為單位吧。」

「在巴爾馬總統任內,森田一直透過都賀向業界要人行賄,而且全部拍成照片或錄音帶,因此沒有人敢反抗森田,現在森田也把他在地球另一端的做法拿到日本如法泡製。」

「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我嘆道,涼子則直視羅吏子。

「他會把這本記事本交給你保管,代表你也是行賄的共犯嗎?」

「開什麼玩笑,誰管那個色老頭會有什麼下場!要死要坐牢都隨他去!」

「哎呀呀,你跟荷西·森田不是兩情相悅嗎?」

涼於挖苦道,但看到葵羅吏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使附加一句:

「啊、你聽得懂兩情相悅的意思嗎?」

「這我當然聽得懂。」

葵羅吏子尖叫,可惜瞬間的激烈情緒很快見底,她再度全身無力。

「好吧,既然你們之間打一開始就大缺鞏固的情感做維繫,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擁護一個愚蠢的獨裁者,我對你這個人沒興趣,憑這本記事本就放你一馬,感謝我的寬宏大量吧。」

涼子沒有搜索證就擅自搶奪別人的手提包,沒收記事本還硬逼對方要表示感謝,葵羅麥子沒有律師跟隨左右,算我們走運。

「這麼說來,荷西·森田一定掌握了關於巨額援助資金弊案的確切物證。」

「沒錯,所以他才有辦法持續威脅日本的齷齦當權者,諸如『一旦自己遇害橫死,就馬上公開記事本,讓所有人一起同關於盡』云云,呵呵呵……」

涼子暗自竊笑,因為對她而言,接下來的發展愈來愈有趣,無論荷西·森田是活是死。

「你心情滿不錯的。」

「我向來都很開朗。」

女王陛下愉悅地宣示。

我們從泳池畔迸入走廊。四處灑滿了海水,散發出隱約的海水味道。

「仔細想想,整艘船灑了這麼多水,一時之間也無法使用了,更何況這水不是淡水而是海水。」

「放心好了,早就在事前投了保,船公司沒有損失的。」

船公司是沒損失,損失的是保險公司。

「有件事想問你,你沒有投資保險公司吧。」

「沒有,你怎麼知道?」

「想也知道。」

做這種只賠不賺的投資,是當不成有錢人的。

涼子對阿部巡查下令。

「辛苦你了,不過還要麻煩你把那女人帶回『搜查總部』就近監視,她應該沒辦法動什麼歪腦筋,不過要是大吵大鬧會礙手礙腳。」

阿部巡查畢恭畢敬地接過命令后,扶著有氣無力的葵羅吏子離去。這裡只剩我們兩人,我轉頭望向涼子。

「我覺得荷西·森田那傢伙的手法跟你很像。」

「拜託,不要把我跟那種貨色混為一談行不行?」

「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權力對那傢伙而言是目標,對我來說僅僅是個工具。」

這位邪惡的美女以權力為工具,打算做何用途呢?愈想愈恐怖,還是暫時拋諸腦後對心理衛生比較有益。

「現在來確認一下巡迴演員由紀有沒有偷懶好了。」

涼子手裡握著看似筆形手電筒的物體。

「那是什麼呢?」

「竊聽器。」

「為什麼會用到那種東西?」

「因為我擔心巡迴演員由紀搞砸,所以剛才把竊聽器偷偷黏在她的衣領,認為我準備周全的話儘管誇獎我吧。」

「我不會誇獎你的,這根本不叫準備周全。」

「那要叫什麼?」

涼子手上的竊聽器流出人聲,不是室町由紀子的聲音。

「Senqrita·室町,你這種越權行為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

是荷西·森田的聲音,有如毒針戳刺著耳膜般令人不快。

「你的任務是護送我平安抵達香港對吧?不過呢,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我早就知道實際上是膽小如鼠的,日本治安當局派你來監視我不要惹麻煩。」

含混不清的嘲笑。

「不過你也太不守本份了,看來你相當愛管閑事。」

「多謝您的提醒,Senor·森田,既然船上乘客的安全受到不明生物的威脅,身為警官是無法坐視不管的,與乘組士官同心協力確保全體人員性命安全是我們的義務。」

「呼嗯,真令人欽佩,那麼關於維護我自身權益的任務你打算怎麼做呢?」

「Senor·森田,追查連續殺人命案的兇手為什麼會影響你的權益昵?」

由紀子舌鋒犀利,荷西·森田只得沉默以對。這就是所謂的不打自招,我彷彿可以看見荷西·森田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失言而一口氣嚼下一打苦蟲的難堪表情。

