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卡羅斯完全被控制住了。他扔掉左輪手槍,高舉雙手。
必須跟這個混蛋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為了吉爾,我必須得回去。不管能不能找到疫苗。
「嘿,你這該死的混蛋。」卡羅斯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在乘坐的電車被毀掉后,我曾經想過還能不能再見到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是一隻怪物把電車弄翻了。對了,你那邊怎麼樣?最近又幹了什麼愉快的殺戮嗎?」
卡羅斯這時注意到,從突出牆壁的置物架另一邊傳來了幾聲痛苦的呻吟。從尼古拉沒有把視線從那裡移開這一點來看,他好像猜對了。喜歡騙人的尼古拉現在十分焦躁……他正策劃著一個陰謀。
「我會殺了你——不過這並不有趣。對了,米歇爾死了嗎?另外,你的母狗朋友呢,瓦倫蒂安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卡羅斯死死地盯著他:「他們都死了。米歇爾死在電車裡,吉爾感染了病毒。我……我在幾個小時之前不得不殺了她。」
不行,這樣不能達到我的目的。
他為了不讓尼古拉去搜索吉爾,立刻改變了話題:「是你開槍打傷米歇爾的嗎?」
「可以這麼說。」尼古拉的眼睛放出了亮光。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胸前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像是金屬雪茄筒的東西,「另外我的運氣非常好,找到了能治療殺死你朋友那種病毒的藥物。看,就是這個。你也真是的,要是早點兒來找我就好了。此外,你是不是想說,我對那兩個人的死也要承擔一些責任?」
那就是疫苗樣本,如今惟一能救吉爾的東西。而卡羅斯卻被手持疫苗的人用槍指著腦袋。
好好想啊!想想有什麼辦法!
卡羅斯聽到置物架的陰影里有痛苦的嗚咽,他把腦袋一偏,透過推擠如山的文件看到房間角落裡坐倒著一名男子。雖然看不見臉,但他下半身全是鮮血。
「這個男人是第三個。」卡羅斯竭盡全力抑制住想把視線集中到那個銀色圓筒上的衝動,繼續與尼古拉的對話,「你好像幹得不錯嘛?告訴我,這究竟只是一種單純的手段,還是你本身就喜歡殺人?」
「我很喜歡幹掉你這種沒用的廢物。」尼古拉說完后把疫苗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能列舉一個讓你有資格活在這世上的理由嗎?」
在置物架後邊的瀕死男子又發出了一聲嗚咽。卡羅斯透過架子的縫隙一看,男子用他那顫抖的手緊握著一顆衝擊手雷,拉環已經被拔掉了。他立刻反應過來男子是為了掩蓋拉環的聲響而發出呻吟的。對男子思維的清晰程度,卡羅斯十分欽佩,同時他趕緊舉起雙手開始往後退。男子手裡的爆炸物和卡羅斯背心裡的一樣,都是RG34型,他想盡量離得遠一些。
自然一點兒……
「我射擊很准,慷慨大方,每天都甩牙線清潔牙齒。」卡羅斯又退了一步之後說道,故意把心底的恐懼誇大。
「這樣啊,那我殺了你豈不是很可惜?」尼古拉微笑著伸直了手臂。
快扔啊!
「為什麼?」卡羅斯快速地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尼古拉臉上的笑容漸漸擴散開來,變成咧著嘴的冷笑。感覺就像只有乘坐時空機回到幾百萬年前才能看到的那種食肉動物的笑容一樣。
「我有成為指導者的資質。」尼古拉說道。卡羅斯在這一瞬間才在他那黑色眼眸里的看到了真實的瘋狂影子,「你需要知道的就只有……」
「死吧。」正在流血的男子發出一聲怒吼。在用餘光瞟到置物架後面的響動之後,卡羅斯趕緊朝一旁飛撲過去,躲進桌子的陰影之中。在他藏好的一瞬間,一側窗戶發出了破裂的聲音。
轟隆!紙屑和無數書本飛到了半空中,被炸碎的木材、紙張、金屬片像雨點一樣朝他打來。沉重的置物架發出巨大的嘎吱聲開始傾斜,最後在撞上地板時發出一聲巨響。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屋裡的一切都散亂不堪。
卡羅斯抱緊刺痛的胸部,流著因為疼痛而湧出的眼淚慢慢坐了起來。他拂開眼眶處的淚水後站了起來,同時從地上撿起掉在一堆碎屑中的左輪手槍。
尼古拉消失了。卡羅斯一邊踢開那些擋路的物品殘骸一邊走到房間的一角,想起窗戶碎裂是手榴彈爆炸前一瞬間發生的事。於是他立刻往下著雨的戶外探出腦袋,看到了旁邊一棟比這窗口矮一層樓的建築的屋頂。
砰!砰!
