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中微子電訊機

十八、中微子電訊機

戰爭以侵略者的可恥失敗告終。人們又陸陸續續回到和平生活中來。

寧業中回到宇航城的時候,廢墟已經清理,高高的塔式起重機又在半空中旋轉,剛剛平好的機場跑道落下一架又一架飛機,載來建築器材、機器和食物。他打聽岳蘭,原來她早就回來了,並且參加了重新建造前進號的工作。

岳蘭現在是一個二十三歲、端莊而成熟的姑娘了。她出落得驚人地美麗、戰火的洗禮使她帶有一種英姿颯爽的神態。寧業中在宇宙飛船施工現場找到她。她奔過來,長久地握著寧業中的兩隻手,搖呀搖的,兩隻明亮的眼睛瞅著寧業中的鬍子拉碴的臉,親切地說:

你怎麼也不寫下你的軍郵號碼?教我回信也沒法回。你的中微子電訊機。我跟邵伯伯談過,他還挺感興趣哩。對了,你住在哪裡?招待所?回去刮刮鬍子,換換衣服,跟我上邵伯伯家吃晚飯,好嗎?

寧業中局促地站著,嘿嘿地笑。

去吧,去吧!岳蘭輕聲說。如果你能跟東方號聯繫上,邵伯伯不知多麼感謝你!我也是。

邵子安顯著地蒼老了。戰爭期間,他在深深藏在地下的導彈工廠工作,長期見不著陽光,白髮也增加了。但他依然精神矍鑠。老倆口住在宇航城圓形會議廳的傳達室里,這所房子經歷過戰爭的浩劫后只毀掉一個角,現在草草地修復了。邵子安十分高興看見寧業中,他和鍾亞兵一樣,是繼恩的好朋友。

晚飯桌上,邵子安問起了中微子電訊機。

圖紙都在通訊兵總部里。寧業中解釋道。由於保密守則,我沒有帶回來。我們開個介紹信,就可以拿到,或者乾脆借一台先用用。

可是。東方號出發六年了,它的軌道根數肯定已經發生重大變化,還能找得到蹤跡嗎?邵子安滿懷希望地問道。

寧業中回答得很乾脆:

戰爭期間,我做過試驗,千分之一秒鐘能掃描一個平方弧秒的天區。

邵子安沉吟著,但是岳蘭比他算得快。

我們只需要掃描三十弧度見方的天區,也就是九百平方弧度,頂多四個半月時間

要晝夜不停地干。寧業中補充說。

當然晝夜不停地干,爭分奪秒嘛要恢復戰後創傷,哪項建設工程不是這樣?

可是,寧業中猶疑著。宇宙飛船

你是說前進號?沒問題,再有一年就建造好。岳蘭十分爽朗地回答。首先要跟失去的人聯繫。唉,業中,你這是多大的功績!如果找回繼恩他們,我們給你請授勳章!

邵子安微微笑著,持重地說,當然,這首先是科學上的創舉,征服宇宙空間的新成就。有人說,戰後恢復國民經濟,首要的是蓋房子。改善人民生活,星際航行那就先放一放吧!也有人說,東方號飛出去都六年了,杳無音訊,茫茫太空,哪兒找去?再造前進號,無非是浪費國家急需的資財罷了

寧業中不安地聽著。他剛才想說又不敢說的正是這話。

邵子安變得嚴肅起來:是的,我們首先要治療戰爭創傷,恢復國民經濟,但是科學研究要不要立刻上馬?加速器、核聚變、人工合成生命、電子腦、星際航行這些尖端科學可以帶動我們整個科學技術提高到新的水平。發射前進號,不僅是為了找尋東方號,更重要的是開拓太陽系外宇航研究領域,探索新的未知世界,使我們對於客觀物質世界的認識達到新的高度。哦,戰爭結束了,新的一場戰爭又開始了,這是科學技術的競賽。還是那句老話:落後就要挨打。打垮了老修,還會冒出新的霸王,新的超級大國,新的戰爭策源地。不拚命發展科學技術,行嗎?至於我,繼恩和繼來已經飛走了八年,戰爭中我又看到犧牲了多少好青年,他們就算真的為了科學事業犧牲了,又有什麼?

被激情點燃了的邵子安變得年輕了,他的一雙鷹似的鋒利的眼睛又恢復了青年時代炯炯發光的神采。他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給寧業中,自己點燃了一支,又說下去:

還來談談你的發明。找到東方號,不是為我去找尋兒女,而是宇航科學上劃時代的發明。岳蘭說給你請授勳章,我看是配得上的。你想想,能夠找到七萬五千億公里以外,一個僅僅長一百八十米、徑八十米,跟一顆小小行星差不多大的、以每秒四萬公里速度運動的天體,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這不是科學上的高峰嗎?全世界有哪個國家、哪個人解決過?

