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場不可思議的催眠表演
01
回到龍州之後,羅飛第一件事便是去公安內部網站調出了白亞星的詳細資料。根據檔案記載,白亞星十九歲從警,業務能力突出,不到三十歲就成了當地的刑偵骨幹。八年前他更是孤身卧底,一舉搗毀了西南省城最大的黑惡勢力集團,因為這事他榮立了個人一等功,並被破格提拔為省會刑警隊隊長。不過僅僅一年之後,白亞星便因病離職。
資料中沒有提到白亞星患病的具體情況,羅飛難免心生疑竇。他懷疑白亞星的離職另有隱情,而這隱情又不便公開,所以就有「因病」的借口——這也是體制內人員任免慣用的手法之一。
羅飛隨後把白亞星的工作照列印出來,拿給凌明鼎辨認:「這個人就是白亞星,你看看認識不?」
照片上是個身著警服的男子,橢圓臉,膚色略黑,身高大約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健碩,神情精幹。凌明鼎覺得似曾相識,他皺眉想了一小會兒,脫口道:「是他!」
羅飛一振:「認識?」
「也談不上認識,但我們確實見過一次面。那得是七八年前了……」凌明鼎盯著那張照片細細端詳,最後往桌上一拍,確定地說,「沒錯,就是他!」
七八年前的一面,現在還能記得,那次見面必定不太一般。而從時間節點上來看,七八年前正是白亞星離職前夕,這其中是否存在著某種聯繫?羅飛期待地追問:「到底什麼情況?」
凌明鼎道:「那年我在全國搞巡迴講座,同時也辦短期的催眠師培訓班。這個人曾經報名參加培訓,但我沒有收他。他為了這事還專門找我面談,所以我對他的印象比較深。」
「你為什麼不收他呢?」羅飛覺得有些奇怪。開辦這種培訓班的目的就是盈利吧?只要肯交培訓費就不該被拒絕啊。
「我收學員之前要先考核的。」凌明鼎解釋說,「當時這傢伙沒考過。」
「哦?可他現在已經是個非常厲害的催眠師了。」羅飛言下之意,你當初是不是看走眼了?
凌明鼎苦笑了一下,說:「我早就知道他的厲害,考核時他在行業潛力這塊的得分非常高。但我設計的考題分成兩部分,除了行業潛力之外,還有一塊是從業心理分析,當時他在這一塊的得分很低——這樣的學員我肯定不收。」
「從業心理分析?」羅飛皺皺眉頭,聽得不是很明白。
「其實就是一個心理測試,通過一些問答來評估被測者對催眠行業的認識。說白了,就是他為什麼想學催眠。他在這塊的得分低,說明此人的動機不純。他並不是想投入這個行業,而是帶有強烈的私慾,他想通過催眠術來達到某種個人目的,這很可能會危害他人的安全。尤其此人的行業潛力又很高,這就更加危險。所以我絕對不能收他。」
原來如此!羅飛點頭道:「你的判斷很准。這人現在果然成了一個危險分子!」
凌明鼎嘆氣道:「不是所有的催眠師都會像我一樣把關。這傢伙還是從別處學到了催眠術。他處處找我的麻煩,難道是記恨我當時不肯教他?」
「這事……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怨恨吧?」
「難說。他當年找我的時候情緒就比較激動,我看出他學藝的心情非常急迫,恨不能當場就拜師。也許他急著要使用催眠術去完成某件事情?我拒絕了他,就等於扼殺了他的慾望,他因此懷恨在心。」
羅飛禁不住要問:「那他的慾望是什麼呢?測試中有沒有體現出來?」
凌明鼎搖頭道:「沒有。測試只是得到一些指向性的結果。要想詳細了解他的心理,至少得做一次催眠探索。可我當時沒這個興趣。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個具備天分但不適合學習催眠的人,僅此而已。」
羅飛失望地聳聳肩膀。如果能掌握白亞星學習催眠術的具體動機,對於了解對手、分析案情都有著極大的幫助。可惜這個機會早已被凌明鼎錯過。隨後他轉念一想,又問:「那他後來是向誰學習的催眠術?他的老師應該很了解他吧?」
凌明鼎咧著嘴說:「我哪知道是跟誰學的?這些年社會上的催眠培訓班多如牛毛。」
「像他這樣高水平的催眠師,普通的培訓班能教得出來?」羅飛不甘心地追問,他覺得白亞星應該有個非常傑出的業內導師。
「羅警官,你對這個行業還是不太了解。催眠師的水平高不高,主要是靠天分。有時候我願意把催眠比作一門藝術,而不是技術。就像寫作一樣——」凌明鼎打了個比方說,「作家的水平取決於他對生活的理解,而催眠師的水平則取決於他對人心的理解。作家依賴於老師的指導嗎?不需要的,他只要學會組詞造句即可。同理也是,催眠師只要學會基本的催眠手法,此後的行業成就全看個人。」
「就是說我們根本無法鎖定白亞星的老師,而且這個老師很可能對白亞星也不夠了解?」
「是的。」
「看來還得從別的渠道去了解這個傢伙。這個工作我來做。另外我們會儘快查出這個人的行蹤。」羅飛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規劃后,又特意提醒凌明鼎,「你可得小心一點。」
對方說得鄭重,凌明鼎「嗯」了一聲。
「他的動機不明,這對你非常不利。你要知道,他這次對你發難,其中原因肯定不是『利益』二字。」
凌明鼎領會了,他緩緩地點了點頭。白亞星已然是個坐擁億萬資產的富豪,催眠師大會所涉及的利益分配於他根本毫無意義,可他卻頻頻插手,其中必然有更深的緣由。
個人恩怨?流派紛爭?這些假設在億萬富豪面前都缺乏力度。
那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必須是一個異常強大的理由。
凌明鼎一時間難覓答案。但他知道,無論對方想掀起怎樣的風暴,自己都將處於風暴的中心。
站穩一點吧!那傢伙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這就是羅飛的潛台詞。
02
為了進一步了解白亞星的過往背景,羅飛專門跑了一趟西南省城,在那裡他見到了白亞星當年的頂頭上司何欣。
何欣曾任公安局刑偵副局長,現在已退居二線。一提及白亞星,他的臉上立刻浮現出惋惜的神色。
「你猜得沒錯——所謂生病就是一個託詞,真正原因是白亞星的個人生活出了問題,後果嚴重,影響惡劣。這事按紀律是要開除的,念在他以前立過大功,最後就讓他辦了『因病離職』。」
「這事能具體說說嗎?」
何局長默嘆一聲道:「白亞星有個女朋友,叫高梅,是個小學老師。本來兩人的感情非常好,但白亞星在外面有了新歡,就把高梅給拋棄了。這女孩想不開,最後居然自殺了。這事在社會上鬧得沸沸揚揚,我們不處理也不行啊。」
「哦。那女孩對白亞星很痴情?」
「應該是吧。人家的私事我也了解不多——我們只能從組織程序上對白亞星進行處理。」
羅飛點頭表示理解,隨後他又問道:「您覺得白亞星這個人怎麼樣?」
「是個好苗子啊,可惜了!」何局長嘆息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不管是業務還是人品,都沒得說。沒想到最後栽在男女關係上。不過這事要細說起來呢,也情有可原……」
何局長似乎有意為自己的門生開脫,卻欲言又止。羅飛便用附和的口吻試探道:「是啊,男人嘛,血氣方剛的,在這方面犯錯也難免。而且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這裡面的是非對錯,外人又怎麼說得清楚。」
羅飛這話讓何局長覺得對方立場相同,於是他便放心地打開了話匣子:「白亞星的新歡是他在執行卧底任務時結識的,那女人曾經救過他一命。在那種險惡的環境里,男女間很容易產生感情的。所以我覺得不能對白亞星過於苛責。只是他沒能處理好和高梅之間的關係,鬧出了人命,這事就沒法弄了。」
羅飛知道白亞星卧底破獲黑惡集團的事迹,沒想到其中還有一段情感故事。何局長見羅飛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便又道:「你如果對這事感興趣,可以去看看當年的案件卷宗。」
「好的。」羅飛立刻說道,「方便的話,我想現在就看。」
「那我這就安排。」何局長撥了幾個電話,很順利地安排妥當,只等相關人員送來卷宗。在等待的過程中,羅飛又問:「白亞星離職之後在幹什麼?」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他好像去了外地,聯繫方式也變了,我想找他也找不到。」說到這裡,何局長頓了一頓,然後反問羅飛,「你這次過來,是因為他在龍州犯了案子?」
「現在還不能確定。」羅飛斟酌著說道,「只能說有些案子可能和他有牽連,我們需要找他配合調查。」
何局長「嗯」了一聲。作為一名老公安,他能掂量出羅飛話語中的分量。這次對方前來拜訪,是有高層領導提前打過招呼的,這事恐怕小不了。但他實在不相信白亞星會走上歧途,有些話他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
「我聽說是涉及一起搶劫殺人案?」何局長沉吟著說道,「恕我直言,以白亞星的秉性和能力,他不可能參與這樣的案子。」
搶劫殺人,這是領導對省城彩票案的定性嗎?羅飛搖搖頭,覺得不盡準確。他現在也沒時間細想這些法理上的問題,只對何局長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能理解您對白亞星的態度。不過這案子涉及的金額實在太大,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有多大?」何局長微微眯起眼睛,那態度彷彿在說,你別以為我沒見過世面!
