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滅差

第二十章 滅差

紙人的臉本來就是慘白的,那模樣絕對算不上好看。小鎮手工出品的東西,絕對就是恐怖片里的絕佳道具。這會兒那張臉不知是因為緊顫的墨斗線,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已經扭曲到了一個變形的程度,那種表情,可以理解為痛苦到極致之後的掙扎。

查文斌倒也不急,時不時地撥弄一下那墨斗線,那紙人的痛苦表情便多了幾分,此時阿發婆娘的魂魄已安然被收進辟邪鈴,正在受罪的那位主想必是沒安好心才中的套。

要讓一個被困的孤魂野鬼瞬間被滅,對於手持茅山天師大印的查文斌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自從修了那《如意冊》之後,他腦海里更多的則是「德」這個層次的思考。要知道茅山派向來是以除鬼出名的,對於這類不該存於世間的髒東西,都是採取一個「殺」字。如今,他的心境已然和之前不同了,那股遺傳自茅山門派的殺戮之心已經逐漸消失。

但這妖孽確有害人之心,不然那阿發又怎會不明不白地被弄進這個洞。查文斌拔出七星劍,指著那紙人喝道:「孽畜,不好好去轉世輪迴,留戀這人間也就罷了,還偏偏要去謀人性命,今天不除你,祖師爺都會怪我!」

他揮劍作勢就要向那紙人斬去,鋒利的劍刃要劃破這宣紙所做的紙人,真的太簡單了。

那紙人微微一顫,接著這洞里便颳了一陣小風,風不大,只能讓人微微眯起眼睛。這風是從山洞裡頭刮出來的,也許是那紙人太輕,就像風箏一般被吹起,又驟然飄落於地面。

紙人的整個身體支架主要是靠裡面的幾根細竹篾搭成的,就像過去自己用竹子給燈籠扎骨架那般。說這玩意兒脆弱吧,也確實結實不到哪裡去,但也沒那麼不堪一擊,輕輕被吹到地面上就會折斷。可當那紙人落地的時候,大家卻分明又聽到了幾聲清脆的竹篾斷裂聲。

斷的位置很蹊蹺,是在那膝蓋的地方,這紙人現在的姿勢就是人用手擺都未必能擺得起來,這是一個跪姿!面朝查文斌,雙膝跪地,臉上也是一副向人討饒的樣子。這其中的過程,要是說出去,怕是誰都不會信,一個紙人竟然真的向活人下跪了!

查文斌的劍自然也收住了,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知道錯了,我也不會就此打飛你這冤魂。但是我也不會放你出去繼續害人,你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我便做一次好事,送你一程,讓你早日輪迴,脫胎做人,也比你在這兒做個孤魂野鬼的要強。」

說罷,查文斌朝著超子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超度這碼事,對於道士而言,是一項基本功。講究的無非是替死者減輕生前的罪孽,為其多積點陰德,去了陰司好謀一個不錯的來世。其實這當中,最講究的是要替人在那黃泉路上照亮一點,好讓他走得輕鬆,不必多受那些過去的痛苦糾纏。

生前惡事做多了,進了地府一樣會有審判。就算你生前是一個萬人之上的君主,死後一樣得接受判官的清算,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至於怎麼去清洗罪孽,一個是靠道家幾千年流傳下來的經文,還有一個則是靠道士的一點小手段。這個小手段,便是去賄賂那個來帶亡魂的陰差。陰差雖然官職小,但是他卻是那陰間里做事最多的主,把他伺候好了,亡魂也會少受一點兒罪。都說小鬼難纏嘛,所以在開始超度之時準備的那些供品和香燭元寶,都是給這陰差享用的。

超子的兜里還有兩個土雞蛋,是早上從阿發家的雞窩裡掏出來的,偷偷煮完了之後準備路上當點心的,查文斌看在眼裡卻並未點破。

超子手裡提著那墨斗盒,見那紙人跪著,心裡的底氣那叫一個足,嘿嘿笑道:「啥事啊?是不是收拾這紙人?文斌哥,不用你出手,我一把火就能燒了這雜碎。」

這話說完,那紙人不自覺地輕輕一抖,生怕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哥們兒就會把自己當火把給點嘍。