卡羅斯趕緊往後一退。從窗外射進來的兩顆子彈從離他腦袋不到十英寸的地方擦了過去。這讓他不禁在心裡暗暗責怪自己,怎麼會如此莽撞地把頭伸出去。他離開窗戶回頭一看,剛才扔出手榴彈的那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具被燒焦的屍骸。
「謝謝你。」卡羅斯靜靜地向他致謝。雖然還想說點兒別的什麼,但他立刻想到那都是些毫無意義的詞句。這個男人已經死了,無論你說什麼他也聽不到。
再次朝房門走去的時候,他開始思考如何追蹤尼古拉。雖然這並不簡單,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忽然,在他視野角落裡出現了一絲金屬的閃光。一瞬間之後,當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時,不知為何竟產生了一種恐怖的感覺。撿起來一看,那沉甸甸的份量立刻從手掌朝肩膀、胸口、全身擴散。
吉爾有救了。那個狂妄的大傻瓜遺落了疫苗。
尼古拉在大雨之中朝著醫院的正門狂奔。
一切都很順利。那傢伙只要按下開關就會死,這是由我支配的,我能切斷電力供應,為他設下陷阱之後。
突然,尼古拉大聲地笑了出來。因為他想起在醫院地下有幾個裝有獵殺者γ的培養罐,那些動物就像置身透明的子宮之中似的搖搖晃晃。切斷電源后培養罐就會自動開始排水,它們不會在沒有空氣的液體中溺死的。
是簡簡單單地死去,還是戰鬥之後死去呢?卡羅斯。
我從來不曾算漏任何事,還擁有先知先覺的能力。只需按下幾個開關,卡羅斯就會陷入黑暗之中,而兩棲類的獵殺者則會帶著粘稠的聲音將他包圍起來。說不定他還沒離開醫院就已經被幹掉了。不論如何,在前方等待他的只可能是死亡。
她仍然昏睡著。
吉爾的病情正在不斷惡化。發燒、疼痛,夢消失的地方被一團能讓搏動著的身體不斷扭轉的黑暗取代。這黑暗帶有一種粗糙、粘濕的質感。噁心和無法被滿足的空虛,像是在灼燒喉嚨一樣的乾渴,以及像火一般的熱氣在她身體里橫衝直撞。
她不斷翻轉著身體,想從不斷追趕感官的搔癢中掙脫出來。渾身上下到處都在發癢,讓籠罩著吉爾的醜惡黑暗更加強大。
她仍然昏睡著。
卡羅斯在三樓的醫生辦公室里找到了針頭、注射器以及優碘消毒劑。
當他正按照不怎麼靠得住的標籤在塞滿藥物樣品的架子上搜索止痛藥的時候,燈忽然滅了
「混蛋。」他退後一步,試著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確認自己的位置。一秒鐘之後他想到這有可能是尼古拉乾的好事,又過了一秒,他得出的結論是儘快離開這裡。尼古拉之所以切斷電源不可能只是為了讓他摔幾個跟頭,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圖。他決定立刻就回鐘樓去。
卡羅斯慎重地離開屋子來到走廊,把兩隻手向前伸出,摸索著慢慢往前走。到達樓梯口的時候,醫院的緊急照明燈發出噗的一聲輕響被點亮,讓他周圍被一片柔和的紅光包圍。這些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一般的光芒讓卡羅斯終於可以分辨一些事物了,他看到自己已經被一團團模糊的影子包圍。
卡羅斯保持著把食指放在扳機上的警戒態勢開始下樓,每一步都踏出兩個台階。有意識地忽視了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要倒下的話也得等救了吉爾再說,現在他沒那種空閑時間。他知道有兩個地方可以離開醫院——尼古拉飛出的窗口和正門。當然,這棟建築肯定還有其他的門,但他現在沒時間去找。根據他以前的經歷,任何一家醫院都像迷宮一樣容易讓人暈頭轉向。
走正門是最佳方案。或許尼古拉認為他沒那個膽量從最顯眼的出口逃走吧。卡羅斯在心中默默祈禱事情能如他所願。
來到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平台時,地下某處的房門忽然被人猛地推開,哐啷聲傳到卡羅斯所在的地方后把他嚇了一大跳。不知為什麼,之後聽到的猛烈咆哮總讓卡羅斯想起恐怖的變異生物,催促著他的身體再次向前疾沖。雖然雙腳已經像是在樓梯上飛馳,但他還是晚了一步。當他塌下最後一級台階時,一個奇異的黑影突然跳到前往一樓的出口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隻生物整體呈人形,就像個巨人一般又高又壯,黏呼呼的液體不斷從他身體上滴落下來。顏色濃稠的藍綠色身體在隱約的紅光之中一片漆黑。大得驚人的手掌和腳掌上長有蹼,再看看它那巨大的圓腦袋和嘴巴,只會讓人以為這是一隻特大號的醜陋青蛙。
