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真相
天機與白藏兩人皆是臉色灰敗,跌落雲頭,坐倒在高台之上。豹、隼功夫雖然不是很高,然他們本是滅度組之人,向來擅長狙殺襲擊。適才正是白藏與天機、白藏兩人比拼至將近強弩之末,乘著這空隙兩人合力一擊,立時便將這兩名赫赫戰將給傷了。
「你們……」天機定定的看著豹與隼兩人,眼中驚詫的神情一閃即過,轉而變成一種恍然和一絲悲哀的意味。
白藏委頓在地,閉目不語。
「豹、隼!你們這是做什麼?」台上秦弓喝道,「作甚趁隙攪亂戰局,傷了白藏又打傷天機?」
「尊主……」一旁破軍叫了一聲。
秦弓回頭問道:「破軍大哥想說什麼?」
破軍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秦弓疑惑的看了看他,又轉頭去看天機等人。
只聽豹大聲道:「就是他!就是他害了柔荑!」
「什麼?!」秦弓聽得此話,只覺耳中突然嗡的一聲響,宛如晴空中下了個霹靂一般。
隼道:「就是天機,殺害了柔荑。我們雖然當時沒有看見他的臉,但是那個背影,我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秦弓整個身子忍不住輕輕顫抖,心中激蕩非常。
青陽一旁道:「只憑一個背影,怎麼可以斷定兇手便是他?天機將軍今番救駕不說,便是昔日也曾立下無數功勞,又怎能如此武斷?」
豹怒道:「我們兄弟的眼睛又豈會看錯?你看他的鐵筆,和殺死柔小姐的槍有什麼區別?」
青陽問道:「天機為什麼要殺柔荑?半分道理都沒有。」他得天機輔助鎮守邊關多日,相互之間頗有些情誼,不免要替天機說話,何況他之所問,正是旁人所疑惑之處。
豹臉色脹得通紅,大聲道:「這個你就要問他自己了!」
眾人目光俱朝天機看去。
天機一張嘴,待要說話,只是話未出口,先噴出一口鮮血來,將頷下長髯染得斑斑駁駁,樣子甚是怕人。他被隼一爪自背心插入,傷得極重,此刻早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哈哈哈哈!」白藏忽然一陣大笑,笑到中途,一陣猛咳,鮮血也自口中溢出。他頓得一頓,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哈哈,天機,你機關算盡,可曾算到到頭來會被這兩個無名小卒傷了?」
天機聽得這話,反而微微一笑道:「你雖然回勁護住後背,卻被我筆中白蓮和自己的颶風傷了前胸。你的傷只會比我重。」
白藏冷笑兩聲道:「我以為你定會與我一般收招護住自己,沒想到你寧可受那致命一爪,也不肯收勢,定要置我於死地。」
天機點頭道:「正是,我寧可拚死,也要取你性命。因為我當時殺柔荑之時便已準備有今日之事了。」此話一出,顯是直承了自己正是殺死柔荑的兇手。
「天機!」青陽驚道,「怎麼真的是你?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真的是你!」秦弓切齒道。他若不是此刻身中魔神困之毒,只怕早跳起身來一掌拍向天機頭頂。只見他臉部肌肉一陣扭曲,形容可怖之極。在他身邊的羅漪見他模樣,不覺心驚。
破軍忽道:「天機也是為尊主大業著想。」
天機朝破軍看了一眼,眼中含著感激之意:「沒想到你會替我說話,我一直以為你不屑我的行為。」
破軍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好哇,原來你們俱都是一早便知道了真相,卻獨獨將我一人蒙在鼓裡!」秦弓一聲痛喝。「嗆啷啷」一聲,將魔利支劍拔了出來,更不知自何處生出的力氣來,顫巍巍走到天機跟前,橫劍在手,叫道:「你,你,你為什麼要殺死她?」說到那個她時,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出來的一般。
當日自冥河迴轉之後,秦弓將所有的精力與思緒全然投諸戰事之中,他以為他早將柔荑之死拋在了一邊,他以為這一切他終於也能淡然,他以為那個名字,從此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不料所有的一切全然不是他所想象,便是那真相,也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
