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吉爾站在擔任駕駛員的卡羅斯旁邊,看著已經化為一堆暗色廢墟的浣熊市慢慢從自己身旁經過。車頭燈只剩下一個,那黃色的亮光並不能讓他們看清楚周圍的一切情況。無數火堆在恣意地燃燒,一彎弦月位於所有景觀的上方,灑落一片清冷的光亮——落在滿是瓦礫的街道上,釘著木板的破爛窗戶上,還有漫無目的的生物身上。
「慢點走。」吉爾說,「如果鐵軌被堵住的話,速度太快就……」
卡羅斯用焦急的目光看著她:「是,長官,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真是謝謝你了。」
雖然這種語氣顯然是想讓吉爾再說點兒什麼,但她已經對開玩笑十分疲倦了。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完全凝固了一般。
「呃……好,對不起。」
卡羅斯慎重地駕駛著電車,在轉彎時稍稍把速度放慢,隨著電車不斷前進,鐵道的軌跡不停在眼前連成兩條反射著微弱光芒的銀線。吉爾想坐下來,想到隔壁的車廂去,和米歇爾一樣躺在座椅上。離鐘樓還有幾英里遠,照這種速度,就算慢跑也能追上列車。但她知道卡羅斯其實也非常疲勞了,所以至少得再忍受幾分鐘腳部的疼痛,站在這裡陪著他。
出於一種不必言說的默契,兩人並沒有提起尼古拉的事。他們也許感覺到,即便推測出那名男子目前所在的地方以及正在進行的行動,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不管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兩人很快就能離開這座城市了。如果能夠活下來,吉爾在揭露、懲處安布雷拉這件事上的熱情一定會比以前高漲數倍。浣熊市慘劇的責任並不在尼古拉,而是安布雷拉。
看起來她對尼古拉那種出於本能的厭惡是正確的。不知道他到底使了多少陰謀詭計,但有一點可以確認,就是那傢伙很清楚安布雷拉的邪惡之處。從卡羅斯找到的日記來看,那家公司好像是故意為了讓整個浣熊市的居民都被感染而預先做好了部署,並為了記錄病毒導致的災難而派來了秘密部隊。這雖然有些可怕,但的確是事實。
不管怎麼說,我們的對手也是那個安布雷拉啊。如果他們能非法設計出基因病毒,而且還能利用這種病毒製造殺人兵器,那麼為此而殘害大量生命也就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此外,還派人觀察他們戰鬥的情況,作為研究資料記錄下來。
轟隆!
電車突如其來的猛烈搖晃讓吉爾往旁邊一歪,靠在了卡羅斯身上。聲音是從後面的車廂方向傳來的。很快,米歇爾便發出了像是被擠壓出來的?慘叫——吉爾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恐怖。
「你來開車。」卡羅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吉爾已經抽出左輪手槍,謹慎地朝列車中部走去。「還是我去吧,你繼續駕駛。」她一邊說一邊朝車廂之間的拉門走去,在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電車之所以搖晃,就像是……
受到了怪物的襲擊一般。米歇爾靠自己的力量應該不可能醒過來。
穿過門來到車廂連接部分之後,正在運行的電車發出的巨大響聲愈加明顯。把手伸向另一道門的吉爾腦子裡只有「米歇爾無力抵抗」這一件事。
怎麼會這麼嚴重。
視野里的情景簡單明了,而且;衝擊力極強。窗戶碎裂,車廂里到處都散落著玻璃的碎片。位於車廂左側的米歇爾背靠牆壁,把M16當作拐杖杵在地上。S.T.A.R.S殺手就像帝王一般站立在車廂正中央,它歪著頭,用沒有嘴唇的大嘴發出一些不成語言的嗚咽。一些堪堪保存下來窗戶因為這種瘋狂的響聲而抖個不停。
吉爾開槍了。沉重的子彈和巨大的轟鳴讓對方直立的上半身不禁往後一退,但這仍沒能阻止怪物的咆哮。雖然追蹤者在中彈後退了兩、三步,但吉爾並不認為自己還能給它造成超出這個範圍的傷害。
當她正要射出第六顆子彈時,米歇爾也加入了進來,從他那隻突擊步槍里散射而出的無數子彈打在了追蹤者腳上,吉爾手槍里的子彈也隨即用光了。雖然背靠牆壁的米歇爾無法正確瞄準目標,但吉爾此刻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幫他。她轉而從腰帶里抽出貝雷塔——就算有快速上彈器,為點三五七裝上子彈也需要花一些時間——對準怪物的腦袋開槍了。
不行,根本沒用。
追蹤者的大吼突然停止,轉而把注意力轉移到吉爾身上,它轉身用傷口一般的白色混濁雙眼以及反射著亮光的巨大牙齒正對吉爾。沒有一根毛髮的粗糙腦袋周圍,有幾根彎曲的觸手在不斷蠕動著。
