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三艦隊誕生
Ⅰ
自由行星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大摟位於行星北半球的落葉林氣候帶,是個地上五十五層、地下八十層的建築物。其周圍緊鄰著技術科學本部、後勤本部、宇宙防衛管制司令部、軍官學校及首都防衛司令部……等建築物,故而以首都海尼森波利斯為中心點,其方圓一百公里以內的範圍,已儼然形成了一個軍事樞紐地帶。在統合作戰本部的地下樓,一個挑高四層摟的集會場所里,正在舉行亞斯提會戰殉國音的告別式。這是一個天氣晴朗,和風萬里的午後,也是同盟軍隊在亞斯提會戰中,損失六成兵力、拖著疲憊殘敗的身軀回到家園后的第三天。
通過會場的走道已被出席的群眾佔滿了。這些群眾包括死者的遺族、政府及軍方的代表,而楊威利的身影也出現在其中。
楊威利一面和他身邊的人交談著,一面目送著大樓外的天空。雖然在地下樓中看不到外面,但他卻知道,在這個包著好幾層大氣層的空間之中,有無數的軍事衛星正無聲無息地掠空而過。
這些軍事衛星中,也包括了宇宙防衛管制司令部管制下的強大殺人爆破系統——迎擊衛星(共十二個)——「女神的首飾」,同盟軍幹部們還曾發下豪語說:「有了這十二個迎擊衛星,海尼森行星可謂難攻不破了。」想起這句話,楊威利不禁想起許多攻堅不破的要塞遭到大火洗劫的慘痛歷史。大概軍力強大是引起自傲而落敗的原因吧?
楊威利兩手輕輕觸碰著雙頰,感覺上好像自己還未醒來毫無知覺一般。他已連續睡了十六個小時,但卻覺得自己似乎已六十個小時未曾合眼一樣。
他根本沒有吃飯,胃好像失去活力一般,只喝了一碗尤里安煮的青菜湯就不吃了。他在官邸中什麼事也不做,只是倒頭睡覺,偶爾醒過來,也覺得腦袋空空,連自己曾經和以他為監護人的少年談過話的記憶都喪失了。
「唉!這就是監護人嗎?太丟臉了……」
楊正這麼想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望去,原來是軍官學校的學長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他抬頭看著楊,笑吟吟地說:「看來你還沒睡醒吧?亞斯提的英雄!」
「誰是英雄?」
「就是站在我面前的這位啊!你好象還沒有看過電子報刊上面的報道,不過各個新聞傳播媒體都是這麼說的啊!」
「我不過是個敗軍之將而已!」
「是的,同盟軍是戰敗了,所以才需要塑造英雄出來!如果戰爭大獲全勝,反而沒有塑造英雄的必要了。戰敗了,為了轉移民眾的注目焦點,當然要塑造英雄以博得讚揚,艾爾·法西爾會戰時不也是這樣嗎?」
卡介倫說話時就是喜歡用這種諷刺的語氣。他是個中等身材,有著健康肌肉的三十五歲男子,現任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部長西德尼·席特列元帥的次席副官。他的前線指揮作戰經驗豐富,計劃整合事務處理的能力也相當強,各方預測他將在未來登上後勤本部部長的寶座。
「你最近還好嗎?副官要做的事又多又雜,我想應該是挺忙的吧?」
被楊威利予以輕微的反擊之後,這位能幹的軍官只得微笑著說:「主辦這次告別式的是儀典局吧!竟然完全不招呼軍人及死者遺族,只顧全心全意地討好國防委員長,說穿了,這隻不過是為了拉攏握有下次政權的國防委員長舉辦的一場政治表演罷了!」
此時兩人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同盟國國防委員長優布·特留尼西特的臉孔。特留尼西特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現年四十一歲,是少壯派政治家。他對帝國持強硬立場,是個激進派。在認識他的人中,有一半是把他當成雄辯家,而另外一半則是把他當成令人極為忌憚的詭辯家。
目前的同盟元首是最高評議會議長羅伊·桑佛德,他是一個從政治漩渦中被選出來做過渡元首的老政客,凡事墨守成規,不能創新求變,故而少壯派的人物更加受人注目。
「要被迫聆聽特留尼西特拙劣漫長的演說,這比熬夜不睡還要痛苦吧!」
卡介倫挖苦他。在軍中,卡介倫屬於少數派,比起一味強調擴充軍備及打倒帝國的特留尼西特來說,其擁護者要少得多了,楊威利也是如此。他們都可說是孤立派的一員。
會場中卡介倫和楊威利的座位並未被排在一起,卡介倫坐在貴賓席中席特列本部長的後面,而楊則位於演講桌正前方的第一排上。
告別式按正常程序開始,按正常程序進行著。評議會議長桑佛德毫無情感地念完了官方預先為他草擬的講詞之後,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接著上台。他的出現使得會場氣氛轉為熱絡,群眾給予的掌聲,比剛剛議長出現時的掌聲要大。
特留尼西特並沒有帶講稿,他中氣十足地向會場中的六萬人眾演說著:「各位親愛的市民、官兵們!今天,我們參加這一場告別式的目的何在呢?為的就是要告慰這些為了保衛亞斯提星域而殉國的英靈們啊!他們是為了維護祖國的自由與和平,這才犧牲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聽到這裡,楊已經想把耳朵堵起來了。這些話聽來多麼的令人可恥,為什麼這種虛偽華麗的詞句仍然能讓演說者以坦然的態度說出來?難道這就是自古以來人類的傳統嗎?