原來,她,依舊藏在他的心中,只輕輕的一扯,便將所有的情事,所有的感受,所有覆蓋其上的塵土全然抹去,而將她的容顏,她的顰笑,她的一切再次浮現,一切的感受再也無法隱藏,盡皆溢於言表。
羅漪站在當地,心中一片茫然:「我以為他終於將她忘記,原來他還是記得她的,而且記得那麼深!他還是愛著她的!」一時間心中不知是痛還是茫然,只覺得整個的人一陣陣的恍惚。
秦弓雙目圓睜,眼中儘是血絲。手中的劍上,隱然有雷火涌動,這一劍下去,便是神形俱滅。
天機坦然的閉上雙眼,淡淡道:「臣無話可說,任憑尊主處置。」
白藏忽道:「天機,你為了這個天狼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拿定主意攻戰魔帝犧牲良多,他卻一點都不領情,還要殺你。我真替你覺得可憐。」
秦弓一愣,轉頭朝白藏喝道:「你說什麼?」
白藏道:「那個柔荑既是你心愛的女人,卻又不能留在你身邊,自然應該殺掉,否則給敵人當作牽制你的人質必定大大的不妙。」他咳得兩聲,又道,「以天機的身手,要殺個柔荑哪裡還能給人發現行蹤?定是故意要讓豹與隼看到點東西,最好在背上寫個大大的魅啊,風啊,魔帝啊之類的,那才可以大大的嫁禍一番。這樣便可讓你衝冠一怒為紅顏,征戰魔帝。如此一石兩鳥之計,換做我自然也是要做的。」這番話說得並不連貫,其中好幾次咳嗽吐血,秦弓卻聽得十分仔細,臉色陰晴不定。
白藏與天機皆是擅長計謀之人,所想之事自然相近。
天機看了白藏一眼,冷冷道:「你倒是我的知己。」
白藏呵呵一笑道:「我是你最好的敵人。」
天機哼了一聲,不再多言,又恢復了適才的神氣。
豹與隼兩人面面相覷,直覺得白藏所言彷彿親見當日情形一般,而其間,兩人所扮演的角色,不過如同別人手中扯線的木偶一般,不知不覺中,受人擺布。
秦弓聽得這話,不由愣在當地。
「殺他?當日他一聽說我回到魔界,便離了北天界,投奔自己,絲毫沒有半分猶豫。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我的大業著想。他是我的忠臣良將,我又如何能殺得?!
不殺他?可是他親手殺了柔荑!柔荑啊……」一想到死去的柔荑,心中便有莫名的疼痛。
殺,還是不殺?
秦弓手中的劍微微顫抖,一時間竟不知道這一劍到底是砍下好還是不砍下好。
天機一臉的平靜,只是淡淡的著看著秦弓。
秦弓看著天機淡定的神色,心中更是猶豫。
「殺不得!」正在此時,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秦弓連忙回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適才對旁事恍若未聞的白澤。他關切問道:「白大哥,你還好吧?」
白澤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沒事,你不能殺天機。」
秦弓聞言會意:「我若就此將他殺了,這萬千魔族將士看在眼裡,定然覺得我為一區區女子而殘殺功臣,只怕會失了將士之心。況與龍池之戰只怕近在眼前,殺了天機,更是失我一條臂膀,於我大是不利!」他如今心中所想,與昔日之他畢竟大是不同。
想到此處,秦弓不由長嘆一聲,還劍入鞘,道:「死者長已,況你對我也是一片孤忠,罷了。」心中暗道,「柔荑,你莫要怪我不曾替你報仇!」
天機道:「多謝尊主不殺之恩。」說著掙扎著身子,似是想要下拜行禮,突然間身形一動,已到白藏身前,手中一直不曾放下的鐵筆「忽」的一聲,插向白藏胸口。
這一招好生迅疾,白藏全然不曾預料得到他此時會跳起身來攻擊自己,哪裡躲避得及?鐵筆應聲刺入白藏胸口。
白藏一聲怪叫,雙手大力向前推出。
天機悶哼一聲,不曾躲得過去,只聽得咯喇喇一陣亂響,胸口肋骨少說斷了十七八根,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噴得白藏滿頭滿臉都是。
這一下變故陡生,卻是旁人不曾料到的,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白藏與天機兩人四目相對,白藏眼中俱是怒火與怨毒,天機眼裡卻是依舊淡然的笑意,彷彿一切皆在他的計算之中。