查文斌看著他那樣,笑道:「把你那兩個蛋拿出來。」

超子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喊道:「什麼蛋?哪裡有蛋啊,我怎麼沒看見。」這倒不是他不捨得,其實兩個雞蛋沒什麼,主要是他怕查文斌罵他去偷人家東西。男人嘛,頭可斷,血可流,就是面子不能丟。

「行了。」查文斌笑著朝他走了過去,「早上你掏那雞蛋的時候我都看見了,尋思著路上可能用得著,我也沒點破,沒想到還真用上了,一會兒做完法事,你再拿回去吃就是了。」

「那玩意兒還能再吃嗎……」這話一說,超子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這不就是承認自己掏了人家的雞蛋嗎?他不甘心地把那兩枚雞蛋交到查文斌的手裡,狠狠拉了一把手中的墨斗盒,那纏在紙人身上的線一緊,那廝的表情就越發難看了。

地上有五行陣,查文斌又給那紙人額頭上貼了一道天師符,這樣,即便撤了那墨斗盒,它也無處可逃。

墨斗收起,查文斌把那已經破爛不堪的紙人重新放平在那石台上,頭部朝西,意為歸西。又拿了一張大的黃紙放在那紙人的臉上蓋住,額頭上再放一枚銅錢壓住。

雖然沒有肉身,但是超度依舊可行,肉身本就是埋入黃土最終化為一堆白骨的,從本質上講,肉身在死後與紙人並無區別,同樣只是一個軀殼罷了。

這兩枚雞蛋就是拿來賄賂這陰差的,也算是為做這場法事準備的供品。

香燭紙錢這些都有隨身攜帶,一個簡陋的靈台就此搭建完畢,接著便是通知陰差來領人了。

道士和陰差之間也有特殊的聯繫方式,作為送魂的一方和接魂的一方,兩者之間雖然是存在於兩個世界,但是服務的對象卻是同一人。道士要想度法成功,就得讓陰差好生照顧這亡魂。同樣,一個陰差能抓到一個孤魂野鬼回去也是功勞一件,有人送他這份大禮,自然笑納。

於是千百年來,道士和他們之間就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聯繫方式,那便是喊差。

喊差並不是用喊的,實際上這是一種類似於歌曲的經文。這種語言,也不知是哪位能夠直接和陰差對話的「大神」發明的,查文斌他們這一派通常管這種語言叫作鬼文。

上一代的師父教下一代的徒弟,有很多是無法用文字流傳下來的,比如這喊差,靠的是師父唱一句,徒弟學一句。曲子一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會有陰差到訪,牽走那已經被道士制伏的孤魂野鬼。

有人說,這是因為道士在陰差那兒幹了些搶魂的事兒,得罪了他們,於是便用這種方式彌補,總之頗有點兒互相平衡的意思。

歌曲先唱,每個字元都是從口中一一播出,至今還沒人能翻譯出這曲中的大意。待查文斌模糊看見這洞里多了一個人的時候,便知道,陰差到了。

接著便是陰差享用供品香燭、收受紙錢元寶的時間,而這一時間,恰好是留給道士念那往生咒的。規矩,都是這般安排的,既方便了別人,也方便了自己。

三遍往生咒過後,查文斌手中的劍揮向那燃燒的蠟燭,帶著那麼一絲火星撇到了紙人之上。瞬間,這紙人便化作了一團火焰,照得每個人的臉上都火紅一片。

一個人影在騰起的煙霧和大火之中慢慢地顯現了出來。現在只要查文斌撤了那五行陣,再交給那陰差,這超度便算是結束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看似順利的過程,卻又偏偏起了岔子,真當是算也算不到的一件事發生了。

陰差與道士之間是不需要交流的,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也是兩種職業之間的潛規則。查文斌撤了五行陣,這時候,只需要陰差帶走人,便是大功告成。這種超度,他不是第一次做,與陰差碰面也不是第一回。

拔掉幾面小旗子,查文斌抬頭一看,那陰差已經不知了去向,心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又說不上是在哪裡。再低頭一看,地上的供品並沒有食用,那些元寶紙錢也是分文未取,心想著:難道施法失敗了?