羅飛一字一句地把那個數字吐出來:「5.7億元人民幣。」
這次何局長瞪大了眼珠了,半晌沒再說話。
片刻后,檔案室的工作人員送來卷宗。那起案件發生在白亞星的命運轉折點之前,這人究竟如何從一個警界精英轉變成了邪惡的催眠師?羅飛希望能從卷宗里找出端倪。
此案是針對西南省城某黑惡集團的一次專項打擊行動,案情錯綜複雜,牽涉人員眾多。所有的卷宗摞起來有半米多高,其中與白亞星相關的部分就有厚厚的兩本。羅飛把這兩本認真看完,對有效的內容歸納總結一番,熟記於腦海中。
根據卷宗記錄,白亞星最初並不在西南省城任職,案發前他在另一下屬地市擔任刑警中隊長。當年專案組計劃往黑惡集團安插一名卧底,主要從事情報傳遞和證據收集的工作。這個任務顯然不能交給本地的刑警,所以白亞星便被抽調上來,他秘密潛入省城,開始了長達兩年的卧底生涯。
卧底過程當然會發生許多驚心動魄的暗戰,其中某段情節令羅飛尤為關注,因為白亞星正是在這次事件中認識了後來的情場新歡。
當時白亞星已經在黑惡集團中潛伏了七個月,漸漸得到了集團首腦的信任。某天他被派往西南邊境,從境外毒販手中購買毒品。
那是白亞星第一次參與毒品買賣,他跟著一個大哥來到了交易地點。對方也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緬甸的毒販,另一個則是毒販在內地招收的馬仔。白亞星萬沒想到,那個馬仔竟是他以前親手抓捕過的違法人員。
那人也立刻認出了白亞星,他一邊大喊:「警察!」一邊拔槍射擊,四人間爆發了一場混戰。最終白亞星打死了另外三人,但他自己也被那馬仔擊中,身負重傷。
白亞星強撐著撤離了交易地點,後來暈倒在一條小路邊。恰好有個女人從路邊經過,就是這女人救了白亞星一命。
女人名叫杜娜,在當地小鎮經營著一家診所。她把白亞星帶回診所悉心治療,孤男寡女相處,兩人的關係多少有些曖昧。一個月之後,白亞星傷愈回到省城,他把杜娜也帶了過去。白亞星的說法是需要杜娜幫著解釋一些事情,藉以打消黑惡集團首腦對自己的懷疑。但實際上槍戰現場只有白亞星一人存活,這件事怎麼編全憑他的一張嘴,根本沒必要牽扯一個局外的女人進來。
此後杜娜便在省城陪伴白亞星,兩人似乎已成情人關係。這倒幫白亞星更好地隱藏了身份,因為在那些黑幫分子看來,一個不找女人的男人是不正常的。
一年後警方收網,黑惡集團被一鍋端起。白亞星榮立個人一等功,並且被破格提拔為省城刑警支隊隊長。
此後白亞星、杜娜和高梅之間便產生了一段三角戀情糾葛。這些內容在案件卷宗中沒有涉及,但羅飛卻很有興趣進一步了解。他向何局長打聽到高梅父母的聯繫方式,準備登門拜訪。
高梅的父母就住在省城,那套住房本是組織上獎勵給白亞星的,出於種種原因,最後成了高梅父母的住所。羅飛登門時老兩口都在家中,他們待人謙遜客氣,一看就是出自知書達理的書香門第。
高父陪著羅飛在客廳落座,高母則忙著沏茶。羅飛很快被對面牆上掛著的照片吸引住了,那是一張放大了的合照,男主角黑黑壯壯的,正是白亞星,另有一個女人依偎在他懷中,那女人身著白裙,容貌婉約秀美,甜蜜的笑容洋溢在臉上,幸福無限。
高父注意到羅飛的視線,他哀傷地輕嘆了一聲。
羅飛覺得有些奇怪,他沒想到白亞星的照片仍然會掛在高梅父母的住所。所以他此行問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不恨他嗎?」
高父把目光從白亞星的照片上收回,他看著羅飛,黯然說道:「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我們都當亞星是自己的孩子,唉,做父母的,對自己的孩子再恨又能怎樣呢?」
羅飛點點頭,原來高家父母對白亞星是這樣的情感。由此看來,白亞星和高家一定有過極為親密的關係。接下來高父的一番講述則印證了羅飛的判斷。
白亞星的父母和高梅的父母早就熟識,從這個角度來說,兩家可謂世交。白亞星比高梅大五歲,從小便像大哥哥般帶著高梅玩耍。成年後白亞星當了刑警,高梅則當了小學老師,兩人的關係愈發親近。兩家上人也有意撮合,於是兩人便確定了戀愛關係。
後來白亞星接受卧底任務前往省城,他給高梅的解釋是辭職做生意。出於保密的需要,他一度更換了手機號,與家人朋友斷了聯繫。兩年的時間對關心白亞星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他們不知道對方到底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
獨守閨房的高梅更是痛苦無比,但這絲毫沒有動搖她對白亞星的感情。兩年後白亞星功成名就,兩人終於得以團圓。
為了補償對高梅的情感愧疚,白亞星在很多方面都做了努力。他動用關係把高梅的工作調到了省城,並且把組織上獎勵給自己的住房也讓給高梅一家居住。另一方面,兩人開始頻頻約會,每次見面都如膠似漆。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完美,大家都在期待他們今後的幸福生活。
然而危機卻在平靜的表面下悄悄醞釀。
從高梅父母的視角來說,他們首先感覺到女兒的情緒有點問題,後來又發覺兩個年輕人之間屢有爭吵。作為過來人,高梅父母覺得小兩口有些磕磕碰碰的在所難免,也就沒有在意。同時他們覺得兩個孩子都不小了,也該把成家的事情提上議程,於是便在高梅面前催促了幾次。高梅一開始總是支吾面對,後來再問她時,她竟委屈地大哭起來。
老人這才意識到事態有些嚴重,經過耐心的追問,高梅終於說出了心中的委屈。
原來自兩個年輕人重逢之後,白亞星表面上對高梅親密如初,實際上卻有所疏遠。而高梅生性敏感,漸漸便對這段情感的可靠度產生了懷疑。後來父母談及婚嫁的事情,高梅也向白亞星轉達過,白亞星每次都以工作繁忙為借口進行推託。幾次下來,高梅便多了個心眼,她暗地裡調查白亞星的手機記錄,發現後者經常和一個女人進行聯繫,這個女人就是杜娜。
其實高梅一家早就知道杜娜的存在,對方救過白亞星的性命,他們對此也心懷感激。而白亞星則說,自己和杜娜的情人關係完全是一種假象,是為了迷惑黑幫,其實他們之間只是普通的朋友。高梅最初相信這種說法,但當白亞星一再推託婚事之後,她難免要質疑其中另有隱情。
面對高梅的質問,白亞星終於承認和杜娜的關係非同一般。他甚至明言,自己不願和高梅結婚,就是因為尚未在兩段情感之間作出取捨。這樣的答覆讓高梅深受打擊,在一番激烈的爭吵之後,兩人宣告分手。
漂亮的高梅從來都不缺乏追求者。和白亞星分手之後,她很快就答應了另外一名男子的求婚。這個男人叫周新宇,自己經營著一家外貿公司,年紀輕輕的,也算是事業有成。
但高梅的父母了解女兒,他們知道高梅的第二次戀情完全是一種賭氣式的行為。她只是在告訴白亞星,你不願意和我結婚,有的是人願意!你如果再不知道珍惜,那我可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了!
