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庭與背叛
阿西莫夫夫婦於1949年7月底搬到了波士頓,在那裡一住就是21年。1970年,與杰特魯德分居后,艾薩克才獨自搬回了紐約。
搬家時,他們已經結婚7年。7月26日離開紐約前,他們剛過完結婚周年紀念日。從許多方面看,他們都是美滿的一對,雄心勃勃,滿腦子都是遠大計劃;但私下裡,兩人之間危機重重。40年代晚期,阿西莫夫夫婦的性關係已惡化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此時,阿西莫夫正同時從事著兩個.職業。他既無經濟安全感,又無足夠的自信可以拋棄學術事業,專門從事寫作。1949年時《空中卵石》尚未出版,流行雜誌仍是他的主要市場。他還需在大學里工作9年。只有在漸漸得到出版界的認可后,他才能與杰特魯德單靠他的創作收入過上舒適的生活。
阿西莫夫天生是個教師。他在哥倫比亞讀博士時,偶爾也講過課,並且很成功。他自己也喜歡講課。從某種意義上看,他後來的許多作品其實就是在講課。他的非小說類作品限於科學知識領域,但當他對非小說類作品創作更具有信心時,便開始寫任何自己喜歡的東西。
在波士頓大學,他成為一名講師。他並不是助理教授(如比爾·波依德原先所指出的那樣),而是一名講師。這個職位只比助理教授低一級,意味著他將在從事部分教學的同時開展純研究。
1950年2月,他講了第一堂課,題目是「簡單的類酯物」。後來,杰特魯德聲稱,「今天,我們講簡單的類酯物」是最令她噁心的一句話,因為艾薩克在家裡走來走去,不厭其煩地念這句開場白。
儘管阿西莫夫幾天前扁桃體發炎,但第一堂課還是獲得了成功。在到校的頭一個月,他便與學生打成一片。學生們向他請教問題,喜歡他平易、親切的講課方式。但系裡許多保守的教師並不喜歡他,討厭他與學生隨隨便便,認為他古怪、自負——那時已是公認的了。阿西莫夫並不在乎這些。
阿西莫夫對選修他這門課的女生關心得更多些,因此曾不止一次地被指責為與她們過從太密。一小群本事差點的男生很快便妒火中燒,稱阿西莫夫偏袒女生。阿西莫夫很快便意識到自己得謹慎點了。一方面,一群討厭他的講師們對他不屑一顧,另一方面,又有人指責他偏袒女生,這更糟糕,他的處境簡直有如在走鋼絲一般。雖然這些風波很快使平息了,但在隨後的8年中是非不斷。對阿西莫夫來說,大學里難得有風平浪靜的時候。
由於他那典型的狂妄自大,阿西莫夫的日子更不好過。他自恃受廣大學生歡迎,便大言不慚地宣稱自己是學院里最優秀的講師。
50年代初發生了這麼一件事。一位參觀者在走廊上聽到另一層樓傳來的起鬨聲,隨後又是歡呼聲和掌聲,便問陪同的教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教員憤憤回答道:「哦,可能是阿西莫夫在講課。」
在大學里,阿西莫夫確實也有些朋友。1950年,比爾·波依德出國旅行了近一年後,回到了學院。他和阿西莫夫成了好朋友。阿西莫夫總是與出版界里的同行交朋友,但大部分人都住在紐約。坎貝爾、波爾及其他一些好友經常來波士頓看望他,所以他當初完全沒必要擔心會被孤立在紐約市外。
阿西莫夫是個優秀的講師,但是個差勁的研究人員。從到波士頓大學的那一刻起,他就為此與一些教員發生了多次衝突。他的頂頭上司亨利·雷蒙博士是他所參加研究項目的負責人,兩人從一開始就不合。雷蒙幾乎在各方面都與阿西莫夫截然不同。他是個辦事徹底、講究精確、具有奉獻精神的研究員,但在教學方面沒什麼特別之處並且極端保守。他不喜歡阿西莫夫那種愛出風頭、愛開玩笑的作風及他的古怪觀點。他認為,一位學者應盡量把時間多放在自己的研究上。他不贊成阿西莫夫的寫作雄心,認為這是給學院丟臉,有損波士頓大學的尊嚴。他竭盡全力地給阿西莫夫找麻煩。
幸虧艾薩克與系主任沃克教授的關係不錯。沃克也是與阿西莫夫極為不同的兩種人,但他非常尊敬阿西莫夫,並不認為雷蒙的批評是對的。