「Senor·森田,根據剛才這段話,表示你與兇手的利益是共通的,換句話說,我認為這足以證明你就是共犯,你不反對吧?」

不妙!我心想。遭到由紀子逼問的荷西·森田根本不可能乖乖坦承自己的罪行,很可能會採取最惡劣的手段進行反擊。

我看著涼子的臉,擁有女神般美貌的魔女正津津有味地聆聽這段對話,看來無意立刻趕去拯救同學。

此時由紀子的聲音再度傳來。

「驅魔娘娘……不、藥師寺警視正在監聽我所說的話,看看這個竊聽器吧,她跟泉田警部補都聽得見你的聲音。」

我再次看向涼子的臉。

「早就被發現了。」

「巡迴演員由紀這女人,明知道被我裝了竊聽器,還故意不動聲色,好個陰險小人!」

「偷裝的人才陰險吧?」

「我們之間看法懸殊。」

「最重要的是,再不去拯救室町警視就糟了,荷西·森田那傢伙搞不好會惱羞成怒,加害室町警視也說不定。」

涼子以小巧的鼻尖嗤道:

「真要如此,荷西·森田那傢伙等於做了這輩子唯一的善事。」

「瞧你又在耍嘴皮子,你聽好,一旦室町警視出事,這次事件就沒有人來替你搞砸的辦案現場收拾爛攤子了。」

「這的確很傷腦筋。」

「我就說吧,更何況要是你撥刀相助,以後還能賣個人情,假如你有意征服世界,至少必須具備這種程度的長遠眼光。」

涼子雙手抱胸,心不甘情不願地頷首。

「這種論點只消一眼就會被拆穿,也罷,就聽你這一次吧。再不伸出援手,巡迴演員由紀那女人大概也撐不了太久,沒辦法。」

涼子與我來到公共甲板,前往荷西·森田的特等套房。孤單地接受海風吹拂的「椰子保齡球大賽」帷幕所在位置佔地寬廣,帆布躺椅也整齊排列,還播放著香港知名歌手的歌曲,但就是連個人影也沒有。

此時,不知哪一扇門開啟,巡航總監町田先生奔上前來。真是個神出鬼沒的人物,不過他的表情看來很僵硬。

「不好了,一群人帶著武器闖進艦橋了。」

「是荷西·森田那傢伙吧。」

「對,正是如此,他們挾持了船長跟值班士官。」

「我明白了,你回『搜查總部』待命。」

涼子浮現志得意滿的笑容,意即,是個極端邪惡的笑容。

「警視,你真是處變不驚啊!」

「荷西·森田那敗類,自掘墳墓還順便念經,這下總算逮到大義名分可以宰掉他了。」

「雖然我不完全贊同,不過放任他不管的話,我們很可能會被迫為命案處理善後了。」

追根究底,誰才是最壞的啊?我一直對此抱持疑問,但我們與荷西·森田的對決已經無法避免,在這之前必須先救出室町由紀子才行。

來到荷西·森田的房間外頭,面對寬廣的甲板有一面落地窗,窗帘遮住了窗內的一切,只有窗子上方的拱形部分沒有掛上窗帘,黃白色的燈光灑在甲板上。

「從那裡可以偷看到室內的情形。」

我左顧右盼,卻找不到足以充當凳子的物體,這時涼子理所當然地指向地板。

「來,你去蹲在那兒!」

我感覺我毫無選擇餘地,於是在涼子指定的位置蹲了下來。女王陛下繞到我的背後,熱褲下的修長左腿跨上我的左肩,接著右腿跨上我的右肩。

「好,站起來!」

就這樣我站起身,而涼子就騎在我的脖子上。極富緊緻彈力的雙腿分別挾住我的左右臉,我則雙手抓著涼子的小腿,而涼子的左手輕輕搭在我頭上,並抬起右手。

老實說,我常常有機會讓人騎我的脖子。埋伏的時候、從窗外偷窺室屋內命案現場的時候、要爬上屋頂追捕逃犯的時候……由於我惟一的優點就是個子很高,幾乎不曾騎別人的脖子,全都是讓別人騎在我脖子上。