「我現在說的是寶貴的生命啊!各位,生命誠可貴,但是他們的犧牲卻告訴我們,還有比個人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存在著。這個東西是什麼呢?就是我們偉大的祖國和自由啊!他們的死是美好的,因為他們犧牲小我實踐大義。他們是真正的勇土!他們都是好父親、好兒子、好情人,他們都有過著幸福生活的權利,但是他們都放棄了這個權利,遠赴沙場、誓死報國。各位啊!我在此問一聲,為什麼這一百五十萬的官兵們會戰死呢?」
「因為首腦部的作戰指揮太差了!」
楊威利如此念道。當時眾皆默然,這一聲顯得格外響亮。周圍的人盡皆愕然,有位黑髮的年輕軍官偷偷望著他,楊立刻迎著他的目光直視過去,對方只嚇得驚惶失措,立刻將視線轉回講台上去。
國防委員長的演講仍然在繼續著,特留尼西特臉泛潮紅,兩眼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是的,這個答案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他們是為了保衛祖國和自由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啊!為了這樣崇高的理想難道不值一死嗎?只為了小我而生、小我而死,是多麼的渺小啊!我決不能這樣教導你們。各位一定要想想祖國、再想想個人。生命是可貴的,但是我在此要請各位銘記在心,記住這個事實,同時也是我要大聲疾呼的:祖國和自由值得用生命作為代價來換取的,我們是為正義而戰,部份自稱和平主義者主張和帝國和談的,還有那些部份自稱理想主義者幻想要與專制極權主義和平共存的,請你們不要妄想了,你們的行為只會導至一個結果,那就是削弱同盟國的力量,對帝國而言更加有利。帝國絕不會允許國內有反戰和平的主張的,因為我們是自由的國度,所以我們准許有反對國策的情形出現,而各位卻因此而過於散漫!但高唱和平的代價是相當高的啊!」
楊威利心中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主戰論仍安安穩穩大行其道,在任何時代,煽動者總是遠離戰場,在安全的地方高唱著主戰論。他一想到群眾們的狂熱又多加了幾分時,不禁對這演說更加厭惡起來。不論在任何一個時代中,都會有人支持煽動者的!
「我敢說么說:反對打倒銀河帝國專制極權的聖戰的人們,就是危害國家的害蟲。他們沒有資格成為同盟國的國民!為了保衛這個自由社會、為了保衛這個自由的國家體制,不怕死傷、奮而戰鬥的人們才是真正的同盟國國民!若無此一認知就是無恥之徒,對不起死去的偉大英魂!我們的國家是由祖先一手建立起來的,我們都了解歷史,大家都知道祖先們曾流血流汗、爭取自由。擁有這偉大歷史的祖國啊!你是我們唯一要保衛的,我們能不起而戰鬥嗎?起來吧!為祖國而戰吧!同盟國萬歲!共和體制萬歲!打倒帝國!」
隨著國防委員長激昂的叫聲,群眾們也漸漸失去了理性。洶湧的熱血在會場中六萬人的體內沸騰著,大家都紛紛站起身來,跟著特留尼西特高喊:「同盟國萬歲!共和體制萬歲!打倒帝國!」
大家手握拳頭,高舉手臂,並且高高地揮舞著軍帽,振臂狂喊。
在這些人當中,只有楊威利仍坐在座位上沒有起身。他冷眼旁觀,一雙黑眼睛直視著講台上的演講人。特留尼西特高舉雙手接受滿場狂熱的回應,忽然,他的視線落在群眾的第一排位置上。
一剎那間,他的眼光變銳利了,嘴角不悅地牽動了一下。因為他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一個年輕軍官竟然坐在原位沒有起立歡呼。如果此人坐在後面,他可能就看不見了,但他卻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而他還認出這人還不是別人,而是剛從亞斯提星域中歸來,有「亞斯提英雄」之稱的楊威利准將!在一片熱烈的愛國情操之下,眼前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叛徒!
「軍宮,為什麼不起立?」
一位滿臉橫肉的中年軍官怒道。他沒有認出楊威利,和楊一樣配戴准將的勳章。楊放眼望去,隨即平靜地回答:「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不想起立時,當然就有不起立的自由。我不過是在行使這種自由罷了!」
「那麼,你為什麼不想起立?」
「我有不回答的自由。」
楊威利並不覺得自己的回答好笑,不遠處的卡介倫少將看在眼裡,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卻不由得皺起眉頭,苦笑不已,他認為楊的表現太不成熟了。楊威利就是不習慣於處事圓滑,卡介倫少將同樣也不想起立,也不想拍手高喊同盟國萬歲,但若因對特留尼西特的演說未表感動,而被指責為非愛國者的話,那就太不值得了。這就如同「國王的新衣」所說的,叫著國王沒穿衣服的,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而非大人。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中年准將這樣質問時,講台上的特留尼西特雙手往下擺,輕輕地作著平息群眾的動作。接著,人聲沸騰減低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大家又坐回原位。
瞪視楊威利的中年准將不由得滿臉不悅地坐了下來。
「各位啊……」
演講台上的國防委員長又再度開口說話了,在經過了長篇演說及高聲呼喊之後,他感到口乾舌燥,發出來的聲音變得極為沙啞艱聽。
「我們強大的武器,就是全國國民統一的意志。我們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以民主共和政體為基礎,即使有多麼崇高的目標,也不能強制所有人服務。個人有反對國家的自由,但有良知的國民內心是雪亮的,為了獲得真正的自由,我們應該放棄渺小的自我,團結在一起,為了全民共同的目標而努力向前。各位……」
說到這裡,特留尼西特突然閉上了嘴,他並非為了口乾無聲才停止說話的,而是察覺到有一位女性正通過席間的走道走向講台。這位年輕女孩頭髮是淺棕色的,從經她擦身而過的男子們注視她的眼光看來,想必這個女孩長得相當漂亮。伴隨著她的腳步,已引起周圍人群相互詢問的聲音,不安的範圍正擴大著。
……這女子是誰?她要做什麼?
