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二怒漢
I
雙人自行車在東京不可想象的碧綠的涼風中輕快地飛馳。
在前方控制車閘的是戴著遮陽面罩身著熱褲的絕世美女,背後還背著雙肩包這情景簡直像以高原為主題的廣告照片一般事實上,這卻是警視廳最會惹是生非的警視挾持著手下直奔轟轟烈烈的搜查現場的場景。
這麼長時間泉田君一點都沒參與進來,我可要反省一下。
這句話可真是嚇到我了我可從來沒想到,涼子的字典里竟然還有反省二字難道什麼時候出了修訂版嗎?
說話呀。
啊
你不是就在我後面嗎?不好好答話,我怎麼知道你有什麼反應?!
知道了。
知道了該怎麼辦?
嗯,那個吧,我知道您在反省,卻不明白為什麼。如果您能告知原因,在下真的不勝榮幸。
想知道嗎?
嗯,真的,發自內心地想知道。
所謂誠實這種美德是什麼東西來著?
那我就告訴你吧因為至今為止主導權都被敵人一手掌握了呀。
您說敵人,是羅特里奇家嗎?
涼子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突然停下自行車,亮相似的一轉彎,橫刀立馬地截斷了道路(譯者:我說,這不是雙人自行車么,前頭那個人突然剎閘停車後面那個人還在蹬的話很有可能翻過去的說)
為什麼能讓敵人掌握了主導權呢?答案很明顯那就是,我實在是太深謀遠慮了!
不會答句話嗎?!
為、為什麼是您的深謀遠慮啊?
這才不是答話,是問題嘛。
涼子一邊抱怨,一邊繼續蹬車前進。
就是說啊,我本來想好好享受假期,盡量波瀾不興的
我又吃了一驚。這女人竟然真的是來悠閑度假的嗎?我還以為她是懷著破壞衝動和征服欲,專門跑到輕井澤來樹敵的呢。
不過,這點小事早就無所謂啦。總之,我會好好反省,看到不順眼的傢伙,哪怕他什麼都沒幹,也要衝過去暴扁!不然豈不是一直都讓別人佔了上風。你說沒錯吧,泉田君?
我當然不贊同,不過看起來,讓羅特里奇家的恐龍女弄得團團轉,讓她相當不爽。連我自己也從來沒想過,這世上竟然還有比藥師寺涼子更亂來的女人呢真不愧是美國出品啊什麼時候了還瞎感嘆在涼子質問回答呢?之前,我趕緊沖著背著雙肩包的背影開口:
我明白您的想法了。不過,還有一點疑問想請教。
說來聽聽。
那就恕我多言了。首先,我們為什麼要騎自行車回去啊
騎自行車敵人就不會發現嘛。自行車適合巷戰呀。
要是這樣,何必要雙人自行車呢?迎面另有一輛雙人車騎過來,與我們不同,對方是男人在前面騎他發現涼子,忍不住同時注視她的臉和胸部和腿,一下子慌了手腳。
對方的自行車倒了,情侶兩人發出格外響良的聲音摔在地上。我們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繼續騎。不是我沒有人情味,恰恰相反,是為了讓他保留一點武士的面子而已。
嗯,還有一個問題,羅特里奇家的私兵為什麼要攻擊您的別墅啊?
我給梅拉羅特里奇打了個電話。
我第三次受到驚嚇。
剛才您在洋館里打手機,就是給她的嗎?
是呀。不過不是她本人,是秘書接的電話。白痴的傢伙,好歹要點倒是傳到了。
您怎麼知道電話號碼?
打之前我威脅了一下長野縣警本部長啊,訂正一下,是麻煩他告訴我的。
我看沒什麼必要訂正。就算要把昨晚的事情壓下去,長野縣警至少也會知道梅拉羅特里奇的聯繫方式。我也想知道縣警本部長又有什麼小辮子被她揪住,可那並不是緊要課題。
那,您跟梅拉說了什麼呢?
想象不到嗎?
難道,是那塊手帕的事嗎?
Bingo!
早上涼子從我手上強搶過去的手帕,她還沒還給我,也不肯告訴全部的內容,真是過分。
就是這回事。我說,我手裡有你女兒的遺書,如果不想內容爆料給媒體的話,就來找我。
就是說,是您把她拽過來的呀?