高梅的動作似乎真的刺激到了白亞星。後者來找過高梅幾次,試圖修復兩人之間的情感。可是一接觸到實質性的問題時,白亞星卻又退縮不前,很顯然他還是放不下那個叫做杜娜的女人。
事態便在這樣的過程中一步步惡化。高梅和周新宇確定了婚期,她把那個日子當成留給白亞星的最後期限,逼迫對方向自己屈服低頭。
高梅的父母知道女兒根本不喜歡那個姓周的男人,但他們又沒有能力去撫慰女兒。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白亞星能夠徹底回頭,只有這個男人能夠挽救女兒的人生。
眼看婚期一天天臨近,高梅和白亞星之間的關係卻一直沒有修復。高父覺得不能再等了,他以長者的身份找到白亞星,和對方進行了一次男人之間的交談。在交談中,高父明顯感到白亞星仍然深愛著高梅,但確實有一種巨大的障礙阻攔在兩個人之間,讓白亞星無從決斷。高父鄭重地告知白亞星:如果你對此事再放任下去,那高梅的下半輩子將在痛苦中沉淪,而你就是將高梅推入深淵的兇手。
這次交談觸動了白亞星,就在高梅和周新宇結婚的前一天,白亞星提出要和高梅單獨見面。高梅的父母對這次見面充滿了期待,他們覺得這是兩個年輕人重歸於好的最佳時機。他們特意離開住所,給兩個孩子留下了充足的獨處時間。可惜最終他們卻等來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劇。
白亞星是當天上午八點到達高家的,一直到中午十一點多了,徘徊在外的高梅父母仍然不知道兩人談得如何。後來高父忍不住給高梅打了電話,卻沒人接聽。於是高父又撥打了白亞星的手機,白亞星則說自己九點多就已經離開。高梅父母連忙趕回家中,到了女兒房間一看,卻見高梅獨自躺在床上,早已人事不知。兩個老人連忙把女兒送到醫院,但為時已晚。高梅因服用了烈性農藥,不治身亡。
白亞星得知消息后也趕到了醫院,他伏在高梅的遺體前,痛哭流涕。原來上午交談時,白亞星只想勸說高梅取消和周新宇的婚約,但對於自己和高梅之間的情感,白亞星仍然無法給予答覆。兩人不歡而散。在徹底絕望之後,高梅竟通過服藥自盡的方式來完成一個殘酷的結局。
高梅的父母雖然悲痛,但他們並沒有為難白亞星。只是高梅的未婚夫周新宇咽不下這口氣。他數次找到公安局領導,狀告白亞星玩弄女性,破壞他人婚姻。在壓力之下,白亞星只好辦了「因病離職」,不久之後他就離開了西南省城,從此不知所終。
上述就是由高梅父母敘述的白高二人的情感恩怨。正是這場恩怨造成了白亞星的命運轉折。羅飛聽完在心中默默梳理了片刻,感覺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多問幾句。
「您剛才說道,白亞星開始的時候對高梅表面上親密,實際上卻疏遠了。這個『實際疏遠』有什麼體現?」
高父說道:「就是正常說話交往什麼的都挺好,但就是沒有那種戀人之間的感覺。比如說有時候白亞星來家裡了,我們老兩口想著要不要迴避一下,給他們留點私密的空間。可白亞星倒好像不願和高梅獨處,我們找借口說出去買點菜,他就搶著說要買什麼我去吧,諸如這類的。有幾次我們留他吃飯吃晚了,就勸他住在這裡,他也堅決不同意。反正那種感覺和以前確實不一樣。雖然說說笑笑的,面子上過得去,但就是不像談戀愛的男女。」
羅飛大概明白了,他又深入問了句:「那他們之前是什麼樣的?有沒有……嗯,親密接觸過?」
高父略顯尷尬,他「嘿」了一聲說道:「在他們分別之前當然是很好的。其實,他們之間能發生的都發生過了……現在的年輕人嘛,我們也不會幹涉太多。」
羅飛點點頭。那白亞星後來的表現確實不太正常。他想了一會兒,又問:「白亞星表面上的感覺是不是裝出來的?其實他對高梅已經沒什麼感情了?」
「要說裝的倒也不像。」高父沉吟著說道,「高梅有個頭疼感冒什麼的,他都會很著急,那些應該是真情流露。包括最後高梅自殺,他那種悲痛絕對裝不出來。所以我覺得他還是很在意高梅,但他又無法忘記另一個女人。唉,高梅也是太性急了,為什麼不多給對方一些時間呢?也怪我們平時太寵她,養成了她的壞脾氣……」
高父說到這裡,陪坐在一旁的高母已經偷偷抹起了眼淚。雖然已事隔多年,但當思緒嚙咬住老人的傷口,依舊痛徹心扉。
羅飛又換了第二個話題:「高梅自殺時的藥物是哪裡來的?」
「是她自己買的,就在出事的前一天。」高父回答說,「我們整理遺物的時候,在她的錢包里發現有購買農藥的票據。」
「那麼說,她至少在前一天就有了自殺的準備。」羅飛繼續問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一些徵兆呢?」
高父沉嘆一聲道:「細想起來也有,但當時誰會往那方面去想?我記得那天晚上她說過,如果白亞星不肯回頭,她一定要讓對方後悔一輩子。這種話就像賭氣一樣,事發后回想起來,才覺得很可怕……」
「好了。最後一個問題——您應該記得出事那天的具體日期吧?」
「怎麼會不記得?十一月二十三日。」高父閉起了眼睛。那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令他至今仍不敢直面以對。
「謝謝您。」羅飛起身告辭,他也想儘快結束這場悲傷的訪談。
03
趕回龍州之後,羅飛先回刑警隊和自己的屬下簡單碰了碰,隨後又馬不停蹄地直奔茂業大廈,他有一些事急著和凌明鼎商討。
協會門口仍然貼著「首屆中國催眠師大會聯絡處」的字樣,屋內的年輕人也如上次那樣忙忙碌碌。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點大會遭受重挫的跡象。
只有袁秘書的臉色不太好看,她板著面孔,眉頭也深深蹙起。
羅飛知道凌明鼎會用催眠手法來激勵自己的員工,不過這種手法應該不會用在袁秘書身上。所以這個女人才情緒低落嗎?或者另有原因?當羅飛跟著對方走進凌明鼎的辦公室,答案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夏夢瑤也在屋內,她和凌明鼎對面而坐,兩人正聊著什麼,氣氛融洽又熱烈。
看到羅飛來了,凌明鼎起身相迎。夏夢瑤也站起來,微笑著招呼說:「羅警官,你好。」
羅飛回應道:「你好。」他略微有些意外,不知夏夢瑤為何會出現在凌明鼎的辦公室。
「我們在討論催眠師大會的後續計劃。」凌明鼎看出了羅飛的困惑,很簡單解釋了一句,隨後他又轉頭對夏夢瑤說道,「你到外面等一會兒吧,我先和羅警官說幾句。」
夏夢瑤點點頭,隨袁秘書一同向屋外走去。袁秘書一邊走一邊問:「聊得怎麼樣?」
「還行吧。」夏夢瑤笑吟吟說道,「等下請袁姐提提意見。當然具體的方案還得凌老師拿主意。」
袁秘書道:「那就別問我了,反正我說了也是白說。」她也是帶著笑在說話,但目光卻毫無善意。
很顯然,袁秘書的負面情緒正是來源於夏夢瑤。坐在辦公室里和凌明鼎商討計劃,這不是袁秘書的工作嗎?為何卻讓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成為主角?即便是羅飛這樣不喜八卦的人,此刻也很想了解其中的玄妙。
但凌明鼎搶先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找到那傢伙了嗎?」他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道,甚至都忘了招呼羅飛落座。
羅飛搖搖頭,自己走到辦公桌前坐下。那正是剛剛夏夢瑤所坐的位置。羅飛看到桌面上有一疊文案稿紙,最上面一張的標題是:《催眠表演大會策劃案》。
「怎麼會找不到呢?」凌明鼎坐在了羅飛的對面,他既失望又著急,「那傢伙的照片,身份資料都搞清楚了,怎麼會找不到他?」
「確實找不到。」羅飛無奈地攤攤手,「我出差這幾天,小劉他們把龍州的賓館酒店全都篩了遍,但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那他就是沒住賓館?他會不會在龍州買了房子,有自己的私人住所?」
「這個我們也查過了,在龍州並沒有屬於白亞星的房產。」
「可他一定就在龍州!他還能住在哪裡?」
羅飛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但他必須提醒對方面對現實:「別指望能輕輕鬆鬆找出白亞星的行蹤。你要知道,那傢伙有著極高的反偵查能力,而且還掌握著巨額的資金。他要想把自己隱藏起來簡直太容易了。」
凌明鼎把身體靠向椅背,顯得有點泄氣。不過片刻后他又挺直了腰板,提議道:「應該立刻把他的資金凍結,並且在全市範圍內發布懸賞通告。」
羅飛立刻搖頭道:「這不可能,我們根本沒有這個許可權。」
「沒有許可權?」凌明鼎很不理解,「你們是警察,怎麼會沒有許可權?」
「我們是警察沒錯,但白亞星並不是罪犯。」羅飛耐心解釋道,「我們對他的懷疑全是主觀推測,並沒有掌握哪怕是一條靠譜的證據。所以我們現在尋找白亞星,只能說請他配合調查,根本無權採取任何強制措施。」
凌明鼎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也就是說,就算現在找到他,也不可能逮捕他?」
「當然不能。但是找到他就可以監控他的行動,總比現在的局面好得多。」
「是的。」凌明鼎贊同羅飛的觀點,他憤憤說道,「這傢伙一直在背地裡搗鬼,這幾天就沒消停過!」
羅飛「哦」了一聲,難怪凌明鼎會這麼著急。他隨即問道,「這傢伙都做了些什麼?」
「他想把我徹底整垮。現在楊冰他們也拉了個山頭,成立了一個『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已經有很多催眠師加入了他們的聯合會,各路媒體也在幫著造勢。我覺得楊冰他們肯定沒這麼大的能耐,而且這個所謂的聯合會根本沒有產業前途,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捧場?背後肯定是白亞星在控制局面!」
