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什麼?」
「這個名字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點不同尋常?」
「那當然了。」上校打量著索比,「可是他一點也不像啊。」
「我說過是『養子』。那位上校在朱布爾收養了他。」
布里斯比上校關上房門,對克勞薩說:「巴斯利姆上校已經死了,或者說,兩年前失蹤,因此可以推測為死了。」
「這我知道。這個孩子一直跟著我,如果你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向你報告那位上校死亡的一些詳細情況。」
「你是他的一個情報員?」
「是的。」
「你能證明嗎?」
「我是X3079,代號FT。」
「這是可以核對的。現在我們先假設你就是那個人,那麼你用什麼方法去證明……他就是索比·巴斯利姆呢?」
索比沒有聽懂他們這番話的意思,他只覺得耳朵里有一種嗡嗡的聲音,好像火控目標跟蹤器里電流太強時一樣,又彷彿這個房間在逐漸膨脹,一會兒又漸漸縮小似的。他看得出這個軍官熟悉老爹,這倒不錯……但說老爹是上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他腦子裡,老爹不過就是跛子巴斯利姆,也就是一個受人憐憫、有執照的乞丐而已。
布里斯比上校厲聲叫他坐下來,索比求之不得地坐下了。上校把換氣扇撥到快擋,轉身對克勞薩船長說:「好吧,我相信你的話。我不知道條令是怎麼規定的,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做……要求我們協助X部隊的人,可現在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不過,我不會讓巴斯利姆上校失望的。」
「按巴斯利姆的話,就是幫助這個『不幸的公民』。」克勞薩道。
「什麼?嗯,『不幸的公民』,我不知道同盟屬下的星球上有哪個人能用這句話來形容。這小夥子顯然並沒多大『不幸』,只是有點喘不過氣來、臉色發白罷了。」
「謝謝你,船長。」克勞薩看了一下表,說,「我可以走了嗎?說真的,我必須走了。」
「再等一等。你就這樣把他留給我了?」
「恐怕只能這樣了。」
布里斯比聳了聳肩:「那就照你說的辦。不過請留下來吃午飯吧,我想多知道一些巴斯利姆的情況。」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時間了。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到聚會地點找我。」
「我會的。喝杯咖啡總可以吧。」上校想去撳按鈕。
「艦長,」克勞薩擔憂地說,又看了一眼手錶,「我現在必須走了。今天是紀念日……而且50分鐘以後還要舉行我母親的葬禮。」
「什麼?令堂去世了?我的天!你怎麼不早說。」
「我怕……但我必須走了。」
「我來安排一下。」上校打開房門走出去,「埃迪!給克勞薩船長備一輛空中汽車,要快一點的。馬上把客人帶去,他要飛到什麼地方,你就停到什麼地方。快!」
「明白,船長!」
布里斯比回來了,揚了揚眉毛,走到外面一間辦公室去了。
克勞薩看著索比,難過地說:「過來,兒子。」
「是,爸爸。」
「我得走了……我想將來某一天,你也許還能到聚會的地方來。」
「我一定會來的,爸爸!」
「要是不能來的話……嗯,你的血已經留在了西蘇號的甲板上,我們的鋼鐵里滲進了你的鮮血。你依舊是西蘇人。」
「鋼鐵里有我的血。」
「貿易順利,兒子。做個好孩子。」
「貿易順利!啊,爸爸!」
「別這樣!再這樣我的眼淚也要流下來了。聽著,今天下午,我們會代你處理好聚會事情的。你千萬不要出場。」
「是的,先生。」
「你的母親很愛你,我也很愛你。」
布里斯比敲了敲開著的門。「汽車在等著你,船長。」
