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過去有一段時間,拉芙娜還以為他們可以做到徑直飛抵飛躍下界,神不知鬼不覺。可一切都在不斷變化,這一點也改變了。現在,縱橫二號可能已經成為文明網的記錄中最為人矚目的飛船。上百萬個種族密切關注著這場太空追逐。飛躍中界各處的天線陣列紛紛轉向這艘飛船的方向,傾聽著追逐它的飛船發出的消息——多半是謊言。當然,拉芙娜無法直接收聽這些謊言,但飛船可以清晰地接收到信號,好像他們正飛在通訊主幹道上一樣。
拉芙娜每天都花許多時間瀏覽新聞組,試圖找到希望,找到證據證明她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到了現在,追逐縱橫二號的是什麼人她已經十分明確了。連范和藍莢都無法辯駁,只好同意她的觀點。至於為什麼追他們,這一場追逐到頭來會發現什麼,這是文明網上無窮無盡辯論的主題。跟平常一樣,不管事實如何,總是掩埋在大量謊言之下。
密級:零
當前接收方:縱橫二號飛船,即時接收
語言路徑:特里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
發自:漢斯[中轉系統毀滅之前未見此人資料,無法查出來源這是一位非常謹慎的發帖者]
主題:防衛同盟的謊言
發往:
瘟疫威脅組
追蹤戰爭興趣組
靈長人屬興趣組
日期: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後5.80天
關健詞:徒勞無益,毫無必要的種族滅絕行為
信息內文:
早些時候,我推測不存在明確的證據,證明斯堅德拉凱已遭毀滅。對此我鄭重致歉。目錄驗證錯誤造成了我的分析出現舛錯。到幾秒鐘以前,共有13123條消息宣稱,過去六天里,斯堅德拉凱居民因攻擊行動遭受大規模殺傷。我對這些消息表示認同。
現在已經很清楚了,「防衛同盟」已將他們早些時候呼籲的軍事行動付諸實施。而且,他們的能力足以摧毀飛躍中界的小型文明形式,這一點同樣清楚。但是,有一個問題仍然懸而未決:「為什麼?」我早已闡明,那種認為靈長人屬是疽疫所控制的工具的論點很難成立(儘管這的確是一個非常愚蠢的種族,竟然愚昧到使變種復活)。此外,就連防衛同盟自己的報告也承認,在斯堅德拉凱星系的智慧生命中,這一種族所佔的比例還不到一半。
目前,防衛同盟的艦隊主力正向飛躍下界方向窮追不捨,目標僅僅是單獨一艘飛船。如果是為了打擊變種,這種做法能產生多大效力?瘟疫是一個巨大威脅,也許是文明網有完備記錄的歷史中最特異、威脅最大的。但即使如此,防衛同盟的行為仍然是純粹破壞性的、完全盲目的。現在,防衛同盟透露了它的某些贊助機構[見附件(開列id號)],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中了解其真正的動機所在。我看出了一點:防衛同盟和過去的蝴蝶霸權有聯繫。一千年前,蝴蝶霸權掀起了一場討伐異教徒的大戰,與目前這次行動極為相類。通過那次大戰,該霸權奪佔了許多飛升種族留下的無人佔據的地盤。為了阻止蝴蝶霸權,當時在銀河的那一部分爆發了一系列相當富於刺激性的行動。我認為,當時的霸權組織又回來了,它正在利用瘟疫造成的普遍恐慌。(我承認,後者的威脅大得多。)
我的意見是:對這個同盟保持警惕,認真分析它所宣稱的種種英雄行徑。
密級:零
當前接收方:縱橫二號飛船,即時接收
語言路徑:希拉切恩語—隆德拉利普語—特里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
發自:安眠星系通訊節點
主題:遭遇變種的代理
發往:
瘟疫威脅組
日期:斯堅德拉凱毀之後6.37天
關健詞:漢斯的謊言
信息內文:
對這個新聞組內的任何帖子我們都沒有傾向性。但我們也注意到一個引人注目的事件:一位既不透露其居處,也不泄露其所代表的利益集團的人物,也即自稱「漢斯」的那個人,正在大肆污衊防衛同盟所做的努力。該同盟一直對自己的成員秘而不宣,秘密集結力量,以圖一舉消滅變種的勢力。攻擊開始之後,它才將自己所做的努力告白天下。
為什麼防衛同盟如此重視單獨一艘飛船,漢斯對此表示不解。由於安眠星系正是最近一系列事件的爆發點,我們可以對這個問題作一些解釋。被追逐的飛船名為縱橫二號,它的配置顯然是為了潛入飛躍界底層,必要時甚至可以在爬行界採取一些有限的活動。該飛船在安眠靠港時聲稱自己是一艘測繪飛船,飛行目的是研究最近發生在飛躍底層的界區波動。可事實上,它的目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它遽然離開本星系之後,我們將各項明顯的事實拼合在一起,得出如下結論:
