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半嬰啼
或許是因為前一天剛剛睡了一個飽覺,或許是因為有某種不安的預感,總之,羅飛這天晚上睡得一直都不太踏實。所以當院門外傳來響動的時候,他立刻便醒了過來。
有人正在的敲門,聲音雜亂而急促,羅飛心中一沉,意識到:肯定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在穿衣起身的同時,他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一點十五分。這個半夜到來的訪客會是誰呢?
院子里響起了主人孫發超的聲音:「誰呀?」
「是我,惠通!我……我找羅警官!」回答者聲音隱隱,顯然正處於恐懼的狀態中。
孫發超打開院門,惠通一頭扎了進來。他臉色發白,滿頭都是汗水,同時激烈地喘息著。他的額頭和雙手都沾著泥土,衣服也劃破了好幾處,看起來狼狽不堪。這一切,加上他臉上那種顯而易見的驚恐表情,使羅飛禁不住猜測: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曾經追趕過他,讓他不顧一切地逃到了這裡。
「羅……羅警官。」見到羅飛從屋子裡出來,惠通的情緒略微穩定了一些,喘息著說道,「出……出事了!」
羅飛眯目凝神:「出什麼事了?」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有……鬼!」小和尚想到剛才的情形,又變得慌慌張張,甚至有些語無倫次,「那個……那個嬰兒,連臧軍勇都被它嚇跑了!」
「好了,你不要著急。」羅飛見他是這個狀態,走上前搭著對方的肩頭,「我們先到屋裡去,然後再說。」
暖和而明亮的屋子給了惠通很大的安全感,孫發超倒了一杯熱水,讓小和尚端在手中。隔壁的蒙少暉聽見動靜后,也起了身,來到羅飛屋中,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到了這裡就不用害怕。你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在哪裡?你怎麼又會遇見了臧軍勇?」羅飛盡量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詢問到。
「就在……祭堂里。」惠通雙手著溫暖的水杯,定了定神后,開始從頭講述,「臧軍勇是昨天吃過晚飯後來到祭堂的。他說怕我晚上不敢睡覺,所以特地來陪我。我當時很高興,后屋停放著屍體,院子里又是一塊鬧鬼的墓地,我一個人確實非常害怕。有人陪伴,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連忙收拾好床鋪,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生怕他變卦反悔。我們早早躺下了,但沒有立刻睡覺,臧軍勇總是找我聊天,問了我很多問題。」
「都是些什麼問題?」羅飛皺起眉頭,追詢著其中的細節。
「基本上都是關於我師父的事情。有的問題很奇怪,他問我師父有沒有女人的假髮什麼的,還問師父是不是和哪個女人有來往,真是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無禮。」小和尚臉上露出忿忿的神色,看來德平雖然死了,但他心中仍然保持著對師父的尊敬。
這些倒沒有出乎羅飛的意料,他點點頭,繼續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有些生氣了,就不太理他。他也漸漸停了口,又過了沒多久,我就睡著了。」小和尚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口,瞳孔收縮,雙手則下意識地手中的杯子。羅飛立刻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豎起耳朵等待著。
惠通把杯子湊到嘴邊,用力喝了一口水。然後他終於鼓起勇氣,接著說道:「睡了有好幾個小時后,感覺已經到了深夜,我突然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些響動。睜眼一看,發現臧軍勇不知什麼時候起了身,正打開通往後屋的房門走了出去。
他的動作躡手躡腳,肯定是不想讓我發覺。可他不知道我睡覺一向很輕,稍有些動靜就會醒來。等他走出去稍有一會後,我也悄悄下了床,貓在門邊,透過門縫看他究竟想幹什麼。
一開始我擔心他會對師父的遺體有所不利,但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他從棺材旁經過,絲毫未停,直接來到了後院的墓地中。他先是站在墓碑前想了些什麼,然後他突然做出一個奇怪的舉動。」