阿西莫夫儘可能地逃避研究,並且討厭寫研究報告。他不喜歡固定的正式文體,因為這使他沒有自由表達的餘地。
歲月流逝,50年代中,阿西莫夫在大學里的研究越來越少,所上的課越來越多。儘管他才在波士頓生活、工作了兩年,但在50年代早期,他就已經能夠完全放棄學術事業,專門從事寫作了。1952年,當年的文學創作給他帶來了8,550美元的收入,而他在大學的薪金才5,500美元。1953年,他的創作收入幾乎高達10,000美元,到這年年底,他已經出版了9本書,同時還為流行雜誌寫了大量的故事。創作前途一片光明。1950年12月,杰特魯德懷上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大衛。
艾薩克一貫對周圍的事物反應遲鈍,不善於察言觀色,因此他幾乎是最後一個意識到杰特魯德懷孕的人。
公平地說,艾薩克吃了一驚是有些理由的。夫妻倆的性生活稱不上頻繁,而且在幾年前,阿西莫夫就已得知自己精子的成活率低。到1950年時,他們幾乎對要孩子不抱什麼希望了,所以也不怎麼想這事。但不管怎樣,當杰特魯德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消息時,他確實是又驚又喜。
他們考慮的第一件事便是搬出這套一年前剛到波士頓時租的公寓,並馬上開始行動起來,準備找套大點的房子。
懷孕初期不是很順利。1951年1月底,杰特魯德懷孕兩個月時,開始出現了劇痛。艾薩克驚恐萬分,開著六個月前剛買的新車將她送進了馬薩諸塞州的紀念醫院。醫生擔心杰特魯德流產,便讓她住院觀察兩天。艾薩克痛苦極了,一連幾天,他都在醫院裡踱來踱去,有時還干擾醫生的工作。當醫生宣布杰特魯德安然無恙時,病房裡傳開了一個笑話:「杰特魯德沒流產,艾薩克倒流產了五次。」
大衛出生於1951年8月20日。那時,阿西莫夫夫婦已在沃斯漢姆的勞威爾街找到了房子。房中的電話有撥號裝置,這樣他們就不用麻煩接線員了,唯一的問題是,花錢太多,搬入公寓時,他們還買了台冰箱,花了270美元。在他們看來,這幾乎是個天文數字。
波士頓的夏天通常濕熱難當,而冬天又寒冷無比。阿西莫夫喜歡寒冷的天氣,只有真正大幅度降溫時,他才覺得冷。他痛恨炎熱的天氣,從未對太陽浴有過興趣,並且討厭波士頓夏日的潮濕。他們在這個城市中所租的寓所都沒有裝空調,室內溫度比室外還高,因此暑假時幾乎不可能在室內寫作。
勞威爾街寓所的一大優勢就是它多少還有個陽台,並且在最高一層。艾薩克與杰特魯德都充分利用了這一優勢。艾薩克總是將打字機擱在蔭涼處,在屋外工作。到了杰特魯德懷孕的後期,即便是蔭涼處的溫度也高達90華氏度時,艾薩克便在陽台的另一頭支起一張小床,讓她睡午覺。
大衛是個早產兒,出生時塊頭很小,頭四天是在育嬰箱中度過的。他小時候常生病,父母總為他的體重擔憂。整個童年時代,他一直很瘦,後來漸漸長成了一個害羞、緘默的男孩。甚至感到與同齡的孩子交流有點困難,也不願和他們一塊玩。當艾薩克與杰特魯德的第二個孩子羅賓出世時,大衛已經三歲,開朗了些,也開始與其他孩子一塊玩了。相反,羅賓是個活潑、鬧騰的孩子,與哥哥截然不同。
家庭擴大的同時,阿西莫夫正忙著創作他的科幻小說。這期間創作的大部分作品使他後來名揚四海。1950年,杰特魯德打出了《我是機器人》的底稿,這部書在年底出版了。那時,她剛懷上了大衛。從杰特魯德懷上大衛到1955年2月羅賓出世的這段時間內,阿西莫夫創作並出版了《基地三部曲》、《繁星若塵》、三部幸運兒斯塔爾系列、《太空洪流》與《鋼之洞》。在杰特魯德懷大衛期間,艾薩克正與高曼出版社合作,準備將基地故事出版成書。與此同時《空中卵石》取得了不錯的銷售業績。羅賓出生前不久,阿西莫夫寫成了《永恆的終結》。
這一時期是阿西莫夫創作生涯中一個明顯的轉型期。他的作品引起了評論界的持續關注,並為他帶來了源源不斷的經濟收益。50年代初,他的寫作收入已遠遠超過了學院的薪金,他完全可以辭去教學工作,轉而專門從事創作了。