陰差沒有理由不要這個鬼,帶回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查文斌正在納悶之時,赫然發現超子和大山倆人都已經相繼倒地,躺在那蝙蝠糞便之中。再看,卓雄一雙通紅的眼睛正在不遠處牢牢盯著自己。

查文斌一邊向後退,一邊輕輕地喊道:「卓雄?」

透過外面射進來的那一絲不怎麼刺眼的光,查文斌可以看見卓雄的手上拿著一塊石頭,石頭上還在「啪嗒、啪嗒」滴著紅色的液體,那是血。

卓雄提著那石塊不緊不慢地朝著查文斌逼過來,嘴角是一抹陰森森的笑,那笑絕對不是善意的笑。

卓雄的眼睛里透著一股狠和冷,還有一絲紅色。忽然間,查文斌的眼裡閃過一個人,金館長那殯儀館里曾經有個人的眼神和他現在很像。

那個夢魘,那個曾經在他睡夢中對著他聲嘶力竭地吼著的紅衣男人!那個以他女兒作為要挾的紅衣陰差!

都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此話不假。查文斌試問這一輩子除了恨老天爺讓他斷了后,他不怪命運,也不怪那些人那些事。但是拿他女兒做文章的,不管是人是鬼,下場都是一樣——死!

這陰差也是分外聰明,要知道力敵,那時候且被查文斌用一枚滅魂釘差點兒打得連地府都回不去,索性附在那卓雄的身上。一來,有這麼一個盾牌;二來,肉搏戰,查文斌並不是高手。

陰差和普通的鬼魂是不同的,作為一種職業,陰差更加和傳說中的神仙類似,他們沒有魂魄這一說法。他們是跳出了三界輪迴的存在,不死不滅,說白了就是那個世界的公務員,身上是有牌照的。

上一次,查文斌的滅魂釘滅掉的是陰差借的那個殼,但是本體還是溜掉了。這一次,兩個人再次碰到,查文斌心裡那叫一個恨得牙痒痒,喊差竟然把這傢伙給喊來了。

話說那陰差自然也記得查文斌,第一次有人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他豈會這麼放過他。礙於查文斌的手段,他還不敢貿然動手。

查文斌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這邊那個已經超度完成的人還得讓他送出去,如果過了時辰,自然又會重新染上戾氣。千百年下來的鬼魂,兇惡之氣只能收住一時,一旦釋放出來,再想抓住,又不是那麼容易。

該死的五行陣又被撤了,藉助天地五行之力,也不是想擺就擺的。這五行陣是古人根據天地構成的五大要素,將這些五行之力強行收攏,匯成陣法。一旦撤了陣法,四周就會形成一段時間的五行力真空期,需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補充。

與陰差斗,最好的辦法是困,並不是滅。

卓雄只瞧了一眼那個還在等待自己拉走的惡鬼,口裡不知道念了句什麼,霎時間,那惡鬼就一溜煙消失了。

查文斌心裡那叫一個氣,朝著那陰差說道:「身為陰差,私自修鍊魂魄,謀害普通人的性命,今天還放走惡鬼,我看你回去怎麼跟閻王爺交差!」

那陰差顯然是仇恨大於一切,他只準備跟查文斌肉搏了,提著那石頭就沖了上來。查文斌還來不及布陣,來者速度極快,只一波衝擊,卓雄的肩膀就徑直撞向了查文斌。

查文斌只覺得喉嚨里一甜,倒飛出去三四米后跌倒在那一層厚厚的蝙蝠糞便上。要沒有這層蝙蝠糞便,估計這一下他是爬不起來了,肋骨像是有被撞骨折的跡象,想要掙扎著爬起來,卻覺得胸口痛得厲害。

