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跡
是薜穎。
這位被隆重介紹出來,明顯是聖女教里大人物的,就是當年一婦嬰醫院裡的護工,和周纖纖相處愉快,在黃織出院后仍跑到大唐村和周纖纖詭秘接觸的薜穎。
胖處長沒有糊弄我,這個聖女教,真的和黃織被殺一案有關。看到薜穎,想到失蹤的周纖纖,我不禁對這個邪教的教名產生了一些聯想。
薜穎在台上舌綻蓮花,風範氣勢果然不同,進過了胖子的落力鋪墊,薜穎開始談及信仰。
「我知道今天在台下的人,有許多人剛剛受了挫折,可是人生在世,誰沒有過挫折呢,區別只不過是剛剛受了挫折,或者曾經受了挫折,或者將要遭受挫折。看,不管你有多痛苦,可實際上這是一件多麼普通的事情。」
薜穎的嗓音低沉,微微有些沙啞,這番話或許她說了許多遍,總之現在聽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為什麼一件普通的事,會讓我們這樣痛苦?這是因為我們太在乎某些東西了,因為我們在乎,所以才才會受傷。可那些東西,真的如此重要嗎?想一想我們出生前是什麼。死去后又是什麼,短短的幾十年間,有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呢.
「真正打動人心的是什麼,只有感情。自己對自己的感情,自己對別人的感情,別人對別人的感情。除了這之外,一切都是空的。難道不是嗎?一個奇石收藏家在戈壁灘上找到一塊對別人而言毫不起眼,對他來說卻是夢寐以求的石頭,一個孩童在沙灘上發現了漂亮獨特的貝殼,一個淘金者在小溪里發現了赤金,他們一瞬間的感情難道不是極為類似的嗎,而到底是石頭,貝殼還是金子讓他們產生了這樣的情感,並不重要。
「所以,這個世界的大部分東西,甚至可以說一切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是虛幻的,只有自己內在的那一點心神,才是真是的。明白了這一點,生活中碰到的那些風風雨雨,都無法打擊到你。」
薜穎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心裡卻慢慢地有點奇怪起來。她所說的那些,越來越接近唯心主義的世界虛妄說。這意味著,聖女教的教義也是傾向於唯心主義的。但這不符合通常邪教崇拜的情況,一般來說,邪教都涉及個人崇拜的,其教義都是些積極狂熱的。而唯心主義,則是消極到不能再消極的東西,她講了這麼半天,也沒說到關於「聖女」的事情,這樣的一個教,靠什麼來凝聚教徒呢?如果對教徒產生不了凝聚力,不管是正教還是邪教,都意味著迅速衰亡。「在我的身邊有許多朋友,我們對人生,對世界有著我們自己的看法。這些看法能讓我們勇敢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懼任何風雨。我們在這個小圈子有個名稱,這個名稱是『聖女』。為什麼叫『聖女』,今天我先賣一個關子。如果您覺得這裡是個和諧友愛的環境,願意下一次再來,那是就會知道。中國人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信仰。幸好,我們現在有了自己的堅定信仰,真誠希望你也能加入進來。」
薜穎以這段話作為結束語,結束了她的演講,或者說是佈道。但今天的聚會卻沒有就此結束,台下的聽眾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圈子,開始分享起今天的收穫,別且鼓勵那些第一次來的新人,把自己新近遭受的挫折說出來,以「放鬆身心」.