楊威利老遠就聽見有人在談論此一女子,但人太多沒能看見,直到此時她走近時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國防委員長——」
這女孩聲音低沉,她步上講台上說:「我名叫潔西卡·愛德華。是亞斯堤會戰中戰死的第六艦隊幕僚約翰·羅伯·拉普的未婚妻。不,『曾經』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
即使雄辯如「候任領導者」的特留尼西特也啞然了。
「我替你感到難過,小姐!可是……」
國防委員長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廣大的會場,只見六萬名聽眾都沉默地等待著他的回話。全體人員屏息注視著這位失去未婚夫的女子。
「您沒有安慰我的必要,委員長,我的未婚夫是為了實踐保衛祖國的崇高理想而犧牲的。」
潔西卡平靜地說著,減輕了委員長的尷尬場面,委員長毫不掩飾地露出放心的表情。
「是嗎?不過,你可以說是後方婦女的楷模,我們對於你的損失,一定會給予重重的補償的。」
看到他如此的恬不知恥,楊威利又想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了。對於不知羞恥的人而言,楊認為任何事他們都做得出來。
潔西卡看起來則表現得相當冷靜。
「多謝你了。我現在只想問委員長一個問題。」
「喔!是什麼問題呢?我一定竭盡所能答覆你!」
「請問您當時在哪兒?」
特留尼西特眨了一下眼睛,大部分的聽眾也都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何在,大家都眨了眨眼。
「嗯?你說什麼?」
「我的未婚夫為了保衛祖國,遠赴疆場,目前已不在人世了。委員長,請問您當時又身在何處呢,讚頌死亡的您到底在哪裡?」
「小姐……」
任誰都看得出國防委員長畏懼的眼神。
「你的家人又在哪裡呢?」潔西卡又毫不留情地追問著。「我的未婚夫已經為國捐軀了,你不是說犧牲是必要的嗎?那你的家人又怎麼說呢?你的演講如果完全正確的話,為什麼自己不去身體力行呢?」
「衛兵!」特留尼西特東張西望地喊著。「這位小姐不太正常,把她帶走,我的演說完畢!軍樂隊!演奏國歌!」
衛兵還未有所動作,潔西卡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她一面掙扎一面抬眼望去,發現這個人原來相當熟悉,一雙溫暖的眼睛正關心地注視著她。
「楊威利!」
「走吧!」楊威利低聲說。「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雄壯威武的音樂此時已飄揚在整個會場之中。自由行星同盟的國歌名為「自由之旗、自由之民」。
「朋友們,我們總有一日會打倒專政者
解放行星,豎起自由之旗
我們現在的戰鬥是為了未來的光明
我們現在的戰鬥是為了明日的果實
朋友們,讓我們歌頌自由之靈魂
朋友們,讓我們揭示自由之靈魂。」
聽眾們配合音樂開始唱起歌來。這回和剛才無秩序地高喊口號不同,大家整齊劃一地唱著這首雄壯的歌。
「用我們的雙手,向那黑暗專制的另一邊傳播自由!」
楊和潔西卡背對著講台,往通路的出口走去。
當兩人並肩而行時,一旁的群眾都轉頭注視,但很快的又將視線放回講台上繼續唱歌。兩人打開大門奔向沒有音樂的外面,當大門關閉時,只聽見國歌的最後一段音樂在耳旁響起。
「啊!自由的人民啊!我們是永遠征服不了的!」
Ⅱ
日落的最後一道餘暉己消失,美麗的夜晚又悄然來臨,絢燦的星群開始綻放出銀色的光芒。這個季節正是螺旋狀絹帶型星座最閃亮的時候。
海尼森都市群的宇宙港,此時正熱鬧著。在碼頭的大廣場中站著各色各樣不同的人群。有的人剛結束旅途歸來,有的人才剛要開始他的旅程。有的來接人、有的來送人、有的是一般的公民、有的是軍人、有的是穿著制服的技術人員、有的是緊閉雙唇的警備官、有的是忙著工作快步走路的宇宙港職員,還有又蹦又跳的小孩子,人群中還穿梭著搬運行李的機器人車。
「楊。」潔西卡叫著身旁年輕人的名字。
「嗯!」
「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女孩子很討厭?」
「怎麼會呢?」
「因為大部份的死者家屬都默然含悲,只有我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下大喊大叫,當然會令人不愉快。」
「不!沒有這種事,本來就該有人說出這些話。」
楊威利心裡想,默不作聲根本無法改變事態,若沒有人能站出來彈劾當權者,那就真是無藥可救了。
此時兩人正並肩坐在宇宙港廣場的一座沙發上。