飛船乘員中至少有一名為人類。儘管他們使盡花招,躲在飛船里不露面,利用車行樹為中介,但我們仍然掌握了記錄。我們成功獲取了其中一名乘員的生化數據,這些數據與三個靈長人屬生化巨庫中的兩個相匹配。(眾所周知,第三個巨庫位於斯尼諾當星系,而該星系在靈長人屬同情者的控制之下。)有人可能會說,正是因為恐俱,他們才採取了這種欺作手段。畢竟,發生在本星系的一切是在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後。但我們不這樣想,因為飛船與我們的最初接觸是在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前。
縱橫二號離港后,我們對本星系船塢時該飛船所做的維修工作進行了詳盡分析。超能驅動器的自動化裝置是極其複雜的,即使最完善的偽裝也無法完全清除該裝置的記憶體。我們查明,縱橫二號的上一個停靠點是中轉系統,它離開中轉的時間竟然是在變種對那個系統的攻擊之後。試想其中的含意。
縱橫二號飛船的乘員攜帶武器闖入本星系一個定居點,殺害了數名當地智慧生命,不等我們的音樂家[協調者?警察?①]到達現場便匆匆逃逸。我們有充分理由希望他們得不到好下場。
我們雖然遭受了不幸,但藉此可以揭露這艘飛船的秘密意圖,我們的損失還是值得的。感謝甘冒風險、領先追逐的防衛同盟。
在這個新聞組內,圍繞這一線程存在許多沒有根據的主觀臆斷,其數量之多,實在不同尋常。我們希望我們所披露的事實有助於讓人們猛醒過來,特別應該想想「漢斯」的真面目。在飛躍上界,變種是一種可見的巨大威脅,它有極大的威力,可以以自己的技術震懾他人。但進入中界之後,它更可能使用種種工具進行欺騙和隱性宣傳。在閱讀來自諸如「漢斯」這種匿名人士的帖子之前,善良的人們應該好好想想這種可能性!
【①寰宇文明網上不同語言轉譯中出現的不明之處。】
拉芙娜恨得咬牙切齒。這篇帖子所敘述的事件本身是真實的,但對這些事件的分析卻完全是惡毒的謊言。也不知是某種意存不善的宣傳還是聖人萊恩德爾在表達自己的真實看法(萊恩德爾好像從來沒有信任過那伙蝴蝶。)
新聞組裡的帖子似乎只在一件事上存在共識:防衛同盟正以艦隊主力窮追縱橫二號。超能驅動器的軌跡交錯,一千光年範圍內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最接近的分析是,追逐他們的艦隊共有三支。三支艦隊啊!嗓門最大,最夸夸其談的當然是防衛同盟的艦隊,許多人懷疑這是一夥種族主義者,一有機會便要大搞種族屠殺。戰艦過處,是斯堅德拉凱……已成焦土的拉芙娜的故鄉,還有她的家人……茫茫寰宇,也許只有他們才是她可以全身心信賴的人。在這支艦隊之後還尾隨著另一支艦隊,靜悄悄不作一聲。許多帖子斷言,這是一支來自飛躍卜界的艦隊,也許到了底層就會出毛病,問題重重。但現在,它正在加速趕上。在銀河各種族看來,這支艦隊比其他任何事實都更加雄辯地證明,縱橫二號或它的目的極其重要,其存亡關乎整個宇宙。說不清道不明的大問題則是:它為什麼重要。種種猜測紛紛湧進新聞組,其數量以百萬計,每小時便有五千份新帖子探討這個問題。有些帖子表達的觀點古怪之極,發帖的外星人外得未免太過分了。跟他們相比,人類和樹族簡直像親兄弟,或者乾脆是一個種族。這個線程的參與者中,至少有五種是居於行星光環的氣態智慧生命。還有一兩種,拉芙娜認為根本無法給他們的種族分類。這些種族平常隱藏極深,從不露面,這一次恐怕是他們第一次使用文明網。
與在中界時相比,縱橫二號船載計算機的智力已經大大下降了,無法篩選信息,區分胡說八道與真知灼見。接收到的信息如果不是特里斯克韋蘭語,計算機便常常無法譯解。飛船的翻譯程序仍然可以很好地處理幾種主要的貿易語言,但就算這些語言,譯解速度都大為放慢,而且無法精確翻譯,只能譯出大意,許多地方不知所云。他們已經接近飛躍下界,翻譯問題只是許多徵兆中的一種而已。準確翻譯自然語言,需要程序具有高度智能,接近具備自我意識。
下潛越深,局限越大。但即使如此,只要設計得當,各種設備也只會逐步降低效能,不會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乾脆不運轉了,能動彈的也慢死人,而且錯誤百出。要是他們搶在中轉系統毀滅之前完成了全部改裝工作,那該多好。我這種於事無補的傻念頭出現過多少次了?只盼追逐他們的飛船也會破綻不斷,跟他們一樣無從收拾。
拉芙娜只好命令飛船縮小篩選範圍,只精選威脅組的帖子。其中許多言之無物,比如自稱「能從界區波動中洞見未來」的傢伙發出的帖子。
密級:零
語法:43
當前接收方:縱橫二號飛船,即時接收
語言路徑:阿布韋斯語—貿易24語—切爾古倫語—特里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
發自:迷霧旋轉體[估計為雲中飛人的一個組織,位於一個單獨星系。此前極少發帖。顯然與事態發展嚴重脫節。程序建議:刪除此帖。]
主題:瘟疫在底層的目標