「來了,艦長。」克勞薩親了親索比的兩頰,轉身就走。索比只能看著他寬闊的背影悄然離去。
過了一會兒,布里斯比上校回來了。他坐下以後看著索比說:「我不知道拿你該怎麼辦。不過我們會儘力而為的。」他按了一下開關,說,「糾察長埃迪,派人找個鋪位。」轉身又對索比說,「要是你能湊合一下的話,我們也有床鋪。我知道你們商人生活很奢華。」
「先生?」
「怎麼?」
「巴斯利姆是上校?是你們軍隊的?」
「嗯……是的。」
聽了這話,索比想了幾分鐘——往事又在腦海里翻騰起來了。他遲疑不決地說:「我想,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是巴斯利姆的話嗎?」
「是的,先生。我本來在進入淺催眠狀態時才能想出來的,可是不知為什麼,現在就能記起來了。」接著,索比背了幾組密碼,「你看這些密碼跟你有關嗎?」
布里斯比再次迅速關好房門,急切地說:「除非你確信身邊的人都沒有問題,房間里也沒有安裝竊聽器,否則千萬別向任何人透露這些密碼。」
「對不起,先生。」
「現在沒有問題。但這些密碼里包含的任何信息都至關重要,熱得發燙。只希望這兩年來沒有涼下去。」他又按了一下通話器開關,說,「埃迪,不用去叫糾察長了,把心理醫生找來。要是他下船了,不管怎樣也要把他找來。」說完,他看著索比說,「我還是不知道該對你怎麼辦。不過,我首先要確保你的安全。」
在場的人除索比之外,只有布里斯比上校、他的副手「臭小子」斯坦克中校和艦內心理醫生兼醫療主任伊薩多·克里希納穆爾蒂。通過催眠術,索比終於把巴斯利姆長長的信息講了出來。催眠用了很長時間,因為克里希①博士不常做催眠術,加上索比非常緊張,有一種難以克制的抗拒心理,另外,錄音設備又出了故障,惹得那個副手破口大罵。但是最後,心理醫生終於伸直了腰,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我想已經做完了,」他疲勞地說,「可他說的都是什麼啊?」
【①克里希,克里希納穆爾蒂的昵稱。】
「博士,忘掉你聽到的話。」布里斯比告誡道,「還是忘了好,否則你會丟腦袋的。」
「天哪,謝謝你,老闆。」
斯坦克道:「帕匹①,我們還是再做一遍吧。這次我希望能錄得更清楚些,他的口音可能太含混不清了。」
【①帕匹,布里斯比的昵稱。】
「胡說。這個小夥子講的是純粹的地球口音。」
「好吧,看來是我耳朵有問題。我在船上的時間太長了,聽久了船員們的話,耳朵不靈光了。」
布里斯比平靜地答道:「身為指揮官,本人的口音毫無瑕疵,非常純粹。影響你的必定是其他人。臭小子,你的錄音分析設備是不是肯定把你想研究的話都記錄下來了?」
「它弄不明白的只有您的口音……長官,我不是針對您。呃,這麼說吧,我把裡面的噪音處理掉了,現在怎麼辦?」
「大夫,你看呢?」
「呣……催眠對象太疲乏了。只能做這一次嗎?」
「哦,他會和我們待上一段時間的。好吧,把他弄醒。」
不久,索比被安排到一個軍士鋪位去休息,以後有人送來了咖啡、一盤三明治和一頓遲到的飯菜。上校和他的副手已經清楚地錄下了老乞丐巴斯利姆數千字的最終報告。斯坦克挺直了身板,靠著椅背坐在椅子上噓了一口氣,說:「儘管放心吧,帕匹。我想,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現在還沒有冷下來。」
布里斯比嚴肅地說:「是的,在它冷下來之前,許多好人還會死掉。」
「這話不假。不過我真不明白那個商人小夥子,腦袋裡裝著『閱讀後燒毀』這類最高機密跑遍了銀河系。我是不是應該悄悄過去把他毒死?」
「什麼?」
「唔,也許克里希會想個辦法,不用做腦白質切除手術,照樣能把他兩耳朵之間那些灰漿子里的所有敏感內容抹個一乾二淨。」
「我想,如果有人膽敢碰一碰那個小夥子,巴斯利姆會從墳墓里出來掐死他。你知道巴斯利姆嗎,臭小子?」
「軍校畢業前的最後一年,他給我們上過心理戰術課。之後他就去了X部隊。在我見過的所有人中,他是頭腦最聰明的一個了。當然除了你,上司、老闆帕匹先生。」