潔西卡在一個小時之後,就要搭船回到海尼森隔壁的行星德奴仙去了。她在當地的一所中學擔任音樂老師。如果約翰·羅伯·拉普少校仍然健在的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退伍,和潔西卡結婚了。
「你是個傑出的人物!楊。」
潔西卡一面看著有父子三人經過面前,一面說著話,楊威利沉默不語。
「你在亞斯提會戰中的優異表現,我都聽說了。約翰·羅伯生前也時常說起你過去的種種戰績,他還誇讚你,能和你同期是他的榮耀呢!」
約翰·羅伯是個好人。潔西卡選擇他是個明智的抉擇,不過,現在留給潔西卡的卻是無限的寂寞與回憶,她是軍官學校中事務長的女兒,現在則是一個失去未婚夫的音樂老師……。
「我看同盟軍的其他提督們應該覺得慚愧。一次戰役就死了一百萬以上的人。道義上該覺得可恥。」
「那不一樣,潔西卡。除了殺害非武裝人員,或是破壞停戰協定的蠻橫行為之外,沒有其它可以判定此一將領是否為道義之人的標準。從道義上來說,名將和愚將是一樣的,差別是愚將殺害了一百萬的同伴,名將則殺害了一百萬的敵人。而在絕不殺人的絕對和平主義者眼中,兩者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他的這番論調逗得潔西卡撲哧一聲掩嘴笑了起來。看到她初次展現笑容,楊心裡感得很高興。
「覺得怎麼樣?」
「……還是一樣的。」
宇宙港的廣播響起,潔西卡從沙發中站起身來。她要搭乘的船即將出港了。
「楊,謝謝你多方關照,我一生大概,不,一定不會忘記……」
兩人的目光不自禁地對視著,他們之間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但卻都欲言又止。
「那麼……請保重……」
楊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容。
「……你也一樣……好好努力…………再見!」
潔西卡也勉強笑著,笑容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哀。
楊威利默然站著,一直目送著潔西卡單薄的身影消失在搭船口中。心中百感交集。
好好努力!是嗎?這不也就是要我多多殺敵的意思嗎?她大概自己都未察覺到這番話的意思吧!在這銀河中只怕還有許多和她有著相同遭遇的女子。此時,這些女子們都在為某人而哀悼、而憤怒吧!……
「請問這位是楊威利准將嗎?」
這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楊慢慢地轉過身去,只見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人帶著一個約五、六歲的男孩,站在眼前。
「我是……」
「啊!果然是您。威爾,這位是亞斯提中的英雄喔!快打招呼!」
這個小男孩卻害羞地躲到老婦人身後去了。
「我是梅爾夫人,我的丈夫、孩子,也就是這小孩的父親,都是軍人.他們都在和帝國軍的戰鬥中犧牲了。你的功勛,我們在報上都看到了,很感謝你,能在這種地方遇上你,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
楊聽了這番話感到手足無措,也不知要說些什麼好。
「這孩子說,他也想當一名軍人呢!希望能殺死帝國軍,為死去的爸爸報仇。楊准將,我在此向您作個不情之請,雖然這很冒昧,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和這個孩子握個手,好嗎?就算做為你對他未來的一種鼓勵好了!」
楊一直不敢正視老婦人的臉孔。
老婦人想,他沒說話大概就是同意了,於是將孩子拉到提督的面前站定。這孩子雖然注視著楊的臉孔,但仍然緊抓著祖母的衣服不放。
「怎做搞的?威爾!這種態度像是個勇敢的軍人嗎?」
「梅爾夫人!」楊叫道,心中感到萬分惶恐。「威爾長大時,世界也應該和平了。您也不需要強迫他去當軍人……孩子,多保重!」
楊威利行禮后,立刻加快腳步離開了。其實他是想儘快離開這種場合。楊不認為這是個不名譽的舉動。
Ⅲ
楊返回銀橋街二十四號的宿舍時,海尼森標準時間為二十點。這一帶住宅中所住的人以單身者或小家庭居多,屬於高級軍官住宅區,四周飄著大自然界的綠葉香氣。
這一帶的建築設備還稱不上是新穎豪華,雖然綠地廣大,但由於經費不足,新的建築物及改建物仍不多見。
楊走路的速度慢了下來,穿越這片司空見慣的公共草皮,打開配有識別裝置的大門,門開處發出了吱吱咯咯的響聲,似乎在歡迎這位B棟6號宿舍的主人回家,楊心裡想,若是自掏腰包修理這個門,早就修好了,當時卻請經理部處理,至今仍然沒有下文。
「您回來了,准將。」少年尤里安·敏茲迎向前來。「我正在想,不知您晚上是不是不回來了!我還煮了您喜歡吃的愛爾蘭燉羊肉呢!」