此時眾人全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惠通,彷彿自己也身臨其境一般。小和尚緊張地舔嘴唇,然後開始描述臧軍勇的那個動作:「他把雙手抵在了墓碑左側,然後弓著腰,蹬起腿,開始發力,象是想把墓碑推倒。」
「什麼?」孫發超忍不住插話,「那墓碑只怕得有七八百斤吧?一個人怎麼可能推得動?」
蒙少暉也不解地搖搖頭,他見過那個墓碑,完全贊同孫發超的觀點。
羅飛卻不動聲色,仍舊炯炯地看著惠通:「說下去。」
「開始我也覺得納悶,甚至覺得這個人是不是有些瘋了?可接著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墓碑被他用力推了一會,居然真的動了!」
「好!」羅飛猛地一拍巴掌,興奮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隨即他向前走了一步,連連追問:「那墓碑是怎麼動的?動了多少?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墓碑並沒有倒下,好像是……轉了起來,轉了得有六七十度吧?然後臧軍勇停下來,探頭似乎想看些什麼。突然,從那個墓冢里,傳出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嬰兒的啼哭?」這一下連羅飛也覺得匪夷所思,怔在了那裡。
「沒錯,嬰兒的啼哭。」說到當時的情形,惠通雖然咬緊了牙齒,但身體還是在止不住地瑟瑟發抖,「而且這就是我前幾天在夜裡常常隱約聽到的聲音,原來……它是從墓冢里發出來的,怪不得總是若有若無,這一次,臧軍勇肯定是把墓冢打開了,所以那哭聲清晰地傳出來,就是現在也好像仍在我耳邊迴響呢!」
臧軍勇是推開了一扇通往墓穴的暗門,這一點,不光羅飛,就是孫發超和蒙少暉也大概意識到了。可這突然出現的嬰兒啼哭卻讓所有人心裡都有些發毛,蒙少暉臉色慘白,反應尤為突出。
羅飛此時只顧看著惠通:「那啼哭聲是什麼樣的?你能描述一下嗎?」
「只能說非常的可怕。那不是嬰兒正常的哭鬧,那哭聲極為凄厲、悲慘,一下一下地拉著人的心,不管誰聽到了,都會覺得毛骨悚然!」
蒙少暉額頭滲出冷汗,無力地倚靠在門框上。孫發超注意到他的異常,連忙上前扶住他,關切地詢問:「你怎麼了?」
「就是覺得很害怕……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蒙少暉一邊說,一邊求助地看著羅飛。
羅飛想起蒙少暉夢現過的嬰兒,斟酌片刻,對孫發超說道:「你先扶他回自己房間吧。」
等孫蒙二人離開后,羅飛繼續詢問惠通:「後來怎麼樣?」
「我被那聲音嚇傻了……不光是我,臧軍勇也被嚇傻了。他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坐到了地上。然後他爬起來,沒命地往外跑,好像墓穴里隨時會有鬼怪追出來一樣。他這麼一跑,我更加害怕了,只顧跟著他往屋外跑去。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沒命地奔逃,跑出好遠了,那凄厲的哭聲似乎仍然就在我們身後不遠處。臧軍勇跑得比我快多了,漸漸他就不見了蹤影。我跑幾步摔一跤,吃盡了苦頭,因為也不知該到哪裡去,最後就來你這兒了。」小和尚堪堪說完,又接連喝了幾大口水,似乎這有助於撫平自己心頭的恐懼。
聽完惠通的講述,羅飛的心情難以平靜。首先,他感到一陣陣的衝動和興奮。對於頻繁發生的詭異事件,他毫不畏懼,事實上,每當這樣的事件發生之後,他總能找到一些連接真相的線索。根據他的預感,這一次的發現尤為關鍵,許多困惑將迎刃而解。對於他來說,現在要做的便是親自去了解第一手的情況,而他面對著兩個選擇:去找臧軍勇或者前往亡靈冢實地考察。
片刻的思考之後,羅飛做出了決斷:必須首先找到臧軍勇。他不能讓這種情況再次發生:線索剛剛露頭,而相關人隨即便遭遇不測。而且,作為一名警察,保護人們的生命安全,始終都是自己的首要職責。想到這裡,他讓孫發超先安置惠通休息,自己立即起程,向臧軍勇家中趕去。
一路疾行,半個小時后,羅飛來到了那扇高牆闊門前,他抬手在門板上重重地敲了幾下,不一會兒,便有人急急從屋內趕出,打開了院門。羅飛認出來人正是臧軍勇的老婆,只見她臉色焦慮,看著自己愣了一下:「羅警官?你怎麼來了?」
「臧軍勇在嗎?」羅飛顧不上解釋,一邊問一邊往院子里走。
「在!」臧妻引著羅飛走向東邊的堂屋,那間屋子亮著燈,屋門也沒關,窗戶上人影浮動,看起來裡面不止一人。
羅飛快步進了屋,只見與屋門相對的牆角處擺著一張床,臧軍勇閉眼躺在床上,似乎已陷入昏睡。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垂手站在床前,從他的相貌神態判斷,應該是臧軍勇的兒子。另有一人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正在專心地給臧軍勇把脈。見到此人在場,羅飛心中不禁一寬――他正是島上的大夫李冬。
