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哇,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克萊爾這樣想到。
「上帝啊……」史蒂夫輕聲嘟囔了一句,隨後看到克萊爾點點頭。兩人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完全無法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克萊爾好像說過他是什麼連環殺人犯?可這簡直就像是連環殺人犯的大會。用魯格手槍打開那面牆壁之後還有其他的謎題,看上去像是一條得用數字才能打開的通道,但兩人完全無視了那個謎題——只是用力往前一推,便輕輕鬆鬆地解除了封鎖。再次來到戶外之後,他們看到了一座就像正在築巢的禿鷲一般矗立在低矮山丘頂端前私宅。雖然它的輪廓在大雨中顯得有些模糊,但看上去仍像是一座豪華的宅邸,和兩人剛剛才經過的大屋完全不一樣——顯得更加古老,更加陰暗,被曾經是雕像庭院之類的廢墟包圍在中間。石刻的丘比特用已經消失的眼珠和損壞的手指對準朝私宅走去的兩個人,大理石質地的石像鬼雕像背後是一對已經風化的羽毛,此刻它幾乎已經完全碎裂,無力地吊在兩人腳邊。
這真是太噁心了……不,「噁心」這個詞根本不足以形容這種感受。兩人走進的這個大廳里沒有燈,只有幾根蠟燭彷彿頗有深意地被擺放在裡面。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座古老的房子,灰塵和古舊皮革的氣味在空氣中飄浮著。地板上雖然鋪著豪華的絨毯,但幾乎所有地方都已經被磨得不成樣子了,可以看到用來固定絨毛的粗線,除了知道絨毯原本的顏色是「深色」以外,再也看不出任何其他要素。兩人看了看整個大廳的正面,曾經壯麗的樓梯一直通往二樓、三樓。由於年代久遠而有些發黑的扶手和彎曲的踏板散發出一種衰敗的美感,在右邊那個布滿塵埃的圖書室里,牆上掛著一些用精美畫框裝裱起來的褪色油畫,這也讓人感到相同的氣氛。」鬼屋」這個詞或許就是專門為這種建築製造出來的。
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裡都有直愣愣盯著兩人的小臉。大多數用易碎的陶瓷製成的人偶因為褪色而看上去像是缺了一部分,它們之中的一些還穿著為了下午茶而準備的塔夫綢裙子,塑料的睡眠人偶則鎖緊粉紅色的嘴巴,一些用紐扣做眼睛的布娃娃看上去很奇怪,不少填充物都從它們的手部、腳部被擠了出來。在堆積如山的各種玩偶中,甚至還有一個腦袋上被插了根棍子,連五官都看不見的嬰兒人偶。在克萊爾看來,娃娃的擺放順序和位置顯得有些混亂,沒什麼秩序。
史蒂夫忽然碰了碰她,然後把手往上指。看到那個吊在扶手上的東西,克萊爾在一瞬間以為那就是阿萊西亞——不過那只是一個和真人差不多大的自縊人偶。人工材料製成的繩索纏繞住了它的腳踝,就在簡潔的碎花裙子下擺部位。
「也許,我們……」克萊爾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突然閉上了嘴巴。因為從樓上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語速十分快,而且充滿憤怒。是阿萊西亞。
憤怒的吼聲過後,那像是在懇求一般的哀怨詞語彷彿出自阿爾弗雷德之口。
「他們好像在說話。」史蒂夫低聲說完后,不等克萊爾回答便開始朝樓上走去。雖然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但她實在不想讓史蒂夫一個人去,所以很快跟了上去。
人偶們用毫無生命氣息的眼睛沉默地盯著那兩個往上邁步的人,和之前在那些歲月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樣。靜靜地看守著這間屋子。