「這麼說來,我空著肚子回來是對的咯!不過,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可能會不回家呢?」
「卡介倫少將剛剛來過電話。」少年一面接過他的軍扁帽一面回答。「他說你這傢伙在告別式還沒結束時,就和一個大美人手拉著手跑走了。」
「這個傢伙……」
楊站在玄關的地方苦笑著。
尤里安·敏茲是楊的被監護人,今年十四歲。他的身高與年齡相稱,一頭亞麻色的頭髮,眼睛棕黑,眉清目秀,卡介倫他們都叫他「楊的孩子」。
尤里安是在兩年前,根據「軍人子女戰時福利特別法」而成為楊的被監護人的。訂立這項法案的人名叫托爾巴斯,故而此一法案又通稱為「托爾巴斯法」。
自由行星同盟和銀河帝國間的戰爭狀態已經持續了一個世紀半之久了,許多人因戰爭而死亡、傷殘,「托爾巴斯法」就是為了救濟這些失去親人的孤兒,達到確保人力資源的目的,應運而生的法令。
這些孤兒們交由軍人家庭來撫養,政府貸給他們一定數額的教養費,孤兒們在十五歲以前一律進一般學校上課,十五歲以後則隨個人的意願選擇自己所想進的學校就讀。不過,若選擇進軍官學校或技術學校等軍事相關學校的話,則向政府借貸的教養費即可不必歸還。
另外,雖然女性無法對軍事行動有所貢獻,但是也很歡迎她們能投入補給、經理、運輸、通信、管制、情報處理及設施管理等行列。
「此法主要取法於中世紀以來的學徒制度,但它有個缺點,那就是教養費往往影響孤兒們對未來的選擇方向。」當時,任職於後勤本部的卡介倫就曾諷刺地對楊這麼說。「不過話說回來,人生在世,如果沒有任何目標,活著也是無味。既然這種領養制度有其存在的價值,我看你不妨也領養一個孩子吧!」
「可是我還未娶妻啊!」
「就是因為這樣,才應該盡點社會義務啊!不過是負擔一些教養費罷了!嗯?獨身貴族。」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喜歡一個人過日子。」
「兩個人的日子也不錯啊!」
「一個人過就夠了。」
「是嗎?不過我還是要給你找個人來。」
兩人在經過這番交談后的第五天,少年尤里安就出現在楊家門口了。
尤里安自此進了這個家門,為了成為楊家勤勉、有才幹的一員,尤里安特地將家中無用的廢物、機器等束之高閣。他決定打點這個家庭的一切物質環境。不到幾天的工夫,這個家已被他整理得井然有序了。
「我已經將家用電腦資料整理歸納為六大部份。」當時的尤里安才十二歲,他站著一動也不動地向主人報告。「第一類、家庭經營管理,第二類、電器操作,第三類、保安,第四類、消息的收集,第五類、家庭學習,第六類、娛樂。每天要記錄的包括:1冷暖房、清掃機和洗衣機之使用狀況,2防盜、防火設施之維護,3新聞氣象及購物情報之收集,4……上校,請您記往了。」
當時的楊威利是個上校。他默默地走到寢室兼飯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意外地發現布滿在沙發周圍的那些果皮、雜物、杯子、罐頭盒……都不知所蹤了。心裡想著,該向這個傻笑的小侵略者說些什麼才是。
「房間我打掃過了,床鋪被褥也洗了,家裡也整頓好了,如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請說出來。您還需要什麼呢?」
「給我一杯紅茶好嗎?」
楊想喝一杯自己最喜歡的紅茶,潤潤喉、告訴他這一天的甘苦,不過當這名少年奔入廚房,將一組嶄新美觀的茶具端來,並且遞上一杯西隆星出產的茶時,楊的雙手不禁顫動了一下。
一口茶才剛入口,他的心立刻被這名少年征服了。因為這茶的味道是如此的香醇!尤里安的父親是宇宙艦隊的上尉,雖然官階不高,卻傳授給兒子茶道的知識及泡茶的方法。
在尤里安少年式的家庭經營經過了半個月後,卡介倫到他家來拜訪,卡介倫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評論道:「我到過你家多次,我發現這是你家有史以來最乾淨的一次。看來『父無能、子有才』這句話所言不虛。」
楊並未反駁他所說的。
※※※
如今已經匆匆過了兩年。尤里安的身高也往上竄升了十公分以上,是個真正的大男孩了。功課似乎也不錯,從來沒有不及格,偶而還會拿些獎章獎狀之類的東西回家。照卡介倫的說法,尤里安應該可以算是「青出於藍」了。
「今天學校問我明年以後的決定。」
尤里安一面吃一面說,楊威利拿湯匙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注視著他。
「不是明年六月才畢業嗎?」
「如果修足學分,按規定可提早半年畢業。」
「是嗎?」楊覺得自己是個不負責任的監護人。
「你想當軍人是嗎?」
「嗯!我是軍人之子啊!」
「誰說兒子一定要繼承父親的職業的,我爸爸就不是軍人,他是個商人。」
