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塞·洛佩斯

四月初的利物浦，新一天的開始。

在通往港口的街道外側有一條小路，平時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地方。可如今就在這條勉強能通過一輛汽車的路上，一輛計程車正以猛烈的速度疾馳而過。在計程車的後面是三輛閃著警燈、緊追不捨的警車，前後追逐的四輛汽車在街道上留下了一連串的喧囂。

身材魁梧的計程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不停地發抖，令人難以想像的是他這種身材竟然會抖得如此劇烈，好像要用盡渾身的力氣才能勉強握住方向盤。映在後視鏡中的仍然是緊跟在後面的警車頂部不斷迴旋的謦燈。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他的身體抖得更加劇烈，這時在後視鏡與警燈之間出現了一縷黑色的頭髮。

洛佩斯正在用髮油很仔細地為自己這頭波多黎哥人所特有的頭髮定型。此刻他悠閑地坐在計程車的後排座位上，雖然車廂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飛馳會不時地引起一陣顛簸，可他還是在用電動剃鬚刀慢條斯理地刮著鬍子。

計程車司機回過頭對造成目前這一慘狀的罪魁禍首戰戰兢兢地說道：「這位乘客，太危險了！我已經不行了！」

洛佩斯根本不為所動，只是輕輕地回問了司機一句：「真的開到最高時速了嗎？」

「當然啦！就是因為我開得太快才會被警車追趕啊！這樣下去還沒到港口，就會被他們抓住的！」

「沒關係，到時候我會想辦法的。」

好不容易刮完了鬍子的洛佩斯話音剛落，後排車廂的地上就響起了一聲悶響，好像是什麼很重的東西掉落的聲音。司機透過後視鏡向後看去，洛佩斯彎下腰將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直起身體之後只見他的手上握著一隻散發著陰森光芒的貝雷塔M92F手槍，漆黑的槍口令人不寒而慄。洛佩斯將那身名貴西裝的衣襟敞開，把手槍重新放回槍套。

「這裡的警察是不配槍的吧？那麼說我只要開槍的話，他們就會停下來……」

「這，這位乘客……你可不要亂來啊！」司機隨後又小聲嘟噥道，「媽的，我就不應該讓這個墨西哥人上車。」

「你說什麼？」洛佩斯問道。

「沒，沒什麼……」

「聽好了，我是美國人。還有，什麼時候能到達目的地？如果遲到的話我就死定了。」

「馬上，馬上就到！拜託了，請不要在這裡！被警察追趕也就算了，難道連車子也要被弄髒嗎？」

「你在說什麼啊？」洛佩斯歪著腦袋問道。

「你看，已經看到大門了。」在已經開上大街的計程車的正前方出現了一個將馬路與港口分隔開的大門，計程車司機剛看到這扇大門，說話的聲音里立刻充滿了喜悅。洛佩斯也將身體蔚傾仔細地看了看，隨後也和司機一樣露出了笑容。

此時看守那扇大門的警衛也開始慌亂地行動起來，看到一輛計程車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向自己這邊衝過來，而且後面還緊跟著幾台呼嘯的警車，於是他們本能地快速將安全路障橫在門前。

剛剛出現的笑容一瞬間就從司機的臉上消失了，洛佩斯剛才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也隨之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司機隨著汽車與大門的距離越來越近，握著方向盤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我們該怎麼辦啊，要衝過去嗎？」

「應該沖不過去吧，踩剎車！」

「剎、剎車？」

「雖然你駕駛的是英國計程車，不過也應該有剎車之類的東西吧？想什麼呢，趕緊踩啊！」

「可以踩嗎？如果踩剎車的話，車子就會停下啊！」

「廢話！」

「停下的話警察就會把我們包圍啊！」

「就這樣衝過去的話，一定會受傷的。」

「被包圍的話，你會被警察拘捕的。」

「我都說了，到時候我會想辦法的。」

緊接著躍人洛佩斯眼帘的就是那根路障橫杠上塗著的紅白相問的圖案,他不由得大聲喊道：「現在只有這個計程車才是最讓我頭疼的東

西！所以你他媽快點兒給我踩那個該死的剎車，讓這輛該死的計程車給我停下來！」

一陣尖銳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彷彿要將人的耳膜撕裂一般，司機用力地將剎車一直踩到底。車軸雖然被鎖死，誰知車尾猛地一甩，計程車還是朝著大門的方向側滑了過去。洛佩斯和司機緊閉著雙眼，一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始在心裡向上帝祈禱。也許是這份祈禱被上帝聽到了吧，長長的寂靜過後，計程車的慣性運動終於在黑暗中停了下來。