1950年到1955年期間,阿西莫夫的創作收人從4,700美元爬升到了15,000美元,而他在學院的薪金依然保持不變。顯然,如果他專門從事創作,而不是在工作之餘零敲碎打的話,他可以賺更多的錢。但那時,他仍下不了辭職的決心。他喜歡長長的、薪金照付的假期,也喜歡教書,而且他從事的那點研究工作並不是特別難以接受。更重要的是,他喜歡大學教授的名聲。
結果,艾薩克遲遲未能做出辭職的決定,不僅如此,還與同事發生了爭執,引起了不快。
他在大學任教的頭幾年,處境艱難,但他總能設法博得系主任沃克教授的好感。有件事使這一好感更為鞏固。那是在1950年,比爾·波依德向阿西莫夫建議,兩人合作編寫一本生物化學課本,很快沃克教授也應邀加人進來。這樣,阿西莫夫既討好了上司,手頭又多了一件武器。他告訴自己,一旦他在學院的位置受到威脅,他便將威脅退出這項合作計劃。
沒過多久,阿西莫夫便意識到了在同意編寫這本生物化學課本時,並未考慮到不利的一面。結果,他得干大部分的累活,而且儘管出版商很有信心,但這本書從一開始就註定要失敗。這本定名為《生物化學與人類新陳代謝》的書終於在1952年5月寫成,還未出版就已經過時。不僅如此,書中錯誤百出,在出第二版前還得進行修改。
作者們面臨的主要難題還在於,至少還有另兩本更佔優勢的書要同時出版,堵死了他們的市場。結果,阿西莫夫-波依德-沃克課本只賣出了幾百本,成了一次小小的慘敗。阿西莫夫為這本書費盡了心血;甚至不辭勞苦地編寫了極為複雜的索引,最後換來的只是在學院里的一小點人為的安全。對他而言,與出版《空中卵石》、創作《繁星若塵》、《太空洪流》的輝煌相比,這本書簡直不值得一提。
1951—1952年間,阿西莫夫曾認真考慮過要換一個地方教書,他覺得學院給他的待遇不好。他希望學院能給他開工資,而不是從雷蒙教授的研究基金中撥給他錢。與此同時,他還希望能晉陞為助理教授。
1951年底,在沃克教授的幫助下,阿西莫夫成功地擺脫了對雷蒙研究基金的依賴。之後,他又承受了18個月的壓力,才晉陞到助理教授的職位。
為了讓學院將他的名字列入工資單,他威脅要辭職。儘管一些教授們不喜歡他,但沃克知道他是一個好教師,並且,包括校長福爾克勒在內的一些比沃克職位更高的人,已預見到阿西莫夫日益增大的名氣是他們的一項資產。
持反對意見的有雷蒙博士及沃克博士的上司查爾斯·基福博士,而持認同意見的只有校長及他的一些直接下屬,如無實權的比爾·波依德和稍微有些影響的沃克教授。兩派之間交戰了數年。1955年夏天,阿西莫夫終於晉陞為生物化學助理教授,實現了他為之奮鬥的夙願。這是他學術生涯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這不僅使他有了職稱,同時還意味著他將享有學院的終生學術職位,除非他犯了大錯。
如果不是沃克教授於1956年11月從系裡辭職,而由一位年輕的外來戶馬洛特·西奈克斯接任的話,可能一切仍將沿著有利於阿西莫夫的方向發展。
西奈克斯是個和善的人,但經驗不足,並且初來乍到,不願與頂頭上司基福博士發生衝突。西奈克斯接任時,基福與雷蒙已公開顯示他們對阿西莫夫的敵意,甚至明確表示希望他滾蛋。在此之前,由於那本生物化學課本的緣故,每逢基福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挑起事端時,沃克總是站在阿西莫夫這一邊為他說情,而現在,阿西莫夫與基福之間再無調停人了。雷蒙又擔起了後衛之職,雙方擺開了爭鬥的架勢。