沒錯。
那還有時間慢慢騎車呀?開車十分鐘就到的路,騎車可要三十分鐘呢。您忠實的侍女們可能很危險的。
就憑那些傢伙,怎麼可能動得了瑪麗安和露西安呢?要給她們倆充裕的時間嘛。
對方開槍怎麼辦?
這兒可不是美國,又不是武器製造企業的天下。普通人持槍已經違反日本國內的法律了。
羅特里奇家是美國巨富,養活著好幾十個政治家呢。
你怕他們有治外法權?
事實如此吧。梅拉羅特里奇是超級大國的特權階級啊。
如果梅拉羅特里奇老奶奶出了點什麼事,坐直升機溜到美國大使館或者美軍基地去的話
被稱作老奶奶,梅拉也夠倒霉的,她才五十歲左右呢。當然,涼子本來就是惡意損她。而她扭頭從肩上向我投過來的視線,竟是那麼冷颼颼的。
您想幹什麼?
你覺得怎麼辦好呢?
您可不能用火箭把她射下來呀!
為什麼不行?
為什麼
上司成心刁難的語氣噎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輕風吹送著涼子身上的香氣,她好像噴了柑橘香型的香水。
因為,現實世界跟好萊塢拍的動作電影,稍稍有那麼一點不同。
什麼不同?
好萊塢電影里總是正義的一方獲勝,現實世界卻是力量強大的一方獲勝呀。
所以伊拉克、伊朗等國家違反了國際規則就會受到制裁,卻沒有任何人能制裁美國。雖然也有對各國軍隊的戰爭犯罪做出裁判的國際刑事法庭,裁判的對象可不包括美國。至於我的祖國嘛,當然也不敢對老大的意旨有所違抗啦。
哼,好沒意思的現實論。
我還以為這就是結論,涼子倒吹了聲口哨,大聲宣稱:
泉田君,你希望我得勝吧?
啊,如果對手是梅拉羅特里奇的話。
也就是說,你希望我變得更強大吧?
啊?!
什麼邏輯跳到這一步的?
我當然從來都是正義的啦,這根本不用討論。所以,要想痛扁一切膽敢反抗我的混蛋,我就要變得更強大!
那個
好,那麼,作為強者之路的第一步,好好教訓教訓梅拉老奶奶她們一夥吧。既然她們不守法,我就要讓她們為此付出代價!
各種四字熟語在我腦海里穿梭飛越什麼日美友好啦,什麼世界和平啦,什麼物理證據啦,什麼先發制人啊,什麼以守為攻啦可是,很顯然我再說什麼都是白搭。只有自行車鈴的聲音,清脆奏響著毀滅的主題曲。
II
穿越森林,原本平坦的道路漸漸出現了起伏,很快就到了藥師寺家的別墅。我們把雙人自行車停在旁邊的別墅柵欄邊,徒步走過去。三輛四驅車成一縱列停在那裡,好像要把門前沒有鋪整的窄路封鎖住似的。一見這個情景,涼子的雙眸立刻發出好戰的光芒。
先把車胎給它爆了吧!
可我們沒工具呀。
有啊!
涼子從肩上摘下背包,伸手進去找著什麼東西一根黑乎乎八角形的金屬棒。
喏,用這個解決那些車胎。給汽車維修的人多送一些活計也好嘛。
她兩眼神采奕奕,喝了一聲欣欣然開始破壞行動時的涼子,真是一副盡享人生極樂的樣子。
握住金屬棒用大拇指一摁按鈕,就會有粗壯而尖銳的錐頭從另一端迸出來。不一會兒功夫,三輛四驅車已經變成不能移動的交通障礙物了。
涼子躲在常青樹圍欄的陰影下,用手機給兩位侍女打電話。當然,她們的手機應該是設定成震動模式的。法語交談很快結束,涼子掛上電話說:
敵人人數只有一打呀。作為對手來說是太少了,不過當開幕倒也罷了。
好像還有日本人呢。不,會不會是日裔美國人呢?