羅飛點點頭,沉吟片刻之後,他又問道:「他們最近有沒有針對你個人展開攻擊?」
「那倒沒有。」凌明鼎注意到羅飛的神色過於鄭重,便反問道,「怎麼了?」
羅飛眯起眼睛說道:「現在可以確信,白亞星對你有著強烈的個人仇恨。」
「是嗎?」凌明鼎對此已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不太理解,「為什麼呢?就因為我拒絕過他拜師的要求?」
「直接原因就是如此。」羅飛輕輕嘆了一聲,又道,「當然你並不知道,你那次拒絕了他,幾乎改變了他的一生。」
凌明鼎愈發茫然,他只能凝目看著羅飛,等待對方的解答。
羅飛便把在西南省城了解到的情況向凌明鼎講述了一遍,重點是白亞星和兩個女人之間的三角關係以及最終高梅是如何服藥自盡的。
凌明鼎聽完之後把手一攤,無辜地問道:「這些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高梅自殺的具體時間是七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我查了當地的新聞記錄,你在西南省城開辦講座,招收學員的時間正是七年前的十一月份。」說完這段提示語之後,羅飛反問,「你還覺得高梅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嗎?」
凌明鼎神色一凜:「你的意思是,當時白亞星著急要學習催眠術,就是為了處理情感上的糾葛?」
羅飛點點頭,隨後開始詳解:「當時他夾在高梅和杜娜之間無法兩全,所以迫切要找到一種解決危機的方法。這個時候他恰好聽到了你的講座,便想到可以用催眠術來控制兩個女人的情感。正如你所說,他拜師的目的含有太強的個人慾望,所以沒能通過測試。被你拒絕之後,白亞星的如意算盤就落了空,他只能以生硬的手段去面對高梅的最後通牒。隨後高梅傷心自盡,這對白亞星來說是個無法承受的悲劇。他會陷入深深的自責,要想緩解情緒時,你就成了最佳的宣洩口。白亞星會痛恨你的袖手旁觀,痛恨你的冷漠和自以為是。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你已經徹底變成了害死高梅的兇手。後來他從別的地方學會了催眠術,便專程來龍州找你報仇。你有沒有注意到,高梅和你妻子死亡的過程是非常相似的,都是由於感受到愛人的背叛,隨後服用烈性農藥自殺。這不就解釋了白亞星的行為動機嗎?他要讓你承受同樣的痛苦!」
凌明鼎怔怔地聽完,半晌沒說出話來。五年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和妻子為何會遭人設計!他的心中翻騰起一種難以描述的酸楚感覺,無辜、懊惱,同時又充滿了憤怒。
看著對方那副恍然若失的模樣,羅飛忍不住寬慰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你妻子的死並不是你的過錯。相反,我認為你作了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
凌明鼎抬頭看著羅飛,後者又用更加堅定的口吻說道:「如果所有的催眠師都像你一樣恪守原則,催眠術就不會淪為某些人手中的犯罪工具。」
凌明鼎略略舒展容顏,說了聲:「謝謝你的理解。」片刻后他又憤憤說道,「就算那傢伙有理由恨我,但也不至於窮追不放吧?他已經害死了我的妻子,我們倆怎麼也扯平了,為什麼還要來破壞我的催眠師大會?」
「我就是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你再回憶一下當年和白亞星碰面的細節,還有沒有其他激怒對方的地方?尤其是和你那套催眠理論相關的。」
凌明鼎明白羅飛的意思,他努力回憶了片刻,無奈搖頭道:「不應該啊……他那麼堅決要報名學藝,說明很信任我的催眠理論。後來我們爭吵的時候,我只說他的個人性格不適合學習催眠。他恨我就算了,對心穴理論也這麼排斥,這裡面的原因我確實想不明白。」
羅飛不太甘心,他繼續鼓動對方:「你有空再好好琢磨琢磨。這事挺關鍵的,如果能想通了,有助於我們判斷白亞星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先前凌明鼎提起過,在白亞星的操控下,楊冰等人正在構建一個規模龐大的行業聯合會,其目的性現在尚不清楚。這樣一個全國性的催眠師團體萬一成為邪惡力量的工具,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羅飛急切想了解白亞星的行為動機。凌明鼎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所在,他點頭道:「嗯,我再想想——不過你們警方也得主動一點,不能就這麼等著。」
「那當然。接下來要調整一下思路,我準備不再查訪白亞星的行蹤,把人手抽調出來,對那些參加聯合會的催眠師展開監控。」羅飛頓了一下,又略帶遲疑道,「不過監控催眠師還真不是簡單的事,搞不好會弄巧成拙。」
有上次監控楊冰等人的失敗經歷在先,凌明鼎深知羅飛並非杞人憂天。甚至在省城的時候,連羅飛自己都差點著了道兒。不過凌明鼎轉念想了想,卻有了另外一個主意。
「或許我們可以將計就計,沒準還能打入到他們內部。」
「哦?」羅飛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怎麼個將計就計法?」
凌明鼎暗自斟酌了一會兒,對羅飛說道:「我想和你借一個人用用。」
羅飛眼睛一眯,問道:「誰?」
「陳嘉鑫。」
羅飛疑惑:「為什麼是他?」
「小陳是你身邊的人,更和我們一起去過省城。白亞星肯定對他很感興趣。」凌明鼎解釋說,「只要催眠了陳嘉鑫,白亞星就可以通過他來掌控警方的行動。」
「你是想把陳嘉鑫當成誘餌去引對方上鉤?」
「對。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道理我們懂,白亞星肯定也懂。小陳離你那麼近,又是極為敏感的受體。如果你派他出去調查,肯定能引起白亞星的關注。他以為一口能吞下塊肥肉,沒想到卻吞進個孫悟空,反在他肚子里攪個天翻地覆。」
羅飛明白對方的思路,但有一點他深感擔心:「既然陳嘉鑫是你所說的敏感者,怎麼保證他會起到『誘餌』的作用?他可能真的會變成一塊肥肉,被白亞星美美地吞下去,一點渣都不剩。」
「我當然有辦法控制,不過得徵求你的同意。」凌明鼎看著羅飛說道,「所以我才說,想借一個人用用。」
羅飛反問對方:「怎麼個借法?」
「讓我首先對陳嘉鑫進行催眠,在他精神世界里對這次任務進行強化。只要他接受了我的催眠,就會完全忠實於這次行動,不管對手再怎麼蠱惑,他也不會做出危害我方的行為。」
羅飛聽得將信將疑:「這事靠譜嗎?」
「當然靠譜。」凌明鼎又從專業的角度繼續解釋,「這是一種成熟的心理控制技術,行業術語叫做『心錨術』。就好比我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先打下一支錨,以後你的思維就會受到心錨的限制,不可能偏離預定的範圍。而且接受心錨的對象越敏感,心錨扎得就越深。所以我們要給白亞星拋個誘餌的話,小陳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種技術白亞星肯定也懂吧?你敢保證打下去的心錨不會被對方破解?」
「不會的,每個人的手法不一樣。從理論上來說,我打下去的心錨,只有我自己才能破解。打個比方吧,小陳是因為一本書的影響才立志要當刑警的,這就說明他是一個敏感的心錨對象。他看到了寫刑警的書,就想要當刑警,這個想法根深蒂固,很難改變。你以後再拿描寫律師的書,描寫法官的書給他看,也不能動搖他想當刑警的念頭。可反過來呢,如果他先看到了一本描寫律師的書,那他最初的理想或許就是當個律師,這個理想也是難以動搖的。以後你再拿那本描寫刑警的書給他,他也不會想當刑警了。」
「也就是說,他這樣的人一旦下了某種決心,就不會再改變?」
「要改也可以改,但必須知道他之前到底受了怎樣的影響。」
「那你現在還能改變他的理想嗎?讓他別再當刑警了。」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羅飛有點半開玩笑的意思。
「如果我看過那本書的話就可以。我必須知道是哪些情節影響了他,然後有針對性地展開破解。」
「不看書的話就不可能?」羅飛想起那本書還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書櫥里,最近的案子太忙,自己也尚未看過。
「不可能——所以白亞星也不可能破解我給小陳種下的心錨。」凌明鼎很自信地敲了敲桌面,說道,「這個計劃無非有兩種結果,理想的結果是白亞星不知道小陳被我種過心錨,當他和小陳接觸的時候,小陳就會成為我們的眼線;壞的結果是白亞星看破了我們的計劃,那他就不會冒險去接觸小陳,這樣對我們也不會造成額外的威脅。」
羅飛想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如果這麼說的話——那好吧。不過你還得徵得陳嘉鑫本人的同意。」
凌明鼎微微一笑,說道:「我相信他不會拒絕的。他是一個熱情而且充滿了正義感的小夥子。」
羅飛也笑了笑。從這一點來說,他認同凌明鼎的判斷。隨後羅飛又換了個話題,他指著桌面上的那疊文檔問對方:「你剛才和小夏具體商量些什麼呢?」
凌明鼎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道:「對了,這事我還沒跟你細說。小夏現在是我在正面戰場上的秘密武器,我正準備給她提供廣闊的舞台,讓她好好地施展一番。」
羅飛一愣:「這是怎麼個說法?」