「離開這兒!」米歇爾大吼了一聲。但吉爾並沒有想過逃跑,在迅速與米歇爾對視了一眼之後繼續舉起槍射擊,而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那名男子緊握手榴彈,抬起震顫的手指勾住拉環。從形狀上看,吉爾知道那是巴瑞曾搜集過的捷克RG34手榴彈,專門用來對付人群。追蹤者的眉骨部分就像是用訂書機縫合起來的,但吉爾射向那裡的子彈卻沒起到任何作用。
如果是那種衝擊型手雷,拉掉拉環之後只要一經撞擊就會爆炸。
但米歇爾沒有把它扔出去的力量。這是自殺行為。」不行!快到我身後來!」在吉爾高聲叫喊的同時,S.T.A.R.S殺手向前跨了一大步,瞬間把它與目標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原來的一半。
「離開這兒!」米歇爾再次大叫的時候拔掉了拉環。那張死人一般的臉上帶著讓人難以置信的堅強決心,「我已經死了!快走!」
吉爾再次開槍之後,彈夾里便一顆子彈也不剩了。她轉過身,留下米歇爾一個人與怪物對峙。
聽到槍聲和混雜其間的慘叫那一瞬間,卡羅斯非常想把車停下來,轉身去幫助吉爾和米歇爾。但列車馬上就要駛進一個稍急的轉彎,缺乏保養維護的操縱桿不管怎麼轉就是不起作用。當他想著再過一會兒就能去幫忙時,背後的門忽然被人撞開了。
卡羅斯保持著單手握住操縱桿的姿勢,用另一隻手拿起M16猛地轉過身,看到門口只有吉爾一個人。飛奔進車廂的她臉上就像帶著面具一樣僵硬,從唇間吐出那個恐怖生物的名字。
猛烈的火焰和音波從吉爾身後向前撲來,她被這股衝擊波撞倒在地上之後,後面那截車廂里不斷回蕩著爆炸后的轟鳴。地板猛地向一側彎曲,橘紅色的焰光從另一個車廂的大門和窗口噴射而出。卡羅斯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左倒去,駕駛席扶手將他的大腿頂得生疼。
米歇爾!
他踉踉蹌蹌地朝第二節的車廂走去,而他的目的地幾乎已經消失,只留下些許殘骸拖在車頭後面。電車的速度在不斷提升。米歇爾顯然已經沒有活下來的希望,這也讓卡羅斯開始認真思考他和吉爾的命運。搖晃著走到他身邊的吉爾臉上,還深深鐫刻著剛才那幅場景帶給她的恐怖感受。
有軌電車在進入另一個彎道后失去了控制,就像被暴風雨玩弄的小船一般劇烈地前後搖晃,在與建築物、汽車相撞後放射出雷鳴般的聲響和閃電一樣的火花。隨著撞擊的增加,電車不僅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帶著慘叫一般的金屬摩擦聲在黑夜之中向前猛衝。
卡羅斯用雙手死命地扳動著操作桿,同時在腦海里不斷重複列車的脫軌,米歇爾的犧牲,以及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手動剎車這幾件事。如果運氣好的話,能夠用那個讓車輪停轉。卡羅斯已經使盡了渾身力氣緊緊抓住它往後扳。
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讓人感覺什麼事都沒有。兩人已經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之中。
在發出嘎吱聲響並上下搖晃的電車之中,吉爾抓著座椅的靠背和扶手慢慢走到車頭來。卡羅斯回頭一看,發現吉爾正緊盯著他握緊操作桿的雙手,眼神里隱隱透出一股絕望的氣氛。除了跳車以外沒有別的辦法。
「剎車啊!」吉爾大叫道。
「不起作用!我們還是跳車吧!」
說完,卡羅斯轉身抓起步槍后,用槍柄打碎了車廂左側一面被固定住的玻璃窗,但這個時候地板突然傾斜,讓玻璃碎片全部都朝他的胸口灌去。他隨即用手抓住光滑的窗欞,吉爾則把手朝身後伸去,想儘力抓住什麼東西。她用手肘擊碎了駕駛席下部的一小塊玻璃面板,帶著對死亡無盡恐懼的表情扳下一根卡羅斯沒有找到的拉杆。
唧——
緊急剎車啟動了。
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有軌電車開始減速,一度向左傾斜的車體終於回到了與地面垂直的位置,帶著車輪與鐵軌之間的耀眼火花向前滑去。卡羅斯閉上眼睛,依然緊握住沒有任何作用的操作桿不放,讓身體保持在緊張狀態,以應對終究會到來的巨大衝擊——幾秒鐘之後,一聲簡單得近乎無趣的「卡鏘」聲結束了兩人的旅程。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地正中有一堆碎裂的水泥塊,正是它把列車停了下來。附近有一尊帶著黑影的雕像和矮樹籬笆。有軌電車的車身又是一震,終於停了下來。
周圍一片寂靜,耳朵里只有陰冷的金屬摩擦聲。即便睜開眼睛,卡羅斯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已經結束了這段橫穿整個城市的噩夢旅行。身旁的吉爾正喘著粗氣。兩人能夠活到現在真是一個奇迹。