拿著石頭不停掂量著的卓雄,笑得越發殘忍,就像看見自己的獵物已經無處可逃一般。

要硬拼,肯定得傷了卓雄;要是施法,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道士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被這類陰差偷襲的,今天也算是難得的一戰了。

眼看著那塊石頭就得朝著查文斌的腦門子砸了下來,突然,卓雄只覺得有人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

卓雄扭頭一看,原來是那大山,此時的他滿臉都是鮮血,一嘴森白的牙齒夾雜著血色泡沫,只聽他大吼著:「我日你先人板板!」

大山的力氣何其之大,被那陰差附體的卓雄一時竟然被製得不能動彈。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查文斌忍著胸口的劇痛,雙手撐地,牢牢憋住一口氣從地上翻身而起,操起懷裡那祖傳的茅山大印,直接朝著卓雄的臉狠狠地按了下去。

這茅山大印乃是茅山一派祖傳之物,是天地間克陰制邪的至上法器,根本無需念法,那陰差瞬間被蓋了個天昏地暗,哪裡還有繼續招架之力,便準備脫身而逃。

查文斌豈能讓這廝再次從手掌心裡溜走,心想即使你是大羅金仙,今天小道也要拔下你幾根鬍子來!

查文斌又從八卦袋裡掏出一張天師符,迅速蓋到卓雄的天靈蓋上,此為封魂,就是把這陰差堵在裡頭讓他出不來。

自古對付這一類成了精的東西,最好的辦法便是純陽之火,比如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可查文斌沒有那等通天的本事,不過他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暫時卓雄被力大無窮的大山給制住,查文斌心裡是憋了一肚子的氣,從兜里掏出那六枚滅魂釘。按往常,肯定是朝著腦門子砸下去了,可眼前的是自己的兄弟,他可不想誤傷自己人。

六枚滅魂釘迅速在卓雄周圍以北斗星座的位置排列,待最後一枚釘子,他把心一橫,直接拔出七星劍釘在了地面上,一咬牙,用自己的手指在那劍鋒上一抹,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手掌。

滅魂釘上自有自己的鬼文,查文斌雖然不知怎麼念,但是他會寫。研究了這麼久的《如意冊》,對照那翻譯,他早已有了八分自己的功底。

以手指為筆,順著劍身,從頭落到腳,連筆生花;以血為墨,鬼哭龍吟,字字為符。他硬生生地把這七星劍弄成了一枚滅魂釘。

滅魂釘自然是出自那鬼道之手,常人用這法術,鬼道之力自然侵入人心,也就這麼一剎那,查文斌的一隻手指不知不覺中已經比之前彎曲得更加厲害了。

借著此等蘊含道家無上陣法的北斗七星陣,再用這六枚上古邪物滅魂釘做陣法,再加一把道鬼合一的七星劍,恐怕也就查文斌想得出了。以鬼道之法,制鬼道之人。

陣法自然得有開啟的東西,炎陽血便是這陣法的開啟之物。查文斌咬破自己的舌尖,猛地向那七星劍上噴了一口,一時間劍身上似乎有一絲黑氣纏繞,從劍柄繞至劍身,再將那六枚滅魂釘連為一體,匯於陣法當中。

查文斌此刻便是站在那陣法的陣眼之上,搖搖晃晃的身子讓誰都知道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古樸的羌族鬼術在他的身上冉冉升起,那些古怪的文字從口中逐一吐出。

纏繞著七星連環的黑色之氣,開始布滿查文斌的全身,從腳開始慢慢向臉部進發,讓人覺得這根本不是一個活人,滿布死亡的氣息。

左手慢慢抬起,凌空畫圓,右手以血虛空畫字,那些如幻燈片一般早已印入腦海的字元再一次降臨人間!

卓雄的嗓子裡頭已經發出了驚恐的吼叫,那是對力量絕對的臣服,那是對死亡絕對的恐懼,饒他是陰間的鬼差,又如何能敵得過人道、鬼道、天道三道合一!