袁吉把我拉到一個圈子裡,約有二十多個人,接著順序一個接一個地發言。過了沒多久,薜穎居然也出現了,她似乎只是過來聽一聽,但立刻被老教徒們拉住,請求她等會兒做一個最後的發言。
輪到我的時候時候,我把編好的情變故事說了一遍,博得眾人安慰的眼神。免不了簡單說一下自己的背景,我就照實說了,自己是個記者。說到這個職業的時候,我眼角餘光發現薜穎的神色微微一動,袁吉也有些驚訝。他問我是幹什麼的,不過被我含混應付過去了。
等到她發言的時候,不外乎把剛才在台上講的那些,再根據這個小圈子裡眾人說的話再發展著說了點。說完之後,大家掌聲雷動,然後她就離開了。
這時各個圈子基本上也都結束了,袁吉帶著我和人寒暄了幾句,就準備離開。這時一個人跑過來,對他低聲耳語了幾句。他隨後請我稍等,然後跑往教室的另一個角落。
我順著看去,發現是薜穎在等著他。
薜穎和他說了幾句話,其間看見我正在看他們,還向我微微點頭示意。
是不是我的記者身份讓薜穎有所提放了?我本想隨便說個不那麼敏感的職業,但是看見薜穎出現后,我就改了主意。三年前去一婦嬰採訪時,她也許看見過我,如果她記性好的話,編個假身份就會弄巧成拙了。
袁吉回來之後,卻並沒有多說什麼,這反讓我心裡有些不安。
走出教學樓,撲面的夜風的含氧量明顯比階梯教室里多。我和袁吉走在一起,穿過操場,往校門走去。
「那多啊,今天晚上,總體感覺怎麼樣?「
「氣氛還是挺好的,不過稍微感覺有點怪,大概是從前沒有參加過類似的聚會吧。「作為記者,這點敏感總是要又的,否則就太假了。
「多參加幾次,慢慢你就會融入的。其實,我們是一個教會組織,大家都有著共同的信仰。」
「啊?」我沒想到袁吉這麼快就直接翻了底牌。
「別擔心。我們可不是什麼邪教。」袁吉趕緊說,「本來呢,你再來幾次,自然會知道的,但是剛才薜上師讓我直接告訴你,不要遮遮掩掩。干你這行當的,見多識廣,我們的信仰到底真不真,你肯定很快就能看明白。」我深深吸了口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首先是檢方的公訴人員宣讀一份長長的起訴書,讀了有二十多分鐘。我得心一直吊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知道他讀完,由呂挽強供述犯罪事實的時候才稍稍放鬆些。呂挽強說的沒有一點讓我驚奇之處,就和在看守所里對我說的一模一樣。——
在路上閑逛時看見了黃織,起了色心,又想弄些錢來話花,就跟到了她住的地方。沒敢立刻下手,思想鬥爭了一夜,遂在次日早晨再次前往黃織的住處,詐開門后將黃織殺害。因為害怕,所以最後什麼事都沒幹就逃跑了。
整件事情他說來冷淡甚至從容,只是在他快說完的時候,聽眾席的第一排有個中年男人猛地站了起來,拿一個飲料瓶狠狠朝他扔去,嘴裡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方言,很痛心疾首的樣子。法警很快趕來,但居然沒有把他趕出庭去,只是讓他重新坐下。我猜想這該就是呂挽強的父親。
呂挽強往他父親那兒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那眼神,像在看過不相關的人。
我有些心驚,這聖女教竟然能將信徒這樣洗腦,為教中做事,連親情都不顧了,著實可怕。
小小的風波后,庭審繼續進行。在法庭辯論階段,其實都沒多少好辯的。因為呂挽強對他的殺人行為供認不諱。所以法庭給他請的辯護律師,也只能說些諸如「認罪態度較好,請法庭量刑上給予考慮」等不咸不淡的話。
主審法官還是相當負責,她在庭審中問了呂挽強幾個在警方調查中顯露出來卻被檢方忽略的問題。比如為什麼在尾行男崔行健的調查中,崔行健聲稱他在跟蹤黃織上樓后,下樓時沒有看見呂挽強。但呂挽強回答「樓道黑,我躲在一邊,他沒注意」。總之,他並沒有一點要吐露隱情為自己脫罪的意思。
一個多小時后,法官宣布休庭十五分鐘。
再次開庭應該就是宣判了,對於一宗殺人案來說,這樣的庭審速度算是很快的。被告沒有一點反抗,打算乖乖伏法,檢方一路順風順水,能不快嗎?
我看著呂挽強被法警暫時帶下去,心想,等再帶上來時,怕就要發生些什麼了吧。
一直等到了現在,還風平浪靜,剩下最後的這點時間,再不發生什麼,豈不就要讓那些來看的信徒失望而歸?照袁吉昨天所說,人間的法庭宣布呂挽強有罪,而他們的神天尊宣布呂挽強無罪,見分曉,就在下一刻了。
我沒有去上廁所,坐在原地未動。
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過去。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
我的眉頭一皺了起來,心也越跳越快。這不是因為法發生了什麼,而恰恰是因為是因為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是怎麼回事,十五分鐘休庭時間已到,為什麼還不開庭?
不,我看了看錶,已經過去十八分鐘了。
法官已經再次入席。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但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我有強烈的感覺,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麼!