「你不知道啊,這些天小夏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凌明鼎感慨地說道,「上次在催眠師大會現場,小夏攔在我面前,當時不是被記者拍下來了嗎?這張照片不但上了報紙,還被人轉發到網路上,結果吸引了大批的支持者。小夏還開辦了個人網站,和網友們進行交流,現在她有很多粉絲呢。因為小夏本人是支持催眠師大會和心穴理論的,這就吸引她的粉絲們也成了催眠師大會的支持者,甚至有一部分媒體也跟著倒戈,對我們展開了正面的報道。」
原來是這樣,羅飛不禁莞爾。這事聽來意外,細想又在情理之中。夏夢瑤本身是個絕色的美女,那天在鏡頭前又是率性流露,氣勢十足。這樣的照片發到網上去,怎能不叫那些網民著迷?這本就是個消費美女的網路時代,而這種真實的、未經包裝的抓拍照片更是滿足了網路傳播所需的一切要素。再加上催眠師大會這個背景,種種理由疊加在一起,夏夢瑤想不火都難呢。
「那你是準備讓小夏來擔任你的形象代言人了?」羅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不。」凌明鼎鄭重地糾正對方,「我是要把小夏培養成新一代的美女催眠師,成為整個行業的形象代言人。」
「什麼?」這話著實出乎羅飛的意料,「小夏去當催眠師?」他一時無法把那個純真的美女和催眠這個神秘的行業聯繫在一起。不過細細一想,他又嘆道,「這絕對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組合,噱頭十足。」
凌明鼎倒嚴肅起來,搖著手指說道:「不光是噱頭。我已經給小夏做過測試,不管是行業潛力還是從業心理,她的得分都非常高,甚至可以說,她就是催眠界的天才。再加上我的點撥,她的行業前景不可限量。」
「是嗎?」羅飛忍不住往門口處看了看,好像夏夢瑤的身影仍然停留在那裡似的。把頭轉回來之後,羅飛拿起了桌面上的那疊文檔。
「《催眠表演大會策劃案》?」他問道,「誰的表演?」
凌明鼎給出的答案正如羅飛所料:「夏夢瑤——三天之後。」
「這個——」羅飛咂了咂嘴,「也太快了點吧?」
「一點都不快。我說過,催眠是一門藝術,而不是技術。對於天才來說,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技巧,她隨時都能展現出超乎想象的能力。」凌明鼎越說越興奮,他已經開始憧憬三天後表演大會的火爆場面了。
羅飛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面對著強大的對手,幾乎被逼到了絕境,此時夏夢瑤的出現就像是一針強心劑,凌明鼎必然會將其牢牢地抓住,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作為一名外行,羅飛無法判斷凌明鼎對夏夢瑤的評價是否準確,他也不知道一個女人是否真的能扭轉頹勢,但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麼。
「你把表演大會的詳細方案發給我一份,我必須做出相應的安保措施。」羅飛的語調極為鄭重,似乎要提醒凌明鼎什麼。
凌明鼎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並未理解對方的潛台詞。羅飛不得不把話題挑明:「有一點你得明白,你把小夏推上舞台的同時,也就把她推上了雙方交鋒的最前線。」
這一語終於點醒了局中人,凌明鼎神色漸漸凝重。在沉默半晌之後,他直視著羅飛,正色說道:「羅警官,請你放心。不管形勢如何變化,保證夏夢瑤的安全將是我們共同遵循的處事底線。」
羅飛也回視著凌明鼎,他點了點頭,動作緩慢但力道十足。
04
三天後,夏夢瑤的催眠表演大會如期舉行。
凌明鼎曾動用最大的能量為大會作推廣和宣傳,而此前的網媒也為夏夢瑤積累了相當的粉絲,所以大會當天的參與人數相當可觀,一千多人的禮堂幾乎滿座。各路媒體也來了不少,在走道里架起攝影攝像設備,長槍短炮般齊刷刷對準了主席台。
羅飛和凌明鼎並肩坐在第一排的貴賓席上。趁著大會還沒有開始,羅飛不時轉目打量著周圍那些形形色色的與會者。從現場情況來看,來參加大會的基本都是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這樣的年齡分佈從側面印證了夏夢瑤的粉絲群體是以網民為主。在這個網媒傳播風生水起的年代,如果能得到廣大網民的支持,那幾乎就把持住了半個世界的喉舌。凌明鼎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傾盡全力,誓要在這個戰場和對手作最後一搏。
那個可怕的對手肯定不會放棄對局面的控制。他能把凌明鼎主持的催眠師大會攪得天翻地覆,想要整治夏夢瑤這樣的新手更非難事。所以這次大會的安全問題就成了羅飛和凌明鼎共同關注的焦點。
除了羅飛之外,現場還有便衣裝扮成記者或是保安,對整個會場展開全局盯控,陳嘉鑫和小劉亦在其中。
按照既定計劃,陳嘉鑫已經接受了凌明鼎的催眠。催眠效果主要針對兩點:第一,陳嘉鑫忠誠於自己既定的角色和任務;第二,在接收到計劃外的信息時,陳嘉鑫必須立刻向羅飛報告,自己無權作出任何決定。
根據凌明鼎的說法,只要種入了這兩處心錨,陳嘉鑫便不會受到惡意催眠師的侵害。
一切都已就緒,只等主角——夏夢瑤出場。今天她將第一次登上屬於自己的舞台。
下午兩點整,一名年輕的女子走上了主席台。羅飛見這人眼生,便問身旁的凌明鼎:「這位是?」
凌明鼎回答說:「花錢請來的主持,是個大學生。」
「哦?」羅飛禁不住要問,「小袁呢?」記得上次催眠師大會就是袁秘書主持的,怎麼這次沒見到她?
「呵。」凌明鼎尷尬地一笑,「她……身體不太舒服。」
羅飛也笑了笑,不再多說。但他心裡明白,袁秘書對夏夢瑤一直心懷芥蒂,眼看著小夏和凌明鼎越走越近,她多半是故意撂了挑子。
這個女學生主持得倒是不錯,幾句開場白說得玲瓏剔透,很快便把與會者的注意力聚攏過來。而她也不貪戀風頭,在最佳的情緒點將夏夢瑤引出,自己則退到了幕後。
夏夢瑤穿著一襲紅衫款步而出,在舞檯燈光的照耀下鮮艷奪目。場下的觀眾反應熱烈,有鼓掌的,有吹口哨的,甚至還有人喊出了「我愛你」之類的口號。照這個架勢來看,至少有一半人並不是為了「催眠」這個概念而來,他們只是來給心目中的「女神」造勢捧場。
夏夢瑤泰然自若,她在舞台中央站定,臉上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隨即她用清澈的目光掃視著全場,那些躁動的聲音便在這目光中平息下來。
羅飛忍不住低聲贊道:「颱風不錯啊。」
凌明鼎轉過頭來得意地笑了笑,那意思是:怎麼樣?我可沒看錯人吧?
台上夏夢瑤輕啟朱唇,她的聲音通過攜帶型麥克風傳向了整個會場。那聲音綿柔悅耳,每一個音符都吐得清脆利落,聽起來舒適無比。
「大家好。我叫夏夢瑤,是個剛剛入行的催眠師。首先,我想對我的老師——凌明鼎先生表示感謝,感謝他把我帶入了神奇的催眠世界。」夏夢瑤一邊說,一邊往貴賓席方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凌明鼎站起身,沖著全場的來賓揮手致意。但大家對他並沒有什麼興趣,只有少數人禮節性地拍了幾下巴掌,眾人的目光多半仍盯著台上的夏夢瑤。
凌明鼎識趣地坐了下來,臉上雖有三分尷尬,但更有七分興奮。因為照這個氣氛來看,今天的表演大會已然成功了一半。
台上的夏夢瑤開始正式切入話題,她首先提問道:「大家知不知道催眠到底是什麼?」
有好事者在台下高聲調侃:「催眠不就是讓人睡覺嘛!」這話立刻引起了一片鬨笑。
夏夢瑤並不慍怒,等鬨笑聲平息之後,她笑吟吟說道:「不了解催眠的人往往會有這樣的誤解——把催眠等同於睡眠。其實大錯特錯了。要知道,人一旦進入睡眠狀態,是完全失去自主意識的……」
台下有人反駁道:「不對,我們睡覺的時候經常會做夢啊!」
「沒錯,我們都會做夢——」夏夢瑤抬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腦門上優雅地輕輕一點,「但我們的夢境從來都不受自主意識的控制。在夢境里,你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那些出現在夢境中的場景、人物、情節,明明都是你創造出來的,可你自己卻不知道。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對自己的意識已經失去了控制。」
這話得到了台下觀眾的普遍認可,大家紛紛點頭。夏夢瑤便繼續說道:「所以說夢境是一種更加神秘的東西,至今仍無法用科學的語言加以詮釋。但催眠則不同,催眠過程完全符合人類的科學認知,它決不是無法詮釋的神秘現象。當你進入催眠狀態的時候,你的自主意識不但沒有消失,甚至會比清醒狀態時更加強烈。」
這下又有人提出異議了:「不會吧?我們都被你催眠了,那不就受你控制了嗎?還談什麼自主意識?」
夏夢瑤莞爾一笑:「這又是一個誤區。很多人都以為催眠師能夠控制被催眠者的思維,其實這是不可能的。一個人即便被催眠了,他也只會按照自己的意識去行事。」
絕大多數人都在台下議論紛紛,看來大家對這個說法頗有異議。
夏夢瑤對此早有預案,她看著眾人說道:「我知道你們聽說過那些催眠術,被催眠的人會做出一些很誇張的事情。事後他們非常後悔,他們會說:『這不是我的本意。』大家覺得這些人的意識一定是被催眠師控制了。」
觀眾們頻頻點頭,事實上這正是他們對催眠的理解。夏夢瑤卻話鋒一轉:「我想問問你們,當你完全清醒的時候,有沒有做過令自己後悔的事情?你在為這些事辯解的時候,有沒有說過,這不是我的本意?」
觀眾們沉默下來。後悔與辯解是每個人都曾有過的經歷。而夏夢瑤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也很明顯,既然大家在清醒的時候都做出過類似的事情,有什麼理由認為被催眠者在個人意識上一定遭到了催眠師的控制呢?