發往:
瘟疫威脅組
造物之大秘密組
日期: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後4.54天
關健詞:界區的不穩定性和瘟疫,洞悉六足生物
信息內文:
首先聲明,如果我重複了別人已經得出的明顯結論,我在此道歉。我只有一個通往文明網的網關,其費用十分昂貴,許多重要帖子我都沒有看到。本人認為,只要同時追蹤造物之大秘密組和瘟疫威協組的人士,都可以看出一個重要模式。自從安眠信息服務組織披露了發生在那一星系的事件之後,絕大多數人已經達成共識,飛躍底層存在某種對於變種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其地點位於[……]由此,本人發現了一個有關造物之秘密的線索。在過去的兩百二十天中,有關安眠之下區域內界區波動的報告日益增多。隨著瘟疫的威脅日益增長,受它攻擊的發達種族和天人也越來越多,而界區的波動恰恰在這一時刻加強了。這裡面難道不會存在某種聯繫嗎?我敦請大家,將自己掌握的信息與造物之大秘密組內的帖子作比對(也可參照包含這一興趣組資料的巨庫)。本次事件再一次證明,宇宙內部是一個環狀結構……
還有一些帖子能把人活活急死——
密級:零
語法:43
當前接收方:縱橫二號飛船,即時接收
語言路徑:沃波林斯語—貝諾里斯克語—特里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
發自:高柳庇護下的蟋蟀之歌[蟋蟀之歌是高柳族飛升至超限界時所創造的人造種族,為後者之玩笑—實驗—工具。蟋蟀之歌登錄文明網已有一萬多年歷史,該種族狂熱鑽研飛升至超限界的各種途徑,理由不言自明。八千年來,它始終是飛升之後興趣組及相關興趣組最積極的發帖者。迄今尚無證據表明蟋蟀之歌的任何一個殖民地實現了飛升。由於這個種族的獨特性,專門存在一個以該種族為討論主題的興趣組。多數人的意見是:高柳族創造蟋蟀之歌的目的是將後者當作一個向下探測飛躍界的工具。同時,大家也一致認為,該種族自身無法實現向超限界的飛升。]
主題:瘟疫在底層的目標
發往:
瘟疫威脅組
追蹤戰爭興趣組
飛升之後興趣組
日期: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後5.12天
關鍵詞:迎接即將到來的飛升吧
信息內文:
與其他枯子的估計相反,我們認為,可能存在許多理由,導致一位天人在飛躍下界設置人造製品。這一新聞線程中阿布塞拉所發帖子即引用了一些例子:有些天人對爬行界乃至零意識深淵具有強烈興趣,這是見於史籍的。在極少數事例中,天人甚至派遣代理前往這些地方。(當然,當代理從這些地方返回時,天人早已失去了任何興趣。)
但是,本次事件的動機不太可能單純出於興趣。熟知快燃天人事迹的人應該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瘟疫的目的是追求穩定。從安眠星系的帖子所披露的情況看,它對於底層的興趣來得十分突然,是在外界影響之下觸發的。由此可見,底層存在某種對變種的利益十分重要的事物。
請考慮變種所表現出來的種種機能不健全的跡象(請參照飛升之後興趣組巨庫)。沒有人知道斯特勞姆文明圈的人類在復活變種時採取了哪些步驟。比如快燃天人,具備超限界的智力,但沒有發展出與之相匹配的其他能力。如果變種不滿於自己的發展方向,它會採取什麼措施?也許會隱藏其出身。雖然大量運算在底層無法正常實施,但天神仍然可能誕生於這裡,並且在短時間內顯得一切正常……
這張帖子只有一點有道理,拉芙娜自己也持同樣看法。在應用天人理論中,機能不健全是一個經常討論的問題。但除此之外,帖子的其餘內容就是不知所云的胡說八道了,跟那些夢想揭示造物秘密的人所發的帖子一個德性。
不愚蠢、思路清晰的帖子還是有的。和平常一樣,祖星系的山多爾發出的帖子中總有許多一針見血的真知灼見。
密級:零
當前接收方:縱橫二號飛船,即時接收
語言路徑:特里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
發自:祖星系,山多爾公平裁斷信息組織[飛躍上界一個已知軍事組織,如果本信息出自冒名頂替者之手,此人最好小心些。]
主題:瘟疫在底層的目標
關鍵詞:瘟疫突然改變策略
發往:
瘟疫威脅組
追蹤戰爭興趣組
靈長人屬興趣組
日期:斯堅德拉凱毀滅之後8.15天
信息內文:
對於尚不了解我們的讀者,我們先聲明如下:山多爾公平裁斷組織擁有許多不同的文明網入口,因此我們可以通過不同路徑搜集信息,這些路徑之間不存在共同的中間節點。通過這種手段,我們可以查明並矯正原始信息在傳遞路徑中所受的調整和變動。(現狀就是,寰宇文明網上存在許多謊言和誤解。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信息行業才如此精彩紛呈,令人激動不已。)