「別把我扯進去。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傑出的教師,隨便幹什麼都可以成為頂尖人物。你真該在他從一線退下來之前認識他。我有幸在他部下當兵。現在我有了自己的一艘船,我經常這麼問自己:『要是這艘船的艦長是巴斯利姆的話,他會怎麼辦?』他是所有飛船上出現過的最優秀的指揮官。他最高當過艦隊司令,可他不願坐辦公室,所以主動降級——兩次降為上校——好直接指揮飛船。」
斯坦克搖了搖頭,說:「那麼好的位置我盼都盼不來,我可以坐辦公室,輕輕鬆鬆,起草一些誰都不會看的文件。」
「你不是巴斯利姆。要是哪份工作很輕鬆,他是不喜歡乾的。」
「我不是英雄,我更是社會的中堅分子。帕匹,營救漢西家族那次,你跟他一起去的?」
「你以為我會錯過得勳章披綬帶的機會嗎?不,謝天謝地,我被調去了。那一次是近身肉搏,搞得一片血肉模糊。」
「我還以為你有點頭腦,不會自願去呢。」
「臭小子,如果巴斯利姆徵求志願者,哪怕像你這種又胖又懶的傢伙也會志願的。」
「我不是懶,而是做事講求效率。不過我真不明白:一個指揮官為什麼要親自率領著陸先遣部隊?不是有條令規定不許這樣嗎?」
「老頭子只遵守他自己認可的條令。他希望親手幹掉奴隸販運船,他對奴隸販運船有一種刻骨的仇恨。他回來時成了英雄,上面的領導能拿他怎麼樣?等他傷愈出院再軍法從事?臭小子,哪怕是最上層領導,被人逼到牆角時也會通情達理的。所以他們在條令里東翻西找,找了些諸如緊急情況下可以專斷之類借口,放了他一馬,讓他從一線退下來了。但是打那以後,一旦出現『緊急情況』,每個指揮官都知道他們不能再用翻翻條令、找個借口的辦法去應付了,他們懂得了應該效法他的榜樣。」
「我不會這麼干。」斯坦克斬釘截鐵地說。
「你會的!如果你成了指揮官,不可避免地會遇到棘手的事情。真到了那種時候,你就會肚子一縮,胸口一挺,來個挺身而出,然後你的小胖臉就進了英雄行列了。這種巴斯利姆式的條件反射你是控制不住的。」
快天亮時他們才睡。布里斯比本打算多睡一會兒,但是長期習慣驅使之下,他到辦公室的時間只比平時遲了幾分鐘,並毫不奇怪地發現那位慣於聲稱自己是懶漢的副手已經在那裡工作了。
辦公室里,一個做財務工作的中尉正等著布里斯比。財務官拿著一封信,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麼。
昨天夜裡,他們花了幾小時將巴斯利姆的報告切割為互不關聯的片刻,再進行錄製,然後經由不同路徑發送出去。之後他才想到,睡前還有一件更為麻煩的事情要做,即調查巴斯利姆上校的繼子的身份。布里斯比不相信能在同盟國生死統計檔案中找到一個在朱布爾發現的流浪兒的材料,但如果老頭子要他大海撈針,他就得大海撈針,沒有借口可言。不管是死是活,巴斯利姆始終是他的上司。於是他寫了一封快信,並告訴值日官去提取索比的指紋,並在晨操列隊前完成指紋的編碼加密,隨信寄走。辦完這些事後他才上床睡覺。
布里斯比看著對方手裡那封自己寫的快信,問道:「怎麼還沒發走?」
「攝影室正在對指紋編碼,艦長。不過通訊室把這封信交給了我,說要收取費用,因為這是艦外事務。」
「好吧,那就付費吧。這種日常小事難道非得找我才行嗎?」財務官斷定老傢伙沒睡好覺。「還有個壞消息,艦長。」
「行了,說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支付這筆費用。恐怕我們找不出哪個項目能撥出這筆款子,即使我們為它想出一個合適的名目也不行。」
「我不管它什麼,隨便編個項目,把這件事了結就行。用個一般性的名稱,隨便揀一個吧。」
「那就叫『行政雜費』……可是不行,艦長。為一個平民調查身份是不能歸為船內費用的。哦,要是我能把這筆賬胡亂做一做,你就可以弄到調查結果了。但是——」
「我要的就是這個:調查結果。」