夏夢瑤陪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又繼續說道:「我可以舉一個例子,我們來深入分析一下。曾經有個老大姐,五十多歲,老伴早年去世了,她自己一個人在老家獨居。老大姐的兒子剛剛畢業,留在北京工作。有一天中午,老大姐接到了一個陌生人的來電,電話是用兒子的手機打的。那個陌生人惡狠狠地告訴她:『我們是綁匪,剛剛綁架了你的兒子,你趕快給指定的賬戶匯入五萬元,否則我們就要撕票。』電話那頭還隱隱傳來哭泣和慘叫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兒子正在遭受折磨。老大姐一下子就慌了神。綁匪命令她立刻去銀行匯款,其間不得掛斷電話,也不能和其他人交談。老大姐一切照辦,果真匯了五萬元給對方。結果呢?大家恐怕都猜到了,那個人根本不是綁匪,他只是撿到了大姐兒子的手機,然後編了個騙局來敲詐對方的錢財。」
眾人默默點頭。這種騙局並不新鮮,很多人都聽說過的。
卻聽夏夢瑤又道:「這裡面有個細節值得關註:老大姐的異常神情曾引起銀行職員的警覺。那個職員一再詢問她為什麼要匯款,但老大姐卻拒絕和對方交流,只是催著辦理業務。後來職員向經理做了彙報,經理還找來了附近執勤的警察。大家都在提醒她,千萬小心,別被壞人騙了。但這些人的勸說對老大姐統統無效,她只說自己有急事,這錢是要救命的,誰也不能攔著她。而且她說得很大聲,故意要讓手機那頭的人聽見。最後銀行沒辦法,只好幫大姐辦了業務。直到她兒子真的打來了電話,老大姐這才如夢初醒。」
眾人開始嘖嘖稱奇。上當受騙在所難免,但被騙得如此執著還真是罕見。
「這事聽起來有些離譜,是嗎?」夏夢瑤略頓了頓,又微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因為那個騙子掌握了一定的催眠手法,他給老大姐下了一個指令,禁止她和其他人產生交流。老大姐接受了催眠,所以她一直在嚴格地執行這個指令。」
觀眾們恍然大悟,又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夏夢瑤提高聲調,壓住台下的聲音問道:「那我們能不能說,這個騙子通過催眠手法完全控制了老大姐的思維,讓她做出了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
很多人瞪大了眼睛,那表情似乎在反問,難道不是嗎?但也有人在沉思之後緩緩搖頭。
「如果催眠真的能控制對方的思維,何必還要設計那個騙局?」夏夢瑤引導著大家的思維,片刻后又問,「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把自己的錢財乖乖地送給對方——這種事情你們聽說過嗎?」
這次眾人齊齊搖頭,且間有會心之笑。
夏夢瑤又總結般說道:「所以並不是催眠師控制了老大姐的思維,真正控制住她的,是她自己心中的恐懼。在她心中,對兒子的擔憂超出了一切。而催眠師所做的事情,只是把這種恐懼從她的潛意識裡挖掘了出來。」
台下又有人在高聲提問:「那催眠到底是什麼?」這次提問者的神情非常嚴肅,全然沒了先前的戲謔和調侃意味。很多人本是帶著輕鬆的心態來和美女逗逗趣的,現在他們的情緒已經被夏夢瑤帶上了另一條軌道。
「催眠是一門改變人們意識狀態的藝術,而這種改變完全依賴於人們自身的心理元素。」夏夢瑤認真地給出了定義,隨後她又說道,「當然了,我剛才舉了那個例子,但千萬別把催眠等同於騙術。一個高尚的催眠師可以幫助我們重塑自己的內心世界,讓我們變得更加專註、更加熱情、更加勇敢、更加樂觀,高水平的催眠師甚至可以挖掘出我們心底的潛能,讓最軟弱的人也變得強大起來。」
說到此處,夏夢瑤往凌明鼎處深深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羅飛注意到這個細節,他也明白這目光中包含的意味。
夏夢瑤本是個失去了生活勇氣的弱女子,正是凌明鼎的催眠治療讓她重獲新生。而她現在所闡述的催眠理論正和凌明鼎的「心穴」學說一脈相承。只是夏夢瑤的這番演繹更加通俗易懂,也就便於為外行人聆聽接受。
現在羅飛相信了,凌明鼎選擇夏夢瑤作為自己學術流派的代言人,還真是一步絕境求生的好棋。
卻聽前排有個小夥子將信將疑地嘀咕了一句:「有這麼玄乎嗎?」夏夢瑤聞言微微一笑,說:「一點都不玄乎,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巨大的潛能。你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說明你還不了解自己的潛意識——你,了解嗎?」
小夥子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夏夢瑤抬起頭來,面對整個會場開始解釋:「我們的精神世界分為表意識和潛意識兩個部分。表意識很好理解,現在你看見的、聽見的、想到的,這些都是表意識。但表意識在整個精神世界里只佔很小的一塊,就像是冰山的一角。絕大部分的精神世界卻隱藏在水面下,我們稱之為潛意識。潛意識之龐大,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先前的小夥子撇撇嘴,不置可否的樣子。很顯然,這種空洞的解釋無法令其信服。不過夏夢瑤隨即就舉出了一個人人都能理解的例子。
她問道:「你們還記得五歲的時候住在什麼樣的房子里嗎?天花板是什麼顏色的?屋子裡有哪些傢具?院子里的大樹有多高?屋后的小路是什麼形狀……這些細節,有誰還能記得?」
很多人都笑了,那是一種服輸般的笑容。那些記憶已經如此久遠,誰還記得住?
夏夢瑤也笑了,但她笑容中的意味卻和眾人完全不同。
「你們都以為自己不記得了,可事實上,你們每個人都記得。」她緩慢而又清晰地說道,「回想一下,你們是否有過這樣的夢境?在夢裡你回到了童年,你待在那間幾十年前的老房子里,周圍的一切卻如此清晰。你甚至看到了窗台上擺放著的花盆,花盆裡的花兒鮮艷得就像昨天剛剛開放一樣。有過嗎?在夢裡,我們找回了失落多年的記憶。」
大家愣了片刻,隨後很多人開始點頭。他們都有過類似的夢境。在夢裡,原本已經遺忘的東西又出現了。
「其實那些記憶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夏夢瑤的雙手在身前輕輕推動了一下,像是要打開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門,「它們就儲藏在我們的潛意識裡。只是我們每天都活在表意識的世界中,這些記憶便被水面掩蓋。當我們有意要尋找它們的時候,卻不知它們究竟藏在何處,因為水面下的那片冰山實在是太龐大了……」
人們的眼中開始顯出一些興奮的光芒。夏夢瑤捕捉到了這些光芒,她知道自己的講述正在起效果,台下這些人已經接受了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趁熱打鐵。
「你們一定迫不及待想要探索潛意識的世界吧?」她用略帶誘惑的語氣說道,「進入夢境是探索潛意識最簡單的方法。可惜在夢境中你的精神是失控的,雖然你進入了潛意識的世界,但你卻在這個世界中飄搖不定,無法掌握自己的方向。而另一個探索潛意識的方法就是催眠。通過催眠師的引導,你也可以進入潛意識的世界,而且這種進入是有目的性的。你的自主意識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會更加通透、更加強烈。你能夠清晰回顧過往的經歷,徹底認識自己的本質;你能夠看到隱藏在心靈深處的每一個細微的情感,把那些積極的東西挖掘出來,同時也可以把某些灰暗的東西深深埋藏。」
台下有人忍不住問道:「如果不通過催眠呢?自己有辦法進入潛意識嗎?」
「也可以進行嘗試——」夏夢瑤斟酌著說道,「其實這裡面有個非常簡單的原理,我現在就可以教給你們。」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凝神等待。
夏夢瑤開始講解:「我們之所以無法進入潛意識的世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表意識對我們的影響過於強烈。我們通常說的五感,視、聽、嗅、觸、味,全都是表意識的接收工具。當這五感全部打開的時候,各種即時信息蜂擁而來,把我們的大腦塞得滿滿的,你根本沒有餘力去探索潛意識的世界。所以要想進入自己的潛意識,首先要做的就是關閉多餘的感官。比如在睡眠時你的五感就全都中止了。先前我們舉的那個老大姐受騙的例子,催眠師也是通過某種手段關閉了她和外界交流的渠道,於是她心底的恐懼就最大程度地激發出來。」
有不少人開始緩緩點頭,像是若有所悟的樣子。夏夢瑤則繼續引導眾人:「當然了,我們也可以主動切斷自己和表意識的聯繫。比如說閉上眼睛,放緩呼吸,把全身的肌肉都鬆弛下來,忽略外界的雜音,然後大家可以試一試,是否能夠找到心中那個龐大無邊的隱秘世界?」
幾乎所有的觀眾都閉上了眼睛,按照夏夢瑤的說法展開嘗試。夏夢瑤則安靜地站在台上,不再說話。大約一兩分鐘之後,有些失去耐心的人主動睜開了眼睛。夏夢瑤見狀便問了句:「感覺怎麼樣?」
睜開眼睛的人們紛紛搖頭,神色多有失望。他們造成的響動則干擾了其他的觀眾,大家陸續睜眼,徹底回到了現實世界。
「我知道你們的探索並不成功。」夏夢瑤看著眾人說道,「因為你們在這方面毫無經驗。你們無法徹底斷開與外界的感官聯絡,同時也無法真正靜下心來。最重要的,你們無法快速找到潛意識的入口,往往努力三兩次之後,思緒便又不自覺地回到了表意識中。」
沒有人反駁夏夢瑤的說法,但有人嘆著氣感慨道:「難道這玩意兒還得多加練習?」
