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1章
第19章
拉里來到時代廣場已經很長時間了,不知怎麼地,他覺得廣場看上去應該有所不同。在那裡,事物看上去比較渺小,但是會更好一些,他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被這個地方的雜草叢生,臭氣熏天,有時是危險的那種東西嚇著。那時候,他經常一個人或和巴迪·馬克一起急匆匆跑到這裡來,花99分錢看雙場電影,或者到商店,拱頂走廊和聯營大廳看放在櫥窗里閃閃發亮的擺設。
但是,廣場整個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它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因為有些事物已經發生了真正的變化。當你從地鐵往上走時,原先擺在出口拐角處的報攤沒有了。走出半個街區,那裡曾有一家廉價的拱頂走廊商店,掛滿了閃閃發光的彩燈和鈴鐺,那些看起來很危險的年輕人嘴角上叼著煙晃來晃去,與此同時,他們播放著《戈特裡布荒島》或《宇宙大賽》,還是在原來這個地方,現在有一家朱利葉斯桔子店,店前站了一群年輕的黑人,他們的腳輕輕地舞動著,好像某個地方不斷地播放出爵士樂,一種只有黑人耳朵才能夠聽見的爵士樂。還出現了更多的通信營業室和X級電影。
然而,相像的地方太多了,這使得他感到悲哀。唯獨在方式上的真正差別使得事物似乎更加糟糕:他現在在這裡覺得像遊客。不過,就連地地道道的紐約人在廣場上也可能會感到像遊客一樣,變得短小,總想抬頭看看那些豎在廣場四周上面的電子新聞摘要。他講不出來,在他記憶中的這個廣場作為紐約的一部分到底像個什麼樣子。他沒有什麼特彆強烈的慾望要重新想起它。
他的母親那天上午沒有去上班。前兩天,她一直患感冒,今天早晨由於發燒她起得很早。他聽見她從床上起來,在廚房裡準備早餐,動靜很大。她接二連三地打著噴嚏,一邊還輕聲地說著「討厭。」電視打開了,是「今日」節目的新聞:印度發生未遂政變、在威奧寧有一個發電站被炸、最高法院即將宣判與同性戀有關的歷史性決定。
這時,拉里從屋裡出來,一邊系著襯衣扣子,一邊進了廚房,新聞播放完了,吉恩·沙里特正在採訪一個光頭男人。這個光頭男人展示著許多人工吹制的小動物。他說,吹玻璃是他40年的業餘愛好,他寫的書將由蘭登出版社出版。然後,他打了個噴嚏。「對不起,」吉恩·沙里特說著並偷偷地樂了。
「你想要吃煎蛋還是炒蛋?」艾麗斯·安德伍德問。艾麗斯認為,沒有雞蛋不叫早餐。
他坐下來,看著她打雞蛋,倒進一隻黑色長柄平底煎鍋里,用打蛋器攪動,早在他在第162小學上一年級時她就用這把打蛋器攪雞蛋了。
她從穿著的浴衣兜里掏出手巾,捂著嘴咳嗽,打噴嚏,然後在把手巾放回去之前她吐字不清地嘮叨著「討厭1
「你請假了嗎,媽媽?」
「我害上病了。這種感冒想要我的命。我最討厭星期五得病,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可我不得不歇歇腳。我正在發燒,扁桃腺也腫了。」
「你叫醫生了嗎?」
她說:「我是漂亮姑娘時,醫生們都上門巡診。現在如果病了,得去醫院急診室。我要呆在家裡,吃點阿斯匹林,到明天這個時候,我就會退燒了。」
他呆了一個上午,試圖幫把手。他把電視抱進來,放到她的床邊,給她端上果汁並拿來用於祛暑的一瓶奈奎爾,又跑到市場上給她買了幾本簡裝書。
在這之後,除了彼此心神不安外,他們再沒有更多的事情好做了。她對卧室里電視接收情況這麼差勁感到驚奇,而他不得不對這種結果甩出一句尖刻的話,接收效果差總比收不到強多了。最後他說他可以出動了,到城裡的一些地方溜一溜。
「這個主意不錯,」她明顯寬慰地說道,「我要睡一小會兒。你是一個好孩子,拉里。」
這樣,他從窄窄的樓梯(電梯仍然壞著)下來到了街上,感到一種內疚的解脫。這一天都屬於他了,而且他的口袋裡仍然有一些現金。
可是現在,處在時代廣場中,他沒有歡快的感覺。他沿路徘徊著,他的皮夾子自從放到前兜里以來,一直是鼓鼓的。他在一家打折音像商店門前停了下來,被傾斜懸挂音箱里傳來的他自己的聲音給定住了。那是橋的詩句。
「我不是來求你徹夜逗留,
更不想知道你是否已見到光明。
我不是來惹事生非,尋釁鬥毆,
我只是要你告訴我是否你認為能夠,
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他是一個正直的人