與此同時,由於阿西莫夫的晉職及隨之而來的職稱,夫婦便開始考慮購買自己的住房。自然,這個主意是杰特魯德先提出來的。無論他們在銀行里存了多少錢,艾薩克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要買房子。但一旦想明白了,他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他考慮到,儘管與基福、雷蒙有衝突,但晉職已穩固了他的地位,況且他的寫作事業一帆風順,財源滾滾而來。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過了一段時間才開始將想法付諸行動。阿西莫夫夫婦漫不經心地一邊看房子,一邊考慮著他們所能支付的價錢。不知何故,他們從未找到合適的房子,也從未正式與人簽過約。
1955年,艾薩克的弟弟斯坦利在婚前買了自己的住房。他們的父母也在這一年裡退了休,靠積蓄度日。艾薩克這才感到自己落後了。1956年,阿西莫夫夫婦終於在西組頓找到了房子。西紐頓是個整潔的中產階級聚居的郊區,住戶大都是些商人和學者。購房花去了他們23,000美元。
艾薩克一反常態,提議直接從存款中取錢購房。他們已存了35,000美元。當時,他們已有了兩個孩子,而且艾薩克在波士頓大學的事業並非蒸蒸日上,因此杰特魯德反對在這個時候花去2/3的存款。結果,他們申請了15,000美元的貸款,其餘的用現金支付。1956年2月,他們遷入了新居。
說起來可能有點奇怪,艾薩克以前從未自己住過一幢房。他總是與家人一起住在公寓、店鋪上層的屋子或宿舍里。在他36歲時,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這時他已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還獲得了助理教授的頭銜,並出版了一系列小說。
這幢房子共有三間卧室,一間兼做餐廳的客廳,一個大廚房及一個大花園。最令人滿意的是,頂樓已改造成了兩間屋子,正好可作為辦公室。搬入后不久,艾薩克便開始收拾頂樓。他將打字機擱在屋子一端的架子上,寫字檯擺在U形拐角處,而裝得滿滿當當的文件櫃則佔據了另一端。他做了幾個書架,擺放參考書及不斷增多的自己所著的各種不同版本的書。同時,他還收藏刊有自己作品的各類雜誌的合訂本。到1957年,他已收集了27本合訂本。
阿西莫夫發現早上不必等郵件了。一里地外有個郵局,早上8點就開門,他可以開車去那兒親自將退稿與信件取回辦公室,這至少可省出一個小時的工作時間。
這一習慣使阿西莫夫不久就在鄰居中贏得了工作狂的盛名。不管天氣是好還是壞,他每早必定出現在郵局門口,這成了記者們津津樂道之事。
50年代中期,阿西莫夫的家庭生活和諧美滿,寫作事業一帆風順,但在學院里的處境卻一天不如一天。失去了沃克庇護的他得直接面對基福,兩人很快便展開了一場決鬥。
1956年,全國心臟研究所請阿西莫夫寫一本關於血液的學術論著。他們提出以補助金的方式為他支付稿酬。阿西莫夫則建議將補助金撥給學院,他需要時再動用。研究所似乎更願意直接把錢給阿西莫夫,但阿西莫夫卻決定將利用寫此書時所收集的一些資料,同時用來寫一本與血液有關的商業性著作,以此來擴大他的創作量,這也是他與一位佔有極大市場份額的出版商之間的一筆交易。研究所同意了他的計劃,並且將錢撥給學院。阿西莫夫認為,他為研究所寫的這本書是高品位的學術論著,有助於提高學院的聲望,學院不該反對他在工作的空餘時間裡寫自己的那本商業書。
誠實的秉性很快便給阿西莫夫帶來了麻煩。他認為自己在從事這一寫作的同時,還捎帶著干私活賺錢,因此不該再去支取撥給學院的那筆錢——撥給他第一年的補助金是2500美元。到1957年底,這筆錢已在學院的保險箱中呆了近一年時間。一天,全國心臟研究會寫作計劃的負責人打電話給阿西莫夫了解著作的進展情況,剛對阿西莫夫的工作表示滿意時,聽到阿西莫夫順口說出自己分文未支,他又嚇了一跳。這位官員告訴阿西莫夫,他的過分誠實將給研究所帶來麻煩,因為這牽扯到納稅等種種問題。他希望阿西莫夫為研究所著想,儘快支取這筆錢。
阿西莫夫徑直找到基福,要求將錢支取出來。令他震驚的是,基福拒絕了他的要求。阿西莫夫當時便被激怒了。他雖然不需要這筆錢,但這筆錢是他的,他隨時可以動用。
