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就在他弄清緣由那一剎那,敵人猛撲上來。這一次使用的是傳統戰法,企圖摧毀滑溜先生的通訊與運算空間。但他現在要對付的是滑溜先生與埃莉斯琳娜兩個人。對手想象力和創造性方面的缺陷現在徹底暴露了。力道雖然強勁,但他的資源正慢慢的被原本較弱的兩個敵手奪走。兩人都覺察到,此人的行為方式中有些他們很熟悉。
滑溜先生確信,只要再多點時間,他一定能把這些眼熟的地方識別出來。
敵人突然間脫離戰團。雙方長時間對峙,不敢有半點大意。
好像暫停廝咬的貓,只要對手露出絲毫破綻便再一次猛撲上去。不同之處在於,新一輪進攻可以來自上萬個不同方向,他們可以從組成身體與意識的千萬個通訊節點中的任一處發起攻擊。
他感到身旁埃莉斯琳娜向前邁了一步,彷彿要用她那對碧綠眸子中放出的光芒鎖死對手。
老滑,知道咱們這兒這一位是誰嗎?
他看得出,埃莉全神貫注集中於對手,身體綳得緊緊的,幾乎顫抖起來。
是咱們的老朋友唐麥克呀。個子長成了個超人,拚命遮遮掩掩,生怕露出本來面目。
對方好像緊張起來,朝他的方向更靠近了些。可稍過片刻,他開始現形了。
對面站著唐麥克,是他的臉沒錯,還有梅塞德斯-賓士牌機器人身子,全是老樣子。
唐麥克。第一個皈依郵件人,埃莉斯琳娜原以為早已被害、被一個模擬器取代的人。
原來郵件人就是他。這個郵件人的第一位犧牲品,我們最不可能懷疑的人。
唐向前滾動了半米,馬達嗚嗚作響,液壓驅動的雙拳緊握。他沒有否認滑溜先生的話。半晌,他好像鬆了勁。你們真是聰明。但說到底,你們兩個有幫手。我從沒想到你們會和警察合作。要對付郵件人,唯有這一種組合還有點指望。
他笑了,臉上機器似的一扭。兩人對這個表情全都非常熟悉。
可是難道你們看不出來?這種組合天生夾帶著死亡基因。比起你們和政府,我們三個人的共同點多得多。張開眼睛四下看看吧。從前我們是大巫,現在我們是上帝。看呀!
兩人中心注意力毫不分散,只以部分意識隨著他的眼光看去。
和剛才一樣,百億人生數以億計的方方面面一覽無餘。也有不同之處:在方才的搏鬥中,三個人已將全人類一切互聯資源盡數攫到手中。圖像傳輸與電話通訊完全中斷,公共資料庫臨死前才覺察到極大、極大的災難降臨了。它們的最後一批頭條報道產於搏鬥高潮之前一秒鐘,通欄標題大書:有史以來最徹底的數據中斷。近十億人目瞪口呆的盯著一片空白的數據機,驚恐不已,遠甚於任何停電之類的單純動力故障。數據及工時的重大損失已經造成了一次經濟大衰退。
這些人還算走運,過去的軍備競賽結束了。不然的話,自主程度較高的部隊肯定已經發動戰爭。就算我們現在立即交回控制權,他們得花上一年多時間才能把事情大致理順。
唐麥克一聲傻笑,和前一天他向英國佬大吹法螺時的笑聲一模一樣。現在死的人還不算多,醫院和機場很多都有些獨立設施。
即使如此滑溜先生能看見,從英國倫敦到紐西蘭克賴斯特徹奇,全世界主要空港上空都有大批待降飛機層層疊疊盤旋不已。當地電腦系統不可能在這些飛機耗盡燃油之前引導它們全部安全降落。
這些都是我們一手造成的,是我們戰鬥的附帶傷亡。唐繼續說道,要是我們針對他們下手,我敢說,咱們有本事把全人類一筆勾銷。
為了加強語氣,他引爆了猶他州導彈發射井裡的三顆核彈頭。
滑溜先生和埃莉斯琳娜用自己的數十個視頻鏡頭組成的眼睛看著毀滅的暴風席捲爆心。
想想看:我們和神話中的天神有什麼區別?和天神一樣,我們可以統治全人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只要大家自己伙里不要廝殺起來。滿懷期待的目光看看滑溜先生,又看看埃莉斯琳娜。紅女巫深色面龐上秀眉緊蹙,和剛才一樣,她的注意力仍然高度集中在對手身上。