也許不是他的出現,查文斌的身上永遠都不可能再次出現三道跡象。三千年來,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他之外,也僅有一人,但是那人早已成魔。

修道之人,最為忌諱的便是動了怒氣,丟了那一份清靜和洒脫,那時魔便會升起。天地萬物之間,哪裡都充滿著污穢之氣,人之所以還有顆善心,只不過是因為心中有德。一旦被仇恨衝破了這一層道德,那麼他便有了成殺神的本錢,離魔道也就不遠了。

這仇是不共戴天的仇,這仇是不得不報的仇。查文斌是道士,還是這一脈最後的一個道士,也是唯一一個能夠能窺得《如意冊》、擁有道家至上靈獸三足蟾的道士,他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超乎了常理的道士。他能夠為民請命,他也能夠為朋友兩肋插刀,更加會為了一個約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他可以每天粗茶淡飯,種田耕作;也可以粗布草鞋,以陋室為居。他甚至可以接受自己是天煞孤星,剋死雙親,但是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的女兒的遭遇。

他做不到認命,他也做不到向天地低頭。如果可以,他寧願得罪那些所謂的神。

陰差又如何,哪怕你是閻王爺,今天你也得留下!

掀開卓雄頭頂那一片天師符的時候,大山都能感覺到一股風從卓雄的身上猛烈吹出,那是在逃命,可是他能逃得掉不?

伸出已經如鷹爪一般的左手,查文斌凌空一抓,一團人形被他牢牢地捏在了手中。這一刻,他已經不在乎了,已經得罪了天,那麼再得罪一次又有何妨?你要我順著你,向你低頭,我偏不!

甩起手中的墨斗盒,在空中結了一個繁雜無比的圈,狠狠地摔向了地面,再操起手中的茅山天師大印,高高舉起,砸向了那看似空無一物的圈中。只是這一砸,就連村裡的百姓都被驚了出來,這外面好好的天,咋就說變就變,烏雲遮日,一道連片的閃電劃過了天際,照亮了整片大地。

有人看見,那道閃電直直落向了查文斌他們所在的山谷之處。坐在崖上等待的人們只見一道無比雪亮的光劈向了懸崖下部,隨著一聲巨響,無數山石滾落谷底,嚇得那群人是坐立不安,唯恐老天爺要發了怒,膽子小的已經跪下朝著西方三叩九拜了。

緩緩間,查文斌從口中吐出這一字來:「臨!」雙手捏一訣法,並不同佛門中的不動明王印,而是道家常用手訣:蘭花藏指!人的身體立刻站穩,有不動如松之舉!

保持同一個手勢,查文斌的口中並沒有停下,而是吐出了第二字念:「兵!」一股巨大的能量迅速包圍了查文斌,那上下翻騰的黑色氣息沒入了查文斌的身體,他臉上的血跡迅速乾涸,破裂的皮膚和那些骯髒的蝙蝠糞便幾乎是立刻開始了癒合和剝落,皮膚在這一瞬間竟然和新生兒一般細膩。

第三個吐出的字為「斗」,一股超強的戰意讓超子都從昏迷中醒來,他都能感覺到體內有一股熱血上下翻滾,軍人特有的那股對於戰鬥的渴望在這一瞬間被完全點燃。

「者」!這是查文斌念出的第四個字,地上卓雄的身體也開始緩緩站立,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扶著他站起,他也明顯覺得周圍的變化,可是那股氣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第五字:「皆!」都說二郎神有第三隻神眼,能夠洞穿一切,連孫悟空的七十二般變化都能看穿,其實普通人也能。就像我們能夠預感到一些東西一樣,那些事情在之後往往真的發生了。這就是第六感,如果能夠拋開時間觀念不說,其實就是我們的第三隻眼看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第六字:「陣!」當念出這個字,地上的六枚滅魂釘和那柄七星劍都在微微顫抖。它們幾乎很興奮,古老的中國,陣法變換無窮,究其根本,逃不出一套奇門遁甲。這陣便是源自奇門遁甲中所蘊含的對於天地之間組合變換之道。

第七字:「列!」要說之前查文斌身上的黑氣布滿臉龐,這字吐完,當有一股浩然的正氣再次由腳底而生,此為道心,道心唯堅。雖說只有堅決裂開阻礙自己修鍊的障礙方能成道,但是如果仇恨突破了天際,一樣可以稱為唯堅。道有時候是拿來度人的,有時候也能拿來殺人!