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那就是我,他想,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裡面的唱片。不過今天這種聲音使他很沮喪,甚至生起一股鄉愁。灰濛濛的洗衣盆般的天空下,他不想呆在這裡。他一邊聞著紐約的廢氣,一邊用一隻手不斷地插在兜里摸著錢夾子,以肯定它還在那裡。紐約,你的名字就是妄想狂。
他走到換幣間,換了10美元的25美分輔幣,穿過大街,在牛肉店和飲料店旁邊有一個公用電話亭,他根據記憶直接撥打了簡氏撲克店的電話,韋恩·斯圖基有時到那裡去閑溜。
拉里把2角5分輔幣塞入電話槽,一直塞到手疼為止。電話開始在3000英裡外響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說話:「這是簡氏撲克店,我們已經開始營業。」
「你們什麼都經營嗎?」他問道,聲音很低並帶有挑逗性。
「聽著,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這不是……嘿,你是拉里吧?」
「是的,是我。你好,阿倫。」
「你在哪兒呀?誰都見不著你,拉里。」
「嗯,我在東海岸呢,」他很謹慎地說,「有人告訴我,螞蛾爬到我身上了,我應該從水塘里出來,把它們都揪掉。」
「是那次大聚會嗎?」
「是的。」
她說:「我聽說過這件事,花費很大。」
「韋恩在嗎?阿倫。」
「你是說韋恩·斯圖基嗎?」
「當然不是約翰·韋恩,他早死了。」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我在另一岸。嘿,他現在很好,是吧?」
「他現在染上了那種流感病菌在醫院裡呢。這兒管這種病叫「特里普斯船長」。我並不是說這是開玩笑的事情。他們說,已經很多人死於此玻人們都談虎色變,呆在家裡不出來。我們已有6張桌子空著,你知道簡氏撲克店從來沒有空過桌子。」
「他怎麼樣了?」
「誰知道呢?各個病房都住滿了人,可沒有一個人得到探視。真是不可思議,拉里。另外周圍有許多的軍人。」
「是休假嗎?」
「休假的軍人是不帶槍或乘坐運輸卡車的。很多人真是嚇壞了。你幸虧離開了。」
「新聞中沒有報道。」
「這兒的報紙上有消息說已經有了流感加強免疫製劑,就這些。不過,有人說是陸軍對那些小瘟疫罐太馬虎了。這不令人毛骨悚然嗎?」
「這只是一種駭人的謠傳。」
「你那裡沒有這種說法嗎?」
「沒有,」他說。接著他想起了母親的感冒。地鐵里不是也有許多人打噴嚏和咳嗽嗎?他記得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結核桿菌病房。不過,在任何城市裡都有許多人打噴嚏、流鼻涕。他認為,感冒病菌是愛扎堆的。它們喜歡共享財富。
阿倫說:「簡本人不在。她說她發燒了,扁桃腺也腫了。我以為這老妖女很皮實不得病呢。」
營業員插話說,「3分鐘到了,打完請給信號。」
拉里說,「喂,阿倫,我一兩個星期就回來了。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
「你待我很好。我老想同有名的音像歌星一道出去。」
「阿倫,你沒有碰巧聽說過一個叫水手杜威的傢伙,是嗎?」
「噢1顯得很驚訝,「哎呀!拉里1
「什麼事兒?」
「幸好你沒掛斷電話!我確實見過韋恩,大概就在他進醫院的前兩天。哎喲!我把這事兒給忘的一乾二淨1
「喂,是怎麼回事?」
「有一個信封。他說是給你的,但他叫我放在現金抽屜里保存一周左右,或者見到你時,再把它交給你。他說了一些他很幸運,水手杜威沒有替你領走之類的話。」
「裡面有什麼?」他把話筒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
「等一會兒,我看看。」電話沉寂了一會兒,接著傳來信封撕開的聲音。阿倫說:「是一本存摺。加利福尼亞第一商業銀行的。存款有
……哇!13萬多美元。如果你請我出去各自付錢的話,看我砸爛你腦袋。」
他咧嘴笑著說:「你不必非得那樣。謝謝你,阿倫,那麼請你替我保管好嘍。」
「不,我要把它像下暴雨一樣拋灑掉。你這個傻瓜。」
「感謝你的情意。」
她嘆息著:「拉里,你的錢太多了。我要把我們倆的名字都寫上再裝進信封里。這樣你進來時,就甩不掉我了。」
「我不會的,心肝寶貝。」