日本本地人吧。不知道是暴力團成員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的,他們總得需要有本地人引路嘛。這麼說起來,得先把當翻譯的解決了。
涼子又把手伸進名牌背包里,掏出一樣兇器:
這個,你拿著。
這是什麼?
水槍呀,一看就知道的嘛。
雖說只是水槍,這卻是相當強力的類型。用得好的話也足能制住對手的行動。槍身是透明強化塑料製成的,可以看到裡面裝著渾濁的紅色液體。
這不是普通的水吧?
你猜是什麼?
該不是硫酸吧
不要瞎說那麼不合常理的話呀。
靠,竟然被藥師寺涼子教訓不合常理我可真是長出息了。
你的槍里裝的是含有大量辣椒粉的防身藥水。我用麻醉槍。
涼子又遞給我一支電機槍。她身上背得簡直是個能變出無數武器的魔法口袋。
您不會還帶著自白劑吧?打算給抓獲的敵人用嗎?
當然帶了呀。
她的話並不是亂開玩笑。
強效神經性藥物。可以用於抑鬱症的治療,但有很強的成癮效果和中毒反應,發達國家是禁止使用的。
那使用這種東西豈不是會有問題
沒關係的啦,在日本是沒人管的。
這是為什麼呢?
不是厚生勞動省的負責人無能,就是受了製藥公司的賄賂唄。反正,在這個國家,沒有一千個以上的犧牲者,哪有人去追查藥物損害呢。
涼子扔下掏空了的背包,說了一聲來吧!,踏上自己家的土地。我拉住她:
您還是不要用自白劑了吧?
為什麼?
以這麼陳腐的手段讓對方坦白,很不符合您的風格呀,缺乏獨創性。您應該用獨一無二非您莫屬的絕招讓對手交待才是。
是哦,原創性是藝術家的生命線呢。知道了,不用藥啦。
什麼藝術家
不管怎麼說,涼子採納了我的詭辯不,是意見。我們蹲下身子潛入籬牆,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您的管家沒事吧?
我打電話把他們派到外面去了,還說了知道下午我再下命令之前不要回來。正好他們可以去買東西呀。
也不知道她是不想連累無辜的人,設想得很周到呢,還是不願意戰鬥的時候有所顧慮,有意把他們排除在外。涼子低聲對我說:
來吧,第二次不可能失敗的!他們一個都別想毫髮無傷的回去,好好覺悟吧!
我不由得提出異議:
失敗也不總是成功之母呀。
別廢話了,悲觀主義者!
涼子喝道:
不成功就一直奮鬥到成功為止呀。即使是打架,不打贏也決不能罷休。我幼兒園小班的時候,經常被三個大班的大個頭折磨,後來終於有一天,我讓他們嘗到了正義的鐵拳。
您為什麼被折磨啊?
長得太可愛,他們老追我呀!這還用說!
後來怎麼辦了呢?
我那會兒才降生人世四五年嘛,中途經過已經記不清了。反正他們一對一打不過,一個一個都哭了。我還騎在第三個傢伙頭上猛揍他的腦袋。後來老師跑過來還誇我呢,打架的孩子也不少見,哪有像你這麼厲害的!
這是誇她么
羅特里奇家的保鏢們緊貼建築物的牆壁站成一排,不苟言笑。他們所有人都穿著黑色上衣和灰色褲子,手裡握著槍或沙袋。有些人還拿著巨大的布口袋,大概是為了綁架用的吧。
他們可能會毀滅證據,萬一在您家放火怎麼辦?