唐麥克轉身對滑溜先生道:老滑,尤其是你,更應當明白咱們別無選擇,只有合作。他們知道你的真名實姓。我們三個人中,你的老命最不保險,必須時時保護住肉身,免得那個把你當成叛徒的政府伺機下手。要不是你記起你的新威力,剛才一千秒內你早死了十幾回了。還有,你現在沒有回頭路可走。就算你大公無私忠心報國,殺掉我,再去當個聽話的順民,他們一樣會殺了你。他們知道你有多麼危險,說不定危險性比我還大。讓你繼續活下去?他們可擔不起那個風險。
這傢伙當然是個自大狂。讓人不寒而慄的是,他說的有道理。
就在說話時,滑溜先生還得調動部分知覺,為政府在完全失控前空降於北加州阿凱德地區的一個步兵戰鬥群設置障礙,讓他們暈頭轉向。這個戰鬥群的上級知道他隨隨便便就能改變軍隊指揮鏈上傳達的命令,於是明確指示部隊不理睬一切外來命令,直至消滅一個名為羅傑波拉克的人為止。幸好這支部隊必須依賴電子化的城市指南和電子地圖。他引著他們大兜圈子已經好長時間了,但這支部隊總是他的肉中刺,遲早得下定決心,將它一勞永逸的解決掉。
以他的現狀而言這是根小小的肉中刺,但只要他回歸正常形態,這根刺立即會要了他的命。他眼巴巴望著埃莉斯琳娜:除了唐的說法,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她的眼睛差不多全合上了,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感應到她正將越來越多資源用於某種模式分析,說不定壓根沒聽見唐說些什麼。
過了片刻,她的眼睛重新睜開,閃爍著勝利的光彩。知道嗎?老滑,我早知道,我看人類模擬器向來不會走眼,這種玩意兒最多能蒙我幾分鐘。
滑溜先生點點頭,話題一轉,他有點轉不過彎來。那是當然。只要跟模擬器談上相當長時間,到頭來它總會變得有點僵硬,不夠靈活。我想,咱們恐怕永遠寫不出能通過圖靈測試的程序。
說得對。有點僵硬,有點缺乏想象力。就是在這些地方露餡。我們這位唐身為變形金剛,一貫把自己打扮成機器、程序,所以很難看出來。但是我敢肯定,最近幾個月來,這張面具後面絕對沒有活人
在往深里說,我認為就是現在,面具背後也不存在活生生的人。滑溜先生猛的將注意力轉向唐麥克。
面對埃莉的斷語,此人只顧咧嘴傻笑。適當的反應怎麼說也不該是這種樣子。
滑溜先生又想起戰鬥中唐的打法,古怪,機器味兒十足。
時間太短,埃莉的判斷不可能出自實據。這幾秒鐘時間裡,她依靠的只是她的直覺,加上某種深入分析程序。
這就是說,我們還沒有發現郵件人。
是的。我們面對的只是他最棒的工具。我敢說,郵件人害死唐麥克后盜用了他的模式,以此為基礎打制這個跟我們格鬥的自動化防禦系統。郵件人的確存在時間滯后,完全不是障眼法。要揭穿他的真面目,這就是關鍵。不管怎麼說,知道這一點,咱們現在動起手來便當多了。她朝唐麥克微微一笑,好像它是個真正的人。
跟模擬器打交道最好用這種方式。但這一次,這是個勝利的微笑。
你差一點就為你的主子打贏了這一仗,唐。差一點就讓我們相信你了。但現在我們既然知道了在跟什麼東西打交道,那就容易
她的形象突地一閃,不見了。
唐暴起發難,格開滑溜先生,爭奪埃莉掌控的資源。在整個近地空間,兩個人大打出手,爭奪剛才還在埃莉手中的武器系統控制權。
單槍匹馬,滑溜先生不是對手。慢慢的,他覺得自己漸漸為人所制。就像一個角鬥士,骨頭一根一根被可怕的對手摺斷。他竭盡全力,僅能勉力自保,不讓這個名為唐麥克東西把他的家、那幢小房子炸成灰燼。為了保全肉身,他只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資源一點點被對手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