自從變種在一年前復活,它便成為我們最重要的項目。不僅因為該瘟疫顯而易見的威力、破壞性和它屠戮其他天人的行徑。我們擔心,在它可能造成的破壞中,以上種種僅僅是危害較小的一部分。在有記載的歷史中,也存在過威力與之相當的變種。本次天人最使我們感到恐懼之處在於它的穩定性。我們尚未看出它的任何內在進化的跡象。從某種程度上說,它甚至不能算是一位完整的天人。它也許永遠不會喪失控制飛躍上界的興趣。因此,我們有可能看到所有已知事物發生深刻的、永久性的變化。這種情況發展下去,飛躍上界將徹底壞死,其中惟一一個智慧生命便是瘟疫本身。試想這種情形。
因此,研究這一瘟疫關乎我們的生死存亡(儘管我們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分佈十分廣泛)。我們已經得出了一系列結論,在你們看來,其中有些可能是顯而易見的,另一些則可能是根據不完整信息推導出的猜測之辭。最近在安眠星系所發生的事件給我們的結論帶來了新的色彩。
幾乎從一開始,瘟疫便極力搜索著某種東西。其搜索範圍之廣,已經遠遠超出了它的攻擊力量所能達到的區域。毫不誇張地說,在飛躍上界,其智能化工具對文明網的每一個節點都作了入侵的嘗試,上界網路已經搖搖欲墜,其各項協議的效能幾乎降低到了中界的水平。就在發帖的這一時間段內,瘟疫已經以非虛擬的物理手段奪取了好幾個資料巨庫。我們握有證據,表明許多大型艦隊正在飛躍上界和超限下界搜尋沒有掛接在文明網上的各巨庫資料。在這一大規模搜索行動中,已有至少三名天人遇害。
但現在,突然之間,搜索行動遽然中止。瘟疫仍在繼續擴張,目前還看不到這一擴張停止的跡象。但它已經不再搜索飛躍上界了。就我們所知,這一變化發生於兩千秒之前,正是那艘人類飛船逃出安眠星系之時。不到六個小時之後,引起人們廣泛關注的那支沉默的艦隊啟動了。正如大家所猜測,這隻艦隊的確是瘟疫一手創造的。
換一個時間,斯堅德拉凱的毀滅和防衛同盟的動機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我們的機構也許會有興趣和相關各方做生意),但是,和這支艦隊及其追蹤的飛船相比,所有這些都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事。另外,我們不能同意安眠星系所作的分析。我們認為,以下是一目了然的事實:縱橫二號在安眠星系暴露之前,瘟疫並不知道這艘飛船的存在。
這艘飛船不是瘟疫的工具,但它運載著——或正奔向——對於瘟疫來說無比重要的東西。這種東西是什麼?坦白地說,這個問題我們只能推測。在推測中我們遵循假定原則,即:不違常理、盡量從已知事實出發、儘可能少加猜測。如果瘟疫有能力一舉、長期、穩固地控制飛躍上界,此前它為什麼不這麼做?我們的分析是,這一瘟疫早就存在,也曾給宇宙帶來種種破壞,歷史記錄中充斥著這種災難。但是,它有自己的天敵。
我們甚至可以推想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畢竟,這是文明網上常見的一幕。很久很久以前,這一變種曾經以另一形態出現過,卻受挫於成功的反制手段。變種配方的所有已知拷貝被全部摧毀。但是,由於網路的廣袤,我們永遠無法斷言是不是已經全部消滅了壞蛋的所有拷貝。反制手段當然也會大量自我複製,將複本散布出去,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就算它到達潛伏著變種拷貝的巨庫,只要變種拷貝未被激活,它是無法消滅這種潛伏拷貝的。
不幸的斯特勞姆人正巧碰上了這樣一個巨庫,無疑是一個掉網的巨庫廢墟。他們激活了變種,也誤打誤撞激活了反製程序——後者的激活時間也許稍晚於變種的激活時間。從此以後,變種便一直在搜尋它,只不過搜尋的地方大錯而特錯了。由於初生的反制手段力量還比較薄弱,它只好撤至變種不大會刺探的深處。在那種地方,沒有外力協助,它無法翻身振起。我們的分析僅止於此,無法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推測反制手段的性質(這種做法就是在猜測之上的猜測了)。能說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反制手段的退讓不是個吉兆。現在變種既然已經識破了它的偽裝,這種退讓也就成了無謂的犧牲。
瘟疫的艦隊顯然是臨時拼湊起來的,急匆匆將碰巧就在手邊的資源湊合到一起,形成一個大雜燴。如果不是這樣一個急就章,被追逐的飛船肯定早已落入了它的掌握。所以說,追擊艦隊的裝備也許並不適於追逐下潛目標,越接近底層,其設備的效力便越低。但即使存在這樣的不利條件,我們仍然相信,在可見的將來,事件現場仍不可能出現任何有能力向它發起挑戰的武裝力量。