「是的,長官。但是,這筆賬目最終一定會轉到總會計室那裡,稽核機輪子一轉就會彈出一張打了紅鉤的卡片,在我付清這筆費用之前,我的工資就會被停發。責任讓我擔著,所以他們才會要我們這些人去學習法律和財會制度。」
「你這些話真讓我失望。好了,如果你膽子這麼小,不敢簽字,那麼我來付款。告訴我,這筆費用一共多少數額?我簽上自己的名字和頭銜,好不好?」
「好的,長官。但是,艦長……」
「別說了,付錢。前一晚已經夠我受的了。」
「是,長官。法律要求我提醒您。當然,您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提醒。」
「那當然。」布里斯比冷笑一聲。
「艦長,你有沒有想過這種身份調查需要花多少錢?」
「不可能很多。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總要提這種令人頭痛的問題。只需要找一個辦事員,從頭開始好好查一查檔案。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收費,只不過幫個小忙而已。」
「我真希望自己能同意您的話,長官。可問題是你的調查是沒有底的。既然你不完全肯定要查的人是哪一個星球的,所以,第一步就要到第谷市去查活人或者死人的檔案。要不,是不是只查活人檔案?」
聽了這話,布里斯比琢磨起來。巴斯利姆認為這個年輕人出生在文明世界,嗯,這孩子的家人很可能會以為他已經死了。「不。」
「太糟糕了,死人檔案是活人檔案的兩倍,這樣的話,他們就必須到第谷市去查。即使用機器查閱檔案,也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有二百多億個條目要查呢。萬一查不出結果來呢?大檔案館的資料也不會很齊全,有些星球的政府不呈送檔案材料。所以,你還要到各個星球的生死統計局去進行逐個查詢。這樣一來,費用就會急劇上升,特別是您選擇了多維空間路線,一組指紋的精確編碼相當於一本厚書的內容。當然,要是您每次選擇一個星球,通過郵政方式把調查結果寄回來。」
「不。」
「嗯……艦長,我覺得應當停止這次調查。這種調查可能產生上千筆費用,不管您是否負擔得起。」
「上千筆費用?太荒唐了!」
「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肯定是對的,上千筆費用還只是個開始。到那時,您的麻煩可就大了。」
布里斯比喝道:「財務官,你是為我辦事的,不是告誡我不能幹這個不能幹那個的。」
「是,長官。」
「所以你要告訴我怎樣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你要去翻一翻賬本,找出一種名目來,既合法,又可以報銷費用。」
「明白,明白,長官。」
布里斯比沒有立即開始工作。他很生氣。這些繁文褥節!過幾天他們就會把這件事攪得一團糟,永遠也不會開始調查。他相信,巴斯利姆是帶著一種鬆了口氣的舒坦心情進入X部隊的。那個部隊的領導們可沒有這些拖拉費時的繁瑣手續,只要他們中的一個覺得有必要花錢,他會立即行動起來,不管是花小錢也好,花大錢也罷,他都可以放手去干。他們辦事是先挑選辦事人員,然後對他們給予充分信任,不需要打報告,也不需要報表,什麼都不要,只要去做需要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布里斯比拿起船上季度燃料和管理報告,又把它放下,接著又拿來一份報表,開始填寫有關巴斯利姆報告的後續說明,呈交外事局:那個呈送報告、目前身份無法判定的信使,迄今仍在簽字人監管之下。簽字人認為,如果得到批准,可以審慎地與信使討論報告內容,也許還可以獲得更多的相關情報。
這份表格布里斯比決定不交給密碼組。他打開保險箱,自己對它編碼加密,剛編譯完畢,就聽見財務官敲門了。布里斯比抬頭一看,說:「看樣子你已經想出了那筆費用的名目了。」
「也許吧,艦長。我跟副艦長商量過了。」
「說吧。」