第八字:「前!」五面小旗,瞬間落在七星陣法的周圍,洞內無風,但旗卻無風自動,天地間最為霸道的原始之力,在這一刻布滿了天地,比原先單獨的五行陣不知強上多少倍。這一陣中陣,不敢說是查文斌首創,至少史書上記載的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第九字:「行!」第九字念完,蘭花手印隨即切換成了拳頭,就是普通的用手指捏成的拳頭,他硬生生地徑直砸向了那地上的圈。

這一拳砸得他皮開肉綻,也砸他得鮮血橫流。這是完全靠身體砸出的一拳,帶著仇恨,帶著不滿,帶著憤怒,也帶著對女兒的那絲愧疚,多少個日夜,全部都在這生生的一拳上凝結。

這才是真正的九字真言,一個真正的道家禁咒!東晉葛洪的《抱朴子》內篇卷篇明明寫著:「祝曰:『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

這部《抱朴子》中記載的那些東西講述的都是中國道教中的禁術。這禁術又稱「禁法」,古時候的道家認為用此術遏制鬼物和毒蟲猛獸。

書中記載禁術大概由早期氣術、符法派生而來,可分為「氣禁」與「咒禁」兩類。其涉及內容五花八門,從行雲求雨、驅蟲避災到請鬼送神無所不能。現代人一直對道家最為神秘的嚮往——「喚風雷,制鬼神」就是其中一種。

只是葛洪所記載這種禁術只在書中有提,卻並無修鍊之法,但是他卻道出了此種禁書的施法口訣,便是九字真言,以至於後來,被密宗和東瀛忍術從其中領悟出了一點奧妙。就連另外一支宗教,也從中結合自己的典籍,流傳著另外一種被世人所用的九字真言。既然是禁術,葛洪自然不知其中的奧妙。但凡道家所有的典籍中,能夠達到如此通天入地、出神入化的書籍只有一本,那便是《如意冊》!

說是造化弄人也好,天意也罷。查文斌是為了一縷兒女夢,去尋得這傳說中的典籍,卻不想今天用這典籍擊殺了一個曾經欺負過他女兒的陰差。

幾乎是瞬間,擁有不死能力的陰差就被秒殺,赤裸裸的秒殺,被這一拳頭砸得元神飛散。身為鬼差,連做鬼的機會,查文斌都沒有留給他。

這是一個父親替自己的女兒轟出的一拳,這也是他體內被封印的那三位替他轟出的一拳頭。什麼叫人神共憤,大約這就是了。試問,查文斌還沒有到運用《如意冊》的能力,三魂分立再行融合之術,集各家之所長,匯成一點,那是何等的恐怖。

誰能接得下這一拳?沒有,有機會接的再也沒機會說出其中的滋味了。

這就好像是人的潛能擁有無限大,現在流行的各種修道之術,除了精神修鍊,感悟天地道德,便是激發人的潛能,他做到了!

因為在天地三界沒有關閉之前,人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宰,而不是神!神也是由人修鍊而來的。女媧創造的也不過是人,她並沒有創造出神。有人說,為了遏制人的潛能,他們設定了三界,設定了人的生死輪迴,把人的力量一直封印在最初,試圖把有能超越自己的人全部扼殺在歲月中,而他們就成了唯一的主宰。

那個人說,他要成為唯一的神話,但是神不會允許。所以查文斌的前世,那個殘次品才會被他們弄來投胎做人,這難道又不是一種冥冥之中的註定?人,終究不過是天地之間的一枚棋子,他們賦予了每顆棋子自己的命運,即使知道自己的命理,那又怎樣?下棋的永遠是拿棋的人,而棋子只能是被動地跳向下一個格子……