童年時代一邊笑一邊在私宅里玩耍的那段日子是阿爾弗雷德與阿萊西亞最親近的時候。雖然此刻與阿萊西亞之間也很親密,但他卻正因為對方的憤怒而感到無比狼狽,在心中絕望地乞求著能再一次讓她感到幸福。因為阿萊西亞的動搖完全是因為他的失敗。
「另外,我實在弄不明白哥哥為什麼花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把那個叫克萊爾的人和她的朋友解決掉。」阿萊西亞這樣說道。儘管阿爾弗雷德對此感到無比羞恥,但他還是忍不住用充滿崇敬的目光盯著身穿絹制長裙,優雅地來回走動的妹妹。他這位雙胞胎妹妹即便是在生氣時也美得幾乎讓人窒息。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阿萊西亞。我保證……」
「即便如此,我也不會讓你去做。」阿萊西亞的語氣十分堅決,「我打算親自處理這件事。」
阿爾弗雷德大吃一驚:「不行!親愛的,你絕不能去冒險。我……我不許你那樣做!」
阿萊西亞瞪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一一然後嘆著氣搖了搖腦袋。再次朝他走近時,那種眼神又一次點亮了阿爾弗雷德心中的安穩和愛情之火。
「哥哥,你多慮了。你必須得回想起來自己究竟是誰,不要忘記堅持用驕傲和力量面對困難。我們終究是亞西福特家族的人。我們……阿萊西亞忽然睜大眼睛,變得面無血色。她回頭看了看能俯視外側迴廊的窗戶,然後抬起纖細的手指摸了摸喉部的裝飾頸圈:「有人在外面。」
怎麼可能!
必須要保護阿萊西亞的安全,絕不能讓任何人觸碰到她,任何人都不行!
不用說,那一定是克萊爾?雷德菲爾德為了完成最終的使命而到這裡來了,她想要暗殺阿爾弗雷德最親愛的人。在為了保護阿萊西亞而陷入半瘋狂狀態后,阿爾弗雷德看了看四周。打開屋頂內側小屋時放到一旁的來福槍此刻正靠在阿萊西亞的化妝台旁邊。他趕緊猛跨幾步,想跑過去把它拿在手上。此時,他們兩人就像是合為一體了似的,他能清楚感覺到妹妹的不安和惶恐。
阿爾弗雷德把手伸向武器,但忽然因為混亂而躊躇了起來。阿萊西亞剛才堅持親自處理這次危機。如果自己出手的話她則有可能會生氣……但如果發生什麼不測,則有可能會永遠地失去她……
當房門發出咔鏘一聲輕響的時候,阿萊西亞上前幾步把來福槍抓在手裡。她剛把槍舉起來,老舊的木門就被猛地撞開。在這十五年裡,他們的聖域第一次被打破。被入侵者嚇了一大跳的阿萊西亞因為害怕傷到阿爾弗雷德,害怕他被殺死,所以沒有立刻開槍。兩名囚犯手中的武器都筆直地瞄準了她。
阿萊西亞讓呼吸恢復平靜,並沒有因為這兩個小孩子的恐嚇而顯得畏畏縮縮。那兩人則用奇怪的目光注視著她,粗野的臉上浮現出驚奇和混亂的表情。看來這些低賤的平民還沒有習慣晉見一些比自己優秀的人。
利用自己的優勢,讓他們麻痹大意。
「雷德菲爾德小姐,還有巴恩塞德先生。」阿萊西亞將下巴稍稍抬起,用不負亞西福特家族之名的威嚴口氣說道,「我們終於見面了。我哥哥跟我說,你們好像製造了不少麻煩。」
克萊爾慢慢走近阿萊西亞,一邊觀察她的表情一邊稍稍放低了槍口。阿萊西亞為了躲避克萊爾那身不斷滴水的衣服和這種失禮的舉動,不置可否地往後退了幾步,但目光並沒有從克萊爾的武器上移開。這個名叫克萊爾的女人厚顏無恥地凝視著阿萊西亞的臉。她身後的那個男人也一樣。
阿萊西亞又往後退了一步。雖然她已經被逼入了化妝台和睡床之間,不過事情仍然在朝對她有利的方向發展。
當他們大意地以為自己已經安全時……
「你就是阿萊西亞?亞西福特吧?」年輕的男子用不知是驚奇還是畏懼的語氣問道。
「是的。」比自己低賤的人居然做出了如此無禮的舉動,阿萊西亞已經無法再忍受了。
克萊爾慢慢點了點頭,看著她的眼睛傲慢地說道:「阿萊西亞……那麼你哥哥在哪兒?」
阿萊西亞把視線朝阿爾弗雷德的方向移去——但那視線隨即變得飄忽不定起來。他哥哥根本不在屋子裡。
怎、怎麼可能。哥哥絕不會像這樣丟下我不管的……
她看到右側有什麼東西在動,可回頭一看,那裡只有一面鏡子。還有……還有……
阿爾弗雷德也回望著她。她嘴唇上雖然擦著口紅,眼睫毛也燙過,但卻保持著哥哥的髮型,穿著哥哥的夾克。她抬起右手往自己的嘴角移去之後,一下子呆住了。因為阿爾弗雷德也看著她做了相同的動作。她著實吃了一驚。