夏夢瑤聳聳肩膀說:「那當然了。事實上專門有個詞是形容這種狀態的,叫做『冥想』。冥想進入深層次的狀態時,冥想者會完全忽視外界的干擾,這時他便進入了自己潛意識的世界。在我們催眠行業里,有時也把這種狀態叫做自我催眠。能夠達到自我催眠狀態的冥想者,往往要經歷十多年,甚至是幾十年的坐禪修行。所以在座諸位沒一個成功的,這事一點都不奇怪。」
眾人交頭接耳,咂舌感嘆。十多年、幾十年的修行,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可能達到,看來這輩子也成不了一個能夠自我催眠的冥想者。
看著眾人失落的神情,夏夢瑤反倒笑了,她像是個得意的孩子,炫耀般說道:「這時你們就需要催眠師的幫助。催眠師會用專業的手法引導你們,讓你們能夠無需任何練習就能順利進入自己的潛意識。」
大家便又將視線齊齊地投向這個年輕的女孩。雖然多有期待,但目光中也透出了幾分質疑。
「語言。」夏夢瑤著重吐出了一個詞語,她強調說,「你們必須相信語言的魅力。催眠就是語言的藝術,每一個催眠師都懂得如何用語言去引導對象的思維。」
有人便很認真地反駁:「可你剛才還說要切斷表意識里的感覺。催眠師在說話,這不是打擾了表意識里的聽覺嗎?」
「你的思路沒錯。」夏夢瑤看著那人,點頭以示鼓勵,「催眠師工作的時候,都會想辦法切斷對象的表意識。比如剛才我讓你們閉上眼睛、忽略外界的雜音等等。有些人心緒太亂,或者對催眠心存抗拒的,我們還會採用一些特殊的手法。比如用一塊懷錶在你眼前搖晃,或者播放一些柔和的音樂,通過這種單調的刺激讓你的視覺和聽覺放鬆下來,漸漸進入一種虛無的狀態。但語言不在此列,因為語言本身具備某種魔力,它能跳過表意識,直接進入你們潛意識的世界。」
最後這句話太過抽象,眾人睜大了眼睛卻無法領悟。夏夢瑤便又說道:「這樣吧,我們來做一個實驗。請大家把眼睛閉起來。」
眾人紛紛閉眼。夏夢瑤用目光在場內巡視著,就像是老師在檢查學生作業似的。很快她的視線停留在最前排的貴賓席,那裡有一個人的眼睛仍然睜得老大。
那人正是羅飛——他覺得自己並不是來看催眠表演的,他的任務是負責場地內的安全。不過夏夢瑤卻不肯放過對方,她與羅飛對視著,嘴角似笑非笑,頑皮中又帶著倔強。
凌明鼎輕輕拍了拍羅飛的胳膊,笑道:「配合一下吧,給個面子。」說完自己帶頭把眼睛閉了起來。羅飛無奈地咧了咧嘴,終於也把眼睛閉上了。
片刻后,夏夢瑤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既舒緩又悅耳。
「想象一下,你正在度假。」
片刻的停頓。
「那是一個你非常喜歡的地點。」
再次停頓。
「天氣很好。」
停頓。
「你和自己最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次停頓的時間較長,最後聽夏夢瑤說道:「好了,諸位可以把眼睛睜開了。」
羅飛睜開眼睛,不明白夏夢瑤這番演繹的用意何在。
「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夏夢瑤伸手指了羅飛身後的一個小夥子,「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小夥子回答說:「沙灘。」
「沙灘,在海邊嗎?」
「是的。」
「這是你嚮往的最美好的地點?」
小夥子笑呵呵地點了點頭。
「很好。你閉著眼睛,但你卻看到了沙灘。這可不是你表意識中的視覺反應,它來自於你的潛意識。」夏夢瑤自信地說道,「你們看,這就是語言引導的作用。」
原來如此。羅飛禁不住暗自點頭。一旁的凌明鼎見狀便問了句:「你剛才看到什麼了?」
羅飛如實答道:「一片草地。」
「河邊?還是……山腳下?」
這次羅飛只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事實上他想起的草地是在一座禮堂的前面,草地的四周種著大樹,樹蔭清涼,綠意撩人。
那裡曾藏著屬於羅飛的最美好的回憶,此刻被夏夢瑤觸及。羅飛仍在回味著,但不願對他人細說。
凌明鼎笑了笑,也不再追問。他轉頭看向主席台,繼續等待夏夢瑤的表演。
女孩在台上繼續引導著眾人:「你們想不想有更深入的體驗?——在潛意識的世界里。」
每個人都表現出期待的神色,對他們而言,先前那個小小的實驗已經勾起了他們足夠的好奇心,而這種好奇心自然需要更深入探索才能得到滿足。
「那好吧。」夏夢瑤優雅地張開雙臂,「請諸位再次把眼睛閉上。」
這次羅飛不需要女孩的督促便主動配合了。他閉上眼睛,開始期待一場更加美好的心理體驗。
夏夢瑤的聲音婉轉傳來:"想象一下,你剛剛從一場舒適的睡眠中醒來。
"你的身體非常放鬆,呼吸很平緩。
"放鬆——放鬆——放鬆——(合著呼吸的節奏)
"你的心情很愉快,沒有任何壓力。
"不要睜開眼睛,試著捕捉一些記憶中的畫面。
"你發現自己回到了大學年代,你正躺在宿舍里。
"你想起來了,這是一個周末的午後。你剛剛睡了個慵懶的午覺呢。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溫暖而又明媚。窗外有鳥兒在清脆鳴叫。
"宿舍里只有你一個人。你便可以安靜地想些東西。
"這是屬於你的青春歲月,你對事業、對愛情都充滿了期待。
"你有大把的閑暇時光,你可以去圖書館看看書。
"或者去操場上運動運動。
"和戀人在小道上漫步。
"或者和朋友在小飯館里喝酒聊天。
"你如此自由,無憂無慮。
"後來的很多事情此刻還沒有發生。
"身邊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
"你願意重來一次嗎?
"當你回到了那個春天的、周末的午後。
「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你想要做點什麼?」
夏夢瑤娓娓道來,每說一句都停頓一下,那聲音似帶著魔力,直侵入聽者的精神深處。聽者的思緒為之牽引,在浩瀚的潛意識世界中悠然飄蕩。他們的心緒又回到了大學年代,回到了那簡單卻充滿了夢想的青春。
人們的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品嘗著那種帶著青澀滋味的幸福感。然而羅飛卻慢慢鎖起了眉頭。
那個春天的、周末的午後,一切真的可以重來嗎?
他的青春已經被摧毀。
那天下午的陽光並沒有給他帶來溫暖的感覺,他感覺到的是刺目,是灼熱,就像是一枚核彈剛剛在窗外爆炸。
是的,爆炸。當羅飛想到這個場景的時候,他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夏夢瑤的聲音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女人。
那女人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紅色的……我知道了。」她如釋重負一般,彷彿卸下了整個生命的重擔。
那個重擔卻壓在了羅飛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幾秒鐘等待,卻如幾個世紀般漫長。羅飛的思維完全停滯,他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
他在用靈魂等待著某個時刻。
而那個時刻無論如何都會到來。
「砰!」巨響撞擊著羅飛的耳膜,更撞碎了他的人生。他覺得窒息,整個身體正墮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幸虧有一種力量及時拽住了羅飛的手臂,將他從黑洞中拉了回來。
羅飛睜開眼睛,如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
「你怎麼了?」凌明鼎在一旁低聲問道。剛才正是他抓住了羅飛的胳膊,將後者從催眠狀態中喚醒。
羅飛沒有回答,沉默片刻之後,他說了句:「我不太舒服,我想出去透透氣。」說完便起身往安全出口走去。凌明鼎也邁步跟在他身後。
台上的夏夢瑤注意到了這個變化,她略略顯出些詫異的神色。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舞台上,繼續用語言引導著台下眾人的思維。
絕大多數人都閉著眼睛,神情愉悅。他們在潛意識的世界里享受著屬於自己的那份快樂。
羅飛來到會場外,看著現實中的藍天白雲,他的情緒漸漸舒展開來。
「你一定是想到了什麼,關於你的過去。」凌明鼎站在羅飛身旁,用專註的目光看著對方。
羅飛搖搖頭,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說:「是的。小夏設計的情境正好勾起了我的回憶。你肯定也看出來了,那段回憶……很不愉快。」
凌明鼎攤了攤手,作出遺憾的表示:「真是抱歉,我們設計這個情境,其實是想勾起人們的懷舊情緒。因為今天來的人大部分都是剛剛畢業,踏入職場不久的年輕人。在他們事業起步的時候,肯定會遭遇一些挫折。這些人一定會懷念大學校園那種輕鬆簡單的生活。我們利用這種情緒,帶他們做一次回味過去的催眠體驗。他們會了解,催眠並不是邪惡的法術,而是一種充滿了魅力的心理藝術。」
就在凌明鼎把這番話說完時,一陣熱烈的掌聲從會場內傳了出來。
羅飛祝賀道:「演出很成功。你沒有看錯人。」
「是的,小夏不但是個催眠天才,而且她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人們在她面前很容易卸除戒備,敞開心扉。我想這也是她能一下子征服這麼多人的原因。」
羅飛認同凌明鼎的說法。剛才自己之所以放鬆心靈去接受夏夢瑤的引導,很大程度就是受到對方個人魅力的影響。如果當時站在台上的人是凌明鼎,羅飛估計自己決不會如此配合。
「好了,我要進場去看看。」凌明鼎迫不及待要去和夏夢瑤分享成功的喜悅,他急匆匆走出了兩步,忽又想起一件事,轉頭說道,「你一會兒別走,晚上一塊兒吃飯,慶祝慶祝。」
羅飛推辭道:「我就不去了,你們吃吧。」
