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很多僱員都不清楚他們的老闆能掙多少錢,但我對於克里斯蒂的收入卻能精確到分。安大略的法律規定所有年收入超過十萬加拿大元的公務員公開他們的薪水。博物館里只有四個工作人員的收入達到了上述分界線。克里斯蒂去年掙了179,952元,再加上18,168元的稅前獎金。她的辦公室很好地反映了她的收入。儘管我不滿意她經營博物館的方法,我也能理解那樣一個辦公室是必要的。在那兒,她必須博得潛在捐款人的歡心,還有那些一時興起就可以增加或減少博物館預算的政界要人。
我當時正坐在我的辦公室里,等著止痛片發揮藥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說克里斯蒂要見我。走路可以幫助發揮藥效,所以我不介意走一趟。
英迪拉讓我進了內部辦公室。你好,克里斯蒂。我說,你想見我?
克里斯蒂正在網路上搜尋著什麼。她伸出一隻手示意我耐心等會兒。辦公室的牆上掛著漂亮的織物。桌子後有一套盔甲。自從我們的盔甲廳我一直認為它是個非常受歡迎的展覽被撤掉以便給克里斯蒂一貫的補充精神食糧挪地方之後,我們手頭便一直有一堆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盔甲。克里斯蒂還有一個填充信鴿(來自博物館的生物多樣性和保護中心,由過去的魚類學部、爬蟲學部、哺乳動物學部和鳥類學部合併而成的大雜燴。這樣的模型有二十多個)。她還有一簇石英水晶,看上去和微波爐一樣大,是從過去的地質學部撈過來的。其他東西包括:一尊漂亮的棒球大小的翡翠佛,一個古埃及人的下巴,當然還有一個恐龍頭骨,鴨嘴龍。鴨嘴龍刀鋒般的冠和屋子另一端盔甲上的雙頭斧形成絕妙的搭配。
終於,克里斯蒂按了一下滑鼠,將瀏覽器窗口最小化,隨後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她沖著桌子前三張皮飾轉椅手心向上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我在中間那張坐了下來,坐下去的時候心頭不禁稍稍顫了一下。克里斯蒂的規矩是:如果會面很快結束,她一般不會讓人坐下。
你好,湯姆。她說,作出個熱切的表情,你感覺好嗎?
我聳了聳肩。沒什麼可說的。和我想像的一樣吧。
你覺得很痛嗎?
時不時地,我說,我有些止痛片。
好。她說,隨後沉默了一陣子。對克里斯蒂來說是不正常的,她似乎總是匆匆忙忙的。最後,她又開口了:蘇珊娜怎麼樣了?她最近好嗎?
我沒有糾正她我妻子的名字。在努力應對。有個支持小組在里奇蒙德的公共圖書館活動。她每個星期都會去一次。
我相信他們可以給她安慰。
我什麼也沒說。
理查呢?他怎麼樣了?
接連兩次錯誤太過分了。是里奇。我說。
噢,對不起。他怎麼樣?
我又聳了一下肩。他很害怕,但他是個勇敢的孩子。
克里斯蒂向我做了個手勢,彷彿只是因為我是里奇的父親。我點了點頭,對她表示無聲的感謝。她沉默了一段更長的時間,隨後說:我和人力資源部的彼得羅夫談過了,他說你保了全險。你可以申請長期殘疾離職,仍然可以拿到85%的工資。
我眨著眼,仔細思考著我的答覆。我不知道你和別人談論我的保險狀況是否合適。
克里斯蒂舉起雙手,手心向外。哦,我不是單獨針對你。我只是大概問了問關於僱員離她想說的是離職,但沒能說出口。隨後她笑了。你保了險。不用再工作了。
我知道,但我想工作。
你不願把時間花在與蘇珊娜和理查里奇待在一起嗎?