兩個人,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似的……
阿萊西亞在慘叫的同時扔掉了手中的來福槍。隨後她完全忘記了房間里還有兩名入侵者,自己有可能被開槍打死之類的事,用力推開其他兩個人,朝連接她和阿爾弗雷德房間的門跑去。在注意到落在地上的金色假髮和被脫掉后扔在一邊的美麗裙子后再一次尖叫起來。
她抽泣著推開旋轉的隔板門,從阿爾弗雷德的房間逃了出去。
我的房間……
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只顧著跌跌撞撞地穿過迴廊,朝樓梯跑去。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已經毀滅,一切都是謊話。阿萊西亞已經走了,她再也不會回來。而且他……
她……
這個正在奔跑的人忽然明白自己該幹什麼了。一個答案一下子跳入在腦海里不斷打轉的黑暗之中,釋放出光明,指明了道路。來到樓梯之後,雙胞胎一邊推敲整個計劃一邊往樓下走。他們明白時間到了,因為來到了這個時刻,兩個人才能真正意義上地融為一體。
不過在那之前,阿爾弗雷德和阿萊西亞兩個人,必須破壞一切。
「這可把我嚇了一跳。」史蒂夫嘟囔道。隨後他又重複了一遍,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似的。
「也就是說,阿萊西亞從一開始就不在這兒。」看到克萊爾臉上那種目瞪口呆的表情,史蒂夫想到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她走到假髮旁邊把它撿起來,然後搖了搖頭,「你覺得阿萊西亞這個人真的存在嗎?」
「也許小時候還在。監獄的一個看守在二十年前見過一次。那時候是亞歷山大?亞西福特在管理這個地方。」
在一陣不短的時間裡,兩個人都只是獃獃地看著這個房間。史蒂夫忽然想起了阿爾弗雷德在鏡子里看到自己時的情景。看上去非常哀傷,同時非常可憐。
他一直認為妹妹就在這裡。那也許是這世界上惟一一個不討厭他的人,但在得知那樣的人不存在之後……
克萊爾忽然像是感覺到寒冷一般打了個冷戰,然後繼續說道:「還是趁那對雙胞胎的其中一人回來之前抓緊時間找鑰匙吧。」
說完她動了動下巴,指向床頭的一條狹窄的梯子。梯子的另一頭是天花板上一個四角形空洞:「我上去看看,你就在這兒調查。」
史蒂夫點點頭,在克萊爾從空洞消失的同時拉開了抽屜,用手槍挑出裡面的東西。
「你無法相信這兒有什麼。」當克萊爾對著下面的房間大喊的時候,史蒂夫正在搜索整整一抽屜的短褲、內衣還有一大堆用途不明的各式絲綢女式內衣。
「這裡也一樣。」他這樣回答,同時忽然想到阿爾弗雷德在變成阿萊西亞時會把多少女性用品弄到自己身上。不過那實在是太噁心了,所以他其實並不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一邊聽著克萊爾在上面走路的聲音,史蒂夫一邊開始調查旁邊的化妝台。雖然裡面有很多化妝品、香水、寶石,但別說什麼驗證鑰匙、徽章鑰匙,連家門的鑰匙都沒有。
「暫時什麼都沒找到……啊,還有另外的梯子!」克萊爾大聲說道。
史蒂夫不禁想到,真是太好了。這時他正好找到一小箱灑滿白色碎紙小花的貼紙,同時開始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阿爾弗雷德很快就會回來,因此他想儘快離開這個被那位雙胞胎妹妹附體的噁心房間。
貼紙的封套上有一張小小的白色卡片。史蒂夫打開一看,發現上面寫著一些力道很足的女性字體。
「我最愛的阿爾弗雷德——你身為一位勇敢而優秀的戰士,為了恢復亞西福特家族往日的輝煌而不停戰鬥。我的思念將一直和你在一起。阿萊西亞。」
嗚呃……
史蒂夫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差點兒把卡片掉到地上。這是阿爾弗雷德寫的嗎?還是說他已經跟想像中的妹妹之間建立了一種荒唐透頂的奇特關係?