不要緊,有保險呢,別擔心。
對了,這女人是保險公司的天敵,類似的先例要多少有多少。
我視線所及之處,恰好看到瑪麗安和露西安的行動。她們的行動似乎有意讓人能從窗外看到,但動作很快,窗戶上又有斜裝的鐵柵欄,從外面輕易不能入侵。
泉田君,有個日本人單獨落在最後。他用對講機向別人發出指令,應該就是翻譯。先從那傢伙開始解決吧。
露西安和瑪麗安的演技不錯,包圍別墅的保鏢們都以為他們的目標就在房子裡面,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根本想象不到竟有勇猛而兇惡的敵人從背後襲來。另一方面,因為對方都是女性,他們也可能有輕敵想法。
涼子的戰略戰術意識真是讓我啞口無言。她上來就解決翻譯,破壞日美混合隊伍之間的溝通。在對方失去統一指揮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從出其不意的方向突襲,各個擊破。何況戰場是涼子自己的庭園,只要能佔據那裡,就是第一步的勝利。
不理會我的欽佩,涼子舉起了麻醉槍的槍口,瞄準那個像是日本人的男人的背影,輕輕一扣扳機。
那男人頸部生出一根小羽毛,刺出的針頭一瞬間注入了麻醉藥。(譯者註:這是跟柯南學的么)
男人只稍微揮動了一下雙手,同時向右扭轉,大概是想看清偷襲者的樣子吧。但是不等完全轉過身,他的膝蓋已經癱軟,身體倒下去了。他張著嘴,一副很沒面子的樣子窩在地上,手上還抓著對講機。
我跳出去拉住那男人的兩個腳踝,把他拖到籬牆的陰影里,迅速搜查他全身上下。
有槍嗎?
有,好像是馬克洛夫式。
黑社會的日本人持有俄制手槍,受雇於美國的大富豪相當國際化嘛。
除了對講機,還有手機吧。好,全都沒收。
還有徽章。這傢伙可能是中宮組的人。
中宮組是近年來在關西方面頗具勢力的暴力組織。他們跟東京的別宮組聯手,糾集一群惡徒從事毒品、人體器官販賣,無惡不作,自稱東西二宮聯合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按照涼子的指示,我繞到建築物左側隱蔽起來,涼子自己則到右側去了。躲進樹木和籬牆后二十秒左右,一個日本男人走出來,手上握著鋸齒刃口的軍刀。
III
你是什麼人?這裡已經被我們佔領了,無關人員不能擅自闖入。請回吧,不然你可有麻煩了。
那男人用下流的關西口音向我宣告,然後把軍刀插進褲子的后袋裡,突著下顎,一邊翻著白眼瞪我,一邊擺出拳擊的姿勢。客觀上我並不知道他的實力,看樣子倒是蠻有自信的。
我無言退後一步。男人咧嘴露出前牙,左右揮舞著勾拳的動作逼近兩部。猛然間,我伸出右手,扣下水槍的扳機。
被辣椒水直射雙眼,男人雙手捂臉咆哮著:
啊啊啊~~~!你這卑鄙小人!
被如此稱呼,我的良心多少有點受打擊,不過既然不法侵入者對自己的搏擊手段頗有自信,我也免不了奉陪。那男人雙手像壞掉的風車一般胡亂揮舞著,我繞到他背後,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男人轉過來,眼睛還是看不見目標,只管向前猛撞,衝出十步左右,正正准准地一頭扎在樹榦上,發出華麗的聲音倒下來。
靠近一看,暈過去的男人額頭上腫起一個大包,眼看著越來越鼓。不管他大概也沒事了,趁沒有新的敵人出現,我趕緊離開了。
敵人的目標是生擒藥師寺涼子一夥,奪取阿特米西亞羅特里奇的遺書,因此我們才有周旋的餘地。不然,如果他們以濫殺為目的,不擇手段地發起攻擊的話,我們斷然無法抵抗。無論機關槍掃射也好,施放致命瓦斯也好,就算是藥師寺涼子也絕無生還之理大概。
建築物的北側有工具房和庭園,還有車庫和儲藏室,很方便藏身對敵人來說也很方便。我謹慎前行,同時聽到焦急的英語話音。一個白人男子左手拿著對講機,即使對方沒有應答也一個勁兒地催促我認出來他是昨天跟隨阿特米西亞,阻攔我和瑪麗安的那幾個保鏢之一。
我們的視線恰恰相遇。對方似乎也認出了我準確地說,是我額頭上的繃帶喚醒了他的記憶。說他像迫近受傷的斑馬的土狼,似乎也太貶低土狼了呢。
那保鏢叫罵著,語速飛快而且油腔滑調的,我並不能百分之百聽懂,至少聽出了Jap這個詞(譯者註:英俚日本佬,在英國是含低程度貶義的用語,美語里貶義比較嚴重)。
我舉槍指向他,他立刻注意到了我那隻槍的特殊之處,露出一副警戒的表情,左手掄起沙袋。就在這一瞬間,我把手槍照他的臉扔去。
時速一百公里以上的金屬塊旋轉著劃過空中,直接擊中他的臉。
對方一定是暴力和格鬥術的專家。如果我像過去西部片里那樣正面進攻的話,他必勝無疑。但是,遇上像我這樣射擊之前先把槍扔出去的非常識性對手,他大概還是頭一次吧。由於出乎意表,錯愕之間他的動作遲緩了半瞬,因為害怕槍聲響起又鈍了半瞬。頃刻之間,他的鼻樑被砸斷,隨著痛苦的慘叫和飛濺的血花縮起身體。
我低下身子突進,趁對方剛剛站穩腳步,照準他的胃部狠狠地給了一拳。我手腕都疼了。幾乎連我自己都佩服,那男人這回吐著胃液,橫倒在地上。
幾乎就在同時,我左側傳來重重一響。一個舉著槍的保鏢頸部長上麻醉針的小羽毛,轟然到地。
我看到了涼子的英姿,追趕著好幾個男人,一邊打鬥著一邊從建築物的另一側趕過來。
非法集中持有武器罪!