蘇珊有自己的工作,里奇在上小學一年級,他整天待在學校。
儘管如此,湯姆,我在想是不是到了你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你己經不能全力工作了。是不是到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胸部很痛,和平常一樣,這使我很難控制情緒。我不想離開。我說,我想工作。該死,克里斯蒂,我的癌症醫生說每天工作對我有好處。
克里斯蒂搖了搖頭,彷彿為我看不到事情的大方向感到悲哀。湯姆,我必須考慮什麼才對博物館最有利。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你認識莉蓮康吧。
當然。
好,你知道她辭去了加拿大自然博物館的脊椎動物館長一職,為了
為了抗議政府削減所有博物館的預算。是的,我知道。她去了印地安那大學。
完全正確。但我聽到傳言說她在那兒過得不好。我想如果我及早動手的話,我可以勸說她加入我們的博物館。我知道洛杉磯博物館也想要她,所以她一定不會長時間空在那兒,而且
她沒有把話說完,等著我接過她的話頭。我挺直了腰,什麼也沒說。她看上去對需要自己把話說完感到很失望。而且,湯姆,你要離開我們了。
我的腦海中浮起了一個老笑話:老館長從來不會死,他們只不過變成了他們收藏的一部分。我還能做些有用的工作。
但我要在一年內找著像康一樣有資格的人的機會很小。
莉蓮康是個極優秀的古生物學家。她做了一些很出色的研究工作,接受了大量採訪,因為她對恐龍鳥之間的爭議做出的貢獻還上了新聞周刊和麥克林加拿大周刊。但是,和克里斯蒂一樣,她是個改革者,在她的管理下,加拿大自然博物館的陳列俗氣無比。毫無疑問她會成為克里斯蒂將博物館變成亮點的同盟軍,她還會同意向霍勒斯施壓,讓他做些公眾節目。我一直在反對這麼做。
克里斯蒂,不要趕我走。
噢,你沒有必要走,你可以留下來,做些研究工作,我們欠你很多。
但我必須從部門領導的位置上下來,是嗎?
是這樣的,洛杉磯博物館答應給她一個很高的職位。我不會成功的,如果我提供的職位比你的還還
還低。我說,而且你付不起我們兩個的工資。
你可以長期離職,但可以繼續給她指導。
如果你真的和彼得羅夫談過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宣布病重無法工作,否則保險公司不會付我錢的。是的,他們在終結條款中寫得很清楚,他們不會做什麼變通的。如果我說我病得很重,他們會相信我。但我不能再來辦公室工作了。
網羅像莉蓮這樣一位學者對博物館可是件大好事。克里斯蒂說。
她根本不是能代替我的惟一選擇。我說,當我不得不走時,你可以提升達琳娜,或者或者也可以讓拉爾夫查普曼試一試。讓他把他的生物形態實驗室帶來。那才是最好的措施。
克里斯蒂張開雙臂。我很抱歉,湯姆。真的很抱歉。
我雙臂環抱在自己胸前。這根本與尋找最好的古生物學家無關。這與我們之間對於博物館經營方式的意見分歧有關。
克里斯蒂很擅長表演受到傷害的樣子。湯姆,你傷害了我。
我對此表示懷疑。我說,還有,霍勒斯該怎麼辦?
嗯,我肯定他會願意繼續他的研究的。
我們一直在合作,他信任我。
他和莉蓮也會合作得很好。
他不會的。我說,我們是說這句話我感到很愚蠢,我們是夥伴。
他只需要一個能幹的古生物學家來做他的嚮導,而且,請原諒我這麼說,湯姆,但你得承認博物館需要的是一個能在這兒待上好幾年的人,一個能將所有從外星人那兒學來的東西記錄在案的人。
我現在就有本筆記。我說,所有的東西都記下來了。
不管怎麼樣,看在博物館的份上
我越來越生氣,也越來越大膽了。我可以隨便去個有像樣的化石收藏的博物館或是大學,霍勒斯會跟著我的。我可以從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拿到聘書,而且有個外星人跟著,沒人會在意我的健康狀況。
湯姆,理智點。
我不用變得理智。經歷過我正在經歷的一切的人不需要理智。沒什麼可談的。我說,如果我走,霍勒斯也走。
克里斯蒂假裝在研究計算機桌面上的穀粒狀屏保,並用食指數著穀粒數目。我在想,如果我告訴霍勒斯你這樣利用他,他會如何反應。
我一昂頭。我在想,如果我告訴他你是怎麼對我的,他會怎麼想。
我們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最後,我說:如果沒其他事,我得回去工作了。我強忍著沒有高聲叫出這句話。
克里斯蒂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我站起來離開了,疼痛在撕扯著我的身體,但我沒有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