白藏顫聲道:「好……好……好!」連說得三個好字,再也沒有氣力說下去,卻努力轉頭去看了一眼白澤,眼神中似是包含了無數的感情,也許他不管如何的利用白澤,在他的心中,白澤一直都是一個值得他驕傲的兒子。
白澤撕心裂肺般一聲大叫:「爹!」虎目中怔怔的流下淚來。也許不管白藏如何對待他,在他的心中,白藏總是那個值得他敬重愛戴的父親。
白藏展出了一個帶著寬慰與釋然的笑容,雙目一閉,徑自氣絕。
天機勉力微笑著道:「尊主,聯北天,滅南天,一統色界天便指日可待了!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說著伸出一手來指了指旁邊的廉貞。
「你……」秦弓道得一個字,卻不知該說什麼。
天機的口鼻中大有量的血狂涌而出,將他的長須、衣襟,染作一片鮮紅,他握著鐵筆的手終於鬆開了,身子緩緩向後倒下,再也沒有一絲生息。
秦弓愣愣的看著天機的屍體,心下一片黯然。
天機若是不殺白藏,秦弓多半會看在白澤的面上,將白藏放走,所以天機一定要殺死白藏。只是他殺柔荑在前,又誅白霄、白藏在後,便是秦弓不殺他,他也不能繼續在秦弓麾下面對秦弓與白澤,所以他寧可讓白藏擊中要害,這一番,卻分明是求死。只是他便是臨死的最後一句話,亦是為秦弓一統色界天的大業著想,這份忠心,實是令秦弓感動。
「一統色界天……卻先要讓鮮血將這色界天染紅!」秦弓心中想著。
「可是,不管如何,我是魔界的尊主!我必須承擔這一切!」秦弓暗暗的咬了一咬牙,臉上現出堅毅的神情,「即便這一切定然要用鮮血與生命來換取,那又何妨!」
戰爭原本便是殘酷的。不管初衷是好是壞,不管目的是對是錯,最後的戰果總是需要無數人的鮮血與生命來換取吧?即使那所謂的安居樂業,平安喜樂,也是要歷經無數的顛沛流離,家破人亡的吧?
秦弓的眼睛自台上慢慢掃過。他看到的是一臉茫然的豹,若有所思的隼,悲痛欲絕的白澤,沉默不語的廉貞,相互扶持的蓼莪與破軍,還有……還有羅漪。
羅漪走到他的身邊,伸出手來,輕輕的握住他的手,一言不發。
「不管如何,只有漪妹……只有漪妹都會在我身邊,不會離開!」秦弓如是想著。
羅漪的眼中有深深的關切與柔情,是亂世中肆虐、殺戮與無奈中可以讓秦弓思緒得以寧靜的良藥。再強的人,也需要一隅心靈的寄託與撫慰,給他安定與力量,而使之可以繼續前行。
秦弓在羅漪的扶持下,站起身來,低頭,看著台下的萬千士卒。
台下鴉雀無聲,個個昂首看著秦弓。
秦弓自腰間又一次拔出魔利支劍——魔界至高權力的象徵!有雷光隱然,火焰升騰。
他將魔利支劍高高舉起!
天頂,深色的雲層將所有的一切遮蓋。天色頓時暗了下來。天頂的雲化做一個黑色的漩渦,緩慢旋動。
忽喇喇!一道驚電自劍尖暴起,將黑夜撕裂,將雲層穿透。在暗夜中,唯有魔利支劍光芒四射,宛如黑夜中不滅的明燈,照耀著秦弓的身軀似乎更顯高大,依稀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
「魔尊陛下萬歲!」台下不知是誰突然叫了一聲。
「陛下萬歲!」台下所有的人一齊高叫起來。
台下萬千士卒一起伏倒在地,山呼萬歲。所有的人都深深的覺得,這高台上的人,便是他們心中的明燈,便是他們今生的指引。一種莫名的崇拜與衝動,迫著他們不自覺的一遍又一遍的高聲呼喊著,熱血在全身遊走,直衝上大腦,有沸騰的快感與衝動。
「我是魔尊!」秦弓心中也自大呼!
「我是一統魔界的尊主!」秦弓抬頭,看著手中閃耀的魔利支劍。
「我定能一統色界天,給他們平安喜樂,讓所有的子民不再顛沛,不再戰鬥,不再流血!」秦弓想著,「只是在這之前,還需要更多的戰鬥與流血,這,或者是不可避免的!」
廉貞抬頭看著秦弓與那高舉的魔利支劍。他清楚的看到秦弓那森然的雙眼,那堅毅的神情,那偉岸的身軀,莫名的敬畏在心底突然生起:「他就是天狼!他就是魔尊!天機說得沒錯,他定能一統色界天!」不由自主隨著魔界眾人一齊跪倒在地。
羅漪站在秦弓的身邊,躲進了光明的影子里,只是這般看著秦弓。或者在她的眼中,這個人,只是她的愛者,至於他是人、是魔、是王者、是凡夫,都不會有什麼區別。然她的眼神中分明有著複雜的情感相互交織,隱約有著幾分迷惘、幾分憂鬱、幾分痴苦。也許她,也有許多不曾說出口,也許她,也有許多深藏在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