非法侵入民宅!
隨著她的呵斥,入侵者紛紛倒下。
違反槍刀管制法!
她踢飛了一個男人的手槍。那個倒霉的傢伙把手揣進上衣內袋,剛把軍刀掏出一半,下顎又被一腳踢中,整個人飛了出去。這時候涼子已經開始解決第四個人了。
破壞財產!
她用胳膊肘狠搗一個傢伙的臉。對被害者來說,那美麗無比的臂肘毫不留情,鼻子下的要害之處受到狠狠一擊,登時暈倒,癱軟在草地上。
小丫頭,你竟敢!
第五個人用日語叫嚷著,尋找著手槍的狙擊點。我可不能放過他。
我借用剛才那人掉下的武器,投出沙袋。裝滿沉重砂子的黑皮袋呼呼生風,命中那男人的左側鬢角。他大叫一聲搖晃起來。
想不到這傢伙居然站住了沒有倒下,卻被趕過去的涼子毫不容情地踢中腹部,結果反而承受了加倍的痛苦。男人身體前屈,再也無力調整姿勢,就那樣子臉部著地,動也動不得了。
涼子瞥了我一眼,做出合格的口形。她短髮散亂,額頭珠汗滾滾,顯出富有生命力的美感。我微微向她致了一禮。
我突然想到一個注意,脫下自己的外套,剝下剛才倒地的那個男人的黑色上衣穿上。他的衣服雖然不是英式西裝而是美國製造,大小給我倒也差不多。我穿著那件衣服繞到房子一角,差點迎面撞上一個人。對方用日語怒喝:
喂,怎麼不好好看路,很危險啊!
看到我的黑色上衣,他立刻以為是自己一夥的人了。
不好意思。
一邊說著,我一邊把電機槍摁到那傢伙鼻子上。他翻著白眼,手裡的沙袋立刻掉到地上,全身戰慄地叫:
我不是說了很危險
含混不清地吐出這幾個字,他癱在地上,至少十分鐘動不了地方。涼子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看到我擊倒對方的情形,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如果是好萊塢製作的動作電影的話,到目前為止大概已經死掉十幾個人了,不過我們可是和平的國家公務員。不殺而生擒對手,是高尚的行為。只是,像今天這種場合,他們被抓后可能會覺得還不如一早死掉算了呢。
某種東西在我余光中閃閃發亮。
涼子向右,我向左飛撲出去。位於我們兩人中間的建築物牆壁上,插入了錚錚作響的一把軍刀。抬眼一看,一個蓬亂紅髮的男人雙手各揮著一把軍刀殺過來。
涼子手中飛起一條長蛇。
其實那是皮鞭(譯者:女王!皮鞭!),像口哨一般銳利的破風之聲就可以證明。鞭影一閃,紅髮男子的臉和右手腕同時被狠狠抽中。
軍刀落下扎進地面,所有者本人從鼻子到嘴都噴著血,轉了半圈倒下去。
沉重的響聲還沒散去,又有兩個男人躍向涼子。趕去幫忙的我,簡直目擊了一場神乎其技的表演。已經飛舞在空中的皮鞭橫空一掃,捲住了高高跳起的其中一人的兩個腳踝。半瞬之後涼子放開鞭子,優雅地一撤身,跟另外一個男人交錯了位置。
被皮鞭捲住的男人在半空中身體突然失去自由,哀嚎著跌落地面。他兩腳踝還被鞭子纏住,只能僵直著腿試圖起身。我立刻衝上去用靴子側面踢中他的臉頰。他噴出一口血和折斷的牙,伏在地上。
這時候另一個傢伙也已經趴在地上痛不成聲。涼子錯過身子,繞到他背後,立刻從後方向他兩腿之間飛起一腳。這倒霉蛋連身子都站不直了,涼子還用手刀在他後頸一批,絕不手軟,徹底打倒。
這下都解決了吧!