直到一脈把完,李冬才轉過臉,沖羅飛點頭打了個招呼:「羅警官,你也來了?」
羅飛也不說什麼客套話,直接指著臧軍勇問道:「人怎麼樣?」
「剛才有些發燒,神智模糊,說胡話。我給他打了退燒針和鎮靜劑,先讓他睡一覺。」李冬伸手在病人的額頭上感覺了一溫,又說道,「溫度退了,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一旁的病人家屬聽到這話,鬆了口氣。羅飛卻要接著詢問:「病因是什麼?」
李冬看看臧軍勇的妻子:「你先把我來之前的情況給羅警官說一遍吧。」
女人點點頭,然後一五一十地從頭敘述:「今天吃完晚飯,我們家老臧說是要到祭堂幫德平和尚守靈,我也沒多想,就讓他去了,反正我們家的事,一般也都是他說了算。而且德平救過老臧的命……」
「等等!」羅飛立刻打斷了她,「你說德平救過臧軍勇的命,什麼時候?」
「就是海嘯那回啊。我們兩口子被大水衝散了,我運氣好,抱著一個木頭柜子活了下來,老臧是被德平划著一個筏子救起來的。」
「周永貴,他也是被德平救的,對不對?」雖然具體情況並不清楚,但羅飛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某些人物之間的聯繫。
「是啊。」對方的回答證實了他的判斷。
「除此之外,他還救過誰?」羅飛毫不停歇的追問。
「金振宇。另外,好像還有一個小孩,那孩子我就不熟悉了。」
「沒有別人了?」
「沒有。」女人很肯定的回答,「我後來也漂到了他們避難的那個山包,被德平救下的人都在那裡呆著,就是他們幾個。」
對了!這幾個人之間終於具備了某種合乎邏輯的聯繫,德平、臧軍勇、周永貴、金振宇、蒙少暉,他們在海嘯時曾呆在一起,他們共同見證了那段被隱藏的往事!
雖然還窺不到事件的全貌,但真相已經有了浮面的趨勢。羅飛告訴自己先冷靜下來,然後讓女人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往下敘述。
「老臧走了以後,我們娘倆早早就休息了。大概兩個小時前,他突然從外面跑了回來,把院門捶得山響。我趕緊起身給他開了門,只見他臉色慘白,渾身大汗,跑得都快虛脫了。我被他的模樣嚇得不輕,連忙扶住他,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卻哆嗦著嘴,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兒子聽見響動出來,幫我一起把他攙到屋裡躺下。躺下后他就開始瞎嚷嚷,說一些胡話,我覺得不對勁,一摸他的額頭,燒得嚇人!於是趕緊讓我兒子去把李冬大夫請了過來。」
女人剛剛說完,不待羅飛發問,李冬已緊接著補充道:「我來了有將近一小時了吧?剛到的時候,病人的情緒很不穩定,並且處於半昏迷的狀態,時不時冒出一兩句莫名其妙的話語。我給他注鎮靜劑后,才讓他平息下來。根據他當時的表情和說的話來看,多半是受到了某種驚嚇。」
「他都說了些什麼?」羅飛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很零亂,東一句,西一句的。」李冬回憶片刻,總結了一些,「有時候他顯得很恐懼,說什麼『別跟著我!』,有時候他又一種愧疚和懊悔的語氣說『我沒錯,不能怪我……』,嗯,還有什麼『我不怕你!』,可他只是嘴上說不怕,語氣卻非常絕望。」
「那他發高燒也是因為受驚嚇的緣故嗎?」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他從外面回家時的那段奔跑超出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而且,這個過程中,他還受到了風寒。不過,像他這種狀況,精神上的因素應該說是最主要的,也就是說,可以認為他是被嚇成了這樣。」
聽著李冬嚴謹的分析,羅飛感到非常滿意。臧軍勇的老婆和兒子互相看看,臉上的神色既惶恐,又尷尬。他們不明白,自己的親人究竟遭遇了什麼可怕的經歷,居然被嚇出了毛病,而這種事發生在「明澤島最勇敢的人」身上,無疑更增添了一分諷刺的意味。
以臧軍勇現在的狀況,當然無法從他嘴裡得到什麼。好在他已經回到了家中,有親人看守照料,倒不至於出現意外。羅飛下一步的行動自然是趕往祭堂後院,去弄清楚在那個墓地中,到底埋藏著怎樣恐怖的秘密。
「你需要在這裡陪伴病人嗎?」羅飛問李冬。
「暫時不用。他高燒已經退了,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估計他至少得睡到天亮才會醒來。」
「那好。我現在要到祭堂去,你去叫上金振宇,立刻來祭堂和我會合。」看到李冬臉露迷惑,羅飛又補充了一句,「等你們到了后,我再告訴你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