當瘟疫接近其終極目的地時,我們或許能夠掌握更多信息。如果它當即摧毀這一目的地,我們就可以得到明確的佐證:那裡確實存在對瘟疫構成威脅的東西。(這種東西也許同樣存在於其他地方,哪怕僅僅以配方的形式存在。)否則,它所尋找的便是某種可以使它比以前更為強大的東西。
拉芙娜向後一靠,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顯示窗。在這個新聞組裡,山多爾仲裁集團是見解最深刻的發帖者之一……可就連他們也認為大錯已經鑄成,命運無可挽回,區別只在於他們的立場不同於瘟疫的走卒。還有,他們怎麼能如此冷靜?分析得頭頭是道,絲毫看不出感情衝動。山多爾是一個多種族集團,分支機構遍布飛躍上界。但他們不是天人,沒有天人的無盡威力。既然變種可以消滅中轉系統,殺死老頭子,那麼,山多爾的分支再多,只要變種決心對他們下手,他們斷然抵擋不住它的血盆大口。聽他們的分析,就像收聽即將墜毀的飛船飛行員的口頭報告一樣,僅僅滿足於理解並闡明當前的危機,卻不存力挽狂瀾逃出生天的奢望。
范·紐文,范·紐文,我多麼希望能再像從前那樣跟你談談啊!她輕輕蜷成一團,零重力狀態下,這個姿勢很舒服。抽泣很輕,但其中沒有任何希望,是絕望的低泣。過去五天里,兩人說的話一共不到一百個字。兩人彷彿手裡攥著槍,槍口指著對方的腦袋。不是誇張,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實——是她親手造成的結果。過去,她、他,還有車行樹,大家團結在一起,危險雖然仍然存在,但重負可以大家分擔。而現在,這個團體已經分崩離析,敵人漸漸將他們控制在掌握之中。一千艘敵艦,後面還有瘟疫,范的天人裂體怎麼對抗這般強大的力量?
她神思恍惚,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抽泣已經轉為徹底絕望的寂然無聲。再一次,她對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產生了懷疑。為了保護藍莢、綠莖和他們的種族,她以范的生命威脅他。這樣做的結果是將也許是文明網上最大的背叛行徑秘而不宣。一個人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這樣做對嗎?范這樣質問過她,當時她的回答是肯定的,可是……
每一天,這個問題都不斷折磨著她。每一天,她都絞盡腦汁想找出一條變通之道。她靜靜地擦了把臉。對范發現的秘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網上有些嘩眾取寵的帖子宣稱,威脅程度大到瘟疫這種地步,只能說是一種災難,而不是邪惡。他們聲稱,邪惡只可能以較小規模的形式存在,比如一種智慧生命傷害另一種智慧生命。在安眠星系之前,她認為這種詭辯只是無聊的語言遊戲。但現在她明白了。這種說法其實別有用心,而且是徹頭徹尾的謊言。瘟疫創造了車手這樣一個和平、神奇的種族,他們存在於億萬個世界一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在這一切的背後卻深藏陰謀,它隨時都可以將這個美好的種族從大家的好朋友轉變為邪惡的魔鬼。只要她一想到藍莢和綠莖,心中便暗生惕懼。她知道,這是瘟疫埋下的毒藥發作了,毒害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儘管他們以前是生死相依的戰友。看到這個,她便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以超限界的威力瀰漫宇宙的大邪惡。
把藍英綠莖拉進這次任務的人是她,他們沒有強求。他們是她的朋友、戰友,她不忍因為他們可能的變化傷害他們。
也許是因為新聞組裡最近的消息,也許是因為她早已無數次思考過這次使命的黯淡前景。現在,拉芙娜慢慢挺直身軀,看著新近傳來的消息。是的,她相信范的話,車行樹確實是一種潛在威脅。為了拯救他們和他們的種族,她付出了代價,拋開了一切。也許這是個錯誤。但就算是錯誤,錯誤中也不乏有利之處。你救他們,因為你覺得他們是自己的戰友。那麼,就把他們當成真正的戰友對待吧。他們現在是朋友,那麼,就把他們當成朋友對待吧。說到底,我們都是一個巨大棋盤上的小小棋子。
拉芙娜雙手輕輕一撐,飄向自己船艙的艙門。
車行樹的艙室就在指令艙後面。自從安眠星系的災難性事故之後,兩位車手就沒有離開過這間艙室。拉芙娜從走廊一路飄向車行樹的艙門,半心半意地希望在哪個暗角看到范設下的什麼機關。她知道,他盡了最大努力來「保護自己」。但她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都沒發現。知道她找車行樹后,不知他會怎麼想?