楊告訴他,若想選擇其他行業也無妨。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宇宙港遇見的小威爾來。
「不過,我若不選擇從軍,就必須要償還教養費……」
「我來還。」
「咦?」
「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還有一筆存款在。再說,你也沒有提早畢業的必要,再多逍遙些日子,難道不好嗎?」
少年的雙頰似乎泛著紅光。
「你到我家來,並未給我增加麻煩啊!」
「很感謝你,不過……」尤里安懷疑地望著楊威利。「我聽說您很討厭軍人,可是……」
「我是很討厭。」
這麼明白的答覆使尤里安倍感困惑。
「那你為什麼還要當軍人呢?」
「那當然是因為我沒有能力,除此之外也不知要做什麼。」
楊吃完飯,用紙巾擦了擦嘴巴,尤里安收拾好餐具,放進洗碗機中,打開電源,讓電腦操作洗碗機。接著,他端上茶具,開始泡紅茶。
「唉!你再多考慮再作決定吧!匆忙決定沒有好處的。」
「是的,我會再考慮。准將,新聞曾報導過,羅嚴克拉姆伯爵是十五歲時踏入軍旅的吧?」
「大概是吧!」
「你知道嗎?他是個美男子呢!」
楊威利並未親眼見過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只是在雷射立體電視中見過幾次,他是楊所見過最英俊的年輕人了。後勤本部的女兵們常傳說他比同盟中的軍官更受人喜愛。
「茶里要加牛奶呢?還是白蘭地?」
「白蘭地……」
就在此時,防盜器紅燈突然熄滅,警鈴響起。尤里安將電視遙控器拿起來一按,利用紅外線顯示影像的電視,立刻出現了許多人影。他們全部圍著白色的頭巾,只讓兩眼露出。
「尤里安。」
「是。」
「最近常有這種小丑集體在做家庭訪問嗎?」
「他們是憂國騎士團。」
「沒聽過這種馬戲團。」
「他們是激進派國家主義團體,由於他們高喊打倒反國家、反戰爭的言行,最近頗受注目。不過很奇怪,不知他們為什麼要訪問家庭,難道是為了領受准將的讚賞嗎?」
「他們有多少人?」
楊不感興趣地問著,尤里安讀著畫面上的數字說:「共四十二人,正朝院子裡頭移動,啊!是四十三人,不,四十四人。」
「楊准將!」
這聲喊叫透過麥克風,格外響亮,裝有特殊玻璃的牆壁都微微地震動著。
「是,是。」
楊回應著,但屋外是聽不到的。
「我們是真正的愛國志士,我們是憂國騎士團。我們要彈劾你!你因戰績而自滿,竟然當眾反對統一戰爭,還記得你今天在告別式中的行為吧!」
楊察覺出尤里安正吃驚不已的樣子。
「楊准將,你已侮辱了神聖的慰靈大會。當與會者都熱烈回應國防委員長,誓言打倒帝國時,就只有你不肯起立,反而嘲諷民眾的決意。我們要彈劾你這種態度!有什麼主張,你說出來吧!若試圖報警也沒有用,我們會把你的對外連絡系統都破壞掉。」
楊明白了,憂國騎士團的背後,十有八九是由「絕世的愛國者」特留尼西特在操縱。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音量極大,恬不知恥,說話內容虛偽無比。
「准將,你今天是不是真的這樣表現?」尤里安問他。
「嗯!是啊!」
「為什麼?只有一個人不起立,這不是一種明顯的嘲笑態度嗎?就算你心裡反對,起身拍手對你也沒什麼損失啊!在別人面前裝裝樣子也就罷了!」
「你說話的口氣倒和卡介倫少將很像啊!」
「這種道理別說是卡介倫少將了,就連小孩子都明白啊!」
「……為什麼不出來?難道你還有羞恥之心不成?快覺悟吧!今天你非得在我們面前老老實實地解釋清楚才成!」
外面又有人叫喊著。楊威利憤而站起身來,尤里安扯了扯他的袖子。
「准將,無論如何,你可不能動武啊!」
「你的反應也太快了吧!難道我不能跟這些傢伙把事情說清楚嗎?」
「也不是啦!」
「……」
此時,特殊玻璃窗格格作響,似乎裂開了。緊接著,有一顆西瓜般大小的金屬制球體飛了進來。直撞上壁櫥,櫥子里擺設的陶瓷品在剎那間都給砸得粉碎。此時突然有巨聲響起。
「小心!趴下!」
楊叫著。
尤里安緊急間抱了家用電腦躲到沙發底下。不一會兒,這個金屬球就爆炸了。一時之間,屋內隆聲大作,所有的傢具設備都遭破壞,無一倖免。
楊威利楞住了,憂國騎士團所投的手榴彈,竟然是工兵隊所使用的非火藥性小規模住家爆破彈。
他們似乎已將破壞力調到最低程度,否則,整個房屋早就化為瓦礫了。可是,為什麼像他們這種民間團體,會持有這種軍方的武器呢?
楊好像想到什麼,手一拍,問著:「尤里安,噴水器的開關在哪裡?」
「在2號A第4個鈕,你想對付他們?」
「他們不懂得禮數,我們就要用……」
屋外盛氣凌人的聲音,突然轉為哀嚎聲,原來這些裹著白布的傢伙們,已被高壓水柱噴得招架不住,四處奔逃。
「大爺生氣了,讓你們嘗嘗甜頭!你們這些流氓!」
就在楊大罵他們的時候,警車聲漸漸自遠方響起。可能是鄰居們報的警吧!