也許吧,不過這並不是現實。他們不能這樣做……至少從肉體上來說不行。呃,越來越讓人噁心了。
史蒂夫心中再次湧起了一點兒也不願知道這些事的想法……
「史蒂夫!史蒂夫,好像找到了!我馬上下來。」
希望和樂觀的想法一下子充滿了史蒂夫的大腦,他咧嘴一笑,轉身朝梯子的方向望去。克萊爾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像音樂一般動人。
「真的?」
在看到少女那苗條的小腿之後,對方的聲音變得更清楚了。克萊爾在儘快回到房間后回答了史蒂夫的疑問,聲音里同樣飽含著興奮:「是真的。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旋轉木馬,再往上是閣樓——啊,最好確認一下這個蜻蜒鑰匙……」
警報聲忽然響起,讓這個巨大的屋子裡充滿了迴音。從床上下來的克萊爾手上握著三把驗證鑰匙和一根細長的金屬物品。兩人互相對視時,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迷惑和恐懼。史蒂夫很快發現即使來到戶外也能聽見警報的聲音。充滿金屬氣息的空虛聲響通過廉價的音響系統發射出來。從音量來看,好像整個小島都被籠罩在音波的範圍之內。在兩人都一言不發的沉默之中,一個冷靜的女聲混雜在警報之中傳到他們耳朵里。那是事先錄製好的信息聲。
「自爆系統已經啟動,請所有人員立刻避難。自爆系統已經啟動,請所有……」
「那個混蛋。」克萊爾氣憤地說了一句,史蒂夫當然也一樣,在心中暗罵了那個妄自尊大的變態無數次——不過整個過程只有幾秒鐘。他們必須立刻趕到飛機那裡去。
「走吧。」史蒂夫撿起阿爾弗雷德的來福槍后說道,然後用手輕推著克萊爾的後背往房間門跑去。安布雷拉的洛克福特訓練所和監獄——史蒂夫在這裡思念悲傷的母親,他在這裡失去了父親,亞西福特家族最後的子孫在這裡靜靜地瘋狂著,也是安布雷拉的敵人開始毀滅這整個公司的地方——很快就要消失了。而在那個終結的瞬間,他不希望自己還在這裡。
這一點,克萊爾不需要別人特意向她說明。兩人一起從那道門沖了出去。將阿爾弗雷德那些扭曲幻想的殘渣遠遠地拋諸腦後。
在豪宅里按下開啟連續爆破的開關之後,阿爾弗雷德和阿萊西亞便快步朝主控制室跑去,最後由阿萊西亞坐在複雜的操作桌前。周圍的燈光在不停閃爍,電腦也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音作出警告,絲毫不遜於連綿不絕的警報聲。雖然這種聲音讓她感到十分焦躁,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同時也會給暗殺者們帶去恐懼和不安。
阿萊西亞有辦法逃離這裡。雖然她拿著前往地下倉庫——那裡停放著能夠垂直起落的飛機一一的鑰匙,但內心卻不允許自己就這樣放過那兩個粗野的小孩子。在確信他們的死亡之前,她和阿爾弗雷德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沒錯,他們死定了。
阿萊西亞一邊微笑一邊這樣想到,同時希望那兩個人不要直接捲入爆炸之中,最好是被飛散的碎片切個稀巴爛。他們應該慢慢品嘗一下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地離開身體的滋味……或者是躲過爆炸活下來,被捕食者們追趕、殺死,最後變成沾滿鮮血的肉塊,變成喪屍們的腹中餐。
阿萊西亞調出了豪宅和庭院保安系統的監視器畫面。她實在太想看到克萊爾和她的小騎士嚇得縮成一團、驚恐地失聲大叫的場景了。不過兩個人並沒有出現在畫面上。豪宅里空蕩蕩的,只有毫無意義的光亮和響聲在通知人們即將到來的毀滅。警報響徹空無一人的迴廊和上了鎖的房間。