「米歇爾怎麼死的?」卡羅斯小聲問道。
吉爾搖了搖頭:「暴君,S.T.A.R.S殺手乾的。米歇爾把手榴彈拿在手上,暴君不斷接近他,然後他……」
下面的話哽在了喉頭,沒有被說出來。吉爾忽然把手伸進挎包里,將注意力集中到為武器裝填子彈這個簡單的動作上。她像是在借這個動作讓自己冷靜下來。再次開口時,吉爾的聲音已經十分堅毅。
「看到追蹤者朝我逼近時,米歇爾主動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她把視線移開,看著窗外那片被冰涼夜風吹散的黑暗,然後雙肩向下一沉。卡羅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朝吉爾踏出一步,抬起手輕拂著她的肩膀,但隨即便感覺到這一動作讓她的身體更加僵硬。卡羅斯慌張地把手拿開,正在擔心是不是惹她生氣了的時候,忽然發現吉爾那張纖細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的表情。她正盯著什麼東西。
他追著吉爾的視線往車廂外望去,看到一座約三,四層樓高的巨大尖塔在多雲的黑夜之中隱隱露出一個模糊的側影。在接近其頂部的地方有一個發光的白色字盤,指針大約指向十二點。
「卡羅斯,我們一定是被某位神祗眷顧著。」吉爾低聲說道。卡羅斯無言地點點頭。
兩人來到了鐘樓。
尼古拉沒有刻意把自己隱藏起來,一個人沿著被月光照亮的鐵道線慢吞吞地朝西邊走去。目前的能見度非常好,就算有什麼東西向他襲來也可以在其近身之前很快發現。由於他現在極其煩躁,所以不管是有機會敲碎人類或是野獸的內臟,他都會非常高興的。
憤怒已經稍稍平復了一些,讓情緒達到一個新的境地。他已經沒有希望追上即便死去也無所謂的小隊長和兩名年輕士兵了,而更重要的是,留給他的時間算不上充裕。尼古拉至少還得步行一個小時才能到達鐘樓,如果那兩人提前找出讓鐘響起的方法,那麼等尼古拉趕到時,兩人早就已經離開了。
尼古拉一臉嚴肅地告誡自己,計劃沒有任何改變,自己還有需要完成的任務。剩下四個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人在等著他的到來。除了秋野醫生之外,還有小隊里的士兵張、肯?富蘭克林,以及工廠里的福斯特。在幹掉礙事的人之後,他還必須得調查這些人手裡的資料,與安布雷拉的負責人約好交易事宜,最後乘直升機離開這兒。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過,那種像是被欺騙了一樣的感覺卻始終無法抹去。
他突然停下來把頭歪向一邊。從西邊較遠地方傳來的轟隆聲或許是因為距離的關係而顯得有些含糊不清。約一秒鐘之後,他感覺到有軌電車的鐵軌上有一陣輕微的震動。由於軌道鋪設在主要街道的正中央,所以有可能是列車撞到什麼硬質的東西之後產生了劇烈的搖晃。
一定是他們乾的。米歇爾,卡羅斯還有吉爾?瓦倫蒂安。是他們撞到什麼東西了嗎?還是引擎出了什麼故障?
就算不能確定也沒有關係,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定遭遇了意外,同時這也讓尼古拉更加確信他自己才是優秀的人。他們能依靠的只有幸運,而要生存下去,光靠幸運是不夠的。
也許還能與那些人見面吧。在這個地方,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在左前方的辦公大樓以及包圍它的空地之間,忽然傳來幾聲咕嚕咕嚕的呻吟。感染者們搖晃著走到開闊地帶來,在離尼古拉約十米遠的地方被障礙物擋住去路。在朦朧的月光下,雖然尼古拉與喪屍之間的距離隔得有些遠,要看清他們十分困難,但他還是很清楚這些感染者的末日已經到了。其中有兩隻喪屍沒有手臂,第三隻的腳被扯掉了一截,每用蹣跚的步伐向前走一步,傷口處就會發出一聲舔嘴唇一般的響聲。
「喔……」離尼古拉最近的喪屍張開嘴彷彿發出了一聲怒吼時,他舉起槍打穿了那顆已經開始熔解的腦袋。然後又開兩槍,讓其他兩隻喪屍和第一隻一樣,發出啪嗒兩聲脆晌倒在瀝青地面上。
這下舒服多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見到那些表裡不一的同僚——雖然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會再見面的——但我比他們都要優秀,我一定能得到最後的勝利。
想到這兒,一股新生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涌了出來。擺動雙腿開始小跑的尼古拉急切盼望著下一個挑戰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