事情很快演化成原則問題。
基福的理由是,阿西莫夫是利用工作時間寫書的。但這並不是事實。阿西莫夫意識到,基福是想利用此事激怒他,迫使他辭職。如果他辭了職,就將失去職稱。阿西莫夫可不會上這個當。他很清楚,沒有極為充分的理由是不能隨便解僱他這位助理教授的,他也不會因一時衝動而干出魯莽的事來。
兩人之間的戰爭持續了近一年。阿西莫夫聲稱,如果他被迫辭職,人們會認為學院與基福是愚蠢的。作為世界知名的作家,只要他承認自己與學院有聯繫,便可極大地加強學院的公眾形象。不僅如此,他還指責基福的行為是不道德的,甚至是非法的,錢是他的,並不屬於學院,如果基福固執己見,利用此事做文章,他,阿西莫夫,將把它公之於眾。
到1957年時,阿西莫夫已不需要波士頓大學,也不再想要這份工作了,但他仍想保留助理教授的頭銜與職稱。這主要是因為他喜歡被人稱為教授並視之為一種安全保障,如果寫作事業失敗了(當然這是不太可能的),他還有退路。基於這一考慮,他開始與基福周旋,並希望如能達成妥協,他將同意辭職,但得保留職稱。
經過不懈的努力,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剛開始時,他沒什麼把握,基福根本不考慮他的建議,甚至還頂住了上司的壓力(阿西莫夫不知他是誰,但此人極想借阿西莫夫的名氣為學院揚名)。雙方僵持了數月,但在1958學年快結束,阿西莫夫以為自己只能起訴基福與學院時,他們終於妥協了。阿西莫夫後來承認說,這個結局還不錯,因為當時他還沒有自己的律師,甚至連人都不認識。這場戰爭最終轉化為基福與阿西莫夫之間的個人恩怨,基福想把阿西莫夫清除出校門,而阿西莫夫則援引學院的規則,成功地保護了自己的職稱與頭銜。
1957—1958學年是他在波士頓大學從事教研工作的最後一年。自那以後,他再沒有返回過講壇。他巧妙地強調了自己在波士頓大學象牙塔外的廣闊世界里佔有如何重要的地位,從而在離開講壇的同時保住了職稱與頭銜。
此次紛爭結束后,在學院的一次活動中,阿西莫夫遇見了校長。他這才知道,只要他找找關係,便可省去很多麻煩。校長告訴他,如果基福執意要趕盡殺絕,他一定會站出來為阿西莫夫主持公道的。
1953年春,阿西莫夫夫婦維持了近11年的婚姻出現了裂痕。
艾薩克風流成性,他對此也毫不避諱。許多人認為這是他性格中既可愛又可笑的一面。晚年時,他嚴然為自己樹立起了「可愛的老色鬼」的形象,這個稱謂並沒有使他感到有絲毫的不自在。自1953年起,他的性觀念有了很大的改變,這最終導致了他婚姻的崩潰。
我曾在前文中提過,杰特魯德對性生活不感興趣。從艾薩克本人對此事的記載及從這對夫婦的一些朋友那兒了解到的情況看,杰特魯德的性冷淡實際已發展成為性無能。她極有可能根本達不到性高潮,結果使阿西莫夫的性生活成了一種敷衍了事的過程。很難說清是什麼導致了杰特魯德的性無能,因為她不可能與他人談論性生活的感受。我只能認為有可能是因為不和諧。艾薩克具有他那代一人的典型特點。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公開探討性感受,除非是討論臨床醫學問題。雙方都開不了口,互相怨恨之情又不斷加深,這無疑將使事情變得更糟。
1953年4月,艾薩克請一位在醫院裡認識的年輕女人共進午餐,她帶了個女友一同去了。結果艾薩克與這位女友一拍即合。餐桌上,他極盡挑逗之能事,不斷說著自己常說的那些輕薄話,而那位女友竟對艾薩克的接連轟炸應對如流。這使得整個情形非同一般,當即便給艾薩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午餐后,阿西莫夫將朋友送回家。那位住在坎布里奇的女友又請他送她回家。接著,她又請他進屋喝咖啡。事情一步步地發展,最後兩人上了床。