他們一定還在我們的家裡,因為害怕而不敢出來,同時拚命祈禱這次爆炸不要波及到自己……不過,我當然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島上的任何地方都逃脫不了被破壞的命運。
這時,阿萊西亞忽然在屏幕上看到了他們兩人,同時感覺到不斷高漲的情緒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沸騰的憎惡轉而變成了憤怒。畫面上的兩人正站在潛水艇的棧橋上,少年熟練地轉動著舵輪。天空由於亮度的逐漸增加而從黑色慢慢變成深藍色,不斷下沉的月亮發散出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他們那卑鄙的企圖。
不,他們不可能得救。雖然沒有人看守的運輸機的確停放在倉庫里,但轟炸結束后,阿爾弗雷德在海灘上把驗證鑰匙撿了回來。這兩個人或許還不相信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機會吧……
不過,如果他們進了我的私人房間……
「我決不允許那樣的事發生!」阿萊西亞憤怒地用拳頭狠敲了一下桌面,隨即似乎響起了金屬彎折的刺耳聲音。她已經無法忍受了,更無法原諒他們的行為。同時迫切地渴望親手殺死他們,將他們的眼珠挖出來捻得粉碎!
還有暴君啊。
她耳朵里忽然響起了阿爾弗雷德的低語。
阿萊西亞的憤怒因為這句話而變成了熱情、興奮。對啊『暴君還處在靜止狀態!只要簡單地、正確地下達指令,它們一定會執行的。
「你們逃不了的。」被歡喜和勝利慾望包圍的阿萊西亞大叫到,隨後放聲笑了出來。過了一會兒,阿爾弗雷德完全融入了她的身體之中。
她絲毫沒有懷疑自己很快就能得到至高無上的滿足。而此時,電腦發出的聲音為之一變,最終倒數開始了。
他們並不十分清楚究竟要怎麼走才能到飛機那裡去——全速逃離亞西福特家族那間恐怖的屋子之後,他們衝下被雨水淋濕的山丘,踏上前往豪宅的階梯,然後再往下,來到之前提到過的碼頭,隨後史蒂夫用舵輪讓潛水艇浮了起來。兩人每前進一步都伴隨著警報聲的催促,連續不斷的響聲始終提醒著他們待會兒確確實實會發生的事。
兩人剛剛進入潛水艇的時候,那毫無感情的女性聲音停止了不斷地重複,轉而開始播報一條新的信息——雖然用詞不同,但克萊爾腦中有一段記憶忽然鮮明地蘇醒了。那就是在浣熊市地鐵站台上聽到的,宣告終結即將來臨的廣播聲。
「自爆程序開關已經啟動。距第一次爆炸還有五分鐘。」
「哎?居然會爆炸。」這是史蒂夫離開私宅后第一次開口說話。拋開擔心會來不及趕到飛機處的恐懼和疲勞,還有今後會一直糾纏著自己的恐怖記憶不談,史蒂夫那種若無其事的語氣為克萊爾帶來了些許的愉快。
是啊,不就是爆炸么。
克萊爾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很想快些停下來,但自己卻怎麼也辦不到。不管死亡的威脅離自己多麼近,她都無法停止微笑。雖然自己之所以會這樣,有可能是因為情緒已經達到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但心裡卻比想像的要開心許多……而且她也無法讓自己不去看史蒂夫的臉。
即便是因為歇斯底里才開心地笑了起來,她也很清楚自己必須繼續前進。
「走吧。」她屏住呼吸,對同伴做了一個前進的手勢。
史蒂夫疑惑地看了她一會兒,擔心克萊爾的腦袋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隨後便抓著她的手往前邁步。在搖搖晃晃地前進了幾步之後——同時發現自己的笑有可能會殺死兩個人時——克萊爾終於冷靜了下來。
「沒事了。」克萊爾一邊深呼吸一邊說。史蒂夫那張蒼白的臉上這才浮現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隨即把手放開。