他們掛斷了電話,接著營業員過來了,要求為貝爾媽媽(指電話系統)再交3美元。拉里心甘情願地把錢塞進了投幣槽里,一邊仍在咧嘴傻笑。
他看著仍散放在電話間台架上的零錢,挑出一枚25美分的輔幣扔進投幣槽里。一會兒后,他母親的電話響了。第一種衝動是分享好消息,第二種衝動是通過這個消息給人一個驚喜。他認為,不,他相信完全是前一種衝動。他想通過自己再次有支付能力的消息來寬慰他們兩個。
他嘴角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退走了。電話只是一個勁地響。也許她到底還是決定去上班了。他想起那通紅髮燒的臉龐,還有她不斷地在手巾中咳嗽和打噴嚏並且不耐煩地說「真討厭1。他認為她不會離開。事實上,他認為她並不是強壯得足以起身。
他掛斷電話,在放回電話機時,沒有從槽口內退出那25美分。他走了出來,手裡的零錢發出叮噹的響聲。他見到一輛計程車,忙打了招呼,當車子倒回來又駛入車流之中時,天開始掉雨點了。
門是鎖著的。敲了兩三次后,他確信房子里是空的。他必須得進去探明究竟,而他沒有鑰匙。他轉身要下樓去弗里曼先生的單元房,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後面有很小很小的呻吟聲。
他母親的門上有三把不同的鎖,儘管她經常遭到那些波多黎各人的煩擾,可她從不在乎把所有的鎖都用上。拉里用肩膀撞擊著門,門框咯咯發出巨響。他又撞了一次,鎖撐不住了。門向後開了,砰地一聲碰到牆上。
「媽媽?」
又聽到呻吟聲。
單元里很暗,天突然變得黑起來,並且傳來隆隆的雷聲,雨下得越來越大。起居室窗戶半開著,白色窗帘在桌子上被風吹的鼓起來,接著透過敞開的地方又癟下去在空中飄揚。地板上一汪水亮晶晶的,那是雨潲進來的。
「媽媽,你在哪兒?」
一聲更大的呻吟傳來。他來到廚房,又是一聲雷響。他差一點被她絆倒。她正卧在地板上,一半身子在卧室裡面,一半身子在外面。
「媽媽!在哪,媽媽1
她極力想朝他的聲音處翻個身,但只有她的頭能夠轉動,終於她的左臉轉過來了。她的呼吸發出呼嚕嚕的響聲,有痰卡住了。但是最糟糕的即他從未忘記的情景是她向上翻眼看他的那個樣子,就像屠宰場里的豬眼一樣。她的臉燒得發亮。
「拉里嗎?」
「媽媽,我把你抱回床上。」
他彎下身子,極力控制住顫抖的膝蓋,他要靠膝蓋起來,並且用他的胳膊托著她。她那寬鬆的外罩敞開著,露出洗褪色的睡衣和魚肚白色的雙腿,腿上布滿了鼓起來的靜脈曲張血管。她燒的滾燙,使他產生了恐懼。沒有人能這麼燒下去而活著。她的頭腦一定給燒糊塗了。
好像為了證明這一點,她發牢騷地說:「拉里,去把你父親找回來。他在酒吧里。」
「靜一靜,」他說著,心神不定。「靜下心來睡吧,媽媽。」
「他在酒吧里,同那個攝影師在一起1她尖叫著說,匯入了可覺察到的那種下午的黑暗之中,而外面的雷聲惡狠狠地肆虐。拉里的身體感到好像裹了一層慢慢流淌的粘液。一陣冷風穿過房屋,這是從起居室半開的窗戶刮來的。艾麗斯開始發抖,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上下打戰。在卧室半明半暗中她的臉彷彿是一輪圓月。拉里往下拽了拽被子,蓋住她的雙腿,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蓋到她的下巴處。她仍然無濟於事地打著冷戰,使最上面的毯子都在震顫和抖動。她的臉是乾的,沒有汗。
「你去告訴他,是我說的,讓他從那裡回來1她喊叫著,接著除了聽到支氣管發出很粗的呼吸聲外,一切都沉靜了。
他進起居室,向電話走去,接著繞過電話。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他關上了窗子,然後又回到電話旁。
書本堆放在一張桌子下面的架子上。他翻找出慈善醫院的電話號碼並撥打著,與此同時,外邊雷聲大作。一道閃電把他剛剛關上的窗子變成了一張藍白色的X光片。在卧室里,他的母親氣喘吁吁地尖叫著,使他毛骨悚然。
電話響了一次,裡面傳來嗡嗡的聲音,接著嘟的一聲。一種機械的洪亮的聲音說:「這裡是慈善總醫院錄音電話。現在所有線路都很忙。如果您不掛斷,您的電話會儘快有人接。謝謝。這裡是慈善總醫院錄音電話。在您呼叫的時候……」
「我們把這些拖把頭放到樓下去1他母親喊叫著。雷聲隆攏「那些波多黎各人什麼都不懂1
「……你的電話將儘快有人接……」
他用拇指按下電話並站在那裡,身上冒著汗。這是什麼鬼醫院?母親都快死了,卻碰到他媽的錄音電話。那裡都在幹什麼呢?