啊,大概吧。
MiLady!
瑪麗安尖聲呼喚。緊接著,一個男人在肋下緊握軍刀一頭沖涼子撞過來。
去死吧!
銀色的閃光。從斜上方劃出直擊他臉部的,是個帶著鏈鎖卵形物體。這個人的鼻樑大概也碎了,發出異樣的聲音。他右手還抓著刀子,悶聲不響了。他臉部噴出紅色的血霧,倒卧在地,手腳亂顫。
抬頭看看,涼子向房內招招手。勇敢的侍女也從二層的窗戶招手回應。她們在樓上看到了偷襲的敵人,警告女主人的同時,使出殺手鐧保駕護航。
按照侍女們的報告,入侵者已經全體覆滅。以防萬一,我又繞著房子轉了一圈,確認一共有四個美國人、八個日本人橫七豎八地到處躺著。其中一個美國人的胸前有個銀色閃閃發光的東西,是個刻著英文的徽章。
OneWorldunderGod
我感到毛骨悚然。
OneNationunderGod
這是美國建國的格言,所謂神之國美利堅的意思。普遍來講,日本人都深信美國是自由和民主的現代化國家,實際上它是比古代歐洲各國宗教色彩強烈許多的神權國家,自由也好民主主義也好都是神所賦予的。總統就職是,還要手按聖經對神宣誓。無神論者和佛教徒決不可能當上美國總統。
我卸下十二個人所持的全部武器。手槍、刀子簡直數不過來,我脫下黑色上衣把它們包成一團抱起來。一邊往涼子那邊走著,我突然想起最近了解到的美國歷史。
IV
美國歷史上被刺殺的總統有林肯、加菲爾德、麥金萊和肯尼迪,一共四人,但據說一九二一年就任的哈定也有可能是被暗殺的。
哈定總統是個為人和善、平易近人的紳士,但作為政治家表現平平。本來共和黨的大人物拿他當作一個好操縱的傀儡而推舉出來的。哈定總統任命與自己關係密切的朋友熟人擔任政府要職,而那些人卻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辜負了總統的信任,做出貪污瀆職、挪用公款、任人惟親、不正當競爭、泄露情報等數不勝數的壞事。白宮被稱作犯罪者的巢穴,哈定政權成為美國歷史上最腐敗的權力集團。
一九二三年,腐敗事件的有關人員接二連三地莫名死亡。首先,其中一個嫌疑人在洗澡的時候被射殺。接下來,司法部某個涉嫌受賄的人物也被槍殺了。
第三個死者就是哈定總統本人。哈定總統感嘆著朋友們都背叛了我,讓我夜不能昧。他出發視察阿拉斯加,半途身體狀況突然急轉直下,驟死在舊金山。臨終時,總統病房只有他夫人一個人。關於死因,他的個人醫生索亞認為是食物中毒,其他的醫生卻無法信服,要求解剖遺體。總統夫人固執地堅決拒絕解剖,真正的死因最終也無法探明。
副總統柯立芝升任成為新一屆總統。此後不久,索亞醫生在自己家突然死亡,緊隨其後的是哈定總統夫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丈夫死後,總統夫人與醫生同居了。
甚至,有個律師曾向記者表示過要揭露事件背後的一切內幕,竟然也在記者招待會前酒精中毒暴亡了。預定在議會作證的上議院議員,猝死;面臨逮捕的司法部高官,猝死,被逮捕且被起訴的內務省高官被秘書殺害,秘書本人自殺。
到此為止,暴亡變奏曲終於結束。不過一年有餘,竟有十個人莫名死亡,其中還包括總統夫妻,美國上下大嘩。可是,無論傳言如何鬧得滿城風雨,柯立芝新政權始終沒有對揭露真相做出任何工作,一切內幕就被埋沒在暗影之中了。