短短几句話說得寧業中渾身發熱,他把沒有點著的紙煙一扔,立起身來說。

您派個人出趟差,我陪他去,借一台

我和你去。岳蘭爽朗地說,伸手按他坐下。不過別急。我還有點兒不大明自。你的中微子訊號能夠到達他們那兒,我是毫不懷疑的

只要他們在宇宙空間

他們不在宇宙空間又在哪兒啦?你這書獃子!岳蘭嘲弄他說。在地獄?不,假定他們收到你的訊號

他們一定收得到。寧業中又插嘴說。

我已經說過我毫不懷疑了。問題是。他們怎麼回答?

寧業中猶疑起來。

他們有一般的微波通訊設備嗎?

有的。

功率大嗎?

不大。邵子安插進這場對話。東方號是計劃到火星去的。火星上已經有一台強功率的微波通訊設備了。

寧業中沉默不語。

他們要是不能回答,你又怎能定位呢?岳蘭繼續問。

邵子安嘿嘿笑起來。

他們即使能夠回答,你也還是不能定位的。要知道,你的中微子束到達東方號要花九個月時間,再收到他們的回答訊號,又得花九個月時間。這一年半裡面他們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唉呀,寧業中喊起來。我對星際航行一點實際概念也沒有!這麼說

這麼說,岳蘭冷靜地接下去說。中微子電訊機還是有用的。第一,你可以連續發出訊號,如果他們收到的話,他們可以根據訊號的間隔時間、方向變化來計算出東方號的軌道很數,有可能的話,他們會回答我們的;第二

前進號上也應該裝一台中微子電訊機,這樣前進號在搜索過程中等於有了一台可靠的雷達。邵子安不動聲色地說。

我也正是這麼想的。岳蘭高興地說。邵伯伯,我建議把業中安排在宇航局工作,這是宇航事業多麼寶貴的人材啊!

寧業中靦腆地笑了笑:我對宇航技術一竅不通。

邵子安立起身來,嚴肅地說:干吧,我全力支持。今天我就給總指揮打報告。

要講述寧業中的發明,也許得寫上一部幾十萬字的專著;但是簡述這個發明要點,不多幾句話就行了。全部秘密在於,中微子是基本粒子的一種,它不帶電,因此不參與電磁相互作用;它也不參與強相互作用,只參與弱相互作用。田此,它幾乎能夠穿越任何物質。太陽深處的中微子可以毫不困難地穿透太陽半徑直射地球,到了地球后不但能穿透大氣層、雲層,還可以穿透土壤和宕石層,最深的礦井也可以找到中微子的蹤影。

可以想見,邵子安和岳蘭是多麼重視這種儀器。不但從通訊兵總部借來了一部中微子電訊機,而且給寧業中建造了一座實驗室,讓他研究進一步提高中微子束的強度,並且要把解析度大大增加,以便能在空曠的宇宙空間中各種各樣流星體、塵埃、氣體中找到這麼一個高速運動著的宇宙飛船一事實上,這是世界上第一台中微子宇宙探測器。

十月間,一切工程都完成了。

這一年的秋天十分溫暖。有人說,這是由於戰爭,悄耗了那麼多的能量,提高了地球大氣層的溫度的緣故。原來種植在熱帶的鳳凰木。在西北的秋天中還盛開著鮮紅的、細長的花朵,金龜子還在嚶嚶亂飛;豐滿的小河一點也沒有衰竭的樣子,仍然錚錚淙淙地流著。

戰爭的痕迹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了。一切都是高速度:高速度的恢復,高速度的建設,高速度的發展。現代化的科學技術武裝了勤勞的人民的雙手,於是產生了奇迹。城市已經重建起未,不過和戰前不完全相同:它擴大了,因為,沙漠更加退卻了它正龜縮在遠遠的一小塊土地上,等待著最後被殲滅的命運。

人們就是這樣建設著社會主義的。

2004基地上,又聳立起新的前進號的高高的塔尖。發動機還未裝好。電子設備也沒有齊全,還在等待安裝正在成批生產的中微子電訊機。但是塔尖已經高高地直指蔚藍色的、藍得象明凈的海洋般的天空。它驕傲地宣告:陰謀破壞也好。公開的侵略戰爭也好,都無法阻擋革命人民向宇宙深處的勝利進軍。

還需要四個月才能飛走。岳蘭現在給寧業中當助手,試驗他的中微子新機器。邵子安也常常來。老頭兒很少說話,只是用精明的、內行的眼光觀察一遍,滿意地哼哼著,坐著抽一支煙,走了。

總指揮也來過幾趟。戰爭期間,他回部隊去了,當了一個方面軍的政委。他倒顯得更年輕了,連說話的口氣也一樣。他十分喜愛岳蘭,張口就說:

把邵繼恩給我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是,岳蘭頑皮地回答道。保險不碰掉一根汗毛!