拉里決定下樓,看看弗里曼先生能不能在他去醫院時幫助照看一下她。要不,他應該打個電話叫輛急救車?天哪;怎麼當人們需要了解這些時就沒有人知道這些情況呢?為什麼不在學校教一教呢?
在卧室里,他母親不斷地使勁兒喘息。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喃喃自語著,朝門走去。他有些害怕,為她而感到恐懼,但是底下另有一種聲音在說著這樣的話:這些事情對我來說總是要發生的。可又是:為什麼在我得到好消息后發生呢?所有當中最卑鄙的是:這對我的計劃破壞有多嚴重?周圍有多少事情將需要變更呢?
你討厭那種聲音,希望它會快點,齷齪地死去,可它就是不斷地迴響。
他朝樓下弗里曼先生的房間跑去。雷聲隆隆穿過黑壓壓的烏雲。他剛到一層樓梯平台,門就被刮開了,大雨撲面衝來。
第20章
港邊飯店是奧甘奎特最古老的飯店。生意不算太好,因為對岸新建了一家快艇俱樂部。不過今天下午,天空時有雷暴,景緻好看多了。
法蘭妮一直在窗戶邊坐了差不多3個小時,她在給中學好友格雷斯·達甘寫信。格雷斯準備去找史密斯。這封信可不是要吐露她懷孕的事,也沒有寫母親的事,寫這些東西沒有用,只能使她更心煩。她猜測,格雷斯自己不久就會在鎮上聽到不少風言風語。她只想寫一封友好的信。傑西和我同薩姆·洛思羅普還有薩莉·溫斯切拉斯5月份騎車旅行去了一趟蘭奇利。期末生物考試我僥倖過關。佩吉·泰特(另一位中學朋友)在參議院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埃米·勞德就要結婚了。
這封信簡直無法寫下去了。今天電閃雷鳴是部分原因——當水面上空密集的雷暴雨來來往往時,信怎麼能寫得下去呢?更簡明扼要地說吧,信中似乎沒有一條消息是精確可靠的。這寫的稍微有些偏,就像手中的一把刀,你想用它削土豆皮,可它沒削著土豆皮,倒把你的皮削著了。自行車旅行是很開心的,但是她和傑西不會再有這樣快活了。她確實通過了生物期末考試,但是在真正算數的生物期末考試上她畢竟不是很走運。她和格雷斯對佩吉·泰特從來不是太在意,埃米即將舉行的婚禮,以法蘭妮目前的狀態似乎更像一場十分荒唐的鬧劇而不是一場喜劇。埃米正準備結婚,而我要生孩子,哈-哈-哈。
如果就這些,她不必非得寫下去了。
我自己惹了一些麻煩,可我沒有心思把這些都寫下來。想一想就頭疼。不過我想在4號之前看你去,如果你上封信中的計劃沒有改變的話。(6周才寫一封信嗎?我還以為有人把你打字的手指給剁掉了呢,你這傢伙!)。見面時我再告訴你詳情。我敢肯定會採納你的忠告。
法蘭妮
她用習慣浮誇的滑稽草書籤上名字,這樣一來,簽名佔滿了信紙留下的半頁空白。簽字時她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騙子。她把信折起來,放進信封里,寫上地址,夾在豎立的鏡子上。事情幹完了。
好啦,現在幹什麼呢?