聽眾席上也開始有低低的騷動議論聲,而看檢方和遠方人員的表情,好像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又過了幾分鐘,一個人矮著身子,從側門處跑到法官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法官的表情立刻就變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那人。
我的肩膀忽然被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王探長。
汗珠從他的臉頰滑下,但他渾然不覺,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快跟我出來,出事了。」補上178179的內容
這是怕我看出端倪,所以索性直說嗎?或許薜穎覺得,如果能吸收一個記者當信徒,會起到很好的示範作用吧。但問題是,她怎麼保證我會「信」呢?
「讚美你,天尊,唯一的神。」袁吉在操場邊緣停下腳步,低聲念了一句。這彷彿是句咒語,轉眼間讓他的表情變得極為虔誠,「你也一定會信仰天尊,這並不是空口說白話,你會看見這個世界的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我心裡嘀咕著,天尊這個名字還真沒有創意。
袁吉的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本來,有些事情,只有我這樣的真信徒才能知道。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都比不上親眼所見。明天下午一點半,在第X中級法院,有一場公安的審判。雖然公開,但並不公正,受審的是我們的一位信徒。不管這人世間的法律怎樣說,神會宣布他無罪的,你一定要去,你會見到神跡。」
任何一個宗教在發端的時候,必然會降下許多神跡。比如耶穌基督用五塊餅加兩條魚餵飽了五千人,比如釋迦牟尼預言自己的死期時令大地震動。他們靠種種難以解釋的不可思議,聚攏無數的信徒,並讓教義得以流傳。
聖女教也要展現神跡,而且是在法院這個聽起來很難搞鬼的地方顯跡。這會是個什麼樣的神跡呢?
等等。
一場不公正的審判?一個無罪的信徒?
我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王探長的電話。
「你上次說呂挽強會公開審判,日子定下來了嗎?是在明天嗎?」
「是的,你怎麼知道?」
「明天下午在法院?」
「沒錯,你要過去聽嗎?」
「哦,天哪……」
這本該是個酷熱的午後,但半個小時前,厚厚的雲層遮蔽了陽光,然後空氣就越來越悶。不知什麼時候,一場大雨就要傾盆而至。
上海市第X中級人民法院的建築很恢宏大氣,方尖碑式地立在那兒,遠遠就能看見。走到門前才會發現,實際上還要經過一個寬闊的廣場,再走一長段階梯才能進入。要是心裡有鬼的人,恐怕在莊重的白樓前拾級而上是,都會渾身不自在起來。
但此時吸引了我注意力的,都是停在法院門前的兩輛警車和一輛警用摩托。
就在我駐足往警車望去的時候,前面那輛車的門打開了,王探長從裡面走出來,快步迎來。
「直接就把警車停這兒啦,不怕打草驚蛇嗎?」我問。
王探長苦笑:「我還想儘可能把蛇驚走呢,萬一真要在法院里出了什麼事情,後果就太嚴重了。我說你這消息,到底可靠不?」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我,我也只好再次回答:「我已經把昨晚聽到的一切向你原話複述過了,如果最終庭審結束什麼都沒有發生,所為的神跡沒有出現,非但不能讓我這個記者成為信徒,原先的信徒也會大受打擊。如果不是有一定把握,我想他們不敢放這話了。」
「希望什麼都不要發生。」探長嘆了口氣說。
「你這裡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
「萬全?哪有什麼萬全的事情,何況我們和法院還是兩個系統,時間又這麼緊,從你昨晚打電話到現在才過少個小時。」探長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我們已經通知了法院,請他們加強戒備,同時我這裡你也看見了。明的是兩輛車和一輛摩托車隨時待命,其實附近的巡警網也拉著。這已經是我在這點滴時間裡能做到的極限。另外,法庭四周已經經過排查,沒有爆炸物,我還挑了幾個眼色好的探員一會兒庭審時坐在下面,以防異動。不過老實說,我還真的很難想象,他們竹備怎麼搞這個神跡法。除非他們找一群人正面衝擊法院。」
「應該不會這樣蠻幹。」我說著的時候,一輛拉著警笛的囚車開進了法院大門。
「他在上面?」我問。
「嗯。」
「這兩天他怎麼樣,有什麼異常嗎?」
探長搖了搖頭:「還是和原先一樣,這些天他沒有和外人接觸過,如果聖女教有什麼計劃,他也應該不會知道。」
「那我先進去了,希望別真出什麼事情。」
我進刑庭,挑了個考前的位子坐下。四周旁聽席上的人已經不少了,我打量了一周,沒有發現袁吉,他應該正在地鐵車站上班。不過我猜想,肯定有些聖女教徒會來旁聽,見證他們的神跡。黃織已經沒有親人了,村子可能派了人來聽,呂挽強的父親也會來,但我不知是哪一個。