也因此我對背人騎脖子這件事早就習以為常,但背個穿熱褲的年輕美女倒是頭一道。既然要背,當然是背美女最好!一般的男人一定會這麼想,如果背的是個一般的美女的話。

「怎麼樣?看得到嗎?」

「看得到、看得到,呃……荷西·森田不在,應該是在艦橋吧。」

「室町警視呢?」

「巡迴演員由紀……哎呀、沒有被綁住、衣服也沒有被脫光,只是受到監視而已,真是遺憾哪!泉田。」

「怎麼會變成這樣?負責監視的有幾個人?」

「從這邊看得到兩人……就兩人而已嗎?這裡是套房。門的另一邊可能至少還有一人,我想不需要什麼戰術,直接把他們引誘出來,動手打昏他們就行啦——」

「你認為這種伎倆行得通嗎?」

「安啦,要是鬧出人命,就把他們的屍體丟進太平洋,大海也是咱們的共犯哪!」

大海也真倒霉。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公共甲板,脖子上騎著涼子,甲板以外是入夜的太平洋。泛著與其說黑不如是藍的暗灰色,一個分不清是海洋還是天空聲音的低沉聲響,傳遍了耳朵還有全身。隨著海風,一股厚重的孤絕感襲卷而來。

「對了,屬下有個要求。」

「沒問題,說吧。」

「差不多可以請你從我的肩膀下來了吧?」

「不行!」

涼子反而以手與腳同時用力壓住我。

「聽著,因為我扶著你的雙腳……」

「所以你很開心對吧?」

「胡、胡說什麼?我兩手完全騰不出空來,萬一敵人出現根本沒辦法應付啊!」

「這你完全不用擔心,要是敵人來了,我會幫你全部擺平!」

「我看開心的是你才對。」

「因為,如果我對自己人動手的話,你會生氣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當然不代表我默認,而是我對她的論點實在無法苟同。

此時涼子將兩根手指抵住朱唇,吹出尖銳的口哨聲。

落地窗隨即被推開,人影飛奔而出,而且有兩個。

「你們在這裡搞什麼鬼?」

很自然的反應;只不過這些傢伙沒資格提這些問題。

「你看不就知道了?」

涼子挪揄。身著黑色西裝、在晚上還戴墨鏡的兩名男子,惡形惡狀地將手迅速伸進西裝內袋。

涼子立刻在我的肩膀上以陶瓷制手槍射擊。連續擊出兩發子彈,反作用力擴散到我的肩膀,低濁的槍聲瞬間被海風吹散。

兩發子彈分別射掉兩名男子右手上的手槍,兩名男子握柱遭受衝擊的右手腕,呆愣地望向涼子。

「怎樣?怕了吧?」

涼子在我肩上大逞威風,的確很有資格逞威風,但還需要配合接下來的行動。

「放我下來!」

我放開涼子的雙腳,同一時間涼子高高抬起修長的美腿,輕盈地朝後方翻了個筋斗,在我身後的地板站定。她居然穿著高跟涼鞋完成了這項絕技。

然而我沒有看見這一幕,只顧往前衝刺,將掉落地板的手槍往左踢飛,並朝正要撿起手槍的男子臉部一拳揮去。男子的身子向後一仰,還不等後腦勺撞上地板之前,另一人緊接著伸出手一把抓了過來。我讓他撲了個空,趁他身子翻轉過去之際,以手肘往他的頸項猛力一撞,這傢伙於是顏面朝下匍匐倒地。

「不愧是我的親衛隊長。」

涼子一面誇獎我,一面拾起剛剛似乎在翻筋斗之際撐落的水手帽重新戴好。順便還伸出美腿,往掙扎著想起身的兩名男子褲襠嵌進高跟涼鞋的一踢,倒霉的兩名男子馬上口吐白沫,痛苦得昏厥過去。

我撿起兩把手槍,撥開落地窗的窗帘,走進荷西·森田的套房。坐在沙發全身保持警戒的室町由紀子睜大眼睛站了起來。

「泉田警部補!」

「這邊走,室町警視。」

由紀子奔至落地窗,我持槍繼續走向房間內部探查狀況,不過房內已經看不到半個荷西·森田的部下。

「沒有受傷吧?」

「謝謝,只是受到威脅而已。」

「喂,等會兒再來演這段感人熱淚的重逢畫面,現在時間很趕,快點過來!」

女王陛下嚴格下令。我將一把手槍遞給由紀子,如此一來我們三人全握有手槍做為武器。

「現在要去跟荷西·森田算總賬了嗎?」

「這個嘛,雖然預估有一個人會礙手礙腳,但差不多該做個了結了,不然根本沒辦法好好享受晚餐。」

「我不會礙手礙腳的,儘管放心好了。」

由紀子的話里也充斥著好戰的語氣。當她與我都不加制止涼子的時候,就代表荷西·森田的命運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們前往艦橋,雖然完全不清楚荷西·森田的嘍羅有多少人?部署在哪些地點?涼子仍然自信滿滿,遊刃有餘。