「我知道那個小夥子還在船上。」
「你不是想說他的生活費要由我開支吧?」
「不是,艦長,我會迅速解決好他的給養問題。您可以一直把他養在船上,這個我不會去管它。不過,這些賬目進了賬簿以後,問題就來了。您希望把他留多久?一定不止一天兩天吧?否則您也不會想為他作身份調查了。」
指揮官皺了皺眉頭,說:「可能會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首先,我必須查清楚他是誰、他是什麼地方的人。其次,要是我們弄清了情況,我想讓他搭我們的船回去,不記錄在日誌上。如果做不到,嗯,我就會把他交給另一艘能做到的船。事情太複雜了,解釋不清楚。財務官,他留在船上是很有必要的。」
「好吧,那為什麼不讓他入伍呢?」
「啊?」
「這樣做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布里斯比又皺了一下眉頭。「我知道,我可以合法地讓他參軍……以後再調換一下部隊。這樣一來,也就可以給你一個經費支出的名目了。但是……打個比方,如果他是希瓦Ⅲ的人,現在參了軍,服役期限還沒到,我們總不能讓他開小差回家吧。再說,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願意入伍。」
「這您可以問問他。他多大年紀了?」
「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年齡。他過去是個流浪兒。」
「那就更好了。現在您可以讓他上船當兵,以後當您搞清楚他該去什麼地方時,您就會發現他的年齡搞錯了……必須糾正。給他發些工資,打發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就是了。」
布里斯比眨了眨眼睛,說:「財務官,你們這些當出納的都這麼狡猾嗎?」
「只有好出納才是這樣。您不喜歡這麼做,長官?」
「我喜歡。好吧,這件事我需要考慮一下,暫時把那封信放一放,等以後再發出去。」
出納員一本正經地說:「哦,不用了,長官,我們再也不會寄那封信了。」
「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必要了。我們可以先讓他人伍補個空缺,再把檔案送往人事局。人事部門會去進行一般性的審核,包括姓名和出生星球。既然我們是在這裡收他進來的,我想,出生星球就寫赫卡特吧。當他們發現這個地方沒有他的檔案材料時,我們早已遠走高飛了。隨後,他們就會將那份檔案移交給安全局,安全局會立即通知我們,不允許這個小夥子做機密工作。只能是這個結果,因為這個可憐、清白的公民可能從來沒有登記註冊。但是安全局不可能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把這件事放過去,他們不敢冒那個風險,於是他們就會進行你所需要的調查,先到第谷去查,然後再到其他各個地方核實。安全第一嘛。這徉一來,他們就能確定他的身份了。除非他犯了殺人罪,要受進一步追查,否則這便是一次既平平常常、又興師動眾的大調查。結果呢,也許他們仍舊確認不了他的身份,只得替他登記註冊,或者限他24小時內滾蛋。一般來說,他們會選擇把這件事徹底忘掉——也可能吩咐船上哪個人盯著他點兒,看他有沒有什麼可疑舉動。這麼做有一個大好處,那就是這項調查工作的費用將由安全局承擔。」
「財務官,你認為在這艘船上有我不知道的安全局人員嗎?」
「艦長,您看呢?」
「呣……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是安全局局長的話,我會安插人馬的。真討厭,不管我在航行日誌上怎麼寫,讓一個平民百姓搭船的事肯定會被彙報上去。」
「這種事很常見,長官。」