艾薩克稱,他是被人勾引的,並且事後他馬上產生了一種犯罪感,覺得很羞愧。他以前從未越軌過,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失控的境地。他可能是失控了,但他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艾薩克竭力表示,這次經歷令他開了眼。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在做愛后覺得自己是個成功的情人,他很快得出結論,不是他就是杰特魯德有問題,否則的話,杰特魯德不會如此厭惡性生活,致使整個過程總是那麼機械。兩人結婚時都是童身,他們的性關係是在新婚之夜笨手笨腳的基礎上開始的,11年過去了,似乎也沒長進多少。
雖然阿西莫夫感到內疚、驚恐,但他也為自己滿足了一個女人的需要而洋洋自得。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他聲稱自己並沒有馬上開始一連串的徽情與婚外性生活,但大量證據表明,自1953年起,艾薩克就已獲得了性解放,隨著不忠行為的日益增多,他有了許多婚外性伴侶。久而久之,他的內疚與恐慌也煙消雲散了。
儘管艾薩克沒有把自己在坎布里奇的艷遇告訴杰特魯德,但她對丈夫的變化並非毫無覺察。艾薩克講了一件事。事情發生后不久,一次,一家人利用周末開車回紐約探望親戚,他注意到杰特魯德似乎對他不滿,並無緣無故地亂髮脾氣。另外,她還提到了離婚,這可是結婚以來的第一次,進一步證明了杰特魯德對發生的一切是心中有數的。我們可以認為杰特魯德是心甘情願地忍受艾薩克對她的冷淡、對工作的全身心投入,但當她發現了丈夫的不忠時,她開始覺得這段婚姻走到了盡頭。據艾薩克的自傳記載,這第一次婚姻裂痕出現在1953年,當時他與坎布里奇的那位年輕女人第一次發生關係並沒多久。
從其他任何方面來看,阿西莫夫一家都給人留下了歡樂家庭的印象。經歷了這次風波,他們並未離婚,看來杰特魯德權衡再三,還是覺得他們婚姻中積極的方面要多些。她要麼是決定接受丈夫的不忠,要麼是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從艾薩克本人對當時情形的記載來看,他認為杰特魯德對他的婚外情毫無覺察,但他一直都害怕她會發現。多年以後,他極力向世人,尤其是他的妻子,展示自己「可愛的(但不是實際意義上的)老色鬼」形象。但他騙不了別人,更騙不了杰特魯德。
即使那時,在婚姻如此動蕩的情況下,艾薩克也沒足夠的時間來陪杰特魯德,這一點顯而易見。他當時正忙著寫後來令他聲名遠揚的那些書。他不是個好丈夫,卻是個好父親,特別寵愛羅賓。在杰特魯德試圖解決家中的現實問題時,艾薩克把自己埋在了工作中。他多次承認,他經常把寫作當作一種逃避方式。
50年代時,學院里的麻煩無疑給艾薩克帶來了壓力,同時,他又總是忙著尋找新構思,開始下一個寫作計劃。無性的婚姻極有可能是他必須在工作中尋求安慰的主要原因。不能讓妻子達到性高潮無疑損傷了他的自信。打字機與一系列無性描寫的太空故事使他獲得了第一次解放,第二次解放則是在坎布里奇的一間公寓里、在一位年輕女人的懷抱中實現的。
艾薩克認為,這次艷遇使他性格中隱藏著的一面得到了釋放,使他重新找回了自信。這表現在他大得驚人的創作量及他認為代表著他科幻小說創作頂峰的作品上。
在阿西莫夫看來,整個50年代,他最好的作品是機器人偵探小說《鋼之洞》與《赤裸的太陽》。但我認為,他的傑作應該是《永恆的終結》。不論將哪本書視為他最偉大的成就,它們都是在他獲得性解放的這一小段時光中創作的。
奇怪的是,在這段時期創作的作品中,他幾乎沒流露出自己的性感受。他在作品中對性的描寫總是拘謹得讓人詫異。當有位朋友問他為什麼從未想過要寫本性科幻小說時,他粗魯地回答說他不願意。這位朋友接著說有人認為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寫時,阿西莫夫上鉤了。幾周內,他創作了一部極為不盡人意的短篇小說《離開希爾達獨在馬斯波特》。