由於計程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過於劇烈，升騰起來的白煙看上去就像是迷霧一般，不過車子總算是停了下來。同時伴隨著一聲金屬音，計程車後輪的一個輪胎蓋掉了下來，隨後便沿著車子行進的方向開始滾動一直撞到港口大門旁警衛室才停下來。

慢慢睜開眼睛的司機看了看橫在自已面前的路障，長嘆出了一口氣說道：「不到一米，只差幾厘米啊！」

接著洛佩斯也嘆了口氣，小聲說道：「我是美國人，你還是給我換算成英尺或者英寸吧。」

就在這兩個人平靜下來之前，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警察已經將計程車團團包圍了起來。迴旋的警燈還在不停地轉動著，周圍被照得如同白晝，計程車的車體在燈光下也顯得有些扭曲。

洛佩斯將腦袋探出窗口四處環顧，只見那些大門的警衛都跌坐在路障的另一側，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採取什麼行動。看到這邊無論如何也無法移開路障，洛佩斯只好將計程車另一側的車門打開，一探身走了出去。

從剛才的警車上走下好幾名警察，他們如臨大敵，一邊盯著洛佩斯一邊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洛佩斯忽然冷笑了一聲，然後慢慢地將手伸進西裝上衣的內側。

「槍！這個傢伙有槍！」司機大聲喊著。

聽到這句話后，警察們馬上停下腳步並彎下腰，其中一名甚至還張開了雙手上下揮動以表明自已並沒有攜帶武器。

洛佩斯皺著眉頭把手從上衣的內側抽了出來，然後將手中的證件夾展開讓眼前的所有人都能夠看到裡面的東西。在證件夾裡面有一個從美國西部開拓時代起就沒有改變過的，被設計成星狀的徽章正閃耀著銀色的光芒。

洛佩斯緩緩說道：「USMARSHAL(美國警官）何塞·洛佩斯。」

可是那些警察並沒有因此而改變戒備的狀態還是和洛佩斯保持著一定距離，遠遠地圍著他。

洛佩斯搖了搖頭，然後提高音量大聲說道：「我是美國人，為了美國政府所委派的工作而來。」

聽他這麼說圍在四周的一個警察悄悄地跟站在前面的另一個人說道：「不會是『那個』吧，就是那個『傑克·特蘭普』事件！」

「啊！開膛手傑克嗎？」

那些警察終於站起身來，各自分散開來。有人向計程車司機詢問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人去幫助那些負責看守大門的警衛。還有一個應該是他們當中官銜最高的警察走到了洛佩斯的近前，一把將他手中的證件夾奪了過來，斜著眼睛膘了一眼，態度也明顯變得傲慢起來。

「這東西是真的嗎？」

「當然，貨真價實的美國聯邦警官。」洛佩斯好像故意要炫耀自己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一樣，咧開嘴巴沖著那個警官笑了笑。警官瞟了他一眼之後將目光又回到證件上，仔細地盯著那張貼在身分卡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雖然穿著高級西裝，但臉上卻是一副白痴一樣的笑容。視線再回到本人，身上的那套西裝和臉上那副相似的表情都和照片上毫無二致，警官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就當是個回答。洛佩斯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還是傻傻地笑著。