兩人走下台階,穿過一段類似水下通道的走廊,來到位於另一端的房門時,電腦通知他們時間已經過了一分鐘,還有四分鐘就要發生爆炸。要是克萊爾再次因為情緒失控笑起來的話,兩人逃出生天的機會就消失了。
史蒂夫打開門之後向左跑,兩人像青蛙一樣靈巧地跳過三具屍體。他們全都是病毒感染者,都穿著安布雷拉的制服。這讓克萊爾一下子想起了羅德里格,隨即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少女衷心祈禱他所在的地方是安全的,祈禱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到能夠離開監獄的狀態……但她並沒有想過他生還的可能性這類愚蠢的事。在祈求上帝為羅德里格帶去幸運之後,她趕緊拋開這些想法,跟在史蒂夫身後穿過房門。
兩人好不容易來到的地方是一個用金屬在內側進行了加固的巨大暗色洞窟。那裡是水上飛機的倉庫,兩人逃出這裡的希望就在眼前——小型運輸機漂浮在兩人所站的格子狀平台正下方。右側稍稍靠前的地方是一扇與海相通的巨大閘門,此刻正反射著黎明前的藍白色亮光。
「在那兒。」史蒂夫說完后便朝平台邊緣,一台安裝著操作面板的小型電梯跑去。克萊爾一邊從腰包里取出三把驗證鑰匙一邊緊隨其後。
「自爆程序開關已經啟動。距第一次爆炸還有三分鐘。」
操作面板上的有三個六角形的孔。史蒂夫接過驗證鑰匙分別把它們插了進去。
啊,求求你上帝,求求你……
咔鏘一聲響過之後,面板上的開光被點亮了,從豎直機械上傳來低沉的嗡嗡聲。史蒂夫開心地笑了起來,而大口吸著氣的克萊爾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一直屏著呼吸。
「抓穩。」史蒂夫說完抬起手在面板上敲了敲,兩人腳下的地板隨即晃蕩起來。
一陣輕微的晃動之後,電梯保持著稍稍傾斜的狀態開始下降。飛機那膨起的機身上也配合電梯的運動打開一扇艙門,伸出一支狹窄的舷梯。克萊爾感覺這一切都像是慢鏡頭一般,因為達到底層而停止震動的電梯也給了她一種強烈的不現實感。她無法相信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無法相信自己馬上就能離開這個屬於安布雷拉的,被詛咒的島嶼。
你幹什麼呢,還是相信這一切吧!只管往前走就行了!兩人快步走進飛機里。在史蒂夫到駕駛艙去做出發準備的這段時間裡,克萊爾迅速確認了一下機體的其他部分。幾乎空無一物的巨大貨倉佔了機體的一大部分空間,座艙則用隔音的金屬閘門分隔開來。無論對任何生物來說都顯得十分簡易的廁所雖然讓她不太高興,但在座艙後部的小箱子里找到兩個裝有一加侖淡水的塑料瓶之後,克萊爾總算鬆了一口氣。
即便來到飛機內部也還是能聽到倉庫里的警報聲。當史蒂夫找到開關將艙門關上時,時間已經只剩下兩分鐘了。趕緊坐在他身邊的克萊爾顯得十分焦急,心臟跳動得十分劇烈。僅僅兩分鐘的時間,簡直跟沒有一樣。
她很想開口問問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但史蒂夫似乎把注意力完傘集中在了控制面板上。儘管克萊爾想起他曾說過自己的駕駛技術是「馬馬虎虎」,但她自己則是完全不會,所以根本沒資格抱怨什麼。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克萊爾必須拚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能說出什麼催促的話,更不能打擾他。
飛機引擎終於發出了轟鳴。隨著響聲不斷變大.克萊爾的緊張也越來越嚴重——由電腦控制的恐怖女性聲音再次響起,讓緊握著史蒂夫坐席靠背的克萊爾十指蒼白。
「距第一次爆炸還有一分鐘。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如果操作實在太複雜,我們根本飛不起來怎麼辦?克萊爾感覺自己就快要崩潰了。
「四十四……四十三……」