在將故事交給那位提出挑戰的作家朋友時,阿西莫夫甚至還要求不要用他的真名發表這部作品。數年後,大概是感到時代不同了,他才同意將這部個篇收入他的一個短篇小說集中。
有了婚外性經驗后,阿西莫夫小說中唯一的變化就是在《永恆的終結》中有了一段愛情故事及男女主人公之間一次簡單的、近乎不存在的性場面(將在下一章中進一步討論)。
儘管阿西莫夫將創作量的增大及想象力的更為豐富歸功於1953年的性覺醒,但他顯然有意避免將自己的真實生活經歷寫人作品。
這實際上也是阿西莫夫小說經常面對的、具有廣泛性的批評——他幾處從未將現實世界的感情人物與他所創造的技術——動力世界聯繫起來。阿西莫夫在小說中極少描寫人物的生活,他們似乎都生活在真空中,周圍塞滿了機器及過去與未來的種種影像。
阿西莫夫在描述歷史遠景、壯觀的塵世與太空方面極富想象力,但他對人物性格或感情的刻畫卻蒼白無力。人物所處的環境背景毫無寓意,他們的生活也毫無深度,通常只是些在銀河系這個大舞台上演戲的剪紙人物。我們之所以關心他們,是因為我們對宏大的全景、對歷史的描述以及對滲透銀河系各個角落被稱為人類的生物(卻沒有展示其靈魂)的無法無天的行為感興趣。阿西莫夫講故事的獨特技巧使讀者更關心故事所講述的宏偉計劃,而忽略那些在故事中扮演角色的個人。可以說,這是一種客觀、科學的寫作方式,不過,它仍能激起讀者對故事的興趣。
那麼,阿西莫夫是對自己的婚外性經歷史大感慚愧而不願在作品中提及一絲半點,還是他根本寫不出來呢?極有可能的一種說法是,自從他開始寫科幻小說並建立了自己的風格后,他已意識到不能隨便改弦更張,突然寫一部滿篇是性的小說。即便是遲鈍得近乎可愛的阿西莫夫都不敢想象,他這麼做不會露出馬腳來,那時即使想掩人耳目恐怕都不行了。
在我看來,阿西莫夫之所以未在其小說中描寫性,是因為他所接受的教育要比他的性解放意識更為根深蒂固。1953年之後,他的寫作模式只是有了些小變化,但不是完全改變。
據記載,阿西莫夫曾宣稱自己不喜歡看色情文學作品。他說:「我每次看這種書都覺得難為情。」①朋友們可以為此作證。他曾在婚後光顧過紐約的下流劇院,但只去過一次,他認為整個過程枯燥乏味。有一次,在第42大街上,一位妓女找上了他。他後來聲稱,當時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在拉皮條,但當他弄明白后,他嚇得拔腿就跑。
①載赫伯今肯尼文:《令人吃驚的阿西莫夫》,1969年10月12日《波士頓周日環球雜誌》。
阿西莫夫夫婦終於度過了婚姻危機。從1955年羅賓出世,到1969年兩人離異,艾薩克與杰特魯德又共同生活了14年。然而650年代中期起,他們生活在一起只是為了圖方便。他們首先想到的是孩子及他們舒適的生活。杰特魯德只是接受了自己是一名蒸蒸日上的作家的妻子這一地位。這是一個名揚四海的男人,一個她愛著的、卻又不能與其共享全部夫妻樂趣的男人。夫妻倆組成了一個高效益的小組,從這個意義上看,兩人倒是對好搭檔。
50年代末是阿西莫夫一生中最快樂的時期。1958年夏季,他辭去了波士頓大學的工作,但保留了助理教授的頭銜。他從離開學院的那天起就成了一名專業作家,並馬上進入了他最具經濟效益的創作時期。
雖然沒有在短時期內暴富,但阿西莫夫一家生活得很舒適。遷入新居不到一年,他們就還清了貸款;他們在銀行里的存款比取錢買房子時要多。離開波士頓大學時,阿西莫夫每年的寫作收入已超過了20,000美元。在隨後的幾年中,收人更是有了極大的增長。
在回顧阿西莫夫成為國際知名作家的歲月前,我們先看看他的一些作品,正是這些作品推動了他的科幻小說創作事業的發展,使他由一名成功的流行雜誌作家成為國際知名作家。在距其第一部長篇小說《空中卵石》出版約半個世紀的今天,他的許多小說仍暢銷不衰,深受讀者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