天又變得黑起來。她站起身來,不安地在房裡轉悠,她想,應該趁雨還沒下來出去一趟,可是有什麼地方去呢?去看電影?鎮上就這一部片子,她已看過了,是同傑西一起看的。去波特蘭看服裝?沒有興趣。實際上這些日子她看得上眼的服裝就是那種帶彈性腰帶的。可房間里已有兩件了。
她今天接了3個電話,第1個電話是好消息,第2個電話不好不壞,第3個電話是壞消息。她希望這些電話倒個順序打來。外邊已經開始下雨了,泊船碼頭再一次黑雲密布。她決定應該出去走走,管它下不下雨。清新的空氣,夏天的濕潤,也許會使她感到更好受一些。她甚至可以在某個地方停下,來一杯咖啡,或酒中尋樂。不管怎樣,要找到平衡。
今天的第一個電話是在索默沃茲的戴比·史密斯打來的,戴比熱情地說歡迎法蘭妮過去同祝事實上,她是有求於她。她們3個姑娘原先共住一套單元,其中一位姑娘在一家貨棧公司找到了當秘書的差事,5月份搬出去了。她和羅達沒有第三個搭夥人則無法再擔負房租。戴比說:「我們倆都是多子女家庭出來的,小孩哭鬧干擾不了我們。」
法蘭妮說,她準備7月1日前搬進去。掛上電話時,她發現熱淚流淌到她的臉頰上。這是寬慰的淚水。她認為,如果她能離開從小長大的這個城鎮,甚至遠離她的母親,遠離她的父親,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她知道鎮上沒有人會強迫她戴上紅A字(英國殖民地時期的通姦標誌),但是這個小鎮,這裡的環境仍讓她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為了消除這種感覺,遠離奧甘奎特是必不可少的。當她出門走到街上時,她能夠感到人們不會盯著她看。當然,看她的那些人都是長住居民,他們總是好盯著某個人來看——醉鬼,接受福利救濟的懶漢,在波特蘭或者果園海灘冒充顧客以便到商店偷竊的良家少年……或挺著大肚子的姑娘。
第二個電話,平平常常,是傑西·賴德打來的。他從波特蘭來電話說,他開始往原來住的房子打過電話。很幸運,他找到了彼得,彼得給了他法蘭妮在哈博薩德的電話號碼,未加任何評頭論足。
然而,他講的第一件事大概是:「嘿!你在家裡呆著聽到許多閑言碎語吧?」
「嗯,有一些。」她說得很謹慎,不想深談這件事。那樣會使他們像是在背後搗鬼。
「是你母親嗎?」
「你怎麼這麼說?」
「她看上去像那種人。在她的眼睛里有某種東西,法蘭妮。她的眼神在說,如果你殺了我的聖牛,我會殺了你的。」
她沒有吱聲。
「對不起,我不想冒犯你。」
「你沒有冒犯,」她說。他的形容實際上是相當貼切的——不管怎樣,從表面上是貼切的——但是她仍在竭力擺脫對冒犯這個動詞所感到的驚奇。這是從他那裡聽到的一個陌生詞。她想,也許在這裡有一個假定條件。當你的情人開始談論「冒犯」你的時候,他已不再是你的情人了。
「法蘭妮,求婚繼續有效。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可以搞到一對戒指並且今天下午就能過去。」
就憑你的自行車,她想著,差一點笑出聲來。她捂住話筒呆了一會兒,生怕被他聽到笑聲。過去的6天里,她哭的眼淚和強作的歡笑比她15歲開始約會以來要多得多。
「不,傑西,」她說,她的聲音相當平和。
「我是真心的1他帶著令人驚奇的衝動說,好像他看見了她在強忍著不笑。
「我知道,」她說,「可是我不準備結婚。我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麼,傑西。這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孩子呢?」
「我要生下它。」
「把它拋棄嗎?」
「我還沒有決定。」
他沉默了片刻,她能夠聽見在其他房間里有其他人聲音。她猜測,他們有自己的麻煩。寶貝,人間是一台白天上演的戲劇,我們熱愛生命,因此,我們在尋找明天的同時尋覓著指路明燈。
傑西最後說:「我想知道孩子怎麼辦。」她將信將疑,不過,這也許是他唯一能說的會使她傷心的話。確實傷她的心了。
「傑西……」
「那麼你打算去哪兒呢?」他突然問道,「你總不能在哈博薩德呆一個夏天吧。如果你需要地方,我可以在波特蘭找一找。」
「我已經有地方了。」
「什麼地方,我不應該問問嗎?」
「你不應該,」她沒有再說下去,恨自己沒能找到一句更圓滑的話。