「我看剩不到十個人,全部集中在艦橋,放一百個心隨我來吧。」

涼子以高跟涼鞋鞋跟踩著響亮的腳步聲闊步前進,她身後的由紀子與我一邊警戒左右一邊跟隨。偶爾看見人影,但他們完全不接近我們,更別提上前阻撓了。我們經由船員專用階梯前往艦橋。

門前擺了一張椅子,都賀就坐在椅子上,看來是被派來擔任把風的工作。

都賀完全缺乏與反政府游擊隊作戰的經驗,他唯一會的,就是殺害被捕之後手腳遭到捆綁的人。所以我們是不可能輸給這種敗類的,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不曉得對方會使出什麼樣的卑鄙手段。我們在他的視野之外小心翼翼前進。

來到距離三公尺處,都賀一發現我們便立刻齜牙咧嘴,握住擱在膝上的槍支站起身來,準備把槍口指向我們。

這傢伙連個把風的工作也做不好。這時應該大喊出聲通報自己人才對,然而他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急著想建功。

涼子搶在他的槍口指過來之前,抓住水手帽,手腕一旋。帽舌神奇地精準擊中都賀的雙眼,都賀一聲也沒吭,身子整個往後仰。我緊接著跳上前,以左手扭轉都賀右手腕,扣住他的胳膊按倒在地。由紀子則把槍口瞄準他的鼻尖。

左手壓在眼睛一帶的都賀模樣看起來就像地獄的哨兵。

「可恨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是你才對吧。」

我反駁回去,涼子馬上加油添醋。

「沒錯,我們正是保衛正義與和平的光明戰士!」

未免也蓋得太誇張了吧。我解開都賀身上的領帶,把領帶主人的雙手手腕反綁在腰際後方,接著強迫都賀站起身,以槍口只住他的後腦勺。無論搜查官還是恐怖分子在綁架人質時所採取的行動都是一樣的。

我們拿都賀當擋箭牌,走向艦橋。涼子穿著高跟涼鞋,一腳踢開房門。其實是沒有這個必要的,因為原本就沒有上鎖,也罷,對「光明戰士」而言,這是心情的問題。

「把槍丟掉!不然你的窩囊廢小舅子就沒命!」

涼子大吼,人數約有半打的荷西·森田部下個個手持槍械、面色緊張,都賀的姐夫卻是一臉冷冰冰,從容不迫到連眉毛也不挑一下。

「你們的評價是正確的,我已經懶得管那個廢物的死活了,蒸煮炒炸都隨你們便!」

都賀呻吟道:

「姐、姐夫,你怎麼回事……」

「姐夫?你哪裡知道,每次你這麼喊我,我心裡有多麼不屑!」

荷西·森口咬牙切齒。

「跟你姐結婚以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的,無論是我當醫師時開立診所、興建醫院、出馬競選都是由都賀家提供資金,你姐仗著這一點,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一有什麼不高興就對我拳打腳踢。」

荷西·森田帶著略嫌飄渺的目光凝望半空。

「啊啊,三十年來的婚姻生活!每天飽受屈辱與痛苦!你姐一發神經,就拿平底鍋打我、把我推進游泳池、抓著切肉刀繞著整棟房子追殺我、用皮帶打我、把我當馬騎還掐得我全身是傷……」

真是個不為人所知的內幕。看來荷西·森田慘遭夫人凌虐,不過沒聽到夫人的辯解顯得不太公平,然而聽說夫人早在數年前發生車禍去世。這下等於是死無對證,只不過從荷西·森田仰天發泄內心積怨的表情看來,完全找不出一絲捏造的感覺。