山洞內,鬼哭之聲不絕於耳,就連那陰曹地府之中,正在打著盹的閻王爺也被驚醒。

陰差被一道士所斬殺,這也算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的頭一遭。用震怒這個辭彙來形容那一群當權者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三界之中,神仙們享受著世人的供奉由來已久,他們開心的時候賜你一點福祿,不開心的時候降一個天災。陰司里的那群老爺,是誰都最不願意招惹的。控制死亡才是最大的權力,每年的香燭紙錢和元寶讓這個陰森的世界充滿了銅臭味,也讓這群手握生殺大權的主早已不把世人放在眼中。

在他們的世界里,神仙怎麼可能會犯錯呢?要犯錯的也是凡人。凡人犯錯了怎麼辦?自然是有各種天條來對付你。

查文斌雙膝跪地,兩眼通紅,那一個皮開肉綻的拳頭還在不停地滴血。無人敢前去攙扶,也無人敢上前勸說,只憑他一人傲立於天地之間。查文斌,不愧為一代掌門!

也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從臉頰彙集到了下巴,「滴答」一聲過後,驚恐萬分的蝙蝠再次從洞內飛出。

喘著粗氣,迷離著雙眼,查文斌一字一頓地說道:「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又何須敬天尊地?只消視之草芥,踐其首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淚並不是懦弱的代名詞,真男人的淚,那是一種絕處逢生后對於生命的洗禮。

是啊,老天爺,你既然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

走到那山洞之外,遙看天邊烏雲滾滾,似乎裡面藏著無窮無盡的能量,鋪天蓋地而來,就要把這個挑戰天道的凡人撕成碎片。查文斌拔劍豎指天空,轉而仰天長嘯道:「哈哈哈,我陽壽未盡之前,你能奈我何?狗屁天道,我呸!」一口唾沫狠狠地砸向了大地,這個男人轉身大笑著進洞,只留下一抹斜影讓那烏雲只能互相以閃電作為發泄,一副英雄氣概,好不洒脫!

見查文斌歸來,幾人才敢小心地問道:「文斌哥,沒事吧?」

查文斌拍拍大山的肩膀,又替卓雄整整衣服,再看向超子說道:「沒事,收拾了個雜碎罷了。你們以後要是跟著我,怕是危險多多。等過了這次,我想一個人到處走走,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是該成家立業了,別老跟著我一個臭道士到處跑,沒個正經,哪家姑娘看得上你們。」

這話一出,那哥仨可急眼了,正要辯解,卻被查文斌打斷:「我惹了個禍,躲不過,也不想躲,只是不想再連累其他人了。有的事,因我起,也該因我了結。那屋子,你們替我住著也行,鎖著門也行。如果三年後我能回來,自然是最好,要是過了三年還沒人影,記得幫我在師父的墳邊堆一個衣冠冢。不要多問,也不必去找,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好的交代。」

超子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卓雄止住了,這時候,他明白,無論他們說什麼,查文斌都是主意已定。如果能被人輕易左右,那查文斌也就不是查文斌了。

胸部的傷剛才莫名間好了七七八八,只是他們沒注意到一個細節,查文斌的左手刻意地伸進了衣服兜里。在獲得力量的同時,總是會付出一些代價,默默地收起地上的滅魂釘,這些本不該存於人間的法器,又怎能是凡人能用的呢?

七星劍彷彿沒有了往日的浩然正氣,原本篆刻七星連線的劍身上隱隱有了一些黑色的絲線。那些線縱橫交錯,近看,並不是劍身有了裂紋,而是像在鑄劍的時候已經鑲嵌進去的。再一對比,那些紋路雖然複雜,卻又不亂,若是拿出滅魂釘一看,便明白了一切。

用血鑄成的劍才是一柄真正的劍,恐怕連這柄劍的主人也沒想到,今天有人會把鬼篆用血的方式留在了劍身之中。從此,世間少了一樣流傳千年的道家法器,多了一柄讓神鬼嚎哭的滅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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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道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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