「噢,」他說。他的聲音出奇地平淡。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說:「法蘭妮,我能問你一些事情而不惹你發怒嗎?因為我確實想知道。這不是可答可不答的問題。」
「你可以問,」她很小心地表示同意。她從內心上準備不發脾氣,因為當傑西把這類話作為開場白時,通常後面跟著來的就是某種醜陋的和完全沒料到的大男子主義的貨色。
傑西問:「在這種事上我一點兒權利都沒有嗎?我不能分擔責任和參與決定嗎?」
她的心中一下子湧起一股怒氣,接著那種感覺消失了。傑西就是傑西,他極力撐著自己的面子,所有好思考的人都會這麼做,這樣他們在夜裡才能睡著覺。她總是很喜歡他的聰明勁兒,但是現在這個樣子,聰明可能令人厭惡。像傑西——還有她自己——這種人終生受到的教育是做好事是義不容辭的,應該積極才對。有時候不得不傷害——嚴重地傷害——自己,從而發覺躺在高高的蘆葦叢中和拖拉一段時間可能會更好。他的圈套是善意的,但是圈套仍然是圈套。他不想讓她逃脫掉。
她說:「傑西,我們倆都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們兩個人同意服避孕藥避免懷上孩子。你沒有任何責任。」
「可是……」
「不,傑西。」她十分堅定地說。
他嘆了口氣。
「你安頓下來會跟我聯繫嗎?」
「我想會的。」
「你還打算回學校嗎?」
「最後看吧。我要把後半學期上完。」
「如果你需要我,法蘭妮,請找我,你知道我會在哪兒。我不會離開的。」
「我知道,傑西。」
「如果你需要錢……」
「是的。」
「那麼再聯繫吧。我不會逼你,可我……我以後想看看你。」
「好吧,傑西。」
「再見,法蘭妮。」
「再見。」
當她掛上電話時,這種再見好像太倉促了,像是沒有結束的談話。這使她突然想起他們沒有加上一句「我愛你」,而這是第一次。這使她很傷感,她對自己說別這樣,可是說了沒用。
最後一個電話是中午時分她父親打來的。前天他們還在一起吃了午飯,他對她說,他很擔心這事兒對卡拉會造成影響。她昨天晚上沒有上床睡覺,而是在起居室里過了一夜,全神貫注地翻看古老的家譜。他曾在11點30分左右去問她什麼時候上樓睡覺。她的頭髮散落下來,披髮過肩,穿著背心式的睡衣,彼得說她看上去很野而且一臉茫然。她把那本厚厚的書放在膝蓋上,她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有,只顧不斷地翻書。她說她睡不著,過一會兒再上樓。早晨起來,彼得發現她在椅子上睡著了,書攤在膝蓋上。兩人坐在科訥快餐店看著漢堡包愣愣出神的時候,彼得對她說,她感冒了。彼得問她想不想來杯熱牛奶,她閉口不語。
當她最後醒來時,她似乎好多了,那是她自己的感覺,可她的感冒卻很嚴重。她打消了請埃德蒙頓醫生來的想法,她說,只不過胸部著涼了。她把一件威克斯牌法蘭絨方格衣蓋在了胸前,她以為她的經絡穴位已經通暢了。她不讓他給她查體溫,但他認為她有點發燒,比正常體溫高出兩度。
他今天給法蘭妮去電話剛好趕上第一次雷暴開始。又濃又黑的烏雲悄然在港口上空堆積,雨開始下了,先是細雨霏霏,接著是大雨瓢潑。在他們談話時,她朝窗外望去,看見了一道閃電刺向防浪堤那一邊的水域,每次出現閃電時,電話線里便會有一點滋滋啦啦的噪音,就像唱機針頭劃在唱盤上一樣。
「她今天卧床了,」彼得說,「她終於同意請湯姆·埃德蒙頓醫生給她看一看。」
「他到了嗎?」
「他剛剛離開。他認為她得了流行性感冒。」
「噢,天哪,」法蘭妮閉上兩眼說,「對於她這把年齡的女人來說,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說的對。」他停了一下,「法蘭妮,我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醫生。關於孩子的事兒,關於你和卡拉吵架的事兒。從你小的時候湯姆就給你看玻他不會亂說的。我問他卡拉生病是不是因你的緣故,他說不可能。流感就是流感。」
「到底是哪兒來的流感?」法蘭妮凄涼地說。
「什麼?」
「沒什麼,」法蘭妮說。她的父親是很寬宏大量的。「請說下去。」
「嗯,我們沒有再更進一步往下談,寶貝。他說周圍有很多人都得了流感。這是特別厲害的一種。好像是從南方傳過來的,現在紐約到處都是這種流感。」
「可是一整夜在起居室里睡……」她半信半疑地說道。