其實,暴動發生了這麼久,治安當局才姍姍來遲,似乎更讓人覺得有人在憂國騎士團背後撐腰。這個人恐怕就是特留尼西特吧。
憂國騎士團早就落荒而逃了。但是姍姍來遲的警官們卻還不住地稱讚他們是多麼的愛國,這使得楊相當不悅。
「若真的愛國,他們為什麼不去參加志願軍,反而三更半夜私闖民宅,騷擾有孩子的人家?難道這就叫愛國嗎?還有,如果他們行事正大光明,為什麼把自己的臉包起來不敢見人,根本沒道理!」
就在楊反擊他們的時候,尤里安已關掉噴水器的開關,開始打掃這間亂七八糟的房間了。
「我來幫你!」
楊趕走這些辦事不力的警察后說著,尤里安馬上搖搖手。
「不行,這樣反而礙手礙腳!你就坐在那邊的桌子上好了。「
「坐在桌上?你……」
「我馬上就打掃好。」
「我坐在桌上做什麼呢?」
「嗯!喝喝我泡的紅茶吧!」
楊嘴巴嘟嚷菁,走到桌前盤腿坐在上面,看見尤里安正在收拾陶器的碎片,不禁嘆道:那陶器是中國明朝的萬曆紅畫啊!那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物中,唯一的真品啊!
※※※
二十二點,卡介倫打影像電話來,此時尤里安已經將屋內打掃乾淨了。
「孩子啊!你的監護人在家嗎?」
「在那邊。」
尤里安指著桌子處,這位楊家的主人正盤腿而坐,悠哉悠哉地喝著紅茶。卡介倫大概花了五秒鐘的時間,仔細觀察了一下,接著慢慢地說:「你在家裡也有坐在桌子上的習慣嗎?」
「這要看是星期幾!」
楊坐在桌子上回答,卡介倫苦笑了一下。
「好啦!你現在有急事,馬上到統合作戰本部去!車子馬上會來接你!」
「現在就去?」
「這是席特列部長直接下的命令。」
楊用力地把茶杯放在桌上。
尤里安呆了一下,隨即馬上跑去將楊的軍服拿過來。
「部長找我有什麼事?」
「他只告訴我有要緊事,一切到作戰本部再說。」
電話被掛斷了。楊盤著雙臂,似乎在想什麼,尤里安已經雙手把軍服送到面前。正穿戴間,接人的車已經來了。楊實在想不通:到底有什麼事這麼急!非要三更半夜被叫去不可?
「我回來時恐怕已經很晚了,你先睡吧!」
「是的,准將。」尤里安言不由衷地回答。
「尤里安,今天晚上的事,也許對方只是嚇嚇我們的,不過,敵人以後要怎樣對付我們就難說了。日子越來越不太平了啊!」
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此時說出這番話來。尤里安兩眼一直望著他。
「准將,我剛剛說了不少廢話,請您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行得正站得正就好了,我相信您是個最正直的人。」
楊看著這個少年,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最後只有輕輕摸著他的頭髮,接著轉身走向車子。尤里安一直目送著車子離去,直到車燈在黑暗中消失時,他仍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Ⅳ
自由行星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部長西德尼·席特列元帥是個身高約兩公尺的壯年黑人。他並非屬於才氣縱橫那一型的。不過,身為一個軍隊管理者或戰略家,他的確有兩把刷子,同時頗具威望。不擺官架子,很受歡迎。
統合作戰本部部長的職位相當崇高,作戰時,他就是同盟軍的最高代理司令官。最高司令官是同盟國元首最高評議會議長,之下由國防委員長統領軍政系統,統合作戰本部長統領軍令系統。
不過在自由行星同盟中,這兩種職務卻未必好當。因為其中一人要統領軍政,另一人要執行軍令,若不能相互合作就難辦事了。如果個性不合,互不相讓,則軍隊中的組織運作,就很難順利進行。特留尼西特和席特列之間的關係,就有如上述所說的,處於武裝中立的狀態。
楊才剛踏人執務窒,席特列元帥立刻起身相迎。當楊還在念軍官學校時,元帥是當時的校長。他在那時已經是個很難應付的人。
「請坐,楊『少』將。」
「少將……」
席特列元帥才一說,楊就不客氣地坐下了。元帥馬上開門見山地說:「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上面已經決定要升你為少將了,明天就正式遞交給你任職令!你知道為什麼陞官嗎?」
「是因為我們打了敗仗吧?」
元帥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傢伙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不變。從軍官學校開始,你就是一個不求上進的傢伙,表情溫和,但言語卻鋒利無比。」
「是嗎?不過我想事實就是這樣吧!校長……不,是部長閣下。」
「你為什麼會如此認為呢?」
「古代兵書有云:『敗戰之軍,應予嘉勉。』我們這次敗得這麼慘,不安撫一下民心土氣,怎麼行呢?」
楊若無其事地這麼說,元帥只有苦笑的份。他盤著雙手,看著自己這個學生。「你說的完全正確。我們這次吃了敗仗,民心士氣也跟著動搖了起來,此時若不塑造出一個英雄來,看來很難撫平民心。而這位英雄就是你!楊少將!」
楊微笑著,心裡卻不怎麼高興。
「被人刻意塑造成英雄形象,我想你也不會高興,不過這也可說是我們軍人的一種任務啊!而你實際上也立了不少汗馬功勞,我們統合作戰本部及國防委員會也都只是論功行賞罷了!」
「這件事,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有表示什麼嗎?」
「這個時候,個人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就連委員長也是一樣,大家都要以公家立場為重。」
這就是所謂的原則吧!不過,表面上聽來是這樣,但特留尼西特剛才不也曾私下唆使憂國騎士團來騷擾他嗎?