警官開口說道：「這樣啊，美國警官是吧？」

「是美國聯邦警官，一定要加上『聯邦』二字，這樣就代表可以在美利堅台眾國管轄範圍內的所有州郡展開行動。」

「英國可不是你們國家的一個州！」警官指著洛佩斯說道，「警官也好其他什麼頭銜也好在這裡一律按照普通人對待。挾持一輛普通的出

租車，還讓一名普通的司機在這條普通的道路上橫衝直撞，如果是這裡的普通人早已經被逮捕了。」

洛佩斯苦笑了一聲說：「莫非……你們準備逮捕我嗎？」

「不，嚴格來說我們無權逮捕你，但是我能問問你這麼著急趕路的原因么？」

洛佩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實際上今天在這個港口我有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不過…我睡過頭了。哦，當然是因為時差的原

因，也有可能是我不太適應這裡的氣候……我想可能是這樣吧。總之，我絕對不能遲到。」

「就因為這樣，你引發了這麼大的騷動？」警官指著周圍慌慌張張的人群問道。

洛佩斯無奈地苦笑了一聲，看到他這副樣子警官低下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洛佩斯想要偷看警官此時的表情，可沒想到對方猛然又抬起頭

來，險些撞到他的鼻子。

「美國人，為什麼要千里迢迢來到英國，而且還要在我所管轄的地盤引起騷亂？」警官小聲嘟噥道，不過嚴格來說那並不算是嘟噥，因為他的聲音已經大到足以讓洛佩斯聽到的程度。

然後他又嘆了口氣，向洛佩斯問道：「我說你啊，難道是特意從美國趕來押解『開膛手』的嗎？」

「開膛手？」

「對啊，開膛手，那個傢伙和你一樣都是美國人。」

「那個傢伙是誰啊？不要說什麼押解，多難聽啊。是護送，我們的工作就是護送他。當然我這次的工作就是這個，對方也的確是個美國人。但是名字可不叫什麼『開膛手』。呃……應該是叫傑克……什麼什麼的。可惡，光顧著睡覺了，關於他的資料我還沒看呢，他叫什麼來著……」

「應該是傑克·特蘭普吧？這裡是英國，所以人們都叫他特蘭普。」

「是『開膛手傑克』。」另一個年輕的警察插嘴說道，「那麼，我們該怎麼處置那個計程車司機昵？」

洛佩斯轉身看了看那輛計程車，司機正在從窗口向這邊張望，一臉不安的表情。

那位官銜最高的警察也同樣望向那輛計程車低聲說道：「沒辦法只能把他抓進去了。」

洛佩斯沖著司機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並揮了揮手。看到他這個樣子，那個司機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用手拍著胸口。大概是以為洛佩斯已

經和警察說明了整個經過，洛佩斯也指了指眼前的警察又豎起大拇指，做出了讓司機安心的動作。

警官對洛佩斯說道：「那個傢伙是英國人，所以我們可以逢捕他，我們想怎樣對待他都行。難不成你這個美國人對我們還有意見嗎？」

洛佩斯回過頭來面向那個警官，歪著頭說道：「意見？我什麼時候說過有意見？」

那個警官又低下頭嘆了口氣，不過這次洛佩斯卻並沒有犯同樣的錯誤。

就這樣，警官默默地將手中的證件合上，遞到了洛佩斯的面前。

「好了……趕快把開膛手給我帶走吧。」

關於這場不愉快的對話，洛佩斯也開始覺得有些煩躁，但作為不能遲到的他來說，如果想要平安無事地從這裡離開，還是不得不露出違心的笑容來面對眼前的這位警官。

「英國不愧是紳士的國度啊，這裡的人果然都很通情達理。那個，傑克，呃你們叫他開膛手的那個傢伙，還是難逃你們的法網，說明這裡

的警察真的很優秀。托你們的福．這次護送行動應該也會很順利的。在此我謹代表美利堅台眾國政府對你們的大力協助表示最由衷的感謝。」說著洛佩斯用手捏住自己的證件想要將其收回，可是那個警官還是緊緊地將證件抓在手中，絲毫沒有放行的意思。

警官抬起頭看著洛佩斯的眼睛緩緩地說道：「美國的混蛋敢在我們的地盤撒野，當然要把他抓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警官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嘴角微微上翹地說道：「我說的不是你，是那個開膛手。」