「給我滾出去!這件事我親自管,非把那小夥子弄進部隊不可。」布里斯比叭地按下一個開關,說,「埃迪!」他沒找索比來,而是要外科醫生直接去替索比作體檢。在查明身體狀況之前就叫他人伍未免太倉促了。午飯前,少校軍醫斯坦克和醫療主任克里希納穆爾蒂前來向布里斯比報告情況。
「怎麼樣?」
「身體沒有問題,艦長。心理方面,我請心理學家自己向你彙報。」
「那好。順便問一句,他多大了?」
「小夥子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是的。」布里斯比不耐煩地說,「可你認為他有多大了?」
斯坦博士聳了聳肩,說:「他的基因圖譜是什麼樣子?他的生態環境如何?有沒有畸變?星球引力是大還是小?星球的代謝指數是多少?這些我們全都不知道。從身體外表看,從10歲到30歲都有可能。假設沒有重大的畸變,再假設他的故鄉星球生態環境與地球相同,我可以說出一個大概年齡來,但這只是沒有明確數據、沒有得到證實的一種假設——不小於14歲,也不會大於22歲。」
「18歲怎麼樣?」
「正是我要說的。」
「好吧,就這樣填表,剛好達到法定年齡,可以應徵入伍。」
「他身上還有一個刺花,」克里希納穆爾蒂博士說,「可能是一個奴隸的印記。」
「該死!」布里斯比上校心想,還好給X部隊發了一份補充說明,「是不是出生日期?」
「只是奴隸解放日期,加上一個薩爾貢日期,符合他的經歷。是辦事人員的印記,不是出生日期。」
「太糟了。好吧,現在他的身體情況已經算是清楚了。我要把他叫來。」
「上校。」
「啊?什麼事,克里希納穆爾蒂?」
「我不能推薦他入伍。」
「什麼?他不是和你一樣健康嗎?」
「沒錯,可他是個危險人物。」
「為什麼呢?」
「今天上午,在他處於淺催眠狀態下我跟他談了話。上校,你養過狗嗎?」
「沒有,我的家鄉狗不多。」
「狗是非常有用的實驗動物,它們和人的性格有許多相同之處。就拿一隻小狗來說,如果你罵它、踢它,虐待它,它就會恢復野性;要是你把它當成小弟弟,寵愛它,跟它說話,讓它和你一起睡,同時又好好訓練它,那麼它就會是一隻快樂聽話的家庭寵物。倘若你從人家扔掉的小狗中撿一隻來,每逢雙日時好好地善待它、寵它,每逢單日時就去打它、踢它,那麼你就會把這隻狗弄得神志昏亂,結果,它兩頭都沾不上邊:既不會像野狗一樣生存,也不懂怎樣做一個好寵物。沒過多久,它就不願意吃東西,也不願意睡覺,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官能,只會狂吠和顫抖了。」
「嗯……你們心理學家經常研究這樣的事情嗎?」
「我從來不研究這樣的事情,只是在文學作品里看到過這些情況。那個孩子可以說跟我剛才說的情況一樣,從小時候開始到昨天為止,他遭受過一系列痛苦而又難忘的經歷。他現在的狀況很混亂,精神很抑鬱,像那隻狗一樣,隨時可能狂吠咬人。不應該再讓他產生壓力,這樣他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治療。」
「呸!」
心理學家聳聳肩。布里斯比又說:「對不起,博士。可我對這件事有些了解,當然,我也完全尊重你的學識。在過去幾年裡,這個男孩一直生活在良好的環境中。幾年以前,他一直得到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的照顧。你聽說過巴斯利姆上校嗎?」
「久聞他的大名。」
「我可以用我的船來打賭,巴斯利姆上校是絕對不會毀掉一個孩子的。好吧,就算小夥子曾經有過一段艱難歲月,但他也得到過曾經穿過我們軍服的最堅強、最健全、最有人情味的人的救助。你用狗的情況來打賭,而我卻相信理查德·巴斯利姆上校的為人。現在,你仍然建議我不要讓他入伍嗎?」
心理學家有點猶豫不決。布里斯比追問一句:「怎麼樣?」
斯坦克少校插嘴道:「別再想了,克里希納穆爾蒂,我看你錯了。」
布里斯比說:「我想聽到一個直截了當的回答,這樣我就可以作出決定了。」
克里希納穆爾蒂博士慢吞吞地說:「假如我把自已的意見當作一個備註,而在正文里表明我沒有拒絕他入伍的理由,你看怎麼樣?」
「為什麼?」