「實際上,他說保持直立姿態可能對她的肺病和支氣管更好一些。沒有說別的,而艾伯塔·埃德蒙頓是卡拉所屬各種組織的成員,所以,他沒有必要講。法蘭妮,我們倆都知道,她一直都不注意身體。她是城鎮歷史委員會的主任,一周有20個小時呆在圖書館里。她還是婦女俱樂部和文學愛好者俱樂部的秘書。在弗雷死之前,她就一直在領導著鎮上的小商品發展會。去年冬天她又額外承擔了愛心基金會的工作。她精疲力盡,累壞了。這就是她沖你發火的部分原因。法蘭妮,她越來越老了,可她不想這些。她一直工作著,比我幹得還賣力。」
「爸爸,她病得有多重?」
「她躺在床上,只喝點湯汁,服用湯姆開的葯。我請了假,明天哈利迪夫人準備來,陪她坐坐。她要哈利迪夫人來是為了她們能夠為7月份的歷史學會會議制定出議程。」他粗粗地嘆了口氣,閃電又一次使電話線滋啦一聲。「我有時候認為,她是想以身殉職。」
法蘭妮心顫了一下,說:「你認為她會介意嗎?如果我……」
「馬上去她會的。不過給她些時間,法蘭妮。她會回心轉意的。」
現在是4個小時以後了,她一邊扎著罩在頭髮上的防雨巾,一邊琢磨著她母親會不會回心轉意。也許,倘若她放棄這個孩子,鎮上沒有人會得到這件事的風聲。不過,那也不可能的。在小城鎮里,人們通過異常靈敏的鼻子便能聞到風聲。當然,如果她留著孩子……可她真的沒有那麼想過。
正當她穿上淺色上衣時,她心裡生出一種深深的內疚感。她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法蘭妮想起從學院回家,她們兩個互相親吻臉頰的情景。卡拉眼睛下面有眼袋了,她的皮膚看上去太黃,而她的頭髮總是讓美容店梳理的整整齊齊,不過,儘管花了30美元染了發,可灰發已經依稀可見。但是她依然……
她曾經歇斯底里,絕對歇斯底里。法蘭妮捫心自問,如果她母親的流感發展成肺炎,或者說,如果她得了某種絕症,甚至死了,她究竟如何評價自己的責任呢?天哪,多麼可怕的想法。這不可能發生,上帝啊,不要這樣。她現在吃的葯會治好她的玻一旦法蘭妮悄悄地在薩默斯沃思生出她的新生嬰兒並且避開了人們的視線,她的母親會立刻從被迫受到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她會……
電話鈴開始響了。
她茫然地看了一會兒,外面越來越多的閃電應接不暇,跟隨而至的響雷近在咫尺,凶煞惡神,使得她不由地跳起來,退縮回去。
滴鈴鈴,滴鈴鈴,滴鈴鈴。
她已接過三回電話了。這回能是誰來的呢?戴比沒有必要非得給她打電話,而她認為也不會是傑西。也許是「電話收費通知」,或是沙拉醬推銷員打來的?可能終歸到底還是傑西,死不回頭地往這兒打電話。
去接電話時,她才感到肯定是她父親來的,而且消息可能會更壞。她對自己說,這是一種餡餅。責任就是一種餡餅。這種責任當中有些是同她所乾的整個慈善工作息息相關的。但是,如果你認為不打算非得給自己切一大塊多汁的苦餡餅,那隻好矇騙,並且把整個都吃掉。
「喂?」
沒有聲音,只有片望的沉寂,她皺起眉頭,迷惑不解,並且又「喂」了一聲。
話筒里傳來父親的聲音。「法蘭妮嗎?」接著是一種陌生的哽咽。「法蘭妮嗎?」又傳來那種哽咽聲,法蘭妮帶著漸露端倪的恐懼意識到她的父親正在強忍著淚水。她的一隻手慢慢地移到喉嚨處並揪住防雨頭巾系的結兒。
「爸爸?怎麼回事?是媽媽嗎?」
「法蘭妮,我必須去接你。我……這就掉頭去接你。這是我要做的事情。」
「媽媽好嗎?」她沖著電話叫喊著。哈博薩德上空又響起隆隆的雷聲。她害怕了,開始哭泣。「告訴我,爸爸1
「她病情加重,我知道的就這些,」彼得說,「我告訴你她病情嚴重后大概一小時,她的燒發上去了,開始說胡話。我想法去找湯姆……因此我給桑福德醫院去了電話,他們說,他們的兩輛急救車都出診了,不過他們會把卡拉加到名單上。法蘭妮,突然冒出個名單,這個名單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認識吉姆·沃林頓,他開著其中一輛桑福德的急救車,除非在95號公路上發生撞車,要不他整天都在那兒玩撲克牌。這個名單是什麼東西?」他幾乎是在喊叫。
「請鎮定,爸爸。鎮定,鎮定。」她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的手離開了頭巾的系扣並伸到眼前。「如果還在那兒,你最好親自送她。」
「不……不,他們大約15分鐘前來過了。天哪,法蘭妮,在那輛急救車後面有6個人。其中一位是威爾·羅松,就是開藥鋪的那個人。還有卡拉……你母親……他們把她放進車一會兒,她就出來了,一個勁兒地說,『我憋死了,彼得,我憋死了,為什麼我不能呼吸呢?』」