在此四十年後,美國的惡夢重演了。如果說上一次的惡夢是黑白的,這一次的則顯得色彩斑斕。不同之處是,哈定總統的死可能是暗中進行的秘密行動,而肯尼迪總統的遇刺是光天化日之下,上萬人目擊的事實;要說相同之處,就是與此事有關的人也都接二連三的橫死暴亡了。
任何國家都有黑暗面。元首被殺的真相無法破解,並不只是美國才會發生的事情。可是,在一個堂堂鼓吹自由、正義、人權、繁榮、世界和平的神的國家,那種黑暗就更加深重了。哈定的故事我是從一本以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為舞台的美國偵探小說里讀到的,對其中的時代背景很有興趣。
我思考著美國像羅特里奇家這樣的特權階層的事情,抬頭一看,涼子正在兩位侍女的伴隨下像女將軍一巡察戰場,鄙夷地俯視倒下的敵人們。她得意地哼著歌兒。
接下來嘛,這下傢伙能做什麼菜呢?看起來不怎麼好吃的樣子,不過好好過過火,用香辣調料蓋一蓋味道,應該還能過得去吧。
那個,把他們交給警察如何?
你說什麼呢,我們就是警察呀!
我不小心忘了。
準確地說,是我很想忘了而已。
犧牲者很快被選出來了實際上,入侵者大半都暈過去了,還有意識只剩下一個日本男人,是我用電機槍解決的那個。
我把那個男人拖到涼子面前。涼子微微一笑,右手往旁邊一伸。露西安把一個蓋著蓋子的小瓶子遞到她手裡。
這裡面裝的是輕井澤的名產,蜂蜜。
輕柔甜美的聲音並不能掩蓋她的邪惡。男人凶暴的三白眼露出膽怯的目光。
還有,那邊的樹蔭下,有個蜜蜂窩。
涼子左手指指茂密的樹叢,細看的話會發現一群群的小蟲在空中飛舞。
真是可惜了我會把這一瓶高級特選蜂蜜倒進你褲子里啊,你想想那會怎麼樣呢?
那男人似乎想象力相當貧乏,還是一副不能徹底明白狀況的樣子。我抓起他的領口,向他施加壓力:
喂,老老實實招了吧。不然,成千上萬的蜜蜂就要鑽到你褲子里了啊!
鬼、鬼!惡魔!
哦呵呵呵,為了保護日本的和平,我個人無論變成鬼還是惡魔都無所謂啦!
騙人,還日本的和平呢!
喂,泉田君,把他褲子剝了。把蜂蜜倒進去。
啊,要我動手啊?!
當然了。瑪麗安和露西安還是沒嫁人的小姑娘呢,怎麼能碰這麼噁心的老男人的臭內褲。不用全脫光的啦,快動手!
我的內褲才不臭,今天早上剛換的!
那傢伙還抗議。完全是白費心思,不過抗議的目標似乎轉向了。
攻擊綁架女人和小孩的傢伙,從根上都腐爛透了,這種人的內褲當然是臭的!再說,本來都是泉田君不讓我用自白劑的。泉田君要負責任,快把蜂蜜倒進這傢伙褲子里去!
這種事沒準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發生吧為了對自己的言行負責,被強迫把蜂蜜倒進別的男人內褲里
我放棄了反抗,從涼子手裡拿過蜂蜜罐。我盡量裝出沉痛的表情:
你也聽見了,不要怪我呀!
當然要怪你!
是嗎,真沒辦法呀。
喂,住手呀!你解男人的腰帶很高興嗎!
廢話,當然不高興!所以你要體諒公務員的辛苦呀!
哇,不要呀媽媽!
我很沒檔次地跟那傢伙斗著嘴,身後突然傳出聲音,有人叫喊求救:
痛啊,住手,不要啊!