她報上自己的名字,過了一會兒,藍莢出現了。他已經把小車上的裝飾性條紋擦掉了,身後的艙室里一片凌亂。他的枝條朝她飛快地一搖。
「女士。」
「藍莢。」她朝他點點頭。這些天里,她一半時間詛咒自己竟然仍舊信任車手,另一半時間則因為不理睬他們而良心不安。「綠、綠莖怎麼樣了?」
讓她大吃一驚的是,藍莢的枝葉嘩啦啦一陣搖動。這是微笑。「你猜?今天是她擁有新車的第一天。來看看……如果你願意的話。」
藍莢擠過掛在一張橫過房間的大網柵上的一件設備。和范改裝自己的強力太空服所用的設備是同一類型。如果范看見這兒竟然也有這種東西,他非大發雷霆不可。
「自從……范把我們鎖在這裡以後,我一直在這東西上下功夫。」
綠莖在另一個隔間里,她的樹榦和枝條下面是一個銀色的罐狀物。罐子上沒有車輪,一點也不像常見的小車。藍莢從天花板上滾過去,向下朝自己的伴侶伸出一根枝條,對她嘩啦嘩啦說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綠莖發出嘩啦啦的回答。
「新車的功能很有限,沒有機動性,也不能提供後備動力。是我從止樹那兒抄來的慢車設計,最初的設計者是迪洛基人。慢車用處不是太大,只能讓止樹待在一個地方,面向同一方向,動彈不得。但它可以為她提供短期記憶支持,還有注意力校準集中器……現在她恢復了意識,又在一起和我了。」藍莢手忙腳亂地圍著綠莖轉來轉去,一些枝條輕撫著她,另一些替拉芙娜指點他為自己的伴侶製造的種種小器械。「她自己其實沒受什麼重傷。有時我想,不管范嘴上怎麼說,真要事到臨頭時,他說不定還是下不了手,不忍心殺她。」
他的聲音有幾分緊張,也許是擔心,不知拉芙娜會怎麼說。
「頭幾天我非常擔心,但飛船的醫療程序十分好,長時間用很急的水流沖刷她,讓她能腦子慢慢動動。自從我給她裝上慢車,她就開始不斷訓練自己的記憶,重複醫療程序和我對她說的話。有了慢車,她可以記住五百秒鐘的事。這麼長時間,足夠她把自己頭腦里記得的東西轉入車載長期記憶體了。」
拉芙娜飄近了些,見綠莖枝條上多了一些褶皺,可能是正在癒合的傷口。她的視覺面注視著拉芙娜飄過來的方向。綠莖知道她在這兒,她的姿勢還算平和。
「她能說特里斯克韋蘭語嗎?藍莢?你在慢車上掛接了語音合成器嗎?」
「什麼?」一陣嗡嗡聲。也不知他是忘了還是太緊張,「對,對,請等等,馬上就好……以前沒有這個必要,又沒人想跟我們說話。」他在自製的慢車上鼓搗了一陣。
過了一會兒,「你好,拉芙娜。我……認識你。」她的枝葉隨著語音合成器的聲音簌簌搖晃。
「我也認識你。我們,嗯,我很高興你恢復了神志。」
語音合成器傳出的聲音很微弱,是憂傷嗎?「是的,我說話很困難。我很想說話,但又拿不準……我的話不糊塗吧?」
綠莖的視線外,藍莢將一根長枝使勁一抖,比了個姿勢:說不。
「一點兒也不,你的話很明白,我聽得懂,綠莖。」拉芙娜暗下決心,今後再也不為綠莖忘事發火了。
「好。」她的枝條一挺,再也不作聲了。
「瞧見沒?」藍莢的語音合成器傳出他的聲音,「我喜笑顏開,歡欣鼓舞。現在,綠莖正在將這次談話保存在長期記憶體中。目前速度還不快,但我正在改進慢車。我可以肯定地指出,現在這種慢速度主要是感情激動的緣故。」他不斷拂著綠莖的枝葉,但她再也沒開口了。拉芙娜懷疑藍莢到底有多喜笑顏開歡欣鼓舞。
車手們身後是一排顯示窗,為了適應拉芙娜,現在已經重新調整過了。「你一直在跟蹤新聞組?」拉芙娜問道。
「是的,完全正確。」
「我、我現在真的覺得無力回天了。」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瓜,居然跟你說什麼絕望情緒。
但藍莢並不在意,反而很高興能換個話題。新話題雖然同樣沉重,畢竟距離遠些。「是的,我們成了名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三支追擊艦隊,哈,哈。」
「他們並沒有很快追上咱們嘛。」