說完他才將手鬆開轉身走開了，將不明所以的洛佩斯留在了原地。洛佩斯看著警官的背影，覺得他好像是抱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怒氣不情願地離開了。

洛佩斯終於重新回到了計程車前，從後車窗探進車內，將放在後座上的公文包拎在手中,這時計程車司機回過頭來對他說道：「這位乘客你

是美國的警察啊，是FBI嗎？」

「我是U.S.MARSHAL。」

「那是什麼？不過算了，不管怎樣我都會因為幫助你而免受責罰吧？你有沒有跟那些警察說明情況？」

「當然了，這還用問！」洛佩斯直起身子沖著司機徽微一笑，「放心吧，沒問題的。因為英國是個紳士的國家啊。」

「太好了，那麼你看這個車費……」

「我是個美國人，身上沒有那麼多的英鎊啊，歐元啊什麼的。不過你不用擔心，那些警察會幫我付的。」

「哦，是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一會兒他們就會過來，到時候再給你。」說完，洛佩斯轉身來到路障跟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梳子，開始慢慢地梳理自己那頭引以為豪的頭髮。他在心裡胡亂地想著今天一定會順利的，把剛才那些煩心事兒都忘掉之類的事情。

這時在旁邊不停忙活的一位警衛對他說道：「你在幹什麼？」

洛佩斯指著眼前的路障說道：「在等你們將這個東西升上去，喂，快點兒干吧。」

警衛嘴巴張得老大，一言不發地盯著洛佩斯的臉。洛佩斯也注意到了對方的舉動，於是又將手伸進上衣的口袋。

「啊，我明白了。又要看證件是吧？稍等一下。」

「什麼啊，不是，難道你沒有看到周圍的情況嗎？大家都在忙著，你就不能走側門嗎？」

「好啦，快點把這個東西挪開吧，這不是你的工作嗎？要不然我就一直站在這裡。」

警衛咂了咂嘴，轉身走進旁邊的警衛室。

在等他開門的這段時間裡，洛佩斯又回過頭向計程車司機問道：「對了，你知道開膛手的事兒嗎？」

「你說的是『開膛手傑克』嗎？歷史中的那個，還是現在的？」

「還有現在的嗎？」

「很有名的，就是傑克·特蘭普殺害了多名少女，被媒體稱為『復活於後現代的開膛手傑克』，報紙上每天都會有長篇累牘的報道。雖然歷史上的那個傑克大家到最後都不知道他的真是身份，不過這個傢伙可是在犯罪現場被抓住的，據說在被警察逮捕的時候他正握著一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站在女性被害人的旁邊。」

洛佩斯哼哼一笑：「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美國的混蛋』啊……」

「就在即將審判他的時候，美國政府卻無禮地要求將此人遣返……這件事也成為了轟動一時的新聞。」

話說到這裡，洛佩斯終於明白了剛才的那個警察為什麼會用那樣的態度來對待自己。英國警察將殘殺本國女性的過沒過繩之以法，當然想要親手來制裁他了，這是人之常情，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美國政府卻對英國政府施加了壓力，使得兇手可以免於刑罰，所以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他們就『恨屋及烏』地將自己也牽連了進來。不過如果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自己也很有可能會採取相同的態度吧。想到這裡，洛佩斯反而稍微有些同情那些警察了。

計程車司機反過來向洛佩斯問道：「如此殘忍的案件在美國也引起很大的轟動了吧？」

「美國人不讀報紙，不看新聞，他們每天只是忙著看體育節目而已。」

洛佩斯笑了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看著洛佩斯那與沉思中的表情很不相稱的笑容，司機無奈地聳了聳肩。

在洛佩斯的耳邊終於想起了控制路障升降的馬達轉動聲，他轉過身一看，在司機的後方，一群警察正遠遠地向著計程車走來，一會兒計程車司機和他的英國紳士同胞們一定會進行一場紳士之間的對話吧。不過洛佩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圍繞著車費的問題一定會爆發一場十分具有爭議的討論。

他急忙回過身來，一貓腰從還在上升中的路障下鑽了過去，隨後便大步流星第離開了這裡，將所有的麻煩都留給了身後的那群英國紳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