有一天,實驗室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當年的鐘團長,現在是鍾師長了。他也是兩鬢如霜的人,卻還是那麼爽朗健談。他的部隊已經調防到西藏高原。這次是從北京回來,特意彎到宇航城看看的。岳蘭想起那次去月球的實習飛行的邂逅、十分高興。一她熱情地說:

鍾伯伯,我一定把亞兵給你帶回來。

光帶亞兵?鍾師長開玩笑地說。邵繼恩就不帶了?

岳蘭的臉微微發紅。但是她巧妙地轉換了話題:

鍾伯伯,你頂好還是跟我們一道去,親眼看著亞兵怎樣在天上飛

不行啊,鍾師長嘆了一口氣。崗位不一樣不過,我可能派一個人來。

寧業中正在調試著儀器,他把頭俯得更低了。

派什麼人?岳蘭驚訝了。我們並沒有等什麼人。

鍾師長走過去,拍拍寧業中的肩膀說:

小夥子,儀器測試得怎麼樣,要不要一個助手?

寧業中直起腰來,滿臉窘相,喊了聲:鍾伯伯!

這就對啦!鍾師長滿意地打量著業中。好的,科學家,再見吧!

岳蘭站在那裡,回味著鍾師長的話。但是她沒有支聲。

開動機器的頭一天,總指揮也來了。他和邵子安、霍工程師站在寧業中和岳蘭背後。寧業中把手指擱在按鈕上的時候,手微微有些發抖。

你要想到,總措揮意外溫和地說。你撳一下按鈕,就是發出摧毀敵人的一發導彈。岳蘭,戰爭期間,你發過多少枚彈道導彈吶?

記不清了。岳蘭大聲說。她又問邵子安:我們先向人馬座、就是東方號最初飛出去的方向探測吧?

赤經十七時五十六分四十八秒,赤緯負二十度○七分十二秒。邵子安在重地讀出數據。

是。赤經十七時五十六分四十八秒,赤緯負二十度○七分十二秒。準備好了。

寧業中做了個手勢。

等一等。以這一點為中心掃描嗎?

不,邵子安回答道。要偏南、偏西,對著這兩個方向

為什麼?岳蘭轉過身子,揚起眉毛。

邵子安低聲說:你忘了?天文台那個夜晚戰爭開始的夜晚?

超新星!岳蘭猜到了。超新星在東北方,它對東方號有輻射壓?

邵子安默默地點了下頭。

胡志越教授後來把他的計算結果交給了我。他估計東方號頂多偏離兩、三度

哦,胡志越教授!一切,岳蘭都想起來了。

老頭兒出國了等他回來我們再去看看他。邵子安悄聲說。

開始吧!總指揮沉著的聲音響起來。

看不見的中微子象一支無形的錐子刺透天空。一秒鐘之內,操縱台的屏幕上顯出光怪陸離的斑點。大氣層!寧業中低聲說。但是這些影象消失得非常快,屏幕上是一片空白;過了半分鐘,有一個暗影在屏幕上出現不規則的,一閃就過去了。流星!寧業中說。又是一片空白

寧業中轉過身子,對總指揮和邵子安說。

就這樣,讓它開著。我已經接通錄像機了,把任何影象都錄下來了,再通過電子計算機進行分析,也許能發現太陽系內或太限系鄰近還有未被發現的天體如果它們恰巧走到這天區來的話。

他掏出手絹拭汗。

下一步怎麼辦?岳蘭茫然地問道。

你飛你的,前進號出發后,也照這辦法開動飛船上的中微子深測器。你們一路飛,一路勘測東方號的蹤跡。邵子安回答。

那末,岳蘭揚起眉毛問。前進號的飛行和這部探測器的工作有什麼聯繫?

邵子安耐心地解釋道:你仍然可以和這部中微子探測器聯繫,如果它發現東方號,會及時通知你的。

在一年半之後?