「很明顯,因為你想讓他入伍。但是萬一他出了問題,我的備註可以使我免於受到審判。他以前的命運太悲慘了。」
布里斯比上校拍拍他的肩膀說:「這才對嘛,克里希納穆爾蒂!就這麼辦,先生們。」
索比度過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夜晚。糾察長把他安排在一間士官宿舍。宿舍里的人待他都不錯,但是他卻尷尬地意識到,周圍人的眼神都很有禮貌地故意迴避他那套華麗的西蘇制服。直到這時,他仍然以這套漂亮的西蘇制服自豪,但也痛苦地意識到服裝應該與適當場合相配。那一夜,他聽到了周圍人們的鼾聲……陌生人……弗拉基……他想回到西蘇號上去,因為在那裡,人們都知道他,理解他,認識他。
他在硬板床上躺著很不習慣,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想著誰會睡他在西蘇號上的那個鋪位?
索比的思緒飄回了朱布爾波。他想,是否已經有人住進了他仍然看作是「家」的那個洞穴。他們會去修好那扇門嗎?他們會像老爹一樣把它收拾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嗎?他們會拿老爹的那條假腿去幹什麼呢?
在睡夢裡,索比見到了老爹和西蘇人混在一起。最後,他夢見族長奶奶被砍了頭,劫掠者登上了西蘇號,就在這時,他聽見老爹輕輕地說:「噩夢過去了,索比,永遠不會再來了,兒子。以後只有好夢了。」
此後索比睡得很安穩,醒來時卻發現自己仍舊睡在這個讓人討厭的地方,周圍都是嘰哩咕嚕的弗拉基。早餐量很多,但卻比不上雅典娜阿姨做的飯菜,再說他也不餓。
早餐以後,他正在悶悶不樂,突然有人要他脫下衣服,接受檢查。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醫務人員對其身體採取的粗暴舉動。他討厭扎針和抽血。
指揮官派人叫來索比。見到那個認識老爹的人以後,索比仍然提不起精神來,因為正是在這個房間里,他最後向爸爸說「貿易順利」。他腦子裡想的還是當時的情景,心情不是那麼愉快。
布里斯比向索比說明請他來的原因,他無精打采地聽著,直至明白了他要被應徵入伍,由此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時,他才清醒了一點,但仍舊不是很清醒。身份,原來弗拉基內部也有身份地位的問題。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弗拉基的身份對弗拉基來說是如此重要。
「你可以不入伍,」布里斯比上校說,「但是你入伍以後,我更容易完成巴斯利姆交給我的任務。我的意思是找到你的家。你喜歡找到自己的家,是不是?」
索比差點說出他知道自己的家在什麼地方,但他馬上明白過來,上校說的是他自己的氏族,以前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真的在某個地方還有親屬嗎?
「我想是的。」他想了一會兒說,「可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家。」
「呣……」布里斯比想,一幅沒有畫框的畫會是怎麼樣的呢,「巴斯利姆急切地希望我能找到你的家。如果你成了我們中的一員,這件事辦起來就比較簡單了。怎麼樣?國民警衛隊三等兵……每月工資30元,供你吃飽,但不能睡足。很光榮,可是錢不多。」
索比抬起頭來,說:「老爹、你們稱之為巴斯利姆上校,他以前也是這個家裡的人嗎?真的嗎?」
「是的。當然比你的級別高得多。但我們都是軍人。你剛才提到『家』,我們也喜歡把部隊看成一個大家庭。巴斯利姆上校是這個大家庭中傑出的一員。」
「那我願意被你們收養。」
「應該說應徵入伍。」
「怎麼說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