枝葉一聳,「證明範閣下是一位十分出色的船長。但進一步下潛之後,情況恐怕就不是現在這樣了。飛船較高級的自動化設備將逐步失效,你們所謂的『手控操作』則會越來越重要。女士,縱橫二號是根據我們種族的需要設計的。無論范閣下對我們有什麼想法,到了底層,只有我們才能比其他任何人更好地駕駛這艘船。所以,對方是會一點一點趕上來的——至少那些真正懂得如何駕駛飛船的人可以趕上我們。」
「可、可這些范肯定也知道。」
「我認為他一定明自這個道理。但他無法擺脫他的恐懼。他會幹出什麼來?拉芙娜女士,如果不是你,他說不定已經把我們殺了。是一個小時以後就死還是信任我們,也許只有面臨這種選擇時,他才會給我們一個機會。」
「可到那時就太晚了。你看,即使他不信任——即使他一心只想著你們可能的變化,即使這樣,咱們也肯定能想個什麼辦法。」她驀地想起,其實用不著非要改變別人的想法,就連別人恨誰都不一定十分要緊,「范想到底層去,奪回反制手段。他認為你們可能是瘟疫那邊的,同樣一心想掌握那個反制手段。但在某種程度上——」在某種程度上,他是可以跟車手合作的,有可能盡量推遲他所想像的攤牌。也許到了最後,攤不攤牌已經無關緊要了。
她正說著,藍莢朝她大吼起來,「我此人不是瘟疫那邊的!綠莖也不是!我們樹族都不是!」他衝過綠莖身邊,在天花板上滾向拉芙娜,枝條指指點點,差一點戳上拉芙娜的臉。
「對不起,我說的只是可能——」
「胡說八道!」他的語音合成器的聲音高得變了調門,「我們碰上了一小撮,就這麼回事!每個種族都有壞人,有為了做買賣殺人的人。他們控制了綠莖,更換了她的語音合成器里的數據。這是假象,就為了這種假象,范·紐文卻要殺死我們全族,億萬條生命!」他哆嗦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拉芙娜從來沒有見過任何車行樹如此激動,連枝條的顏色都變深了。
爆發過去了,但他再也不肯說什麼了。就在這時,拉芙娜聽到了一絲哭腔,好像是從一個語音合成器里傳出的。聲音越來越大,變成了撕心裂肺的號啕。相比之下,藍莢剛才的聲音只算平心靜氣的輕言細語。是綠莖。
號啕聲達到痛苦的頂點,突然折斷,變成支離破碎的特里斯克韋蘭語。「是真的!藍莢,我以我們的全部貿易起誓,這是真的……」語音合成器里傳來一陣陣電雜訊。她的枝條開始顫抖起來,向四周胡亂揮動,就像人類的雙眼發瘋般亂轉,或人類的嘴巴發出歇斯底里的譫語。
藍莢早已從牆上滾了過去,伸出枝條,調整她的慢車。綠莖的枝條一下子將他掃開,語音合成器的聲音繼續著,「當時我驚呆了,藍莢,我驚呆了,被恐怖徹底嚇呆了。我鎮定不下來……」她靜了一會兒,藍莢全身僵硬,一動不動,「最近五分鐘以前的事我每一件都記得。范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親愛的藍莢。你的忠誠我知道,我知道兩百年了,但無論你多麼忠誠,一瞬間就會被轉化過去,像我一樣……」閘門一經打開,她的話滔滔不絕,說得很快,意思大多清楚。當時的震驚一定銘心刻骨,直到現在,綠莖才終於從那場驚怖莫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藍莢你記得嗎?當時我就在你身後。你跟象牙腿談得正激烈,你完全陷進去了,沒有看見。我卻發現那幾個當地車手朝咱們滾過來。這沒什麼,跟同族朋友見個面,離開家那麼遠的地方。可有一個車手碰了碰我的小車,我——」綠莖突然不說了,枝葉好一陣嘩啦,這才重新開口,「驚呆了,驚呆了,可怕,可怕……」
片刻之後,「就像……突然間,我從小車裡想起了什麼,藍莢。一種記憶,全新的記憶,埋得深極了,多少千年……卻不是我自己的記憶。一下子,一下子。我甚至沒有神志不清,我的頭腦清晰得很,一下子全都想起來了。」
「這種記憶,你是怎麼反抗的?」拉芙娜輕聲問。
「……反抗?不,拉芙娜女士,我根本沒有反抗,我是他們的人……不,不是他們的,他們也是別人的。我們是工具,我們的智力完全是為另一個目標服務的。不怕死,看到死也不怕。我可以殺了你,可以殺死范,也可以殺掉藍莢。你也知道,我努力想殺死范,當時我真的想成功。你是想像不出來的,拉芙娜。你們人類的語言中有被侵犯這種說法,但你們其實沒有體驗過……」長時間停頓,「我說錯了。在飛躍上界,在瘟疫控制下……也許在那裡,所有生命現在都跟我一樣了。」