史蒂夫一下子直起身體,在碰到右側一根類似變速桿的東西之後立刻焦急地用手抓緊,然後向前推去。引擎聲隨之再次越變越響。兩人剛注意到這一點,飛機便慢慢地,非常緩慢地動了起來。
「準備好了嗎?」史蒂夫將一個笑容滲進這句話之中,開口問道。克萊爾則在感覺到膝蓋震動的同時,差點兒被這強烈的安全感擊倒。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飛機嘎吱作響地從金屬維護橋下經過,慢慢朝大門滑去。已經能看到外面的海波在不斷撞擊金屬壁。不一會兒,機體上部與另一座維護橋擦掛了一下,發出哐啷一聲巨響,但它仍然在繼續前進。
「十七……十六……」
史蒂夫讓飛機滑進開闊的海面時,倒數的數字已經變成了十……隨後便因為離得太遠而聽不見了。緊接著,引擎發出讓人難以置信的轟鳴,讓飛機速度迅速上升。當機體開始在波濤之上加速滑行時,原本順滑的移動一下子變成了上下搖晃。在微亮的夜空照射下,克萊爾看到飛機右面是一些布滿岩石的危險海濱。幾乎整個洛克福特島都被屹立在水面之上的斷崖所包圍,就像古代軍事要塞那粗曠的壁壘一般。
史蒂夫把手放回操縱桿上,準備讓速度已經提升的機體開始往上升。克萊爾在看到最初的爆炸之後,隔了足有一秒鐘才聽到聲音——低沉的轟隆聲迅速遠離了她的耳朵,在史蒂夫靜靜地讓飛機爬升之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運輸機乘著海風,飛入布滿黑煙的黎明夜空,在被破壞的設施上投下影子。每一個地方都燃著大火,就連對設施具體位置不太清楚的克萊爾也似乎感覺自己看到了亞西福特的私宅被大火吞沒,從殘骸中升起巨大的橘紅色火焰的場景。還保持著建築物外形的一大部分也突然崩塌,變成由瓦礫和塵埃構成的小山丘。
克萊爾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把它吐出來,同時感到繃緊的肌肉終於開始放鬆。一切都結束了。安布雷拉又失去一座設施,其原因就在於他們在面對科學時沒有一種真摯的態度,同時那個公司的基本方針就在道德上有所欠缺。她希望阿爾弗雷德?亞西福特那扭曲、痛苦的靈魂在最後一刻能迎來一絲平和與安詳……或是找到一種真正意義上適合他的東西。
「然後我們去哪兒?」史蒂夫用輕鬆的語氣問道,這讓克萊爾從無盡的遐想中醒了過來。她把視線從舷窗外面轉回機艙內,然後微微一笑,就像是要親吻駕駛員一樣把身子朝史蒂夫靠了過去。
捕捉到克萊爾視線的史蒂夫也咧嘴笑了起來。在兩人交換視線的幾秒鐘里,克萊爾突然意識到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孩——一個單純的男孩是不會用這種目光望著自己的……而儘管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不能讓他得意忘形,但就是沒辦法把視線移開。他雖然的確很帥,但在兩人相識的這十二個小時里,克萊爾一直把他當成一位需要自己照顧的弟弟,所以就算她不希望自己這樣想,心情卻怎麼也轉換不過來。但另一方面,兩個人共同度過了重大的危機,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很近,甚至感覺已經形成了一種十分牢固的關係,就算抱有好感也是很正常的事……
克萊爾終於躲開對方的視線,把臉轉向一邊。兩人來到一個自由、安全的環境還不到一分半鐘。在繼續前進之前,克萊爾想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
她看到再次集中精力操縱飛機的史蒂夫有些臉紅——就在這時,兩人曾在倉庫的聽到過的哐啷聲再次從機體上部傳來。
「那是什麼?」克萊爾就像看穿了金屬一般抬起頭問道。
「我不知道。」史蒂夫皺了皺眉頭,「上面應該什麼都沒有啊……」
嘎吱嘎吱!