至少。

岳蘭咬了咬下嘴唇。

總指揮溫和地說;岳蘭,四個月後前進號就要起飛了。不過你不能指望很快追上一個遠在七萬五千億公里以外的天體東方號已經是這樣的一個天體了。你要準備飛上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或更長時間。說不定要付出你整個青春。也許,重新考慮一下是不是更好?

岳蘭的臉忽然變白了。她十分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首長,六年前,您不是親自作了決定?

六年前,東方號剛剛飛走。就是戰前,第一艘前進號建成的時候,東方號離開我們也不過三萬億公里,軌道根數變化不太大,現在,這距離已經拉得很遠了。而你

岳蘭鎮靜地回答;我希望不要改變決定。

寧業中懇切地說:岳蘭,你很快可以算出來,即使前進號速度達到光速的一半,你又很準確地正對著東方號這是極不容易辦到的,也至少需要一年零七個月才能夠到達立現在的位置。但是實際上,在你飛了一年零七個月後,東方號至少又遠離五分之一光年以上,所以單程飛行大概也至少需要兩年半光景,一來一回就是五年這還是假定飛行十分順利,連一點彎子都不用拐

這筆賬,岳蘭不止一次算過了。她自己十分清楚,代價的確是巨大的。然而作為烈士的女兒,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培養了這樣的性格:一件事情只要作出決定,就義無反顧,再漫長再艱險約道路她也要走下去。

支持我,繼恩。她內心裡默默地說。我爸犧牲的時候你怎麼說的?重要的是接過接力棒。繼續跑!是的,就是這樣支持我不要動搖呀!

總指揮從她的閃爍變化的眼睛中看透她蘊藏在內心的思想。

好的,唔,好的。他慢慢地說。讓你的青春照耀著我們這個壯麗的宇宙吧……我重申六年前的決定。

太太好了,謝謝您。岳蘭激動地說。

前進號如期起飛。總指揮沉著地、用稍稍有點喑啞的聲調說每回作出重大決策的時候,他都是這樣的。岳蘭同志負責組成宇航隊。我們不但要尋找東方導,還要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有計劃地探測恆星際空間,需要安裝最好的科學裝備和配備最好的科研人員邵子安同志。你負責這項工恨並且幫助岳蘭提出飛行方案,提交給總指揮部討論。飛行的年限、軌道、科研任務等等,要給岳蘭同志比較大的機動權。至於這台機器,要一直開下去不僅是為了找尋東方號,而且也負有深入探測宇宙的任務。我同意,調寧業中同志來主持這項工作。

是!岳蘭響亮地回答。

寧業中沉默不語。

邵子安鋒利的眼睛望著他。他低聲說。

好的。

總指揮微微一笑。

寧業中同志,一個高能物理學家在我們這兒是可以太顯身手的。不但要利用中微子束來探測宇宙,你還可以在你的專業領域內為我們宇航事業作出更大的貢獻。

是的。寧業中感動地說。

這只是我的初步意見。總指揮溫和地說。你們回去研究一下。我們黨委也要討論,再作最後決定,並且報請上級批准。

大家離開實驗室。霍工程師靠近邵子安,附著耳朵說:

還不如讓我駕駛前進號呢!岳蘭這麼一個大姑娘

邵子安只揮了揮手。

在門口,寧業中低低地喚道:

岳蘭!

什麼事?

他拉拉她的衣袖。他們兩人落在其他人後面。寧業中低聲說:

上次我在邵伯伯家說,戰爭期間我試驗過

是的,怎樣?

我利用戰爭的間隙發出許多訊號。我不是無目的的試驗,我就是向人馬座這天區發報。電文在這兒。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皮夾子,拿出一張摺疊得很整齊的薄紙給岳蘭。現在不要看。再聽我講一句:我正好是一年以前發射這些訊號的。

他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開了。

岳蘭慢慢地展開一張非常薄的、但是豎韌的紙,不出聲地讀著,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電文是這樣寫的:

東方號!東方號!繼恩、亞兵、繼來,致以親切的

問候和同志的敬禮:請堅持下去,勇敢的宇航員們:岳蘭

將率領前進號來救援你們。寧業中。又:戰爭已經爆

發,結論已經作出,不是核武器毀滅人類,而是革命人民

消滅戰爭和戰爭策源地

一陣淚水湧上了岳蘭的眼睛。她抬頭一望,寧業中走得沒有蹤影了。邵子安送總指揮上了車,腳步沉重地運轉來,看見岳蘭的激動的臉色,連聲問: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邵伯伯!岳蘭嘶聲喊道,緊緊攥住那張薄紙,撲到邵子安肩上,激動得滿臉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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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向人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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