綠莖仍在不住顫抖,但枝條卻不再胡亂揮舞了。她用樹語對藍莢說了幾句什麼,枝葉輕輕拂著他。
「是我們整個種族,親愛的藍莢。范是對的。」
藍莢枯萎了。拉芙娜又一次體會到那種肝腸寸斷的感覺,和上次聽說斯堅德拉凱的慘劇時一樣。不過,那次慘禍僅僅是她的世界、她的家庭、她的生活。藍莢聽到的災難更加慘痛,是他的整個種族。
拉芙娜飄近了些,伸手輕輕撫摸著綠莖的枝葉。「范說,禍根就在你們的小車上。」億萬年前,有人惡毒地種下的禍根。
「對,主要是小車——我們車手感恩戴德的珍貴禮物……竟是控制我們的工具。他們一碰我的小車,我立即轉變過去了。一瞬間,我一輩子追求的任何東西都沒有意義了。我們就像智能炸彈,以億萬計,撒在人人都以為太平無事的空間里。我們是瘟疫的秘密武器,特別是到了底層,瘟疫的威力大減之後。不到緊要關頭它是不會隨便動用我們的。」
藍莢一陣陣抽搐,聲音綳得緊緊的。「這麼說,范說的一切都是對的。」
「不,藍莢,不是一切。」拉芙娜想起和范·紐文對峙的那令人膽寒的一幕,「事實在他手裡,但他分析之後得出的結論卻是錯誤的。只要你們的小車沒有被異化,你們就仍然是從前的、我所信賴的、載著我飛向底層的車手。」
藍莢不看她,惱怒地猛一搖晃。他沒說話,綠莖卻開口了:「只要小車沒有被異化……但你也看見了,異化它是多麼容易。驟然間我就被策反了,成了瘟疫的人。」
「話是不錯,但如果不直接接觸你們的小車,它還能策反你們嗎?它能有什麼遠程手段?難道你們讀讀新聞組的消息都會異化?」拉芙娜的話本來是否定性的反問,但可憐的綠莖當真了。
「讀帖子不會,接收按標準協議傳遞的信息恐怕也不會發生異化。但如果接收針對小車的某種信號,很可能會出事。」
「那,我們就沒事了。你,你已經沒有小車了,藍莢也不會出事,因為——」
「因為我的小車沒被直接觸碰過——但你怎麼說得准?」藍莢仍舊滿腔怨憤,羞怒交加。但現在的怒火只是絕望情緒的宣洩,也不是沖著拉芙娜和綠莖,而是針對遠在天外的某種東西。
「親愛的,你沒有被觸碰過。如果真……我會知道的。」
「就算是,但拉芙娜憑什麼相信你?」
她說的任何話都可能是彌天大謊,拉芙娜想……但我相信綠莖。我相信,飛躍界中,只有我們四個能夠真正打擊瘟疫。只要范能夠認清這一點,跟我們一條心。一念及此,拉芙娜忽然想到另外一個大問題:「你剛才說追兵會逐步趕上咱們?」
藍莢樹枝一晃,表示肯定:「只要再向下潛一點。不用多長時間,幾周之內,他們就能追上。」
事到如此,已顧不上誰是否被異化了。「我想,我們應該和范談談。」還有他的天人裂體。
事先,拉芙娜想不出這場面對面交鋒會弄到什麼田地。如果范已經與現實徹底脫節的話,只要他們出現在指揮控制艙,他也許會使出全身解數殺死他們。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不過更有可能的是怒氣勃發、破口大罵、赤裸裸的威脅。毫無進展,只得重新回到原地。
卻沒有發生這種事……他們看到的彷彿是從前的范,在安眠星系之前。他讓他們進了指令艙,拉芙娜小心地站在他和車行樹之間時他也沒說什麼。拉芙娜向他轉述綠莖的話,他靜靜地聽著,也不插嘴。「他們倆不會變的,范。再說,沒有他們幫助,我們到不了下界。」
他點點頭,轉頭看著顯示窗。有些顯示船外的自然形態的星空,絕大多數顯示的是濺射狀超波軌跡圖——追擊縱橫二號的對手的圖片,目前他們手裡只有這種圖片。敵人。短短的一瞬,范平靜的面具彷彿裂開一條口子,後面是真心愛她的那個范,絕望地瞪視著外面。「這些你當真相信?拉芙娜,你怎麼了?」面具的裂口合攏了,恢復了冷漠、不動聲色的表情,「沒什麼。你說得對,如果我們四個不齊心合力,我們絕不可能趕到爪族世界。藍莢,我接受你的幫助,在採取一定預防措施的前提下,我們合作。」直到用不著你的時候。這些字句沒有說出口,隱藏在不動聲色的表情下,但拉芙娜幾乎能夠感覺到。不管怎麼說,攤牌的一刻推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