都賀茫然地瞅著姐夫,倏地念頭一轉尖叫道——

「啊、這麼說,我姐出車禍並不是意外對不對……!」

「你總算注意到了,蠢才。」

荷西·森田惡毒一笑。

「在我第一次擔任總統的那段時間我繼續忍耐,讓你姐獲得總統夫人的尊榮禮遇,可是那女人簡直不知好歹,竟然要把我踢下總統的位子,打算自己來當總統!」

這又是一個我從未聽聞的內幕。想不到荷西·森田自身的地位會受到夫人威脅。

「真要讓那女人當上總統,巴爾馬全國會立刻掉進地獄去,我的良心無法忍受這種事情發生,為了救國救民,我以車禍做為掩飾好除掉那女人!然後我自己才得以再次競選總統。」

「我姐處處對你好,你居然害死她……你這個忘恩負義、狠心狗肺的東西!」

都賀咆哮,荷西·森田也不甘示弱地反罵回去。

「住口,你這個戀姐情結的虐待狂!全是你這個沒出息又不得人緣的傢伙老壞了我的好事!對沒有抵抗能力的人施暴、破壞沒有必要破壞的事物,你們姐弟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原來如此,難怪荷西·森田會脫口說出「女人必須跟大和撫子一樣溫柔賢慧」這種搞錯時代的句子,因為他一邊舔著過去的傷口,一邊追逐末能實現的理想。他的遭遇聽起來的確有點可憐,只是這樣並不能將他的行為正當化。

「我要殺了你!」

都賀的吼叫換來荷西·森田的譏諷。

「說得好,憑你那副德性打算怎麼殺我呀?無論如何,你這翻話說明了你想殺我的動機,所以我有正當權利保護自身安全。」

荷西·森田轉而嘲笑涼子與我。

「也因此呢,Senorita,虧你費了這麼大的工夫,但是你抓這廢物當人質根本沒那價值,不如讓我親手解決他吧。」

「這、這裡有這麼多目擊證人,你總不敢亂來吧!」

「證人?他們很快就會消失了。」

荷西·森田陰險地笑了,接著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讓他的笑意凍住。

「救命啊,快來人吶!」

開門闖進艦橋的正是葵羅吏子,只見她一頭亂髮、氣喘吁吁。緊跟在她身後出現的是保鏢八木。他雙眼炯亮,而且焦點過於集中,還有身上的服裝乾爽整齊,他剛剛在游泳池明明就是穿著衣服掉進地里的不是嗎?

「嚇一跳吧,我離開游泳池以後就馬上去洗澡衝掉海水,還順便換了套衣服。」

這個叫八木的男子實際上與外表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看來是個十分注重儀容的人,不過腦袋卻笨到了極點。要是讓游泳池的海水一直留在身上,就不用擔心會遭到銀色怪物的攻擊了。

話又說回來,負責監視葵羅吏子的阿部巡查與貝冢巡查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荷西·森田手下其中一名嘍羅口出惡言企圖攔阻八木,八本大喝一聲。

「閉嘴,給我閃邊去!」

冷不防從衣服內袋掏出陶瓷制手槍發射,嘍羅腹部受到槍擊,慘叫著往後仰。船長與兩名駕駛員撲向地板,護住頭部。其餘手下立刻反擊,槍聲的迴音縱橫交錯,硝煙昧四處瀰漫。我催促涼子與由紀子趕緊躲進其中一個控制台的掩蔽處。

然後我們聽見純情男子悲痛的吶喊。

「羅吏子小姐,我一直愛慕著你,請你離開這個男人,跟我一起長相廝守吧。」

「你別發神經好不好!」

葵羅吏子的語氣充斥了冰點以下的拒絕,但八木並不因此退縮。

「我一直為你盡心儘力,希望你至少也該給我一點回饋……」

「你開什麼玩笑,你說你有什麼長處?跟你在一起,頂多只能窩在社會的小角落過著平凡的生活,你好歹也去照照鏡子,癩蛤蟆別妄想吃天鵝肉!」

八木的語氣產生一百八十度轉變,傷心的水位似乎已經攀升至危險值。

「混賬,居然踐踏男人的純情,既然如此,我們倆只有到另一個世界再結合吧,羅吏子,跟我一起死吧!」

「你要幹什麼!快住手!哎呀、救命啊!」

荷西·森田緘默不語,原有的毒氣泄得一乾二淨。明明是緊張嚴肅的場面,結果被這個純情男子一攪和,讓艦橋頓時陷入喜劇式的混亂之中。

「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吧……」

我嘟嚷著,如果問我現在應該要怎麼辦,我也答不出來,總之我很擔心阿部巡查與貝冢巡查,還有岸本那小子到底是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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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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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染血的克麗奧佩特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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