整個機體開始在空中上下搖晃起來。史蒂夫急忙讓飛機穩定下來,克萊爾則本能地向後望去。東西損壞的聲音是從貨艙方向傳來的。
「貨艙的主艙口打開了。」史蒂夫用力按下儀錶盤上一個閃著燈的小按鈕,然後一邊嘗試其他按鍵一邊說,「我關不上它。」
「我去看看。」說完這句話的克萊爾面帶微笑地看了看史蒂夫那張不滿的臉,「你就只管駕駛飛機,好嗎?答應我別讓它掉下去。」
看到她往貨艙走去之後,史蒂夫立刻把臉轉回正前方。她手上那把掛在副駕駛座位背後的來福槍是阿爾弗雷德落下的東西。雖然她有一把半自動手槍,但來福槍上的鐳射瞄準器無疑更加精準——另外,如果不想把整個飛機打得布滿彈孔,最好還是用點二二口徑的子彈。在小島上曾經出現過一、兩隻怪物,所以製造那些聲音的有可能是另外一些想要偷渡到某個地方去怪異生物。她不想讓史蒂夫擔心,也不希望他介入這件事。他現在應該專心操縱飛機。
不管怎麼說,都必須由我來解決。下定決心這樣做之後,克萊爾便將手朝門把伸去。說不定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故障,比如彎曲的頂部壁板和損壞的合葉之間產生了過度反應。她把門打開了……
然後閃身衝進貨艙,就像是為了不讓史蒂夫聽到裡面的聲音似的快速把門關上。
一定只是些小小的……
貨艙的艙門已經被完全撕碎,天空和白雲以快得出奇的速度向後飛去。克萊爾頭腦混亂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便知道了問題究竟是什麼。
x先生,她的腦子裡忽然蹦出這個名字。這種怪物曾在浣熊市出現過,身穿又長又黑的外套,執著的追兵——但此刻橫跨在貨物軌道上的巨大生物卻不盡相同。它和x一樣是一種巨大的人形生物,沒有任何毛髮,膚色和肌肉也同樣呈現出金屬般的濃灰色。但個子比克萊爾之前見過的x更高,肌肉更發達,看上去差不多有兩米五。那健美先生一般的身材讓它擁有寬度驚人的雙肩,腹部肌肉的輪廓十分清晰。它沒有性別,只在胯部長了一個腫包,雙手也和人類不同,一看就充滿了破壞力。左拳上裝了一顆比克萊爾腦袋還大的金屬突起,讓整支左臂變成了一根棍棒,右手則安裝著用來切肉的菜刀、雕刻刀等各種刀具,每一把至少有三十厘米長。
當克萊爾不明所以地想到這是它沒有穿「第一外套」的形態時,那像是得了白內障一般混濁的灰白色眼睛剛好朝她轉過來。怪物把後向后一仰,高聲大吼起來,在那震耳欲聾的吼聲中彷彿充滿了對鮮血的慾望和憤怒的情感。
儘管克萊爾此刻十分恐懼,但在下定決心舉起武器之後,立刻便感到手中的這把來福槍相當無力。她將槍口對準怪物,讓鐳射的紅點對準那隻沒有顏色的右眼。在扣動扳機之後……
貨艙里出現了咔嚓一聲脆響。撞針敲在中空的子彈上發出的響聲,比吹入這架受損飛機的旋風聲要明顯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