離開始還有段時間,庭里很安靜,說話的人都會盡量壓低聲音。在這片空間里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審判,在空氣中留下了沉甸甸的肅穆,令人不敢放肆。
法庭的四周,延牆站了好些武警,不知原本就是這樣,還是因為警方的提醒特意增加的。
坐了一會兒,前方的一道側門打開了,公訴人,書記員等檢方,院方的人開始入場,站到他們各自的位置上,然後,呂挽強也被兩個法警押了進來。
他比我在看守所看到時蒼白消瘦了些,囚服穿在身上,略顯得有點大。他的頭微微低垂著,但給我的感覺並不是認罪,而是冷漠和無所謂。
最後走進來的是今天的主審法官,一位戴著眼睛的中年女性。她在法官席上坐下,看了看錶,等了片刻,就宣布庭審開始。我深深吸了口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首先是檢方的公訴人宣讀一份長長的起訴書,讀了有二十多分鐘。我的心一直吊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直到他讀完,由呂挽強供述犯罪事實的時候才稍稍放鬆些。呂挽強說的沒有一點讓我驚奇之處,就和在看守所里跟我說的一模一樣——
在路上閑逛時看見了黃織,起了色心,又想弄些錢來花,就跟到了他住的地方。沒敢立刻下手,思想鬥爭了一夜,遂在次日早晨再次前往黃織的住處,詐開門后將黃織殺害。因為害怕,所以最後什麼事都沒有干就逃跑了、
整件事情他說起來冷談甚至從容,只是在他快說完的時候,聽眾席第一排有個中年男人猛地站了起來,拿一個飲料瓶狠狠朝他扔過去,嘴裡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方言,很痛心棘手的樣子。法警很快趕來,但居然沒有把他趕出庭去,只是讓他重新坐下。我猜想這該就是呂挽強的父親。
呂挽強往他父親那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那眼神,像在看個不相關的人。
我有些心驚,這聖女教竟然能將信徒這樣洗腦,為教中做事,連親情都不顧了,著實可怕。
小小的風波后,庭審繼續進行。在法庭辯論階段,其實都沒多少好辯的,因為呂挽強對他的殺人行為供認不諱。所以法庭給他請的辯護律師也只能說些諸如「認罪態度較好,請法庭量刑上給予考慮」等不咸不淡的話。
主審法官還是相當負責,她在庭審中問了呂挽強幾個在警方調查中露出來卻被檢方忽略的問題。比如為什麼在對尾行男崔行健的調查中,崔聲稱他在跟蹤黃織上樓后,下樓時並沒有看見呂挽強。但呂挽強回答「樓道黑,我躲在一邊,他沒注意」。總之,他並沒有一點要吐露隱情為自己脫罪的意思。
一個多小時后,法庭宣布休庭十五分鐘。再次開庭應該就是宣判了,對於一宗殺人案來說,這樣的庭審速度算是很快的。被告沒有一點反抗,打算乖乖伏法,檢方一路順風順水,能不快嗎?
我看著呂挽強被法警暫時放下去,心想,等再帶上來時,怕就要發生些什麼了吧。
一直等到了現在,還風平浪靜,剩下最後的這點時間,再不發生什麼,豈不就要讓那些來看的信徒失望而歸?照袁吉昨天所說,人間的法庭宣布呂挽強有罪,而他們的神天尊宣布呂挽強無罪,見分曉,就在下一刻了。
我沒有去上廁所,坐在原地未動。
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的過去。
十五分鐘很快過去了。
我的眉頭一點點的皺了起來,心也越跳越快。這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麼,而是因為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是怎麼回事?十五分鐘休庭時間已到,為什麼還不開庭?
不,我看了看錶,已經過去十八分鐘了。
法官已經再次入席,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但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麼!
聽眾席上也開始有低低的騷動議論聲,而看檢方和院方人員的表情,好像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又過了幾分鐘,一個人矮著身子,從側門處跑到法官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法官的表情立刻就變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那人。
我的肩膀忽然被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王探長。
汗珠從他的臉頰上滑下,但他渾然不覺,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快跟我出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