怪物張開它那強有力的下顎,發出的刺耳唧唧聲瞬間便充滿了整條樓梯,在卡羅斯周圍不斷迴響。而更可怕的是,至少還有三隻怪物很快便應和第一隻跟著大叫起來,形成一股猛烈而怪異的和聲,在卡羅斯腳下的建築物某處響個不停。
他開槍了。第一顆子彈打在了一面金屬門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卡羅斯還沒來得及再次扣動扳機,水陸兩棲的怪物便大叫著高高跳起,擺動滿是肌肉的手臂朝襲擊自己的人類揮去。
卡羅斯條件反射般地把身子向下一沉,一邊開槍一邊往後退了兩、三步,然後讓沒有受傷的一側身體向下趴在地上,準備應對怪物的著陸。當青蛙從他身體上方跳過去的時候,有三、四顆威力強大的子彈刺穿了那濕滑的身體。
怪物在落地之前就已經死了,從那不斷痙攣的身體里隨即噴出大量泛黑的泡沫狀液體。
當繼續向前跑的卡羅斯穿過大門時,剛才那隻怪物青蛙的兄弟們像野獸一般大聲嗚咽起來,聲音刺痛了卡羅斯的鼓膜。雖然要殺死它們並不太難,但如果三隻或是三隻以上的怪物一齊朝他跳過來的話……卡羅斯不打算冒這個險。
進入大廳后卡羅斯用力把門一甩,但在發現把這道門鎖上需要鑰匙時,他趕緊轉身去找等夠暫時把門牢牢關起來的東西。
緊接著他便看見在房間另一邊有個忽明忽暗的白色小燈,不過那並不是他想要尋找的東西。暗紅色的海洋中橫倒著一堆被破壞的傢具和屍體,這極其顯眼的光亮一瞬間便吸引了卡羅斯的注意力。
在閃爍的亮光上面還有一個被安裝在一根柱子上的小箱。那是起爆裝置計時器的光。
雖然他努力思考著其他的可能性,但一個也想不出來,只知道剛才在到達醫院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個東西。
炸彈,一定是尼古拉安放的。怪物青蛙跟這比起來一下子就渺小了不少。
卡羅斯笨重地在大廳之中穿行,大腦一片空白,內心被一陣無形的,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恐慌襲擊。
「不要浪費時間做毫無意義的思考。」
這種想法推著他的身體不斷往前走去。被碎裂的長椅絆倒在地上之後,他完全沒有顧及自己的疼痛,只顧著繼續往前快跑。此刻卡羅斯的眼睛里只有醫院正門上的玻璃。
在哐當一聲響過之後,發出黑亮光彩的柏油馬路在穿過大門的卡羅斯腳下飛馳,霧氣般的細雨直衝他的面門。一列損壞的廢棄車輛在街燈的照耀下就像濕潤的寶石一般發著光。可以清楚聽到自己那清晰的脈搏聲。
由於爆炸實在是太過猛烈,導致那一瞬間之後卡羅斯的耳朵里只剩下了隆隆的轟鳴,感覺從背後湧來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物體。身體就像高熱龍捲風中的樹葉一般被輕易拋起,地面和天空瞬間混成一塊,分辨不出哪裡是天哪裡是地。
卡羅斯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滑行一段距離之後,終於撞上一根消防栓繼而停了下來。側腹部的疼痛相當強烈,由於出血的關係,鼻子里全是鹽的氣味。
在約一個街區的距離以外,浣熊市立醫院現在成了一個正冒著黑煙不斷崩塌的廢墟,各種建築物碎片、殘渣就像冰雹一般朝地面落去,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雖然建築物的一角還燃著火光,但其他部分全都被炸成了塵埃,飛散在周圍一切事物的頂端,在大雨中慢慢變成一片泥濘。
吉爾。
卡羅斯站起身,拖著腳步朝鐘樓走去。
當尼古拉發現疫苗遺失的時候,離爆炸將一切都掀到空中還有一分鐘。當時他正在狂奔著遠離醫院,就算注意到也已經太遲了。
除了繼續向前跑以外,他什麼也做不了。當醫院爆炸的那一瞬間他正被一種忘我的憤怒驅使,在一條三個街區外的馬路上來回走動著。由於尼古拉實在是太過心煩意亂,以致於無法理解那痛苦的嗚咽和悲鳴,以及緊咬的牙齒髮出的激烈嘎吱聲全都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過了相當久的時間之後,他忽然想起自己還必須殺死兩個人這件事,從而終於恢復了平靜。把憤怒表現出來是一個很健康的舉動,長期壓抑感情顯然對身體不太好。
監視作戰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疫苗只不過是在行動中意外得到的禮物——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什麼也沒有失去。
在前往戴維德?張住所的途中重複對自己念叨了好幾次這句話之後,尼古拉的心情終於變好了。更讓他感到愉快的是,他想起自己在前往浣熊市之前認真研磨了自己的獵刀。張一定會感謝那優秀的鋒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