「不,一定要去。今天是小夏的生日,你可不能不給面子!」凌明鼎說完便徑直奔入了會場,不再給羅飛討價還價的機會。
05
既然是生日宴會那就參加吧。羅飛還特意去買了一個生日蛋糕。
凌明鼎也邀請了小劉和陳嘉鑫。今天大會安保沒有出現任何問題,羅飛的這兩個手下功不可沒,凌明鼎也是誠心要向他們表達謝意。
到了飯店包廂,羅飛發現袁秘書也在場。大概是凌明鼎指派她來安排晚上的慶功宴。袁秘書不是一個會隱藏情緒的女人,她的臉上寫滿了失落和嫉妒,這與夏夢瑤的歡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羅飛忽然有點同情袁秘書,他相信今晚的宴會對這個女人來說必定是一場折磨。
身為秘書卻還要擔負起相應的職責,張羅著點菜、安排座位等等,以前像個女主人,現在卻有點奴僕的感覺。在問夏夢瑤想喝點什麼的時候,袁秘書勉強擠了點笑容出來,但誰都看得出,她臉頰上的肌肉僵硬得就像是兩塊石頭。
夏夢瑤則顯得非常輕鬆,她支著腮想了一會兒說:「給我來一杯鮮牛奶吧。」
服務員很快端來了眾人點的酒水飲料,滿滿地擺了一托盤。正要給大家分發時,夏夢瑤忽然提議道:「先把蛋糕拿上來吧,我想許個願。」
「好。」凌明鼎立刻拍手贊同,「先擺蛋糕,吹蠟燭許願!」
服務員便把托盤放到一邊,轉而把蛋糕端在了圓桌中央。凌明鼎很積極地插好了蠟燭,一邊插還一邊說著玩笑話:「這可是羅警官送給你的生日蛋糕。你許什麼願望,必定心想事成!」
夏夢瑤莞爾一笑:「謝謝凌老師的吉言,更要謝謝羅警官的蛋糕。」
蠟燭全都插好,凌明鼎又掏出打火機一一點燃,然後吩咐服務員:「把燈關了吧。」
燈滅之後,包廂內只剩下幽幽的燭光。夏夢瑤雙手合十貼在口鼻間,她垂頭閉眼,肌膚在燭光映襯下潔白如玉,真如天使般安靜聖潔。
凌明鼎領著眾人唱起了生日快樂的歌曲。一曲終了,夏夢瑤睜開眼睛,她深吸一口氣,撅起小嘴圍著蠟燭吹了一圈。那些蠟燭應聲而滅,竟是一根也沒有漏下。大家在黑暗中又是一陣喝彩,彩聲中唯獨缺少袁秘書的聲音。
片刻后燈光打開,驅散了黑暗。夏夢瑤還在怔怔地看著那些被吹滅的蠟燭,她的眼中隱隱泛著些淚光,似乎心情頗為激動。
羅飛笑著問道:「許了個什麼願望,能和我們分享嗎?」
「一個很重要的願望,也是我一生都在追求的夢想。」夏夢瑤抬起頭來,片刻的停頓之後,她一字一句地,極為鄭重地吐出了心底的願望:「我希望所有活著的人都能幸福。」
這看起來是個非常虛無的口號,但從夏夢瑤口中說出卻顯得真誠無比。在場的人靜默了片刻,似乎全都被女孩的高尚情懷打動了。
見眾人這副神情,夏夢瑤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笑道:「好啦,大家趕緊分蛋糕吃吧。吃了蛋糕的都能幸福。」說完她便拿起刀叉,細心地將蛋糕分成若干小塊,一一送到眾人面前的餐盤中。
那邊凌明鼎則招呼服務員:「把酒水飲料給我們擺上來吧。」
服務員應了一聲,把各人點好的飲品分別端上。夏夢瑤接過自己那杯鮮牛奶,正要喝的時候,卻忽然詫異地「咦」了一聲。
眾人不知何故,齊刷刷將目光看了過來。
「怎麼回事?」夏夢瑤一邊說一邊把杯子放到桌上,慌慌張張地,像是被什麼東西嚇了一跳。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那牛奶里渾濁一片,竟漂著大量的懸浮物。
服務員也「哎呀」叫了一聲:「怎麼會這樣?」她連忙端起牛奶杯,「不好意思,我這就給您換一杯。」
「你換了有什麼用?」凌明鼎生氣地說道,「就你們這種牛奶,換上來誰還敢喝?」
服務員漲紅了臉,她委屈地辯解道:「可是我們的牛奶沒問題的呀,剛剛端上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這話凌明鼎更不愛聽了:「剛剛端上來好好的,那就是我們給弄壞的啰?」
服務員愣了一下,連忙又擺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凌明鼎臉一沉:「這事你別管了,把你們老闆叫來吧。」
服務員僵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間手足無措。
羅飛忽然站起來,對那服務員招招手說:「你把那杯牛奶給我看看。」
服務員把牛奶交到羅飛手裡,羅飛把杯子舉過頭頂,對著燈光細細端詳。然後他又招呼凌明鼎說:「你也來看看吧。」
凌明鼎也起身,把眼睛湊到杯子下面。羅飛怕他看不清,還特意把杯子搖了搖,卻見除了奶水中的懸浮物之外,杯底還泛起了一些細小的黑色顆粒。
凌明鼎愈發驚訝,他加重語氣喚那服務員:「你自己過來看看,這都是什麼!」
羅飛伸手將對方攔住:「你別沖她喊了。這杯牛奶端進屋的時候我看過,原本是沒問題的。」
凌明鼎信了羅飛的話,他有些茫然了:「那是怎麼回事?」
「原本沒問題,那肯定是後來有人加了東西進去。」幫羅飛把話挑明的人是夏夢瑤,說話時她的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對面的座位。那個座位緊靠著門邊,座位上的人正是袁秘書。
羅飛拍了拍凌明鼎的肩膀,一副盡在不言中的意味。隨後他坐下來,視線也投向袁秘書所坐的位置。袁秘書則不敢和別人對視,她先是低頭靜默了片刻,忽地又用雙手捂住面頰,痛哭失聲。
凌明鼎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小袁,你跟我來一下。」說完徑直便往外走。袁秘書止住哭泣,黯然起身,走出半步的時候,她特意回頭帶走了椅背上的手包,看來是不準備再回來了。
這兩人一走,留在屋內的幾個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之後,夏夢瑤才喃喃開口說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要針對我。」
小劉「嘿」地冷笑一聲。他對袁秘書的印象原本就不好,現在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陳嘉鑫倒是寬厚一些,他撓了撓腦門,用勸架般的口吻說道:「一定是袁秘書乾的嗎?或許是個誤會呢?」
羅飛用非常確信的口吻說道:「就是她。剛才小夏許願的時候,只有袁秘書一個人離開了桌子。」
陳嘉鑫「哦」了一聲。他對羅飛的判斷當然沒有任何質疑,於是又轉頭看著桌上那杯渾濁的牛奶,嘀咕道:「這是加了些什麼東西?和牛奶起反應了啊?」
小劉把那杯牛奶接過來細細看了會兒,忽然問羅飛:「羅隊,要不要帶回去驗驗?」
羅飛沒有說話,只轉目看著夏夢瑤,那意思是徵詢對方的意見。這事如果夏夢瑤想要追究的話,羅飛等人作為警察是不能不管的。
夏夢瑤搖搖頭,淡淡說了句:「算了吧。」
羅飛便也道:「那就算了吧。」這種女人間爭風吃醋的事情,又沒造成什麼後果,他確實也不想弄得太難看。
小劉便把牛奶遞給服務員,吩咐說:「倒進衛生間吧。杯子別洗,拿回來給我。」
羅飛點點頭。他明白小劉的用意:這次可以不追究,但相關證據還是要保留的。
服務員按吩咐辦好。不一會兒凌明鼎獨自回來了,他的臉色陰沉沉的不太好看,看到夏夢瑤之後才緩和了一些,抓起筷子招呼道:「來來來,我們吃飯吧,其他的事別多想了。」
羅飛等人也跟著附和。眾人便開始吃飯,其間免不了要祝夏夢瑤生日快樂。這一來二去的,氣氛又慢慢活躍起來,先前那個小插曲似乎已成過眼雲煙。
飯局結束之後,羅飛讓陳嘉鑫開車送夏夢瑤回去,自己則留下來向凌明鼎詢問情況。
「就是小袁做的手腳。」凌明鼎嘆著氣說道,「她往牛奶裡面加了瀉藥。」
「瀉藥?」之前羅飛對所加物做了各種猜想,但這個真相還是令他很意外。
凌明鼎露出無奈的苦笑,隨後解釋道:「小袁曾經有次吃壞了肚子,上班的時候一直拉稀。她對這件事非常在意,覺得形象在我面前嚴重受損,所以她就想到往夏夢瑤的飲料里加瀉藥,想讓小夏在大家面前丟臉。」
羅飛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這想法還真是……奇特。」
「確實不太正常。」凌明鼎猶豫了一會兒,又道,「我懷疑她可能被催眠了。」
羅飛嚴肅起來:「哦?」
「她整個下午都沒和我們在一起,而催眠表演大會又意外地順利。所以我想,對手會不會使出聲東擊西的伎倆?」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袁秘書對夏夢瑤早有猜忌之心,這事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對手如果想對夏夢瑤不利,倒是可以抓住袁秘書的弱點進行蠱惑。所以袁秘書才會做出這樣荒唐的舉動來。
羅飛斟酌了一會兒,問道:「那你現在想怎麼辦?順著小袁的線索查一查嗎?」
凌明鼎搖搖頭道:「算了。我已經放了她三個月假,工資照發。就別把她再牽扯進來了。」
羅飛笑笑:「你這個老闆倒算有良心。」
凌明鼎輕輕一嘆,掏了幾句心裡話出來:「小袁也跟我好幾年了。說實話,她怎麼對我,我能看不出來嗎?但感情上的事情沒有邏輯可言,我只能說在工作方面不虧待她,其他的事情不想多談。」
這言下之意,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羅飛一個外人,自然也無從評判。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麼小夏呢?」
「小夏?」凌明鼎一怔之後,坦誠說道,「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確實有些東西吸引著我……」
羅飛完全認同這樣的評價: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或許只憑那一句生日許願就足以令夏夢瑤卓然於眾生之中。
——「我希望所有活著的人都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