「話說回來,當初採用你所提出的作戰計劃,也許我們就打敗敵人了。」
「嗯!或許吧!」
楊盡量小心地回答。席特列元帥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若有機會,我們應該可以向羅嚴克拉姆報此一箭之仇吧!」
「這也得看他肯不肯配合才行。他上次以甚少的兵力打敗我們的大軍,一定相當得意自滿,若他再打算以相同的策略以寡擊眾,我的作戰計劃應該就能夠扭轉乾坤了,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這種事不太可能再發生了。因為以少勝多並非用兵之道,它並非戰術,只能說是一種奇術。這種道理,羅嚴克拉姆不可能不知道,他下次進攻時,一定會率領大軍前來的。」
「有道理,用兵之道,最主要還是應該擁有比敵軍還要完備的兵力才行。不過,外行人還是比較喜歡你所說的奇術,甚至於當你所帶的兵少,無法打敗多數的敵軍時,別人也會認為你是個無能的將領的,何況我們這次是以多數的兵力敗給少數的敵軍啊……」
元帥黝黑的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政府和市民對這次的敗仗相當不諒解。
「楊少將,我想我們同盟軍用兵的方法終究是錯誤的。否則,為什麼兵力比敵人高出兩倍,卻還落得如此慘敗的下場呢?」
「因為我們的兵力運用錯誤。」楊簡明扼要地回答。「一些調兵譴將的方法姑且不論,單是兵力比敵人多這一點,就足以令軍心懈怠了。因為人多勢眾,大家都很放心啊!」
「嗯——」
「在這雷達及電子工學日新月異的時代,戰爭已發展成按鈕戰爭。在這種事事講求精密的時代,用兵也有其一定的法則,那就是要能集中兵力及迅速調動部隊兩種。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白費力氣。羅嚴克拉姆伯爵就是這個法則的實踐者。」
「嗯——」
「再反觀我們的軍隊,當第四艦隊被敵人粉碎之時,其他的兩個艦隊仍拘泥於原定計劃,只是一味浪費時間,也未能充分偵察敵情、掌握情報。三個艦隊都處於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只能孤軍奮鬥。這就是未能集中兵力及迅速調動部隊的結果。」
這是楊這些日子以來,話說的最多的一次了,心情多少有些激動。
「的確如此,你說的很對。」
元帥不住地點頭。
「我現在還有一件早已內定的事要告訴你,我要變更軍隊組織,將剩餘的第四、第六艦隊合併起來,再加進一些新兵,組成第十三艦隊,任命你為首任司令官。」
楊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按規定,艦隊司令官不是須由中將以上的人出任嗎?」
「這個新艦隊的規模只有常規艦隊的一半,艦艇只有六千四百艘,士兵只有七十萬人。而第十三艦隊的首項任務就是進攻伊謝爾倫要塞。」
部長的語氣相當堅定。
楊似乎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慢慢吞吞的開口問:「就是那個六次都以三個艦隊以上的兵力去攻擊,但六次都失敗告終,有常駐艦隊一萬五千艘以上的伊謝爾倫要塞?」
「是的!」
「半個艦隊就想進攻伊謝爾倫?」
「就是這樣!」
「你想這可能嗎?」
「如果是別人,我還不敢抱有希望,但若換作是你,我絕對有信心!」
「若是你就有信心……」楊認為他根本就是在拿話激他。自古以來,有多少人就沖著這句話,為了這耀人的名譽,而捨身去做那些不可能的事啊!而那些在旁吹捧慫恿的人卻可以完全不負責任。
楊沉默著。
「你沒有信心嗎?」
部長問楊,楊卻沒有回答。如果他沒有信心,早就答稱沒有了。對於進攻伊謝爾倫,楊有自信也有勝算,相信應該能一掃過去屢戰屢敗、死傷慘重的陰霾。他之所以不回答,是因為對席特列部長的安排感到厭惡的關係。
「如果你能帶領新艦隊,進攻伊謝爾倫要塞,成就偉大的功業的話……」席特列意味深長地看著楊威利。「姑且不論特留尼西特國防委員長對你個人的感想如何,到時,他對你的才幹一定會相當折服的。」
當然部長的地位也會相對地提高,看來這不只是戰略的應用,它更是一場政治鬥爭呢!這個部長真是老奸巨猾啊!
「我願盡己棉薄之力。」楊考慮許久后回答。
「啊!你終於答應了?」席特列部長顯得相當高興。「我會命令卡介倫積極地準備新艦隊的組織及裝備。若有任何需要,就向他申請,一定盡量如你的意。」
楊心裡想,何時進攻呢?部長的任期還剩七十天,為了尋求連任,他一定希望進攻伊謝爾倫的戰爭能在任期之內結束。如果這場戰爭需時三十天的話,攻擊行動最遲也要在四十天以後隨即發動。
特留尼西特似乎也並不反對這次的人事調動及作戰計劃,他一定在想,以這半個艦隊進攻伊謝爾倫是絕不可能成功的,到時自己就有理由公然將席特列及楊威利除掉了。說不定他現在正為了楊威利的自掘墳墓而舉杯慶祝呢!
楊心裡想,可惜自己將有一段時間不能喝到尤里安泡的紅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