我回頭一看,露西安反扭著一個男人的右手腕,兩膝頂在他背後,完全壓制著他的行動。我還以為是第十三個暴徒呢,其實不然。他的長相和體型看起來都很熱的樣子,穿著倒是很涼快的夏季制服長野縣警本部長大人是也。
我趕緊跑過去,手忙腳亂地把肥胖的中年大叔從楚楚可憐的美少女手中解救下來。
干、幹什麼啊,這個侍女!
真是對不起。她們為了懲治可疑人物,戒備心很強。
我哪點可疑了?!
說起來,怎麼沒有聽到巡邏車的警笛聲啊?
本部長理屈詞窮了。看樣子,他是被藥師寺涼子脅迫透露了情報之後,擔心下場如何才跑來窺探的。
又有三個警官姍姍來遲,有穿便裝也有穿警服的。當然他們都是陪同本部長大人前來,不過似乎看到那麼多男人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已經被嚇破了膽。其中一個制服警官剛剛抓住警棍,那個中宮組的小混混叫喚起來:
啊,巡警先生,快救我!他們要把我喂蜜蜂呀!
哎呀,本部長,你來的正好。多虧有你相助,我們把危險的恐怖分子一網打盡了。真是萬分感謝呀。
在涼子的利齒譏諷下,本部長只得用疑惑的眼神瞟著她,當然,並不是相信她所說的話。他只怕一不小心說錯了話,災厄的雷霆就要落到他頭上了。
有證據證明他們是恐怖分子嗎?
持有武器,非法侵入民宅,濫用暴力正是現行犯呀。
我看著好像是他們遭到了暴力呀
那是他們不知道怎麼起了內訌,窩裡斗的結果。一定是語言上的交流障礙不可逾越呀
撒謊!
那小混混剛叫了一聲就暈過去了。涼子趁本部長稍稍轉身的時候,一掌擊在那傢伙後頸上。
那他們的武器呢?
本部長一問,涼子就命兩位侍女交出來馬克洛夫、托卡洛夫手槍,沙袋、軍刀等等好像還偷偷藏下了一部分。
只有這些嗎?
還有一些都被偷走了。
誰幹的?
一定是猴子乾的好事吧!
猴、猴子?!
是啊,本部長你一定也知道吧,這幾年輕井澤地區的猴子成災呀。它們還破壞田地,偷盜商店裡的蔬菜水果一定是那些傢伙把其他的武器偷走了!
本部長的臉上顯出怒氣:
你可不要太囂張!猴子要武器幹什麼?難道猴子的打鬥也要用嗎?
是啊,他們一定是正在進化途中的猴子。
本部長好不容易遏制了自己跳腳的衝動。看到他拚命調整呼吸的樣子,涼子像白晝的惡魔一般微笑著:
那個,本部長,我只是為了自衛,可沒有搶長野縣警的功勞的意思呀。不如麻煩你好好整治整治他們,讓他們招供背後的陰謀吧。
本部長又一次深呼吸,重重地回答:
那可多謝你了。雖然算不上謝禮不過,梅拉羅特里奇,她現在在葛西敬吾的別墅呢。
這正是涼子拷問入侵者的目的。涼子的秀眉微蹙:
這個葛西是
阿爾卡迪亞集團的總裁。
啊,葛西敬吾,我想起來了。借老年人福利和醫療設施暴斂橫財的傢伙對吧。
而且色狼幹事長很喜歡那傢伙呢。
是嗎,真不愧是行屍走肉,史上最差勁的執政黨幹部。他是在監獄的圍牆上跳舞呢,惟利是圖的虛業家最喜歡這種幹部了。
真是的,簡直是有病。他們就不會考慮考慮執政黨的面子,也省省警察的辛苦啊。
本部長暗中深深地重重地嘆了口氣,又看到涼子在點頭一瞬間,他們竟好像生出一種共同感慨的Career官僚之間的友情。
當然,這只是錯覺而已。
那好吧,泉田君,吃過午飯就去偵察,今晚就進入葛西的別墅!
涼子發出宣言的時候看了我一眼。在一旁盯著涼子的本部長,臉上閃現一絲勝利的表情。這個表情到底意味著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