噢,天哪,他用一種令人心碎的幼稚的聲音講完了,法蘭妮感到非常恐懼。
「爸爸,你能開車嗎?你能開到這兒嗎?」
「行」,他說,「肯定行。」他似乎正在恢復鎮定。
「我在正面過道等你。」她一邊等她父親來一邊告訴自己,你要吃掉你的餡餅。它的味道太糟糕了,那你也得吃掉你的餡餅。你可能吃的是二流貨餡餅,甚至是三流貨餡餅。法蘭妮,把你的餡餅吃掉吧,把整個都吃掉。
她掛上電話,很快下了樓梯,她的雙膝在打顫。在過道上她看到,雖然天仍在下雨,可是最新這場雷陣雨的烏雲已經開始散開。下午晚些時候,天空放晴了。她下意識地尋找著彩虹並且在這片水域以外很遠的地方看見了它,一種朦朦朧朧、神秘莫測的半截花環。
第21章
斯圖·雷德曼憂心忡忡。
從佛蒙特州斯托溫頓的新家裝了鐵欄杆的窗戶向外看。他看見遠處的小鎮,煤氣站的招牌,工廠,大街,小河,收費高速公路和公路西方新英格蘭的花崗岩山脈——綠色的群山。
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監獄的單人牢房而不是病房。他很擔心,因為丹寧格失蹤了。三環馬戲團從亞特蘭大來過之後,他就沒再見到過丹寧格了。戴茨也失蹤了。斯圖認為丹寧格和戴茨可能是病了,也可能已死了。
有人生病了。查理·D·坎皮恩帶到阿內特來的這種疾病,遠比任何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更具傳染性。另外,亞特蘭大瘟疫中心已遭到破壞。斯圖認為,曾在那裡呆過的每一個人,現在都有機會對他們叫做A′或超級流感的病毒進行直接的調查。
他們仍在對他進行測試,但似乎已變得散漫了起來。計劃表破爛不堪。檢查結果也是胡填亂塗一氣。他覺得這些人也是在應付差事,他們使勁晃他的頭,把檢查結果扔到粉碎機里。
儘管如此,這還不是最壞的。糟糕之極的是那些槍。進來采血、唾液或尿的那些護士們,總有一個身穿白大褂的軍人陪著。這名軍人總是在一個小塑料袋裡帶著一支槍。這個小袋子總是吊在士兵的右手腕上。這支槍是軍用0.45口徑的。斯圖毫不懷疑,如果他試圖像對付戴茨那樣做的話,那支0.45口徑的槍就會鑽出塑料袋冒出硝煙,將他射成篩子底,斯圖·雷德曼就會變成一尊金像了。
如果他們現在正好打算做出這些姿態的話,那麼他就正好成了這種犧牲品。遭拘留就已夠糟了,再成為犧牲品那就糟透了。
現在他每晚都要認真看6點鐘的新聞。試圖在印度發動政變的那些人被打上了「外國代言人」的標籤,槍斃掉了。警察仍在查找昨天爆炸懷俄明州拉拉米發電廠的人。最高法院3月6日已做出決定,不得將同性戀者開除出公務員隊伍。
阿肯色州米勒縣美國原子能委員會的官員們,否認反應堆熔化的可能性。離得克薩斯邊界約30英里遠的福克爾鎮上的核電站,由於控制反應堆冷循環的設備中的一個電路問題而苦不堪言,但尚未達到報警的程度。派去武裝部隊,不過是一種預防性措施。斯圖想弄明白,如果福克爾的反應堆確實造成什麼問題的話,軍隊能採取什麼預防性措施。他認為,軍隊完全可能會以其他理由向阿肯色西南部派人。福克爾離阿內特並不遠。
報道的另一個題目是東海岸的流感似乎處於初期階段——只不過是俄羅斯病菌,並不會形成實際的威脅。紐約市的一位退休醫生在布魯克林·默西醫院的門廳里接受了記者的採訪。他說,這場流感由於為俄羅斯-A型,因而走勢特彆強烈,他敦促電視觀眾去注射流感輔助藥劑。然後他突然開始講起另外一件事,聲音卻被剪掉了,人們只能看見他嘴唇在動。電視畫面又切回到演播室,播音員說:「有報道說由於最近這次流感爆發,紐約已死了幾個人,但起作用的病因是城市污染,甚至愛滋病病毒在多數情況下也可能是致命的病因。政府衛生官員強調指出,這是一場俄羅斯A型流感,而不是更為危險的斯溫流感。醫生們的建議是:卧床,多休息,喝些果汁,吃些阿斯匹林發發汗。」
播音員放心地笑了笑……攝像機掉轉了鏡頭,有人打了聲噴嚏。
太陽正接近地平線,把地平線染成一片金色。夜晚最可惡。他們把他運到了不容於他的這個地方來。在這個初夏的季節里,他從窗戶看到的滿地的綠色,似乎都有些反常、過分,多少也有點駭人。他已沒有朋友了,據他所知,與他同機從布倫特里飛往亞特蘭大的其他人都死了。他現在處於在槍口下抽他血的這些冷血人的包圍之中。雖然他感覺尚好,但仍為自己的生命擔憂。
想來想去,斯圖想知道是否有可能逃離此地。